2012/01/01

小雨觀察記錄 觀察記錄三

風和日麗,乾燥的微風吹撫大地。

我們終於引導完人群,便休息了幾天,觀察著人群的走向,確定人群已經漸漸回復正常。


人群還是看的出曾受過重創,大家都走的很慢,大概只有以前的一半速度,又常有人走著走著便跌倒,引起一片小小的混亂,不過對我們來說那都是小意思了。

這樣直到確定沒什麼大礙時,我們又開始在荒原裡行走,遠遠地觀察著人群的情形。

這一天他帶我到離人群不遠的大石頭上坐著,有些嚴肅地看著我。

很奇妙地,我知道他為什麼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他準備要開始教我重要的東西。

「你要先學會具像化,那是學習走出邊緣世界的第一步。」

他將一隻筆交給我,輕聲說:「用這隻筆在空中劃一條線。」

我聞言照做,那隻筆劃過之處出現了一條粗粗松松的空氣,帶著微灰的顏色漂浮著。

「哇!好神奇!」這是什麼魔術筆嗎?

我用手插進空氣團中攪動,很快的就將軟綿綿的氣團給攪沒了。

具像化,這的名詞對於看過了無數漫畫的我,是再容易理解不過的了,原來這裡也有和漫畫中一樣的招式,就不知道有沒有「召喚」這一招?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召喚出位無一獨二的帥哥,嗯,喚喚口味,最近猛男也很流行!

「那隻筆只是幫助你集中能量,」他搖搖頭地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過了好一會才說:「現在你要練習的就是用這隻筆畫出一條又黑又細的黑線。」

他隨手在空中一畫,手指畫過的地方出現了一條又直又黑的細線,看起來就像是打印機打出來的一般。

我看著那條憑空出現的黑線,忍不住用手去撥弄它,那條黑線的觸感就像一條鋼絲一樣,輕輕用手彈去黑線還發出金屬般的鏗鏗聲,我忍不住張著嘴看他。

他的眼中晃過銀光色的笑意,細長的手指在黑線上揮過,黑線就像它出現一樣神秘地消失了。

「集中注意力,就這樣練習吧!」他輕鬆地說著,轉身在大石上俯瞰著行走的人群,獨留我獃滯的站在他身後。

深吸一口氣,我便掄起袖子,開始像學寫書法般用心地進行著那千篇一律練習。




我和雅芳已經兩個星期沒說話了。

其實我對那天的事情已不在意,但是面子這種東西很奇怪的讓我無去理會她。

我就是沒辦法拉下臉和她說話。

一種奇怪的尷尬卡在我們之間,但我也知道雅芳是個多麼驕傲的女孩子,她是不會主動來找我破氷的,我們便僵持了下來。

期間我曾經掙扎著去主動和她說話,但是準備好的話總在看到被同學包圍著,笑的像春花般的她後又被忘光了。
碰了幾個軟釘子後,雅芳便甘脆不再理我,

況且,她忙得也沒時間理我。

因為學校的班級合唱比賽就要開始了。

兩個禮拜前我們班選定了自選曲,班長順理成章的成為指揮,王心儀被好友出賣成了伴奏,原來這個安靜的女孩竟然參加過不少全國性鋼琴比賽,真是黑瓶子裝醬油,她不說誰看的出來?

所以我們除了利用午休時間練唱,甚至週末也被雅芳抓到學校,誰讓她是榮譽感那麼強的女孩子?

於是我們賣力地練習著。

而為了成為盡責的指揮,雅芳主動去音樂老師那惡補了一點樂理及美聲技巧。

大概是從她那原住民母親身上遺傳到的好音感吧?雅芳很快的就進入了情況,而我們的練習也更加的辛苦了。

自從一次不經意聽到五班的練習之後,雅芳之後的練習便強力的要求我們要用丹田大聲唱出聲。

對了,我還沒提到我們的對手班五班吧?

五班和我們六班從開學起就是激烈的競爭對手。

所以對於打敗五班我們可是卯足了勁,勢在必得。

雅芳發現女生班有個弱點--那就是她們都唱的又柔又小聲,通常在教室裡站後排還剛好聽的清楚,但是,她強調我們是在廣大的體育館裡面比賽。基於此,我們班選了首氣勢蓬勃的曲子,然後她要求我們要用丹田的力量大聲唱出來。

至少在氣勢要完全的壓過女生班。

於是我們開始了魔鬼般的練習。

這天週末,我們練習到一個段落,班長開始點名。

「筱茜、阿慈、阿淑,用丹田的力量不要用喉嚨唱,我知道你們唱的很用力,但是這樣很難聽。」

「阿珊、華鈴,你們被A部拉去了,跑音跑的很嚴重,私底下先練習熟了就不會被拉走。」

「懷罄、阿蘭、小青,你們是A部的吧,唱的太小聲了我完全聽不到。」

雙手拍在桌上,雅芳搖搖頭大聲說:「大家是沒吃飽嗎?為什麼聲音一個比一個小聲?」

「你們就不想贏得第一名嗎?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校內比賽!」

我們被她的目光看的低下頭去,她卻用一種有尖又細的聲音高喊:「立--正!抬頭挺--胸!」

突來的響聲嚇了我們一跳,我們忙站正縮腹挺胸,然後過了一會,我們才面面相覷的呆了一下,然後大笑聲簡直要掀開屋頂。

剛剛我們還以為是軍訓老師,因為雅芳喊的口氣和軍訓老師的一模一樣。將雅芳和軍訓老師那位老處女放在一起比較,我們簡直笑到不行。

等我們笑聲漸減,雅芳才拍拍桌子,大聲問道:「我們能不能贏得第一名?」

「能!」全班意氣風發地大聲回道。

「我們的聲音可不可以傳到體育場最後一排?」

「可以!」

我們班的氣勢飛揚,直衝雲霄。

「好!我們再繼續練習,心儀,準備好了嗎?」

「可以開始了。」

雅芳舉起手,目光巡視整個合唱團。最後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她給了我一個甜甜的笑容。
我也報以微笑。

有些東西,說開了,其實不值一文,說穿了,便會發現疙瘩早已不在了。

因為這一陣子我總是忙著學校社團及補習班兩頭跑,周日回到家時父母總已休息了,所以一直到週末時媽媽才有機會和我聊聊。

那時候我正佔著沙發一半的領地,無比頹廢的半躺著看著流星花園。

這時候某位大少正深情款款地看著杉菜。

所以當媽媽坐在我旁邊時,我還沒從劇情中掙出,只是呆呆的拿著一片波卡,傻傻地問:「懷孕了?」

誰懷孕了杉菜沒那麼快吧?

「咖擦喀嚓--」杉菜及道明寺生的小孩應該滿可愛的吧?

將微辣的波卡放入嘴裡,受到墨西哥辣椒的刺激後我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媽媽,你懷孕了?!」

我終於小心地問。

「嗯。」媽媽不安地看著我。

我張大嘴,手中的波卡整包掉到地上,卻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因為它已經空了。

「小雨,我知道這可能會讓你感到不舒服,畢竟妳已經這麼大了還要添個弟弟。」

「弟弟!」

我還是呆呆地重覆著媽媽的話,我就要有弟弟了嗎?

最後我終於反映過來了,開心的抱住媽媽,大叫:「耶!我就要有弟弟了!」

媽媽露出溫柔如水般的微笑,那瞬間的母性光輝閃了我的眼睛,好明亮!

那雙平時溫柔的眼睛更加溫柔動人了,臉上的笑容也讓她的圓臉亮了起來,我的母親不是個美人,但此時的她在我的眼中卻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我看傻了眼。

看到我的注目,媽媽摸摸臉無措地笑了笑:「怎麼?我臉上雕了花嗎?」

我搖搖頭,盯著媽媽看不出消息的小腹,我突然想試試看電視劇演爛的一幕。

「媽,我可以聽看看弟弟的心跳聲嗎?」

不等媽媽的回答,我直接靠在她的小腹上將耳朵貼了過去,卻什麼也沒能聽見。

不過,媽媽的懷抱好溫暖,躺在她的腿上我閉上了眼睛,感到有些疲倦。

「弟弟,你要乖乖的,等你出來後你就能見到全世界最漂亮的媽媽了!」

我對著媽媽的肚子輕輕的說著。

「姐姐還會講故事給你聽,唱歌给你聽,只要妳乖乖的姐姐還會買糖果給你吃……」

我的頭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角度靠的更緊了,雙手忍不住圍上媽媽的腰。

以後大概很少有機會再躺在媽媽的腿上了吧?

我微笑著,感覺到媽媽的肚子裡有微微的動靜,我滿足地趴在母親的懷裡哼著小歌兒。

媽的手輕輕地揉上了我的大頭上,我心滿意足的帶著母親的溫度進入了夢鄉。



今醒的早,我便輕手輕腳的到廚房打理我的早餐及午餐。

自從知道媽媽懷孕後,我便強力要求自己準備食物,讓她睡的晚些。

剛開始幾天媽媽仍不習慣,總是時間一到就自動醒來做飯,後來我只好早個半小時起床,邊做飯邊哄媽媽回去睡回籠覺,然後自己隨便弄了點便當和簡單的早餐。

當然也不會忘了給爸爸媽媽留下一份,等他們醒了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就要當姊姊了,也該開始有當姊姊的自覺了。

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我將要有個弟弟的事實。

畢竟十五年來,我一直習慣家裡只有三個成員的生活,我很難想像家中多了個小嬰兒的生活。

到時候,將會有一個洪亮的哭聲讓家裡熱鬧起來,很霸道地打亂我們的生活吧……
再過一年,會有個軟軟的,小小的孩子在家裡爬來爬去的,努力地擴大著自己的領域吧?

他會不會喜歡我這個姊姊?會不會用那細細柔柔的嗓音對我撒嬌?

爸爸媽媽會不會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的身上,從此女兒被打入冷宮?

我搖搖頭,將負面的想法驅逐出去。

那是我弟弟,那將是我的小弟,當然我也會用心的疼愛他,怎麼可以有爭風吃醋的想法呢?

我唯一的弟弟,也是全家人最期盼的兒子。

他的珍貴不言而喻,這我是了解的,我也應該要理解爸爸媽媽可能會對他的專寵。

我微笑著,卻赫然發現自己將沒有烤過的土司一半都塗上了果醬,這樣要怎麼烤呢?

這時我才慌了手腳,一定是醒的太早沒有睡醒的錯!

我只能將剩下的土司烤好塗上果醬,放在同一個盤子裡混淆視聽。

再十分鐘爸爸就要起身了,我出去將早報拿了進來,和早餐放在一起。

然後便快快樂樂的上學去了!



中午前我傳了張紙條給雅芳,沒多久我們就坐在操場旁的老地方一起吃午飯。

「表姊,你不生氣了吧?」

像往常一樣,雅芳笑嘻嘻的在我的飯盒裡放上一根雞腿,順手夾走荷包蛋後,卻突然看著我笑問?

我頓了一下,臉上有些發紅。

很多時候,最直接的話反而是最令人招受不住的,我有些訥訥地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低頭仔細的研究著便當的菜色。

「表姊妳臉紅的還真可愛,如果我是男生呀?」抬高了音量她湊到我的臉旁逗我,我故意鼓著臉頰對著她瞪眼。

雅芳見狀笑的前伏後仰的,我也跟著笑出聲來。

其實,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一陣清脆的笑聲就能回答一切的問題。

「表--姊,怎麼今天的荷包蛋,長的跟以前的都不一樣?」

雅芳盯著扁扁且邊上焦黑的蛋,用一種不忍目睹的表情呆望著原應金黃飽滿的荷包蛋,慘叫。

「這個嘛……」摸摸鼻子,我心虛的小聲道:「人家不太會煎蛋啦,但其實吃起來也是味道也差不了多少的,你試試就知道。」

「你煎的蛋?」雅芳微張著嘴,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我,然後再度欣賞了盒子中那個乾扁的荷包蛋後,才小心且快捷的將蛋夾回我的飯盒裡:「表姊,我剛想起我的醫生叫我不能吃蛋,你老人家比較需要。」

「所以,請服用。」她眼瞇瞇笑得像隻小狐狸般。

我掩面:「我的表妹竟然不接受我的煎蛋,真是令我太傷心了!」

「表姊,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還想活著上下幾堂課。」

「人家的廚藝有進步啦!」

「上次你也說這句話,結果翼哥哥中招不知拉了多久的肚子,還有上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結果我的嘴唇腫了幾天?」

「那次是因為,那個朝天椒那麼小顆,我以為要多放幾個才夠辣,所以…… 」

「所以就放了一巴掌的小辣椒是吧?表姊,那可是朝天椒呀!」雅芳氣的跳腳。

「我怎麼知道?」我心虛地四處張望。

「別忘了上上次的胡椒鹽事件,上上上次的黑醋醬油事件,加上上上上次的老鼠藥果醬事件……。人家不要吃你煮的東西啦!」

「這個、這個嘛……」我的聲音小了下去。

「阿姨呢?平常的便當不是她準備的嗎?」

「因為,」我撥弄著便當裡的飯菜:「我媽媽懷孕了。」

「什麼!」

午睡前我的頭腦裡還撥放著雅芳的笑臉,她張大了眼睛嘴角露出驚訝卻充滿喜氣的笑容。

「我要有個可愛的小表弟了!」

「啊!恭喜恭喜!你跟你爸媽一定都很開心吧!」

「嗯,我們都很開心。」

是的,我們都很開心。

我們都很開心……



藍天白雲,荒原上仍是一成不變的景象,領行員帶著我遠遠的跟著人群走著,我們回到了之前的峽谷,坐在上方看著底下的人流。

那五條人流仍是以緩慢的速度前進,而我也注意到之前被大水沖走的那條人龍移動的速度比其他四條的要慢的多了,傷害還沒恢復吧?

我們坐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我的領行員將我帶到峽谷中一個看不到人流的凹谷,讓我在此作練習。

我一次又一次的畫著橫線,橫線很快就散掉了。

仍然是粗粗的灰煙般的線條,我畫了沒多久就失去了耐心,挫敗的回望他。

我的領行員坐在懸崖邊澹然地看向遠方,如如不動,遠遠看去有種高僧般無欲無求的悠然氣質。

纖細的背影,蒼白的膚色,怎麼看都給人一種宛如將乘風而去的感覺。

我忙高聲喊他:「喂!」

他悠悠地轉身看我,一回身他那黑眸反射著天光,竟盈滿著銀色的光輝,我不禁看的傻了。

他的目光有些飄邈,鹿亮大眼中像是倒印著整條銀河的光芒,又像是沉澱了滿月的光輝,那樣的目光飄飄然得令人心驚。

彷彿坐在那裡的他已經遠在銀河的那一方,彷彿我眼中的他只是個虛像。

我害怕的向他緩緩走去,想將魂游天外般的他喚醒。

當我離他只有幾步的距離時,我看到他終於眨了眨眼睛,眼中的光芒隱了下去,人也回來了!

「你剛才怎麼了?」在他身邊坐下,我輕輕地問。

他搖搖頭,過了一晌他伸出細長的手指向東方指去:「你要加緊練習,在遙遠的東方有人需要妳的幫助。」

需要我的幫助?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卻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目光又幽然了起來。

「可是,我怎麼練習都沒有什麼變化,」我忙喚回他,搔搔頭問著:「有沒有什麼秘訣?教我一下吧!」

他看著我,眼中有著銀色的笑意:「只要你能學會集中注意力,自然就會有所變化。」

「現在閉著眼睛放鬆身體,將注意力放在呼吸上。」

他的話語像催眠一樣,我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很快的內心感到寧靜澄澈,身體也輕鬆得像風一般的自由,我的嘴邊忍不住揚起一絲微笑。

『現在慢慢的睜開眼睛,然後專心地劃一條線。』他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裡出現。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心裡還是平靜無波。胸口暖呼呼地,我伸手在空中畫了條線,我注意到每個手勢地變化和每個筆間的流動。

這一切都像是放了慢動作的電影畫面般,緩慢而穩定。

等到我回過神來,眼前已經出現了一條指甲寬的黑線,我將黑線從空中拿下,又軟又Q像條軟糖般。

我欣喜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練習冥想是最快的捷徑,心静下來,在邊緣世界裡什麼都可以辦到的。」

我坐著消化一下他說的話後,便又回去繼續做著日復一日的單調練習。




最近很忙碌。

幾乎天天有大考小考,老師們搶著借童軍體育美術等課來趕進度,我們從開學到現在只上了一堂美術課就沒再見過美術老師了,誰叫他是老好人一個?

而我的頭腦裡則是裝滿了溫習、考試、補習班等字眼,班上的同學們也全忙的昏天暗地的,不但要準備課業及社團的要求,全校合唱大賽也即將開始了。

這一陣子我們都在忙著練習合唱,因為下課後大家都要補習,我們的練習時間便縮短到每個星期二下課後一個小時及週末半天的時間,且合唱比賽越來越接近了,除了原本的練習時間雅芳還借用了午休時間來練唱。這並不是個好時段,但音樂教室實在很難借得到,最後雅芳終於從男生班的手中搶下了一個星期三個午休時間的音樂教室使用權。

所以再加上社團聚會等等,我在家的時候總是很少。

今天晚上補習班提早下課,竟被我趕到前一班公車,於是我十點不到就回到家了,比平時早了約一個小時。
媽懷孕之後總是嗜睡,我猜想爸媽應該睡了,便小聲地打開門準備摸黑混進我的房間裡。

進去才發現客廳的電燈還是開著的,人聲打鬥聲隱隱傳來,原來他們還在看電視呢。

從聲音聽起來,大概是武俠戲……不知道那部央視的倚天屠龍記撥到哪裡了?我上次看到張芷若刺了張無忌一劍,然後兩人很搞笑的在眉來眼去的,後面的小昭鐵鍊被她扯的快斷人也氣的快吐血,如果金庸他老人家看到這版倚天不知道會不會和小昭一起吐血?

背著書包從客廳後面經過,我看到父母的背影,兩人依偎著正在看電視,從後面看來很有老夫老妻的味道。

我悄悄地回房將書包放下,便想出去和爸媽一起看電視,畢竟已經好久沒能這樣溫馨的一家人一起看電視聊天了。

剛從後方走進客廳,爸爸媽媽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真的是辛苦妳了,這把年紀還要再受一次苦。」爸爸環住媽媽肩膀的手輕輕的摸摸她的頭髮,微微地嘆氣著。

「你林家一脈單傳,為你生的胖小子也是應該的。」

母親一如往昔般的溫順,柔聲道:「你不是也一直想要個男生?我想他一定會跟小雨小時候一樣可愛的。」

我微笑著,悄悄的躡腳走到他們身後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阿嫻,關於小雨……我想……」

爸爸壓低的聲音隱隱傳來,聽到是在談論著我,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

「嗯?」

「我想,既然我們林家有了男丁,等孩子長大一點,讓小雨自己放棄繼承權吧。」

「什麼意思?」

「我今天去找律師弄清楚需要的過程及文件,只是先告訴你一下,雖然這樣對小雨不太公平,不過……」父親那有些陌生的冷酷音調頓了頓,續道:「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的,嫁了之後潑出去的水,早點分清楚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聽到這幾句話,我突然感到一股涼氣從腳升到頭部,全身冰涼一片。

爸爸,您究竟把我當成怎樣的女兒看?

「你在說什麼?」母親挺直了身子怒道:「小雨是你的女兒呀!是小傢伙的姊姊!」

「就是因為他是姊姊,」父親用手壓著母親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低吼:「我們這代的醜態你沒少看吧,所以這樣……比較保險。」

「可是……」母親的氣勢頓時矮了下來,搖搖頭不語。

後來父母又說了些什麼,我沒聽見。

眼中看出去一片模糊,我站在原地顫抖著,像秋風中的樹葉般,卻不知道冷的是秋風還是冷的是樹葉,我咬緊著牙,努力的不讓嗚咽聲溢出唇外。

我很小心的,接近恐懼般地後退,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就這樣像作賊般的踮著腳退出客廳,小心的回到了房間,用最輕最輕的力道關上門,然後……按上門鎖。

我倒在床上,埋著臉痛哭著,哭得肺中的空氣抽空了,哭得嘴唇都被我咬破了,我才側躺著看著虛空發愣。

我的爸爸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不相信自己的女兒,他認為自己的女兒是那種會和弟弟搶財產的人。

我的媽媽,那位本來應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兒,最相信自己的女兒,竟然不為自己的女兒辯護,保持了沉默。

外頭的雨洗刷窗戶,我的目光又開始朦朧,眼淚已經儲滿準備溢出。我翻了個身俯躺著,任由眼淚順著臉龐兩側下滑。

停!笨蛋小雨!

有什麼好哭的,不就一份文件嗎?即使簽了你還是你爸媽的女兒呀!

但是,他們還當我是他們的女兒嗎?弟弟出生後他們還會記得家裡還有個女兒嗎?他們會不會想要讓我趕快嫁出去,好將我趕出林家?

只是因為多了個弟弟,他們就不要我了嗎?

我抱緊了被子,思緒如奔馬般的不受控制,我越想越多,越想越雜,眼淚也越難以控制了。

就這樣哭著哭著,我抽噎著進入夢鄉。



我有些心不在焉,拿著筆在空中劃出一條條灰色帶著悲傷的雲朵。

越畫越是心煩,我那月白風清般的領行員是不會了解我心中的感受的。

看著他又輕鬆的看著天空,看著雲來雲走,我突感一陣煩躁……他那纖細的背影也變得可憎,怎麼看都比衣索比亞的難民還像難民。

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將筆丟下,朝著他大喊大叫:「我學不會,我就是沒天份,我什麼都做不好,我不要學了!」

那筆在石上鏘的一聲,便滾到他的腳邊。

他看著我,眼中看不出有什麼驚訝或失望的情緒。

過了一响又轉過去看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我氣極了。

就在我要放聲大罵的時候,他終於轉過來,表情毫無變化地看著我。

我也回瞪他,別給我那個無辜的表情。

他靜靜地看著我,我受不了他那種「我了解你」的目光。

不!你什麼都不了解!

我一咬牙,便轉頭走下了峽谷,忿忿地往遠方的荒原走去。

我不辨方向的亂走著,天空中時時有厚厚的積雨雲飄過,很快的我看到前方有一條人流緩緩的在前進。
我停住腳,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荒原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沙礫,偶而有著個頭小小的綠色植物遠遠地點綴著這片土地。

天寬地廣,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毫無目標的行走大地上。

是的,我已經被我的父母所拋棄了,我現在的確是一個人……一個人……

一個人毫無目標地活著。

注意力忍不住放在後方,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會追上來,不過他的腳步向來輕的讓人察覺不到,而我又不想轉頭去看。

我走在荒原深處,視線中沒有人群,四周一片荒無,我看不見天邊我看不見地角,一片幽茫茫的無人地帶,只有我,也只剩下我了。

我腳步虛軟,便放棄地坐在乾燥的沙土上,茫然地看著大地。

我真的被拋下了嗎?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很恐懼,忙轉頭看向後方--什麼都沒有--我慌了!

恐懼地東張西望,終於在左方我看到他正站在約十步的地方看著我。

他的眼神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像是看穿了我一樣。

可是、就是因為他總像是什麼都了解,總用什麼都可以包容般的眼神看著我,卻讓我無從吐訴,無從說起我的傷悲,我的苦處。

這樣的時候,我不要理解,我不要長篇大論…… 我需要的,是可以聽我傾訴的人,是可以讓我抱著嚎啕大哭的人。

就像、就像那個人一樣……

雖然他理解我的心情,但我寧願他不了解,寧願他問我為什麼,寧願他強迫我說出來,寧願他拍拍我的頭罵我傻丫頭。

我低頭啜泣。

這時候,荒原中卻傳來馬的嘶鳴聲。我抬頭,模糊的視線中有一長條揚起的黃沙,遠遠的一黑點快速地接近著,在我回過神之前就已經到了我的身前,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線,喝斥聲馬鳴聲在我頭頂上響起。我只見馬蹄在眼前晃動著,我驚的後退,卻被石子絆住向後倒了下去!

我跌坐地面,看著黑影迎頭擊下,我的領行員突然擋在身前,那龐大黑影輕巧地向後退去,遠遠站定。

我低喘著,看著幾步外的高大紅馬與上頭的騎士,全身乏力的顫抖著。

我實在被嚇的不輕。

但是,當我的目光落在騎士身上時,我卻屏息了……世界上竟然會有美麗如斯的人兒!

那人絕麗的臉龐上有一對倒豎如貓瞳般的金色眸子,及腰的黑髮閃耀著動人的光輝,這個看不出性別的人有著纖細完美的身型及牛奶般的膚色。

這個人,美的很漫畫!

看起來有點像聖傳裡的阿修羅,除去大大小小的細節。

看著我,她微張旜口,她的嗓音卻是低沉中不失清脆,磁性中又有帶著些微的稚嫩,原來她是個他!

「這個是新的觀察者嗎?比上一位差太多了,」他轉動著艷麗的眸子,言詞卻是不客氣的惡毒:「也只有你有耐性和廢物為伍,若是我的領行員呀,早就……」

「阿秋。」我的領行員不認同地打斷了他的話。

「好啦!」騎士笑笑:「再說下去你又要擺張死人臉給我看,我只是來看看你的觀察者到底準備好了嗎?」

「不過看樣子,」他嘴角不屑地一撇:「再多十年也不夠用。」

「那邊的情況能怎麼樣?」我的領行員淡淡地問道。

「看來撐不了多久了,你比我還清楚吧?讓她動作快點,要不就要派其他的觀察者進去了。」

我的領行員搖搖頭,看著他說:「她是最適合的人選。」

「反正你是領行員,隨你怎麼說啦!」他揮揮手:「我得走了,如果需要路標再叫我。」

他一拍馬頭紅馬便嘶鳴地往回路飛速奔馳,他便像來時一樣快捷的離開了,只留下莽莽黃沙飛揚於荒原中…… 和荒原中一個需要收驚的我。




這天,我仍是拿著筆無神的在空中亂畫著,一塊塊氣團灰的就像我的心情一樣。

看向岩石上方,他正坐在高處望著天空,但順著他的視線我卻什麼都沒看到,除了白雲飄飄我連隻鳥都沒看到。

過了很久總算欣賞風景夠了,他跳了下來,走到我對面坐下。

「來不及了,她需要妳的幫助。」他一開始便這麼說。

「我才需要幫助呢,誰來幫助我?」我有些尖銳地反問。

這幾天我就這樣和他僵持著,冷笑著轉身,我笨拙地爬到岩石上方,繼續百般無聊地揮動那隻筆。

我是個標準的,顧家的巨蠍座女生。

家是我的舵,我的錨,我的歸依。

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我的家……不要我了。

我像是一腳踏空,心也空蕩蕩的無所著落,失去了我的巢,失去了紮根的地方,我還是我嗎?

我呆看著淡藍的天空,一次次質疑著自己存在的意義。

用一種自怨自棄的心境,將自己的心封了起來,什麼也不想聽不想做。

這期間阿秋又來了一次,上下打量著我後高傲地說了一句話便走了。

「廢物就是廢物。」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隻螞蟻一樣。

之後又來了幾個奇怪的觀察者,他們走前對著我的領行員失望地搖搖頭,以為我沒看見嗎?

是的,我就是沒人喜歡沒人關心的廢物,我就是什麼都做不好,他們為什麼就不放過我,就讓我這樣平凡且平靜的長大,變老,然後死掉?




從那天不小心聽到父母的談話後,我總是在外頭混到很晚才回家,至少補習完我會搭最後一兩班公車,回到家時總是超過十一點,爸媽也都已熟睡。

這一天下課後被留下來練合唱,練完合唱看看時間允許,我便隨意吃點東西,然後再餐館混到將近七點,我才緩步走回學校。

這是除了每周一次的聚會外,生研社的另一樣活動:紀錄片欣賞。

每週二我們的生研社會借用學校的視聽室,在傍晚時撥放黃學長挑選的紀錄片。因為結束後已經有些遲了,我便從來沒參與過。

所以這樣的紀錄片欣賞,我還是第一次參加呢!

我來的還算早,門口碰到黃秉輝,正快樂無比地和所有路過的人打著招呼。

「唉呀!稀客稀客!」黃炳輝笑的眼彎彎:「從來沒在星期二看到妳喲,雨紓。」
雨紓?這算是不熟裝熟嗎?

「嗯,第一次來,還請黃同學多多照顧。」

「叫我炳輝就可以啦!大家都這麼熟了,幹嘛那麼見外?」

用力的拍拍我的肩膀,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也忍不住回他一個微笑。

只要有黃炳輝同學在場的地方,總能讓人感到輕鬆愉快,忘了所有壓在心上的,不快樂的事情。

「尊貴的客人,請進。」靠著門板,他做了個紳士的邀請手勢。

「感謝你,門神先生。」我快速穿門而入,只餘下後方的抗議聲:「請加上語助詞!即使是門神我也是個英俊的門神吧……」

視聽室裡除了阿雅學姊與黃學長以外,只有幾個同學小貓般遠遠地坐著。

我在後方找了個離大家都有些距離的位置,隨手將背包放在椅子下,便等著影片的開播。

今天要播放的,是一系列紀錄片的其中一集。我錯過了之前的幾集,但是阿雅學姊卻說無妨,每一集都有不同的主題,所以即使錯過了一集也不會引響劇情。

等了約五分鐘,又迎來一位同學時,黃炳輝才將門關上進來坐下。

影片開始了。

天高地廣,深藍色的大海廣闊無邊,我看到海豚歡快地逐著白沫跳耀如精靈,我看到魚群追逐著暖流,壯觀的銀鰭展翅般遨遊深藍,我看著廣闊的大海生機勃勃的一面,海鷗如箭般潛入海中追逐在魚群之後。

隨著鏡頭越潛越深,我的心也被那深藍所包容著,本來緊繃著的心鬆了開來,嘴角似乎微揚。從那天起我已許久沒有這麼輕鬆了,果然大自然能包容及撫平所有傷口,大海也是我們的母親呀。心中原有的麻木悲傷漸漸舒展開來,我一時忘了所有的不滿與怨懟,直到……

直到畫面中突然安靜了下來,碧海藍天,平靜的海上一對灰鯨正在迴游。

配合畫面,解說員正在為這一幕下著註解。

灰鯨媽媽正帶著才幾個月大的灰鯨寶寶正從溫暖的南方海域回到北方。等它們到了北方時灰鯨寶寶也將會成長地足夠照顧自己。而現在的灰鯨寶寶還是很幼小嬌弱,游累了便將身體橫在母親的巨大身體上,讓她馱著自己在海中漫游。

我帶著恍惚溫暖的笑,看著小灰鯨調皮的在媽媽的身邊撒嬌,看著她輕輕的擠在母親的身旁拍著手一般的鰭,濺起白花花的水沫。

這小傢伙……這真是個淘氣的小傢伙。

但變故來的太快了。

我臉上還凝著笑,一大群殺人鯨就這樣湧了過來,比灰鯨媽媽小很多的他們對準了灰鯨寶寶,用人海戰術隔離了母親與她的孩子。

我看到灰鯨媽媽擺著身子想要救他的孩子,但灰鯨實在是太溫柔的生物了,她焦急,她恐懼,但是她無法用她龐大的身子來殺出一條血路。她只能聽著小灰鯨的悲鳴聲,嘗試著去靠近他,但小灰鯨卻被殺人鯨給推遠,被晃眼著黑白相間的身體給隔離開來。

小灰鯨著急了,他呼喚著母親,但是出口的哀鳴聲卻是那麼的衰弱。他還太小,他游不快,且他還無法很長的閉氣。

清楚他的弱點,數條殺人鯨輪流用身體將他壓入水底。

他無法呼吸,無法哀鳴,最後豔紅的血沫從嘴巴呼氣孔中溢出,染紅了藍黑色的海水。灰鯨媽媽發出徹天的哀鳴。

是的,她的孩子死了,她懷孕十二月生出來,又日夜不離的待在身邊一年的孩子就這樣沉入幽深的海中,但她只能用死亡般的沉默咽下悲傷,安靜且緩慢地繼續原本的行程。

獨自繼續往目的地蹣跚而去。

我掩著嘴,看著孤獨的背影緩緩地划過海面,失去了歌聲,安靜的彷若從來都沒有過小傢伙的陪伴,那靜默的背影卻乘載著語言無法形容的悲慟。我的眼睛中有溼熱的液體,彷彿失去小灰鯨的是我,我感到揪心的疼痛。

左邊長手伸了過來,一張潔白的面紙攤開在我的眼前。
我無語地接過。

面紙上還有淡淡的溫度,我沒使用,起身逕自出了視聽室,小跑到女廁,然後掩門痛哭。

我想,剛剛的那一幕觸動了一些我不願接觸的醜惡。那在我內心深處悄悄發芽的醜惡。

其實,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

如果沒有弟弟,我還會是爸爸媽媽最重要最珍愛的女兒。

如果沒有弟弟,即使嫁出去了,爸爸媽媽的家仍是我的家,我的避風港。

如果、如果沒有弟弟那該有多好?

但看到影片中的小灰鯨,我的心柔軟了下來。

我的弟弟必如灰鯨寶寶般淘氣,可喜可愛。

這樣可愛的小生命是如此的可喜,怎麼會有人或殺人鯨會想要傷害他們?

我竟然會希望他不存在,甚至曾有想傷害他的念頭?

掩著臉我嘶聲竭力的大哭著,我痛恨這樣的自己。

卑劣的我,醜陋的心。



哭的差不多了,我才隨便抹抹臉,開門走了出去。

對著鏡子,眼睛腫了起來,臉也有些浮腫。

小時候媽媽喜歡在我哭泣的時候在我面前擺個鏡子,總會嚇得我哭不出來。

誰說女孩子哭起來梨花帶雨?即使是美女雅芳哭過後也不是一樣變臉成夜叉?

我用水洗了臉,窘困的看著我的臉。
我不想在晚上用這種臉出去嚇人啊呀呀--最怕的就是明天又多出一個腫眼女鬼的校園鬼故事。

一出廁所,卻赫然看見阿雅學姐正靠在牆邊看著我。

我臉紅著低下頭,卻看到阿雅學姐手中正提著我的書包。

我竟然忘了我的書包!

我訥訥地接過書包,阿雅學姐若無其事地拍拍我的手臂問:「我有點渴,妳陪我去喝杯奶茶好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在十五分鐘後和學姐一起坐在學校附近的綠茶屋裡,面前擺著一杯香濃的珍珠奶茶。

旁邊的侍應生還投來怪異的目光,我坐的很是不安。但學姐的輕鬆及大方卻安撫了我的情緒,她對我說著一些校園趣事,漸漸地,我的心安定了下來,不再惶惶。

感受到我的變化,阿雅學姐微笑著點了一盤小點心放在我的面前。

「諾,我還沒請學妹吃過東西吧?我阿雅可是個公認的好學姐哩。」

我有些羞愧地看著落落大方的學姐,拿起一塊小點心放入口裡,點心特有的香氣溫暖了我的心胸。

眼睛忍不住發酸。我又想哭了。

我突然想找個人好好聊聊,將我心裡的鬱悶都傾倒出來。而我的對面正坐著那樣一個人。

「學姐,妳、妳可以聽我說話嗎?」我有些言不達意地懇求。

阿雅學姐溫柔而理解地看著我,輕輕地拍拍我的手背。

於是我便開始語帶嗚咽,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對她傾訴,將我的痛苦困惑悲傷毫不保留的,用破碎的詞語句子,也不在乎她是否聽的懂我所說的話,就這樣通通倒了出來。

我好像說了很久、又好像沒說多少,但說完之後心裡一陣輕鬆,卻又有些後悔,阿雅學姐會怎麼看我呢?

說完之後,我低著頭,惶惶地,用一種等待法官宣判的心情看著面前光滑的桌面。

阿雅學姐卻輕輕地笑了起來,我不安地看著她。

「雨紓,讓我說我們家的故事給妳聽。」

看著我困惑的眼神,阿雅學姐開始說起話來。

「我祖父是個有點田地的農人,到了我爸這代趁著土地開發增值而大賺一筆,算是所謂的田僑仔。」

「就這樣我們家突然變的富有,我爸不用耕田閒閒在家裡納涼,就開始整天嫌我媽這個做的不好,嫌我們這些女兒只會吃飯不會做事。」

「其實呀,他是在嫌我母親的肚皮不爭氣,給他生了五個女兒卻沒有生個可以傳香火的兒子… 」學姐有些忿忿不平:「卡拜托哩,生男生女是靠男方提供的材料,跟女人的肚子有什麼關係?不爭氣的是我老爸才對!」

因為學姐突然抬高的音量,附近桌的客人都看了過來,我臉紅著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學姐嬌俏地吐舌笑笑,過了一會兒才又繼續。

「我是老四,那時候大姐已經出嫁,二姐好脾氣,總是安靜的幫我媽做事,三姐因為年齡相近,和我的感情也最好。我的三姐呀,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她很瀟灑很有個性,卻很喜歡打工存錢,」阿雅學姐自己笑了起來:「看過亂馬吧?我三姐就很像裡面的二姐小美。」

「後來我媽媽終於生下我們最小的小弟,被我爸爸寵的像太子一樣,只差沒有在他一出生就給他打個金飯碗。不過我們也很高興,因為我爸的注意力都放在小弟的身上,不再用刻薄的語言來攻擊我那可憐的母親。」

「小弟被寵的無法無天。有一天我們全家在吃飯的時候,我爸正抱著小弟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著正在玩著玩具的小弟,他突然停下來看著我們,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話:『我的財產將來是妳們小弟的,以後不要想和他搶。』」

「那時候我也只是繼續吃我的飯,反正我讀完書就要離開這個家的,才不想管老爸又在想些什麼五四三的。不過,我三姐卻回嘴:『老爸你想太多了,你那點錢我還看不上哩。』把我爸氣的說不出話來。」阿雅學姐學著三姐的表情,很阿莎力地挑著眉毛,英氣勃勃。

她搖搖頭,笑著繼續:「我三姐吃完飯,又對爸爸說:『不過呀老爸,等你兒子將你的家產敗光後,我可以養你啦,反正你養我這麼大,我養你幾年也是應該的,你看你女兒多有孝心呀。』我爸爸被氣的臉上又紅又青的,想要罵人又怕嚇到他抱著的小弟。我三姐將碗拿去廚房後也不管我老爸的眼睛瞪的老大就走了,我們幾個姐妹也忍著笑將飯扒完,然後躲回房間大笑。」

我也跟著笑了出來,阿雅學姐的三姐還真是寶。

「後來呢?」

「後來呀… 」阿雅學姐的目光有些恍惚: 「她拿了獎學金來台北讀書,閒暇時還在一家大公司裡當特別助理。我能離開家來這裡讀高中也是聰慧的三姐幫我。沒有她,我現在大概還被困在那個家的牢籠裡。」

「不過即使我爸爸專寵小弟,但對我們姐妹還是疼愛著的。」學姐突然嚴肅了起來:「每個父母都是偏心的,誰的心不偏呢?但是其它不受寵愛的孩子卻也還是自己的孩子,流著自己的血。所有的孩子都是重要的家人,從出生到死亡,一直都不會變的。」

「即使偏心如我老爸,他也還是會關心我那嫁出去的大姐,如果姐夫對大姐不好,他老人家就直接上門去罵人了。」

她柔和地望著我:「所以,雨紓,妳想多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從她的眼中我看到了女性的堅強與韌性,我彷彿從她身上,看到她那堅毅自主,驕傲任性,敢和嚴父頂嘴的三姐。

和她們比起來,我也只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目光狹隘的大小姐。

是我想多了。

「雨紓,以後不要一個人將問題悶在心裡,好嗎?任何時候,如果你需要和人談談,學姐會聽妳說話的。」

我傻傻地點點頭。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整個人輕鬆了起來,一顆心暖呼呼的,阿雅學姐真是好人。她真是一位堅強自主又有知性美的女性。

內心有種奇妙的變化,彷彿這十多年來第一次找到人生的定位點,我有了目標及渴望。

我想像她一樣。在睡著之前我這麼想。



「遙遠的東方有人需要妳的幫助,妳願意踏上新的旅途嗎?」

一樣的荒原,風是這麼的輕,天空是這麼的藍,而我已下定決心要學習堅強的成長。看著我的領行員,我認真地點點頭,卻又不安的回問:「我真的做的到嗎?」

他不說話,卻用安靜的到了極點的目光注視著我,看的我有些慌。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感到慌張?

他身體前傾,眼中有了然的銀色光芒,然後將細細的手指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可以做到的。」

他的話語像有某種魔力一樣,不由自主的我又選擇了相信他的話。

於是我靜了下來,嘆氣:「你要我做些什麼?」

「有個女孩需要你的幫助,你看到她就知道了。」

他指向剛才一直盯著的方向,緩緩地說著。

「在幫助她的過程中,你可以找到能夠幫助你的人。」

他眼中的光芒微微閃動,我突然對這個女孩產生興趣。

「我認識她嗎?」我忍不住問。

他搖搖頭,眼中卻有著淡淡的笑意:「你會認識她的。」

「現在,你要學會幾個簡單的小技巧… 」

(後記)

天高地遠,我們並立在荒原中看著人群流動。

「也是時候了,」他淡然如平日般地說道:「你準備好了吧。」

即使說「不」也不行吧?這叫趕鴨子上架,我連選擇幾分熟的權力也無。

「等阿秋到了你們就可以走了。」

你們?

「等、等一下!」我訝異的望著他:「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他搖搖頭,溫和而安靜地正視著我的眼睛:「我必須在這裡看著人群。」

我慌張地打斷了他的話:「可是,我本來以為你也一起去,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我會看著你,而且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他將手放在我的肩上按了按,對著我眨眨眼。

看著他充滿著智慧的黑眸,感受著其中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深吸一口氣,點頭。

再怎麼撒潑也沒有用吧!我還是乖乖的去做我該做的事情吧。

「要走了嗎?」

就當我和我的領行員默默相對無聲勝有聲的時候,阿秋突然出現,就在我的左方。

這個人專門喜歡嚇人嗎?我看著他無聲的牽馬走來,連馬也安靜的連蹄聲都幾不可聞。

「要不要讓我先幫你們唱風蕭蕭兮易水寒,順便弄些樹葉在旁邊四處亂灑?」

他搖搖頭,攤手做個「真受不了你們」的手勢。

這個阿秋真是位捉挾的人,我不禁猜想在現世他是不是一個愛捉弄人的少年(或妖怪)?

「嗯,你們可以走了。」

我有些依戀地看向我的領行員,因為有他在荒原中我才能一直都不會感到害怕。

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他的視線,我有種翅膀還沒硬就要單飛的感覺。

「又不是生離死別,不要煩死人的扭扭捏捏了!」

阿秋不耐煩地打斷我和他之間的對視。

「怎麼去?」我靜下心來,四處張望著。

最後視線在紅馬身上停留。該不會要和阿秋騎同一匹馬吧?

這匹馬很高大帥氣,看起來坐兩個人綽綽有餘。但我卻忍不住求助般地看向我的領行員,我可不可以用走路的?

雖然阿秋漂亮的讓人想親近,但他的個性… 大概只要不爽就會把我踹下馬吧!

像是知道我的想法,阿秋牽著愛馬後退一步,不悅地說道:「我不要和你一起騎,自己弄出一匹馬啦!」

「別跟我說你不會。」他警戒地說著。

「我不會。」誠實是我的優點。

阿秋用一種「你要負責」的眼神看向我的領行員,冷笑。

而我的領行員則是看著我的身後,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去,我卻愕然地看到-- 一匹高大的白馬正在我身後揚頸吐氣著。

那真是好漂亮的馬!

我看著那漂亮到找不到一絲雜毛的白馬,頭上若再多一隻角就像是傳說中的獨角獸,卻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第一次會有這種馬比人養眼的感覺,我看的呆了,甘道夫所騎的影疾不會也這麼漂亮吧?

那匹白馬緩緩走來,越過我走到我的領行員的身邊,低頭讓他撫摸著自己的鬃毛。

撫著白馬的脖子,他引著白馬到我的身前,低頭對著他的耳朵細語著。

馬不安地低頭噴氣,抬頭用不情願的目光打量著我,最後才抬高著頭高傲地走到我身邊,用一種施恩般的眼神看著我。

「Twilight答應讓你騎到目的地,你們可以走了。」

我突然有些慌,忙掙扎道:「那回來怎麼辦?」

「那邊的領行員可以送你回來。」最後他這麼說了。

我看著高傲且高貴的Twilight,總覺得這次的旅程不會像想像中的平安!



【觀察記錄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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