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盯著電腦螢幕,按著滑鼠的手很緊繃。
她試著在學府的訊息平台弗洛伊德上找所需的資訊,但所有相關資訊都需要更高級別的閱覽權,她花了半天只能找到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消息。
先前去書院卻問不出所以然,明明就有很不好的直覺,但她卻無法證明那個傢伙有問題。
他們時間不夠了,再不找到證據的話,恐怕艾姐姐的悲劇又要重演。她絕對不要、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看來,只能求助那個人了……阿華深吸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回到社團會所。
回到社團會所剛踏入圖書大廳,就看到紅髮少年坐在正對大門的沙發上閱讀,她進門時,少年眼也不抬地將書頁又翻過一面。
「喬,幫我。」她站在有著異國面貌的少年前,低下了頭。
「原來妳認得我,阿華。」喬闔上手中的書,水藍色的眸子仍是放在書本的封面上。
「你沒有什麼變。」
「是嗎?我周遭的人都說我變了很多,讓人認不出來了,只有妳說我沒有什麼變呵。」他終於抬眸看著少女:「可是妳變得更多,阿華同學。」
「你有弗洛伊德C級或以上的檢索權嗎?是否可以借我?」
「久別重逢,妳就不能先聊點別的嗎?像是關心我的家人、或是問我這幾年怎麼過來的?」
「……阿姨最近好嗎?」
喬只是看著她許久,這才回問:「你這幾年可好?」
阿華抿著脣瓣不語,生硬地對著喬點頭後轉身就走。
「等等,妳不是想要關於那位府生的資料嗎?我相信妳找了很久卻什麼也找不到。」
阿華停步,喬又繼續說下去。「找不到的原因是因為你們找錯方向了。」
阿華緩緩轉身向他,張口想問卻感到喉嚨有點緊,最後還是沒能將問題宣之於口。
喬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刁難她,將準備好的資料夾遞給她。
「那個人不是書院生,是三清學舍的學徒,跟你們一樣是今年才進來的新生。」
阿華一面翻閱資料夾裡頭的資料,她緊張地咬著嘴唇,臉色越來越慘白。
「總之、來不及了。我先走了。」
阿華將資料夾揣在懷裡快步往外走,臨要走出門口前步伐一滯,最終還是忍住原本要出口的道謝。
總是時間不夠了,不能夠分心,她得先將心力都用在處理即將要發生的悲劇上才行。
◇
『還珠水榭,馬上。 阿華』
薛連丹在食堂用完晚餐才回到雙子樓,房門門口被貼上了字條,娟秀字跡簡單工整,但內容隱隱透出惶急。
這是個有月光的夜晚。
月亮缺了一角,偶有羽毛般的雲輕軟地飄過天際,為不全的月添上一絲若隱若現的婀娜嫵媚。
等薛連丹跑到書院門口,這才看到阿華遠遠跑過來,她跑的急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用手撐著膝蓋喘息。
「看、看到那……那個人了、嗎?」
「誰?」
「那個人、叫、叫做騫遠志,是三清學舍的……」她將一枚資料夾塞給他。
薛連丹愣愣地望向阿華,卻只見到她眸色深深地望向庭院深處,隱在陰影中的面容卻看不出絲毫表情。但薛連丹卻注意到她緊握成拳的雙手,她似乎在強忍著什麼。
「等一下如果那個姓騫的傢伙出現,務必將他擋在門口,不能讓他進到書院的院子,聽清楚了嗎?」
「等等、妳在說些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姓騫的是誰?」
但阿華只是指著他手裡拿的資料夾要他打開看,轉身便往書院的庭院裡跑。
薛連丹困惑地打開手中資料,就著月光正要閱讀時卻突然有男女交談聲從遠處傳來並緩緩接近。薛連丹連忙躲到角落的陰影中對著聲音來源窺探。
月色中,一對璧人相攜而來,薛連丹睜大了眼。
少年與少女並肩而行,月輝灑在兩人眉間髮稍,將兩人面容細微之處映得清晰明亮。
少女及肩長髮被束成俏麗馬尾,她穿著高領無袖短杉配上毛織彩色長裙,羞澀地輕扯著灰髮少年的袖袍。她總會不經意地悄悄抬眸偷看少年清秀面容,紅霞染上白皙小臉更添嬌色。
但她的步伐卻有些緩慢躊躇,神色也有些許舉棋不定。
少女停步。
「遠志,我想……還是你先跟她說清楚我再出現吧,我怕她……」
灰髮少年勾起她垂下的臉龐,深情地望進她的眼中:「相信我,我只有妳。我帶妳來這裡就是要讓妳看清楚,我的心裡真的只有妳。」
灰髮少年續道:「她是妖怪,也難怪妳會怕。老實說,我、我也怕她,但只要妳陪在我身旁,我就不怕,我、我會用這條命來保護妳……」
她睜大了眼,那少年伸手摟上她的纖腰,聲音低沉而傷懷地在空氣中迴繞著:「我會當妳的面和她說清楚,之前都是她蠱惑我,並不是我心甘情願的……」
「所以,請妳相信我……」少年低頭湊向少女光潔額頭,留下純潔一吻。
這場景,這些話語,營造出唯美浪漫情侶相聚的場景,如果不是月光將一切照的太清晰,將少年的面容及他鬢角銀白映出些許滄桑。
薛連丹險些驚呼出口,這少年就是那位少年書生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從兩人的話語中判斷,似乎這對男女本就是情侶,但書生少年卻被妖怪少女所蠱惑,今天帶了小女朋友就是要來澄心明志。
怎麼會這樣?他緊張地將手中的資料夾握出縐摺,此時他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便只能眼送他們進入書院的長廊往庭院的方向行去。
載滿花朵的花樹在月光下發出微光,草地也罩上一整片銀白,花樹前方黑髮白膚的少女仰頭看著樹頂說話,隔得遠了卻是聽不清楚她的話語。
蟲鳴蛙鼓,微涼的晚風中淡香繚繞,這香味卻帶著絲絲苦澀,如打翻的過期香水般沉重。
薛連丹好不容易壓下湧到喉間的胃液,他前方的一對男女停步於草坪上,雙手緊張的交握。
隨著他們的目光,薛連丹看到在月下盛開的那株番茉莉旁站著那位妖怪少女,她原本精緻的妝容卻是憔悴的如被雨打皺的花容。
她似乎站了很久,風吹起她層層相疊的裙擺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驚醒了在月下深情相望的情侶。
阿華這時也注意到她,忙跑到她面前張手擋在她的面前。
「不可以!為什麼不聽我說話?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騙妳的……」
妖怪少女移動腳步,阿華睜大了眼,花妖像是看不到她似的直接便從她身體穿過,彷彿只是道幻影,逕自往少年書生的方向行進。
當她穿過阿華的時候,像是同時也將她的力氣也都抽走,阿華終於站立不住緩緩跪落草地上,無法抑制顫抖。
花妖繼續往那一對戀人的方向前進,少年書生一驚便將恐慌的小女友護在身後。
「我是來和妳說清楚的,」他的眼神冰冷堅定地望著她:「我不會再被妳蠱惑了,我早就有喜歡的人!」
「她是和我一樣的人類,不是妳這樣的妖怪。」少年書生張口吐出殘酷字句。
那妖怪少女的面容漸轉悲淒,臉上妝粉層層剝落露出底下乾淨素顏。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卻仍是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向他。
「我怎麼可能會蠱惑你……我最不可能蠱惑的、就是你呀!」
「閉嘴!」那書生少年將身後女孩護的更緊,大怒:「怪物,別過來!」
「怪物?」那妖怪少女停步,眼底的情緒動搖,嬌弱的身體搖搖欲倒。
「是的,怪物。」那少年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人妖不兩立,只要妳是妖怪,我們永遠不可能會有結果。妳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那少女張大了眸,眼中原有的柔情如潮水退去,薛連丹似乎聽見了心碎的聲音,那麼響那麼清亮,像散落一地的風鈴般發出令人心驚的破碎聲。
薛連丹一時反應不過來,同一時間站在草地上的花妖少女便有了變化。
一瞬間,她那繁複如花瓣重重疊疊的粉色衣裙就退去顏色,皎如霜雪的白色杉裙在風中搖曳著,發出細碎如紙片翻動的沙沙聲。
她身後的花樹顫抖如風中火炬,滿樹繁花不斷盛開著,從鮮豔的紫花到清純的粉花,粉色花朵再很快地轉白,最後成為秋初的落雪簌簌而落。
花樹下,那位妖怪少女的面容蒼白如將融的春雪,白雪般的花瓣飄落到她的髮上,衣裙上,於是地上積了沒有溫度的雪,不斷飄落的白花遮去了她的面容也掩去她眼中的絕望。
阿華終於停止顫抖,她奔到花樹旁,雙手按在樹幹上惶急的喚道:「不要再落了、不要再落了……不可以就這麼順著那個人類的意願……」
芳香的花瓣堆在她的頭上、髮上,將烏髮染上超齡的風霜,阿華抬頭對著樹頂一遍遍地發出請求,花瓣如雪卻飄落得越快。
她退了兩步,轉身向那被落花包圍著的妖怪少女,伸手握向她的手腕:「拜託妳……不能放棄,活著肯定還會有更美好的事情……不能相信人類的話!」
「太晚了。」那少年的聲音是缺乏情感的冰冷。
在阿華碰到那少女的一剎那,她就碎了。她虛幻蒼白的身子就在一個輕微的碰觸下,散成一地殘白落花,風一吹化成無重量的殘雪堆積在阿華的腳邊。
指尖染上的清香未退,燦麗花容卻再也挽不回,阿華仍是保持著伸手向前的姿勢,但身前已是空無一人。
阿華怔怔地收手,抬頭望向失去花朵的空枝。
「阿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薛連丹跑到阿華身旁,剛才所見實在如一場幻夢一點也不真實。
阿華蹲了下來,捧起滿掌雪白花瓣,低語著:「我去查了,那個符號是三清學舍的標誌,那傢伙根本就不是書院生,而是三清學舍的學徒。這是個陷阱,這是他設下的騙局。」
「三清?」
難怪他覺得有些眼熟,那是三清學舍天圓地方的院圖。
所以,這裡是三清院生狩獵的地方?那這位少年其實是在這裡狩獵妖怪的術士!
躲在少年身後的少女掩口打了個哈欠,嬌聲問:「我演完了,可以回去補眠了吧?時間很晚了呢!」
「伶子,辛苦妳了,妳可以先走了。」
灰髮少年不再看她,脫去虛偽的表情,他的氣質有了很大的轉變,他就如脫鞘的利劍般,露出金銳冷傲的氣韻,那是把淬煉過的利刃。
他瞇著銳利目光看著滿樹空枝,似乎在找著什麼。沒多久他的嘴角微揚,往枯死的花樹大跨步而去。
薛連丹猛地擋在他身前,警覺地問道:「你要什麼?不要再碰她……」
話未完,重拳擊在他胸腹間,薛連丹痛得倒地辛苦地嘔著胃液。
「只會講空話是沒有用的,」那少年將他踢到一旁,冷笑:「如果要讓人聽你那無聊的長篇大論,那也要你的拳頭夠硬,才能讓人停下來聽你說話……嘖嘖,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經過阿華身邊,他頓了頓,冷酷地說道:「老實說,我不介意打女人,可是我並不喜歡這麼做。」
順便放出重重殺氣,壓得她一陣呼吸不順。
「她知道、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只是在騙她。」
阿華壓低聲音說道,少年背對她停下步伐。
「所以?」
「可是……她說這是你所希望的結局,她說她很幸福。」阿華抓起一把殘花,不甘心地收緊在掌中揉成一團。
「哼。不過就是個妖怪。」
不再理身後兩人,他走到已經枯死的花樹下,從懷中取出玉瓶,將枝枒上紅艷的花果摘下放入玉瓶中。
「這果實名為「絕望」,劇毒。」少年臉上浮起捉摸不清的笑:「這是我辛苦設的局,才得到的果實,就當你們賺到了,我摘不完的你們也可以留一些,說不定將來會用到。」
他拋高裝滿果實的玉瓶,一把接住,怡怡然地走了。
薛連丹跪在地上,嘔乾了胃液,但那股帶著血氣的濃香卻仍是在鼻端徘徊不去。他看著阿華面無表情地抓著一把殘花,低垂的視線裡看不出絲毫溫度,他開口想說話,卻是滿嘴苦澀。
他現在明白了,那個灰髮書生不是書生,他只是要騙得花妖少女結出劇毒的果實。
他先讓花妖愛上他,然後又讓花妖絕望,只為了她死去後所結出的果子。
薛連丹不可置信的看著滿地花瓣和死去的花樹,他無法相信會有這麼可惡的人、這麼過分的惡意,那個人根本就不將妖怪當成人看!
他記住了這個灰髮的道士,他以後一定、一定會找機會報這花魂之仇的!
「我們走吧。」最後,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阿華站了起來,眼中凝著複雜的光,薛連丹知道他自己也下了同樣的決定。
他需要一個能夠信任的戰友,有相似背景的阿華是最佳選擇。雖和阿華不熟,但他們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不知為何,他直覺感到他能夠信任阿華,她會是能夠以性命相交的同伴。
「學伴?」他伸手。
他知道他無須說太多,阿華自然懂得他的意思。
阿華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儘管沒有跟他握手,終於點頭:「嗯。」
於是,他在學府裡有了第一位能夠信任的戰友。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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