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之鴿 番外 狐狸石 （上）

我是顆石頭，而他是位神祇。

我原本只是顆無知無覺的石頭。說無知無覺並不正確，我有感覺，只是那感覺鈍的和會動的生物相較四捨五入後只等於零，我會呼吸，只是我的呼吸慢的讓人查覺不到，我總是在睡覺。

最早有知覺的時候，是一把溫厚的聲音震動了我，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人正在對我講話。

等我知道了，我已經孵出知覺，或許是他時常對我說話，讓我成了和其他石頭不同的存在，又或許是我沾染上他的靈氣，總之我不再是顆普通的石頭。

他有時會對我說話、有時對著我吟唱歌曲，我只知道他很孤單。

聽著他的聲音，我很想很想、很想張開眼睛，醒來後告訴他，他並不孤單，我願意用所有的生命和時間陪著他、聽他說話。

於是我有了存在的意義，我有了使命感，我覺得我很重要，因為有個人在等我。

我一直掙扎著要睜開眼睛，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時間或許過了很久，但我有的是時間，而他也有的是時間。

有時候他的話很多，有時候他只是坐在那裏一言不語，有時候他會哼唱很好聽的歌，有時候他會對著我撫琴。

可是不論是說話、唱歌還是彈琴，他總是那麼孤單，彷彿天地裏只剩他一位，獨一無二，我想要成為他的同伴。

我掙扎了很久的時間，終於有一天能夠睜開眼睛。

我終於看到他了。

我尚不懂何謂美醜，但是我的眼睛移不開他身上，我知道我可以一輩子都看著他。

有了眼睛，我就可以一直看著他，不只是聽到他的聲音罷了，這個認知讓我很開心。

我就這麼看著他時常出現，坐在我旁邊對著我說話，眼睛裡卻沒有映入我的模樣。他來的時候我很開心，但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發呆、等待他再次出現。

我總是要等很久、很久，才會盼到他的身影。

所以我不滿足了。

我不滿足於我的眼睛，我想要有腳可以追隨他、有手可以碰觸他，我還想要有聲音可以跟他交流，我想告訴他我可以陪著他讓他不要那麼寂寞。

所以我繼續掙扎，只要他不在的時候我都試著凝聚出可以移動的身體，這花了我很長的時間。

最後我終於能凝聚靈體掙出石頭，我幻化成一個雙髻少女，我在水池邊看道我的倒影，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愛最迷人的石精了。

於是我坐在我的真身上等他，我的真身原來是一顆一人高的大石，大石長得像是狐狸一樣，也難怪我的眉目也都有狐狸的影子，這實在很奇妙。

又等了很久、很久才盼到他來。

他見到我時似乎有些愕然，但我太高興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神情，我笑吟吟地等著他彷彿是老朋友一樣，然而我似乎已經等了一輩子那麼長，他卻不再說話了。

他甚至不出現了，這讓我一開始感到很不安。

但我是顆石頭啊，我的性格最固執了，當我想要陪伴一個人的時候，不論那個人跑到那裡我都會跟上去的，沒有什麼能打擊到我的決心。

尋找他的過程中，我終於知道大家都叫他作嵐君，他還很多名字，我最喜歡的卻是山伯，因為他的聲音裡有山的味道。

我就這麼追著他，一路追到外頭的世界，就像是小石頭滾入大河流，我的生命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來到京都，那是個奇妙的地方，我一下子就迷失掉我的道路。人類、市集、貴族、平民、歌詠、祭典﹍﹍我彷彿是掉入水中的海綿拼命學習，人類的世界實在太有趣。畢竟我生於深山裡，陪伴我的是神祇以及花草樹木以及鳥兒，何嘗見過這樣的繁華世界？我對什麼都感到好奇，於是便追丟了那位寂寞的神祉。

然而山外頭的世界也很危險，我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當穿著狩衣的男人將我打傷，一面叫著「妖孽現形」時，我仍不明所以。我不知道有群人就叫做「陰陽師」，他們是我們妖族的大敵，我只知道，他當時確實想殺了我，我用盡力氣才逃跑，逃走前那個男人的目光讓我印象深刻，那是無關仇恨的眼神，非常複雜。

我傷得很重、很重，最後被一對好心的武士夫婦在河濱撿到昏迷的我。當時因為傷得太重，我甚至失去記憶，他們收留了如白紙一張的我，且他們膝下無子女，他們便將我當成自己女兒一樣對待。

不久他們成了我的養父母，我成了他們的女兒、他們養在深閨裡的淑女。

他們還請了老師教我禮儀和音樂以及舞蹈，我的舞蹈學的很快，我的老師總稱讚我的舞姿，說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輕靈的腳步，但我的舞姿和手勢又是這麼沉穩莊嚴，她說整個京都的貴族之女沒有人跳的比我更好，這些稱讚讓我感到飄飄然，我更喜歡人類的生活了。

尤其養父母和其他年齡相近的朋友總會稱讚我很美麗，我也認為我是個可愛討喜的小姑娘，我交了很多朋友，被許多貴族子弟追求著而我也樂在其中。

我喜歡被貴族男子追求，也像其他女人一樣回和歌和交換風雅的信物，但我只是喜歡被追求的過程，從來不曾答應邀約。

我過著快樂的日子，我也以為自己是個人類少女。然而偶爾夜深人靜時，我會莫名想起一個寂寞的人、寂寞的眼睛以及寂寞的背影，我會因此躲在被窩裡哭泣，胸口有種不舒服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