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07

第二章 神秘莊園 (三)

就一位管家來看,旦平常在莊園裡的穿著有些太隨性。

他總是穿著稍大的襯衫,袖子部份折起到手彎處,襯衫衣角也不會塞進褲子裡,就這麼隨便的放在外頭,卻意外的好看。

應該說,衣架子怎麼穿都好看,就算別人穿起來拉蹋的裝扮也能穿出飄然的氣韻,就算乞丐裝搭在身上也能像是隨時都能走上伸展台的流行服飾。

河田發現自己的目光時常追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不知怎麼就是很在意這位管家,腦海中不時浮出他的模樣。那個男人的五官細緻又立體、身段媲美模特兒,膚色白皙又柔嫩,捲曲的黑髮就像他泡在水盆裡的髮菜般柔細。

他有著深色的瞳仁,瞳仁似乎是神秘的紫羅蘭色但河田並無法確定,因為這雙眼瞳的主人儘管看似好脾氣,但他的眸光凜然讓人難以逼視,從某個角度偶爾驚鴻一瞥地邊緣隱現一抹的寶紅色光芒。

河田並非不曾見過美人,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對這位青年的印象如此深刻。

他的外貌看來不像日本人,五官看似融合東方人與西方人的優點,卻又不像日本人也不像西方人,他覺得那人像個吸引人的謎題。

可惜管家總是繃著那張漂亮的臉鮮少有笑容,罵起員工來氣勢十足,時常有員工面對這張俊臉也會被他罵到哭,又他氣到極了會拿摺扇巴頭,他不時看到員工摀著額頭說「旦大人是惡魔」一面哭跑。

然而河田一段時期觀察下來也發現莊園的員工都少跟筋,若是他和旦易地而處或許也會時常爆氣。

河田不懂,明明莊園只有兩個小主人,為什麼養了這麼多員工,更何況這些員工都有點少跟筋。

「我說買餵雞的穀物,你們給我買了一車的零食做什麼?給我去退掉!」

「我叫你去買罐沙拉油,你卻給我扛了一整桶的昂貴燈油做什麼!將錢還給我!」

「洗個碗也會打破盤子?這週已經第十個盤子了!瓷盤很貴的!」

光是一個早上就聽到這些怒吼,他下午經過旦所在的房間外還看到青年對著家計簿愁眉苦臉,一面喃喃自語著:「要讓小姐們用塑膠餐盤吃飯嗎?還是直接從員工過年的紅包裡扣錢?」

河田不禁同情起這位苦命的管家,也難怪他總是繃著臉,那日在東京看到的和善青年彷彿曇花一現。

他從員工的耳語中得知,兩位小姐的父母早逝留下一筆財產卻被親戚霸佔住,藉口在兩位少女十八歲前替她們保管財富,也就是十八歲後她們才有接收父母遺產的資格。

目前他們只擁有莊園這棟房子,而維持莊園的金錢是從販賣莊園自產的蔬菜水果得來。自從上回和河田的前老闆談成生意後,旦便興沖沖的指揮莊園的員工將菜圃擴大,一面讓這些員工有事情做,一面擴充作物以應將來可能增加的訂單。

莊園的財政吃緊,旦似乎是唯一在莊園裡有金錢概念的人,不但莊園的員工時常出包亂買東西,大小姐更是讓旦怒吼的主兇。

河田第一次看到大小姐和管家吵架,原因起於大小姐背著旦買了一組昂貴的面膜。

「發票有留著吧?大小姐天生麗質不需要這種東西。」旦一開始還耐著性子勸,拎高那盒面膜皺著眉像是看到妖魔鬼怪。

大小姐伸長手也拿不到被管家拿走的面膜,委屈地嘟嘴,卻又不肯退讓。「對女孩子來說,保養是很重要的!」

一開始兩人都好生好氣的說話,等河田回到廚房送上飯後甜點,兩人已經用英文吵得不可開交,大小姐女王脾氣一上來甚至隨手抓東西就往旦身上砸。河田的英文不太行,兩人吵架的內容聽不明白,眼見其他員工都躲得遠遠地看,他雞婆習性一起就要過去勸架。

「兩位,有話好好說﹍﹍」

「閉嘴!」卻是火氣很大的兩人同時轉頭對他吼,河田只能摸著鼻子躲到一旁。

同樣躲在角落的員工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寬慰,悄聲說等下就沒事了。

等他回到廚房一趟,再到主屋時那兩人已經吵完了,大小姐看到旦臉頰邊被她砸出的紅痕,咬著嘴唇似乎在對自己生氣,然而拉不下臉道歉隨手丟了罐藥膏給旦便躲回房間。

苦命的管家則是拿出家計簿記下被摔壞的物品,一面指揮員工收拾殘局。

「赤郎,結果如何?」河田偷偷問另一位時常在角落摸魚打混兼看戲的員工。

有著一頭短紅髮的少年聳肩:「還不是老樣子,面膜讓大小姐留著,大小姐答應以後不會再亂買東西﹍﹍當然是騙人的。大小姐前兩天才因為一件裙子和旦大人吵過呢,真不懂女生為什麼都喜歡那些很貴又不實際的東西。」

「買面膜是少女必要的開支啊。」河田想到自己的表妹,也知道這年紀的少女的愛美是天性。

「嘛,管家可不這麼認為,旦大人常說,能吃下肚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真是奇怪的想法。」

「不奇怪啊,聽說旦大人被大小姐的父母認養前,當過幾年的街童,吃不飽穿不暖,所以旦大人的性格和喜好都很實際。」

河田一愣,聽起來旦似乎有很悲慘的身世。

等他晚上收工後,帶著換洗衣服準備到風呂洗澡時經過大小姐寢室的窗外,聽到室裡有熟悉的嗓音。

「旦哥哥,以後我不會再摔你東西了,不要討厭我。」

河田矮身躲在窗外偷笑,原來大小姐平常一副女王樣,兩人獨處時,大小姐終於放下身段道歉,語音也像是妹妹對兄長撒嬌的模樣。

「我什麼時候真的生過你們的氣?」

「旦哥哥我最喜歡你了,所以你也只能喜歡我。」

「大小姐真是孩子氣。」

「旦哥哥你什麼都不知道。」大小姐的嗓音有點緊:「你不知道我喜歡你有多久了。」

「乖,早點睡覺。」

「留在這裡陪我,等我睡著再走。我不要你總是陪著妹妹,你不可以這麼偏心。」

河田偷偷從窗裡望進,只見旦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大小姐從被裡伸手拉住。

「我哪裡有偏心?」管家有些無奈,卻還是留下來替她拉好被子,就在少女的被褥旁坐下等她睡著。

河田有些困惑,旦和兩位小姐的相處模式就像親兄妹一樣,但大小姐對這位養兄兼管家似乎有著非比尋常的情愫。莊園裡有許多秘密,這件似乎是秘密之最。

雖然老師說,偷聽是不好的行為,但是河田握緊拳頭替自己打氣,為了要找出表妹昏迷的原因,這是必要的犧牲。正當他和自己的良知交戰的當下,大小姐又說話了。

「旦哥哥,我睡不著。我這陣子都在做同樣的夢,我可以說給你聽嗎?」

「嗯。」

「我夢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國家的王子因政治因素前往鄰國去向鄰國的公主求婚,求婚的船隊浩浩蕩蕩地出了港,卻在出港後不久在某個海濱遇到一尾在岩上歌唱的人魚。人魚有一頭海藻般豐美的長髮,當她坐在石上對著大海吟唱時長髮會轉成銀色在她身邊舞動,那是尾喜歡對著大海唱個的人魚,唱歌的時候她可以淨化周遭海水裡的毒。」

「當時近海的海水都被汙染的很嚴重,一片烏黑。人魚原本漂亮的櫻紅魚尾因為長期浸在劇毒的海中而退成雪白,每逢月圓便到海上淨化毒素的人魚看起來虛弱,卻不掩原本鮫人特有的美貌,王子就此對這月光下的人魚公主一見鍾情。」

「於是王子忘了原本的目的,將人魚帶回王宮保護起來,並為她建了個漂亮的水晶宮閣。可是啊,人魚卻不再歌唱,整日臨窗對著窗外的海露出極憂鬱的目光,王子如何都無法讓她展顏微笑。」

「王子卻很喜歡人魚,不久便決定要迎娶她為自己的妻。一開始皇后反對他娶非人,但王子原本就是極有主見的人,就算是他的母親也不讓步,不久王子便娶了人魚公主,當時他們的婚禮還是國內人民津津樂道的年度大事呢。」

「婚後人魚公主仍是日日憂鬱對著窗外的海景發呆,然而王子只要能將她保護在深宮裡令她不再受到烏海的侵蝕就很滿足了,他也認為這是唯一能保護人魚公主的方法。」

「就這樣過了一段寧靜的新婚日子,直到王子必須再度啟程到鄰國去談判,畢竟他拋棄原本要迎娶鄰國公主的誓言,如果不好好處理恐怕會引發兩國的戰爭。」

「他這一離開就是半年。他沒想到他的母親對人魚公主不滿已久,認為她這個樣子無法當一國的國母,將來也無法輔助王子成為國王。於是她令人將人魚的魚尾從中剖開成兩腿,強迫她用那雙稚嫩的腿行走,並逼著她學會整套繁複的宮廷禮儀。」

「人魚公主本來身體就不好,這麼一遮騰便病倒了,皇后也是這麼苦過來的,便認為人魚只是在裝病,更是氣得讓人將她從病禢上拖下令她繼續練習儀態禮儀。結果便是,當王子從鄰國歸來,卻已經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有了雙腿的人魚公主,拖著最後一口氣離開宮殿,儘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鋒上那麼疼痛,得到自由她的眼卻很燦亮。當她將虛弱的身軀投向海中時,表情非常安詳。她的遺體始終沒有浮出海面,就像傳說一樣,她死後便化為海上的泡沫,最終什麼也不留下。」

「後來呢?」旦輕聲問。

少女遲疑許久才道:「我的夢就到這裡結束。」

「所以你在夢中是那尾人魚嗎?」

大小姐從被子裡伸手將他的手臂抱緊,這才「嗯」了一聲。

「我的夢裡,旦哥哥是那位王子。所以你要喜歡我、珍惜我,這樣我才不會變成泡泡不見。」

旦摸摸她的頭,將她的手抽開放回被子裡。

「傻孩子,只是一個夢罷了。夜深了,趕快睡覺。」

他再次將她的被子拉好,這次不等她挽留便離開房間,河田先前聽故事聽到忘了走便想趁此時趕快離開。

然而他聽到鄰近草叢裡有什麼在動的聲響便趕緊低伏,草叢又動了兩下,竄出一隻有著肥屁股的狸貓。河田見狸貓搖著肥屁股往長廊上跑去,一面將一片葉子放到頭上便翻身化為司機大川的模樣,蹦蹦跳跳地往主屋走去。

河田似乎懂了些什麼,原來莊園裡奇怪的氛圍是妖氣,他懊惱的拍了拍額頭,他果然不是一名合格的陰陽師。

這時候大小姐的房裡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看來今晚會睡不著的不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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