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13

雨紓篇(二)災禍

花在荒原裡只開了三天。

現在的荒原風景一如往昔,人群仍是一直在前進,而我在離人群不遠的大石頭上,和我的領行員對望。

我的領行員是個安靜到很缺乏存在感的人,但是他只要一出現在我的眼底,我就很難忽略他的存在,忍不住想跟著他一起走。

花期結束後,我的領行員便開始帶著我遠遠的跟著人群,來熟悉這片荒原的一切。

我們走的比人龍快多了,而我也時不時從人群中辨認出熟悉的臉 -- 有國中同學,現在高中的同班同學,甚至還出現了我的國小老師,他那總是帶笑的臉龐也像其他人般地板了起來。

看著他們和平時不同的獃滯面容,我還是感到很不習慣。

這一天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母親的臉,我忙跑了過去,卻在碰到她之前被擋了下來。

「那是我媽媽!」我有些發急。

我想推開他,但他那纖細的身形卻是磬石般如如不動;我想繞過他,他總能死死的擋在我身前。

「媽……」我大叫。

但我那一向溫柔的,有求必應的母親,卻仍是目光呆滯地,以一種機械般的腳步前進。

最後我終於受不了那種蠟像般的面容,我的母親不是那樣的,我的母親是全世界最好的母親……
我終於放棄了。

正對著我的領行員似乎鬆了一口氣般,眼中有奇異的銀光閃動。
我看著他無底般黑邃的眸子,其中有千種情緒卻又都淡然似無物般。雖然他的臉上總是毫無情緒,但和後邊那些人偶般的人相比,他更像真正的人類。

看著隊伍帶著母親越走越遠,我卻不知怎麼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沒事般地,跟著我的領行員再度向荒原走去。



陽光剛曬進房間我就醒了。
我醒的比鬧鐘還早,便逕自將鬧鐘關了,跑到廚房去看媽媽準備早餐。

身為家庭主婦的媽媽本來並不需要這麼早起,但是這十幾年來還是從不間斷得在我起床之前便將早餐準備好。一日之計在於晨,疼我的媽媽就怕早餐不夠營養。

「媽!」我從後面抱住媽媽的脖子,撒嬌地將頭放在她的肩膀上。

「怎麼起這麼早?」
媽媽的身子一震,畢竟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和她撒嬌了。

感覺到母親身上的溫度,我抱得更緊了。
這才是我的母親呀!

「小……小雨……我……快死……了……」

我忙放開快被勒死的媽媽,原來心情太激動的我,不小心使出"熊抱勒殺"這個必殺技。

「咳咳!小雨又變重了!」低低地喘息著,媽媽微笑道:「再幾分鐘就好了,先去飯廳等著吧。」

趁著媽媽準備早餐,我便先回到房間整理書包。

坐在書桌前翻看著今天的課表,早上的國文課有小考,下午的軍訓課被借來趕數學課有些落後的課程,還有歷史課要交作業……

看著看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注意力被那張本來被我貼在牆上的生研社時間表所吸引。

我的確在加入社團之後就再有沒有參加他們任何的活動了……看看上面,今天的日期被我用紅筆圈了起來,聚會的課題是 "毒蛇的辨別與分類" 。

看來是個很實用的課題呢。

蛇呀……就是那種滑溜溜冷冰冰,感覺上有些安靜而陰險的動物吧!

印象中蛇都很可怕,我還以為所有的蛇都是有毒的呢,因為從小就被親長告誡,所有的蛇都會傷人,都要小心。

曾在南部本家和表兄弟們一起玩的時候,在田裡遇到一條被我們驚得盤起,對我們疵牙吐信的大蛇,那次我們被蛇嚇的拼命地往回衝衝衝……那之後我們幾個被嚇的好幾天都不敢下田去玩,直到翼哥哥來了之後我們才又像剛出籠的小猴子般,四處亂竄。

那次遇蛇的經驗也讓我怕蛇怕了很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只是跟蛇打了個對面就怕成這樣了,被咬到還得了?

所以我也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蛇還分有毒無毒,如果被翼哥哥知道的話,他大概會"被打敗"般地搖搖頭,然後來一段基礎常識的補充課程。想到此我便有些臉紅,我突然想去參加今天生研社的活動了……

雖然一個月前我在新生歡迎會上好像已經決定,以後不再去參加生研社的活動了,但現在想起,卻覺得當時的我實在太小心眼了。

我其實也不太在意新生歡迎會時所感到的不愉快了。

真是奇怪,那時候怎麼會那麼情緒化,只是被忽略了一下子便信誓旦旦地決定以後不再參加該社的活動?仔細想想,其實也是我自己太害羞,那時候的我只會躲在教室後方等著學長姊主動來認領;當時的情況換做是雅芳的話,我想她一定直接過去和學長姊打招呼,大大方方地打入他們的圈子中。

「唉…… 」我忍不住嘆了口長長長長的氣。
我真的應該要向雅芳好好學習…… 雖然……

近日來我的心胸開闊了許多,以前常會讓我不快的小事也無法再傷害我了。
既然心裡的疙瘩已去,我便想繼續參與生研社的聚會,反正今天也沒有補習,下課後就去聽聽看吧!

於是,下課後陪雅芳送週記給導師後,我便獨自來到了指定的教室。

這次上課的地點不是上次那間不大的社團休息室,而是仁愛樓的教學教室。我到的時候一位學姊正在黑板上畫幾個簡單的圖形及圖表,五、六個同學們正散散的分布教室裡。

看來我正來的時候還早,在門口選好位子正要進去時,一張映著黑字的白紙被遞到身前:「學妹,這是今天的講義。」

我嚇了一跳,原來之前的黃學長就坐在門邊發派講義,我只顧著教室前方卻沒注意到原來他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接過了講義,我正想低頭往前走的時候,黃學長在我身後開口:「學妹,怎麼上次走的那麼早,我們後來要玩遊戲時已經找不到你了,你有事先走了嗎?」

停步,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嗯嗯啊啊的混淆視聽。

「好啦好啦!進去找個位置吧!」黃學長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
原來站在門口的我已經擋到要進來的同學們。

我翻看著講義,講義上簡單畫著幾種毒蛇的頭型、牙型及鱗片形狀,底下註明分類簡介加毒液類型,看去一目了然。
我們就這樣坐了約五分鐘,學姊便開始在台上講課。

「全世界約3000种蛇類中僅15%是有毒的。而目前所知的台灣蛇類約55種,其中無毒蛇36種、毒蛇19種,在這其中最著名的有雨傘節,眼鏡蛇,百步蛇,龜殼花及赤尾青竹絲等。」

「蛇毒我們可粗粗地分類為出血性蛇毒,神經性蛇毒及混合型蛇毒,他們的特徵我們稍後介紹。」

「關於毒蛇與非毒蛇的分別,一般人的觀念是,頭呈三角形的是毒蛇,而頭是圓形則是無毒蛇,但可惜這個觀念是錯誤的。最好的方式是認識蛇類,然後從它的體型,斑紋等等來辨識它。這裡我將幾種著名的毒蛇的頭形、特徵、牙痕及鱗片形狀畫了出來, 你們手中的講義裡還註明了蛇毒的種類和其他關於這種蛇的資料,現在讓我們先觀察他們的重要特徵……」

看著學姊充滿自信地長篇大論著,專業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學生,而本來她那中等姿色的臉龐上也因發著知性的光輝,讓我看的有些發愣,心中有種羨慕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也想和她一樣……

好像有聽過這樣的話:知識是最好的化妝品。

本來我對著句話是保持著九分的不信任,這句話還是去對男生說吧,全校這麼多的男同學中哪個不重視表相,那位看的見所謂的 "知性牌化妝品"?

但看著台上學姊那舉手頭足間所散發出的自信,我突然覺得學姊的眉目間的光彩真的是好迷人。

我頓時下了決心要和學姊學習,我也想像她一樣。

發白日夢的時間總是過的快。在我正發呆胡思亂想時,學姊已經為我們上完一堂基礎的"毒蛇辨別課"。回過神來,我才驚覺自己的走神,根本沒有注意聽講,這樣怎能進步?

「有沒有問題?」學姊雙手放在講桌上,環顧教室。
和她的視線接觸時,我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幾個似乎和學長姊較熟的同學舉手問了幾個問題,我也沒注意聽。

聚會結束,大家又圍在一起聊聊天,我坐在大後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去加入他們的小圈子中還是先行離開。

我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卻又感到有些害羞,後退回座位,然後呆了一下又鼓起勇氣前進,但聽著前面的歡笑聲我又退回座位。

最後坐在原位發楞,有些不知所措地嘆氣。

「學妹……妳姓林吧?」黃學長突然靠在我的桌邊,微笑著問我。

「呃……我是姓林沒錯。」又被嚇了一跳,我忙拘謹地回答。

「不要那麼緊張啦,學妹你還真是可愛。」

我?可愛?
「學長,我……」

「時間還早,你留下來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吧,」黃學長看著我,微笑:「不用怕,我們不會吃人的。」

於是黃學長帶著我加入了聊天中的學生團中,學姊看到我也笑笑:「啊!好可愛的學妹,怎麼之前沒看過妳?」

學姊也說我可愛?我覺得臉上像燒了起來,在大家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地挪挪身體。

「之前的聚會都沒看過學妹,大概是第一次來吧?」看到我點頭,學姊續問:「學妹叫什麼名字?」

「林雨抒,雙木林,糸部的紓。」我恭敬地回答。

「好名字!」學姊讚道,柔聲問:「今天所講的東西聽的懂嗎?有沒有什麼疑問?」

我臉紅著搖搖頭。

於是大家又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原來他們正在聊曾經看過毒蛇的經驗,這時一個姓王的男同學繼續他見到蛇的故事:

他外公家是在南部的農村裡,有一次他們全家回外公家拜年,在那裡住了幾天。那時他反正閒來無事,便幫外公外婆喂鷄喂鴨。

外公家有一對很兇的白鵝,每次他去拿鵝蛋的時候總會被鵝追咬,被鵝咬甚至曾被啄到流血。他向來都怕那對比 "母老虎" 還凶的 "母老鵝",但那天他還是硬著頭皮去收蛋。

「其實那天早上我的小舅舅在鴨寮附近撿到一個不小的蛇蛻,便要我去檢鵝蛋的時候要小心,可是我的外公卻說了,」王同學比手畫腳,很生動的用老人家的語氣道:「免驚啦!蛇怕鵝糞。」

「所以我倒也沒太擔心,這也讓我見到了很特別的一件事呢。」王同學笑著說。

「蛇怕鴨糞嗎?」我好奇的插嘴問。

王同學實在是說故事的高手,很快的我也被他的故事所吸引,拋去了原本的据謹。

「以前人認為蛇怕鵝糞、石灰及硫磺等物,但是前一陣子我們也以此做了個小試驗,發現硫磺混石灰能阻蛇一阻,而鵝糞似乎沒有什麼效用。」

學姊回答,而黃學長點了點頭之後示意王同學繼續他的故事。

「等到我站在鵝寮的門口時,你們猜的到我看到什麼嗎?」不等回應,王同學便興奮的揮著手說:「是蛇鵝大戰!」

原來當他到鵝寮時,卻見到在鵝寮裡那兩隻 "母老鵝"正伸長著脖子大聲叫著,而正對著牠們的竟是一條人立起的眼鏡蛇。那條眼鏡蛇是他見過最大條的眼鏡蛇了,立起來幾乎到人的腰部那麼高,他一看到那麼大條的眼鏡蛇心都涼了,想跑卻不敢跑,只能看著這場看來戰力懸殊的奇怪對峙。

「我一看到那條蛇就嚇的不敢動也不敢跑,那條蛇比我雙手張開都還要長的多了,」王同學張開兩臂,看著大家睜大眼的反應滿意的笑了:「而外公家的母老鵝和蛇相比就像是拿著水槍的小孩子對上拿著來福槍的軍人一樣,比都不能比。」

「那隻眼鏡蛇左右搖擺著,時時張著嘴發出嘶嘶的聲音,牠嘴巴裡的牙齒有這麼長,」隨手比了個長度,王同學點點頭:「我想,牠一定是條饗尾蛇王!」

「所以那時候我就想等蛇料理鵝的時候趁機逃跑,我便獃站著不敢動,就怕眼鏡蛇注意到旁邊的我,放棄凶鵝轉頭過來攻擊我。」

當時的他並不認為那兩頭普通體型的白鵝在對上有著毒液利齒的眼鏡蛇王,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所以他也只能趁著蛇在吞食鵝的時候趕緊偷跑。

我搖搖頭,也許是注意到我臉上露出的不忍,王同學雙手一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難道你會跳出去擋在鵝前和蛇PK?別傻了,何況我也從沒給那兩頭鵝少咬,對牠們自然沒有什麼感情了。」

「所以我便這樣杵著,看著蛇鵝擺出的起手式,很奇怪的是那對白鵝的氣勢比眼鏡蛇王只高不低,而那條巨大的眼鏡蛇也似乎很憚忌那兩頭凶鵝,只是立著左右搖擺著,試著找出個突破點來。」
王同學一下子模仿鵝的動作及鳴聲刺耳的嘎嘎叫,一會而又學著眼鏡蛇的樣子發出嘶嘶聲,將所有人都逗得抱著肚子悶笑。

「但是那兩頭鵝卻注意到旁邊的我,叫的越來越大聲,後來便伸長脖子衝了上去。然後…… 」我聽得屏息,王同學拉長了尾音,才繼續手舞足蹈地說道:「那條眼鏡蛇竟然在白鵝沖來的時候,轉身就跑。就這樣我看著兩條白鵝追著一條比他們龐大許多的眼鏡蛇繞著鵝寮亂跑,那個景象真的很滑稽,牠們還在眼鏡蛇鑽出鵝寮時猛啄了牠幾下。那蛇跑得更快了。」
我們全被他的動作及語氣逗得哈哈大笑,我笑的肚子都疼了。聽到白鵝沒事我實在鬆了一口氣,心情也放鬆了下來。

「後來我趕快回去告訴舅舅,舅舅忙找消防隊的人來抓蛇,」王同學聳聳肩,低聲道:「你們猜抓到什麼?他們抓到一公一母兩隻響尾蛇,就在鵝寮附近的鴨寮邊上呢!」

「那消防隊抓走響尾蛇後要怎麼處理蛇呢?」我急急地發問。

學姊與黃學長對望一眼,便溫和地回答:「不用擔心,這麼大的眼鏡蛇並不常見,應該會被送到動物園養起來。」
我對著學姊感激的笑笑。

「應該會被送到迪化街吧……」黃同學卻小聲地咕噥著。

接下來大家又開始熱烈地聊著天,似乎只要和蛇有關的事情都可以聊得天花亂墜地。學姊在一片熱烈的討論聲中拍拍手,高聲地說道:「好啦!現在差不多是晚餐時間,我們打算去這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吃飯,有空的人就一起去,到那裡再繼續聊吧!」

「雨紓,不忙著走就一起去吧!」

經過了剛才的故事後,我對這個社團的好感漸加,也覺得同學們都很和善,整體的氣氛很輕鬆融洽。
於是我呆了呆便傻傻地點了頭。

可能是今天來參加聚會的只有我們兩個女生,學姊就牽著我的手向外走去,讓我感到受寵若驚。

雖然和學姊一起我有些緊張,但學姊實在是個可親的人。走在勝利大道上我們隨意的聊了很多。"阿雅" 是學姊的綽號,因為學姊長的有些酷似藝人阿雅,同學們便這麼叫她了。

阿雅學姊很活潑開朗,笑起來也是很有朝氣,帶著可親的黠慧。她說了些她剛入學時的糗事,我們的隔閡很快就被打破了。我也開始和其他同學打成一片,尤其剛才說故事的黃秉輝同學更是活寶一位,社團裡的每個人都喜歡和他說笑,將他封為生研社的"吉祥物"。

沒多久我便喜歡上阿雅學姊,也繼翼哥哥之後,阿雅學姊成為第二個我下定決心要學習的對象。



從那之後,我的領行員雖仍是帶著我隨著人群走著,但卻是離人群遠遠地跟著,步伐也快了很多。

荒原的風景也從一成不變的荒蕪,四周開始有了巨石的點綴。這些巨石從半人高到一層樓高都有,隨機的分散在荒原的四周。而我們走累了總會坐在大石上休息一下,一邊觀察著人群的動向,我的領行員偶而還會教我一些邊緣世界的常識。

這一天我的領行員看著我練習到一個階段後,並肩和我坐在一塊兩層樓高的大石頭上休息。
我們從高處俯望著荒原,遠方人群仍在緩行,不過這算是我離人群走的最遠的一次了。

「在這個邊緣世界裡有很多觀察者嗎?」在一陣沉默之後,我忍不住打破靜謐。

他搖搖頭後又點點頭。

奇怪的回答,但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我也知道他點頭搖頭的意思。

他否定我前半段,卻肯定我後半段的話,也就是,有很多的觀察者但不是只在這個邊緣世界。

「那就是有很多邊緣世界囉?」

他卻不回答。

當他不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時,他就會這樣一言不發,只因為他曾告訴我這樣的問題這樣的答案,都會誤導我對裏世界的了解,所以他不願回答。

而我的領行員有著這樣金子般的沉默,總讓我想逗他說話。

「剛開始我完全不記得在這裡的事情,不過現在醒來之後,我總能記的清清楚楚的,真是奇妙。」
我看著天空露出滿足的微笑,總覺得這裡的記憶讓我在現實生活中給了我很多的信心。

他突然打破沉默:「其實,像你這樣在表世界也能保持記憶的觀察者並不多。」

通常當他開始說很多話的時候,也表示這話題的嚴肅。那是我必須要學會的事情,所以我靜靜的聽他說話。

「在裏世界的觀察者在表世界裡通常不會記得這裡發生的事情,一方面是要保護觀察著的心志,一方面又是要保持裏世界的秩序。」

「裏世界是很容易受到表世界的影響,如果讓不應該知道的人知道了,可能會造成裏世界的混亂甚至是崩潰。」他的表情嚴肅,確定我聽了進去才繼續說下去。

「所以通常領行員會對觀察者下一定程度的記憶隔離,將讓這裏的記憶封在隔離之內。」說到後來他看著天空陷入回憶,卻很快的回神,更加嚴肅的對著我

「當初我下的簡易隔離被妳給打破了,後來因為你適應良好,我便沒有重設隔離了。」他頓了頓,直直的看入我的眼睛內:「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絕對不說出去。」

我舉起手:「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即使是我最親的人。」

他點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我坐著消化一下他說的話後,便又繼續跟著他在荒原裡漫游著。



站在書架之間,我隨意翻閱著爬蟲類圖鑑,對照上次學姊講義上指名的蛇類。

「雨傘節,學名... Bun... garus mul... tinc... tus... 蝙蝠蛇科... 神經性蛇毒... 雨傘節是台灣毒蛇中毒性最強的... 台灣的雨傘節全身有黑白相間的條紋... 看起來和雨傘沒什麼關係... 」

「眼鏡蛇,學名... Naia Naia... 好怪的名字... 蝙蝠蛇科... 神經性蛇毒... 眼鏡蛇受到驚嚇時會昂起頭來,將頭變成扁平狀... 通常不會主動攻擊人,愛吃蛙類... 嗯,脖子上有一副眼鏡般的白紋... 」

「百步蛇 ,學名... Agkis... tro... don acutus... 好難唸的學名... 響尾蛇科,出血性蛇毒... 百步蛇棲息在山區或叢林帶,尤其是有陰蔽良好的小谷地的石頭山或是矮山坡地。遇到危險時,百步蛇總是盤成一團,隨時可以發出攻擊... 百步蛇的身型與可自由伸縮的毒牙,這使它能有效的放出大量毒液... 山地同胞大都認識本蛇,且推其為台灣最毒的蛇之一。依統計,本蛇在台灣陸上六大咬人毒蛇中排第五位。不過死亡率則排第一位... 好可怕... 」

今天早到了學校,便在上課之前跑到學校圖書館內用功地查找和蛇類有關的資料。

開學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到圖書館,才發覺原來學校圖書館的藏書內容這麼廣泛。我一直以為學校的圖書館裡,有的也只是幫助學習的教材,沒想到竟有這麼多不同類別非關學習的書籍,我才開始慢慢體會到"逛圖書館" 的趣味。

科學、生物那一類的圖書多在學校圖書館的頂樓。

站在一排排的書架之間,我可以聞到"時間"的味道 -- 有些年代的舊書發出陳年餅茶般的香味,近年的新書則有種新鮮的油墨味。這些印刷品獨有的各種書香混合在一起,很能讓人放鬆心情,在不同時代的思想中遨遊。

陽光從寬大的窗戶中斜照地面,溫和的光線照在書架上斑斑點點,時間也似乎暫停了,讓人安心的閱讀著。

可惜圖書館內不能帶食物,要不紙香書香咖啡香,那就更美了!

想著想著,我忍不住一個人在書堆間傻笑著。
呵呵!就這樣捧著書也可以大發白日夢,我真佩服自己。

放下爬蟲圖鑑,我在書架上快速的瀏覽著,想再多借一本書回家讀。
突然一書名撞在眼底,我頓了一下便將那本書抽了出來。隨便翻了一下,我的視線卻被其中一頁的附圖所吸引。

好熟悉的身影,我訝然,這不是……嗎?

隨手抱起了爬蟲類圖鑑及手中的書,我看看時間,早自習時間快到了,我便趕快借了書之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中午休息時間前,雅芳突然傳了一張紙條給我,要我拿了便當後在大操場司令台旁的大樹下等她。
那是剛開學時,我們常常一起吃飯聊天的地方。

於是十分鐘後,我們兩個已經並肩坐在樹下,交換著便當的菜色。

「ㄚ頭,今天怎麼想到和我一起吃飯?」咬了一口雞腿,我含糊不清地問道。

「唉,怎麼這麼說呢?我們是好姊妹呀!」雅芳伸手捏捏我的臉頰,笑道:「難道你不喜歡和我一起吃飯嗎?」

「看在雞腿的份上,我倒是不介意和誰吃飯。」我故意這麼說。

「表姊真是過分,我們可是"青梅竹馬","穿同一條裙子長大"的好朋友,妳這麼說真是令我傷心。」雅芳捧心故做哀怨狀,害我險些一口飯噴了出來。

好不容易將口中的飯菜嚥了下去,我忍不住大聲嚷嚷:「妳妳妳,妳別亂說話,差點被妳害的噎死了!」

「冤枉呀大人,民女可是無辜滴!」雅芳邊笑著邊抱著肚子喊冤。

我們相對大笑,附近經過的男同學紛紛看了過來。

雅芳平時在班上總要維持著班長的尊嚴,在人前又成熟穩重的讓人挑不出毛病,而只有當我們兩私底下在一起時,雅芳才會放下一切,露出她頑皮的一面。比起那個又自主又聰明又漂亮的完美班長,我更喜歡這樣的雅芳,我們好像回到了童年可以玩地不顧形象,也可以毫無顧忌地頑皮歡笑。

這時候我總會叫她ㄚ頭,而她則是叫我表姊。

我不時地偷襲著雅芳的便當,雅芳也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夾我的菜。我們就這樣邊打鬧著邊吃著飯,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會消化不良,我們倒是玩的很開心。已經好久好久,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能夠像從前一樣,像現在這樣地歡笑,這樣毫無顧忌的玩了。

到底,是什麼造成我們的隔閡?

此時此刻我不願去想,只想珍惜這一刻,珍惜我們兩個臉上的笑容。

最後我們飯也吃飽了玩也玩夠了,兩個人笑得沒力,雅芳笑的直叫停。

「好啦ㄚ頭,不玩了啦!」我放開撓她癢的手,直接攤在草地上。
我們後方還是人來人往的地帶,我卻這麼不顧形象的躺著,引起許多道好奇的目光。

雅芳忙將我拉了起來:「喂!要睡回去睡,小心螞蟻爬妳滿身呀。」

我忙跳了起來,那樣的事情在我小的時候曾發生過一次。在外公家附近有一下片草地,我們總是喜歡在那裡翻跟斗打滾著。有一次我玩累了就隨地躺了下來,沒想到正壓在一個螞蟻窩上,結果被螞蟻爬了滿身,也被咬了滿身的包。

後來那些腫包過了三天才退,我也斷斷續續地哭了三天,那真是無法抹滅的可怕記憶呀!至今我還心有餘悸呢!

「表姊,我想其實我們可以試著寫信給翼哥哥,直接寄到他的學校,妳說怎樣?」雅芳突然這麼說。

我揚眉:「可是…… 我們不知道他的地址呀?」
這一點我們曾經想過,可惜怎麼查都查不到那間私立高中的地址,後來便做罷了。所以我不懂為何雅芳又再提起?

雅芳拿出信封遞給我,只見上面寫著:

大屯附屬私立高中二年級部

歐陽海翼同學親啟
寫信人的地址則是填上我的地址。

原來這小妮子早就準備好了,真是……

「我們乾脆試試看只寫校名,說不定郵差叔叔會很神奇的將信送到,我們要對郵差叔叔有信心。」雅芳眨了眨眼睛,笑地燦爛。

「可是……」我倒是對這個方法一點信心也無。
如果我是郵差,我大概連看都懶得看,直接退信。

「表姊~~」雅芳拉著我的手臂左右搖晃著,撒嬌道:「我們試試看啦!好嗎?」

「表姊最好了~~~表姊~~」
「表姊~~」

啊啊ㄚ!ㄚ頭使出那無人能擋的必殺計!曾遭遇此招無數遍我也有了些微的抵抗力。但我試著抵擋了幾秒鐘後,終於還是在盈盈眼波地攻勢下失敗。

「好啦好啦!」我舉手投降。

「太好了表姊!」雅芳開心地遞過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紙筆,歡快地笑著:「那我們開始寫信吧!」接過畫著布丁狗的可愛信紙,我無言。

第一面滿滿地寫著我們在高中的大事小事,娟秀的字跡在紙上歡躍著。
雅芳也不怕我看就這樣拿給我,不過裡面多是我們兩個的事情,倒是沒有什麼該避諱的字句。

翻到第二頁,我咬著筆桿想著要寫什麼好,正當我想的入神鐘聲卻饗了。

「表姊,放學前寫完在拿給我去寄吧。」

於是我在午休時還是想著要寫些什麼,想著想著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鐘聲響起,睡地飽飽的我擦著口水醒了過來。才剛睡過午覺我也覺得精神不錯,便在下午第一堂的歷史課用課本擋著在下面開始寫信。

我其實是想告訴翼哥哥這一陣子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裏世界,我的領行員,荒原上的花季…… 但是當我要下筆之前,我卻感到有些晃神,我的領航員的素臉在眼前撥放著,他的細唇一張一闔……

記憶的泡沫浮出腦海,我的領行員嚴肅地對我說:

『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絕對不說出去…… 』

絕對不說出去……

不說出去……

我有些挫敗地放下筆,真的很想告訴翼哥哥,我想感謝他在荒原裡聽我傾述我的不安我的痛苦。
雖然那可能只是我的幻想罷了,但我還是想謝謝翼哥哥,如果不是他當時的我一定撐不下去。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要怎麼跟翼哥哥說呢?

告訴他那裡有麻木如木偶般的人群?告訴他我的領行者是如何的一個人?

雖然不太可能,但我不希望被他當成瘋子或者是看成怪人。

我垮下肩膀。

是呀,就是能說我也不能說,像我這樣被當成瘋子的人難道還少了嗎?只要去精神院走一圈,大概會遇到一大群"知己",和我大聊裏世界的一切吧!所以,除了嘆氣,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況且,我也不想看到我的領行者的眼中出現悲傷,我對那眸子中的情感是最沒免疫力的了。既然我已經答應過他絕對不會說出去,打破誓言的後果,我不認為是我所能承受地。

最後我也只是隨意寫了幾句關心的話語,和沒頭沒尾的感謝辭。不過我還是提到了我和雅芳常常會利用週末去淡水走走,希望有機會能碰到他云云。希望聰明的翼哥哥能清楚的解讀我話裡的涵義。

將兩封信一起放入信封裡封上,我雙手持信地發愣著。希望翼哥哥真能收到這封信,也希望能早日得到翼哥哥的回信。

我暗自禱告。



x月x號星期五:(我忍不住用紅筆在日期後畫個星星,以紀念這個特別的日子。)

今天大概是我的幸運日吧?

早上睡的飽飽的出門,公車上面有位置可坐,沒有塞車司機的心情也特別好,整路都哼著小曲子。

到了學校,本來的國文小考卻被老師給忘了,英文小考則是簡單地讓我輕易就拿了滿分,還有體育課被借來上數學課,那是最令我開心的事了!

我喜歡數學課多過體育課,畢竟我的數學在補習班已經被訓練的很不錯了,所以數學課對我來說是算是很享受的一堂課。

還有……今天真的是幸運到家,我的直系學長竟然出現了!

對於我的直系學長的出現,我必須在此費點筆墨形容 (反正我現在也還是興奮的睡不著覺,可以多寫一點)。

開學之後,很多直系學姊學長會到我們班找她們的直系學妹。不像其他女生班的同學們一律是被直系學姊照顧著,我們六班是女生班的最後一班,竟也有些直系學長的出現。

我們班的王心罄、李胡芳、黃家馨及王篠倩都有很照顧她們的直系學長。而根據 "異性相吸同性相斥" 的王道公式,我們都注意到直系學長果然比直系學姊還要盡責,所以我們也都百分……千分……不,是萬分羨慕這幾位被直系學長罩著的同學。

而開學過了這麼久,我的直系學長\姊遲遲不出現,我還以為我就此被我的直系學長\姊給拋棄了。正當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我的直系學長竟然出現了!

那是在下午第一堂課後,這個姓呂的學長出現在教室外,引起一陣騷動……實在是……那個學長長的太帥了!

他有著劉德華的眼睛,金城武的鼻子,木村拓哉的嘴巴,黎明的下巴,至於臉型的話…… 如果能更靠近他一點我就一定能分辨的出,只可惜我們離的太遠,時間也不太夠。

那個學長又高又帥,整個人看起來斯文有禮,一下子就受到全班女生的注目禮。他也不介意,仍是從容的問靠窗的李雅婷同學:「我是學號XXXXXXXXX同學的直系學長,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問一下,我的直系學妹是哪位?」

在李雅婷還沒傳問時這個學號就已經傳滿整個教室了,我一聽到那個熟悉的號碼後便跳了起來。

那是我的學號嘛!

後來和我的直系學長聊了一下,我發現他真的是一個好棒的直系學長,我們相談甚歡只可惜下課鐘打的太快了。

我的直系學長叫做呂嘉慶,對,就是清嘉慶年代的嘉慶。他的班級是2年7班,他說我可以隨時去找他。

走前我的直系學長還答應他會常來看看我,且若我的功課有問題的時候可以問他。

這個直系學長真的好好……雖然現在我不會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呂學長看我的樣子就像看普通的女生一樣。
他並不把我當恐龍看…… (大微笑)

P.S.: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翼哥哥啦!呂學長只是直系學長罷了……OK?!


寫到這裡,我感到有些睏頓便停筆準備睡覺。

於是我帶著微笑入眠,希望今夜也有個好夢。



我們行走荒原上,並肩而行。

天空中時有雲朵從遠方飄過,又飄向遠方,我的領行員便時時地停下來看著雲朵的去向,伸手感受著風的訊息。只可惜雖然他教過我如何辨別風的訊息,但我練習了很久還是不會,他也不急,總要我順其自然。

隨著風聲我們抄了近路到了人群的前方,原來在荒原裡竟有這麼一大片峽谷,人龍從峽谷中經過,一直蜿蜒出了視線所及的遠方。

在人群上方的峽谷裡我們坐了下來,卻看到在廣闊的峽谷底人龍分成了五對向不同的方向前進。

「這些人要去的地方有盡頭嗎?」我看著遠方問道。

他不說話,只是用細長的手指頭指向其中的一條人龍,要我仔細的看。

我集中全副精神看著那條順著陝底其中一條凹槽而行的隊伍,一直仔細的看著走過的每一個人,但這樣專注的看了很久後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隊伍也平靜的像其他分支一樣。

我看向他,卻發現他仍是注視著那條人龍,一目不瞬的。我只好也重新看著,只不過沒有剛才的那麼仔細了。

就這樣,我們趴在懸崖邊不知道趴了多久,正當我無聊的想要睡覺的時候,遠方傳來轟隆隆的聲響,卻在一眨眼的時間裡巨響已經在眼前。

大水衝了過來,將那條隊伍的人瞬間就衝了向後方。被這突來的變卦所驚我張著嘴幾乎要跳了起來。

但這異變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在我有什麼反應之前,下面那條凹槽已經是空盪盪的,底下的隊伍也少了一條。

這麼多的人一下子就不見了!

回想剛才如此恐怖的水勢,我知道那些人肯定都支離破碎,不可能還能活下來!
我嚇的嘴唇直抖索,說不出話來。

轉頭去看領行員時卻發現他已經站了起來,他用眼神示意我跟他一起回走。

我發著抖,手腳也因為趴的太久而有些麻木不靈活,但恐懼充斥心頭,我不願呆在離他太遠的地方,我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和他保持著一前一後的距離。

「為什麼?」這是我的聲音嗎?這麼的黯淡這麼的沙啞……

「為什麼會這樣?」我仍是急著要得到一個答案。

終於在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他的話語隨著風傳了過來:

「妳得趕快學會如何控制妳的能力。」

我停住了,顫抖著說:「剛剛……那……是我造成的嗎?」

他也停了下來,平靜地面對著我搖搖頭。我鬆了一口氣便坐倒地上。他便陪著我,看著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直到黃昏。



我是被驚醒過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會像被糾著一樣,我覺得難受得不得了。

窗外有著藍黑色的天空,看樣子我起的倒是比清晨的光線還早。繼續睡嗎?我卻沒有精神也不想再入睡了。

我想要好好的靜一靜,卻暫時不想回邊緣世界。這時候我只想在現實世界中安靜地思考。

那大水來的太突然了,也太恐怖,比吞食生命的任何怪獸都來迅速,還要猛烈。
就這樣幾百人在一眨眼的時間就消失無蹤,如果算上我視線外在那條路上的人群,死掉的至少千人以上!

他們是真的……死掉了嗎?還是那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也許邊緣世界和現實世界是沒有聯繫地,也許在那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幻夢一場,沒有什麼值得難過的。

雖這麼安慰著自己,我的心中卻總有種奇異的壓迫感,胸口也有些悶悶地。總覺得,我有義務去搞清楚這兩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所關聯。

心情煩躁,我起身在房裡踱步著,卻越走越煩悶……我乾脆離開房間,偷偷地摸到了客廳,將電視打開。

怕吵到熟睡中的父母,電視一開我就按下靜音。轉到TVBS新聞台,我半躺在沙發上看著下面跑著的字幕。

我靜靜地看著底下的跑馬字幕,看起來都是昨天的舊新聞。這樣注意了半小時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我實在是想太多了!

即使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也不會這麼快就上新聞了。況且,在邊緣世界發生的事情,應該不太可能和現實世界有所聯繫吧!

終於想通之後,我的心裡也輕鬆許多。自嘲地笑笑,我是怎麼了?什麼時候我開始會 "先天下之憂而憂" 呢?即使有什麼事發生,也輪不到我這個普通的高中女生管吧!

某句名言如是說:「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
何況我根本不高。

再看了一會我好久沒看的娛樂新聞後,我才拿起遙控器準備關掉電視,但正當我要關電視的那一剎那,我看見新聞底下的跑馬燈閃了閃,被換成新的訊息:

地震快報……

還沒看清楚字幕,那時我卻已經按下了遙控器的開關,電視刷得一聲關了起來。我忙又打開了電視,底下的跑馬燈卻已經過去了。

於是我仔細地盯著字幕,又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那個新聞字幕重新出現,出來的只是一些無聊的娛樂新聞。我只好悶悶地關了電視。
我實在不想再看了。

心裡頭卻一下子便涼了下來。

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這只是巧合,但是我的心裡頭卻控制不了地顫抖著。情感上我更相信那地震和大水有關。

天色漸亮,我趴在窗戶邊發呆亂想著。

剛剛沒看到地震的規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因此喪命?

但我忍不住默默地為可能喪命的人們祈禱。也希望在邊緣世界所有受難者,能夠毫無痛苦的,安眠。

日記的補遺:其實今天一點也不幸運……阿門!



早上在吃早餐的時候刻意打開新聞,新聞卻只是一直在某些藝人的醜聞上打轉。重要的新聞一直到我要出門時還遲遲不出,氣的我肚子裡暗罵那些藝人及記者。

今天是周六,本來是要和雅芳一起去逛書店的,我們準備去買席娟那本最新出爐的小說,卻在臨出門前接到雅芳說要取消的電話。

我們兩個因為零用錢有限,所以常常一起出資合租漫畫或是合買小說,三年下來也給我們合買了一整個書架滿滿的書,雖然幾乎全都是言情小說……

爸媽一大早就出門去拜訪舊友,大概晚上才會回來吧。而本來的計畫被取消後,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溫習功課嗎?還是重新溫習我庫存的漫畫?我呆坐著想了一回兒,便坐在電視旁盯著TVBS新聞台發愣。

新聞中重複著演藝界某老大的八卦,及某對藝人夫妻的家暴醜聞,看著毫無新意的哭鬧爭吵,抹黑互罵,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轉臺。

其實我並不喜歡娛樂新聞,偶而看看也只是湊湊熱鬧,畢竟喜歡看人摔跤是人的天性。既然有些人愛演有些人愛看,那我沒事的時候就隨便看看,這樣和同學們聊天八卦的時候才不會顯的無知,且聊天的話題絕對不少。

看了整個早上的新聞,一點點關於地震的影子都沒有,我才鬆了口氣。將毫無新意的新聞關掉,我想我昨晚大概是嚇壞了,一定是看錯了……

可能昨夜睡的晚今早又起的早,我一放鬆心境便覺得昏昏欲睡。窗外陽光明媚,微風吹動百葉窗,發出刷刷的悶響聲。這樣一個明媚的早晨,這樣一個寧靜的早晨 -- 真是最適合睡覺啦!
打個哈欠,我趴在沙發上放鬆心情地補眠。



我跟著他在荒原中快步走著,沿著那條空盪盪的凹路往回尋去。

一整路下來都看不見人,也看不見屍體,除了濕潤的土地證明了慘劇的發生,若不是親眼見到,我也不會相信剛剛這條路上還是滿滿的人群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離開了峽谷離開了石群,又往地平線的那一頭直直地走著,終於在遙遠的那一頭漸漸的有黑點出現。我忙加快了腳步,終於看到一大群人毫無秩序地擠成一群,不願向前卻也無法停下不變的腳步,結果便全部擠成一團互相碰撞推擠著。

小孩被擠來推去,老人摔倒在地,但無論摔得多麼疼痛,被踢被壓被踩,他們還是低著頭無神地垂眼望著地面。

人群安靜地推擠著,安靜中卻有著血腥般地狂亂,一大群大大小小的人型碰碰車卡在一起,場面漸漸地失去控制地亂了起來。

我看到人群中有人被踩得肚破腸流,有人被擠得手斷腳殘,又有人的頭髮被纏繞著拖行地面,又有人咽咽一息地俯仰地面,被人群不間斷地踩過踏過。

一切都很混亂,一切都很瘋狂,但一切又安靜地令人心慌,人們臉上麻木的表情像是一張張面具一樣。

整個場景帶著無法言諭的瘋狂張力,我遠遠地喘息著,一步也不敢靠近。

從後面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卡在這個地方。就這樣秩序越來越亂,我看到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過。這般混亂的場面卻一點聲音也沒有,沒有尖叫沒有怒罵,所有人的臉上仍是一絲情緒也無,看的我越來越感心驚。

這樣不合理的場面,這樣缺少情緒的恐懼。我站在原地越來越是害怕,忍不住向後退去。

「不要怕,我們現在得將他們導回路上。」他用手輕輕地壓了壓我的肩膀,我鬆了下來向他看去。

「他們…… 我們…… 」我慌得有些說不出話。
他搖搖頭示意我別發問,直接走到人群邊緣將亂走的人引導回原路,確定一個人往前直走後才繼續引導下一個人。

他用眼神示意我跟著他一起來,望進他那鹿般的美麗黑眸,我很快便鎮靜了下來。
於是我們便開始用極緩慢的速度將秩序重新導回原狀。

導回了一小群人,但混亂的人群卻持續擴大中,我擦了擦汗,看來這將是個須長期抗戰的大工程。



等到我醒過來時,陽光已經西移,看看時間竟已是下午五點多了。

茫然地坐在沙發上發呆,一種悲傷的感覺緩緩從內心深處擴散開來。那不是恐懼,也不是不開心,而是從心底所發出來,最無助的悲傷。

坐了一會兒,在被悲傷所埋沒之前,我雙手用力地拍拍臉頰。
不行這樣,這裡是現實世界,我可不行將悲傷也帶入平時的生活中。小雨小雨呀!將之當成一個夢境就行了,可不能太投入呀!我對自己暗自地鼓勵著。

我突然覺得有點餓便跑到對街買了個簡餐回來,在客廳開了電視準備邊看邊吃。

然而世事無常,一開電視突來的哭喊聲驚叫聲嚇了我一大跳,畫面中只見一片荒夷,到處都是殘磚碎瓦,到處都是淒悲地哭喊聲……

我胃口盡失……

螢幕上方有個偌大的標題,墨西哥強震,下面的死亡統計以百人千人為基數般快速地增加著。
我看著畫面中那灰色黃土的人間地獄,胸口有強烈的戰慄感一陣一陣傳開,我無法克制的發著冷顫,卻只能用力的抱著雙臂縮在沙發中顫抖著。

頭腦中出現大水及那無聲的混亂,沒有情緒的恐懼,我突然被冷意所包圍,停不下來地抖索著。
竟然真的……真的……發生了!

人們在碎瓦中瘋狂的哭喊、找尋著親人……
失去家庭的人們那哀淒的面容……
那一排排在白布下的屍體……
坐在牆腳幼兒臉上的恐懼……
處處可見的死亡氣息……

被新聞畫面所放大的,除了恐懼,還是恐懼,最後也只剩下恐懼了……

我被褫奪了所有的力量,我被奪去了思考能力,我只能像個木頭般的獃坐著。
誰能來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夢罷了?

這時候我已經不想去說服自己這只是巧合。我只能癱在沙發裡,雙眼無神地盯著電視,低低地喘息著,微微地發抖著,就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呆坐著。

就這樣直到燈光亮起,我還是頭腦一片混亂。

「小雨呀!怎麼看電視也不開燈?」媽媽提著大包小包的菜從後面走過。
原來天已經黑了,原來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爸爸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了下來,看著晚間新聞播報著國內新聞。最後當新聞提到南美洲強震的死亡人數已達千人,我又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為了怕被父母發現我的異常,我回到房間在門上留了張"我吃過了,休息一下"的紙條,便抱著棉被一直悶悶地哭到天亮。

我張著眼看著微亮的天光,眼皮有些沉重,但我不敢睡也不想睡。

但直到晨光初現,我最後還是忍不住靠在牆腳,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荒原中我們不停歇的整頓著慌亂的人群,我沒時間慌張也沒時間恐懼。我們只能抓緊時間趕快引導人群,但後方的人群越積越多,而人群中的騷動也越來越烈。

我被推倒了幾次,手腳都擦破皮了,但這不是哭泣撒嬌的時候。我一次次站了起來,卻又一次次的被人群推倒。我還是咬著牙賣力的工作著。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的勇猛,如此的無畏。因為我必須無畏無懼。

正當我們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卻發現人群中心已經被清出一條走道,後方的人龍接了上去。人群大塞車終於得到舒緩,開始正常的移動。

現在我們只需要處理擠在兩旁的人群就可以了,我鬆了一口氣。

伸長了脖子向四周看去,我看到好幾位像我的領行員一樣的人在幫忙著引導人群,這大概就是我們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將斷掉的人龍之線給接上的原因吧!

看樣子,這麼多人一起工作,效率果然快得多了,尤其這些領行員之間的默契都好得驚人,這也是他們一到便事半功倍的原因吧?

但我還沒在心中誇完他們,他們竟一個個的走了出去,很快的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忙追了出去:「不要走!你們再多留一下嘛!」
正當我嘶聲大喊的同時,一雙細長卻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一頓,回頭看著我的領行員。

「為什麼?」我有些生氣。
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天…… 他們就這樣拋下我們,真是太過分了!

「他們還要趕到其他地方,我們這裡不算最糟。」
他那黑幽幽的眼睛閃了一下,用一種堅定的目光看著我。

我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是我誤解了。原來還有其他地方呀!看來這次的災難規模還真是不小。

望著他那美麗且平靜的黑眸,我便又充滿了勇氣,可以繼續引導的工作了。呼出一口濁氣,我又重新投入人群裡,優先引導老弱婦孺進入人龍中。

◇ 

一個早晨就在我無精打采的發呆時光中緩緩的過去了。這期間我好像在英文測試時犯了很多不該錯的文法錯誤;數學堂試時頭腦一片混亂,根本是從頭錯到尾;還有歷史課的隨堂測驗我一題都寫不出來。

這真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天了!

可能我的臉色實在難看,雅芳午餐的時候拉了張椅子和我一起用餐。

我們默默的相對了一會兒,我才澀澀的問道:「你不怕心儀及宜君生氣嗎?」
平常時雅芳都是和心儀及宜君一起吃飯的,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我和她們說過了,安啦安啦!」雅芳歡快的打開便當,卻在看到便當中那塊大大的豬排時垮下了臉。

「小雨最好了!」雅芳撒嬌道。
她直接夾起了豬排放在我的便當裡,順便將我便當裡的荷包蛋夾走。

我忍不住笑了笑,感覺像是又回到了國中時期。

不像我的媽媽天天幫我準備便當,一個人來北部讀書的雅芳只好每天吃學校的訂做餐盒。學校的餐盒是向校外的廠商訂做,每天菜色都不太相同,在打開紙盒之前你是絕對不會知道今天的菜色是什麼。

而雅芳又是不喜歡餐盒中常出現的豬排或雞腿。正巧我不喜歡荷包蛋,我們便常常做這樣的交換。又我的胃口比雅芳的大多了,所以雅芳總是吃個幾口就讓我幫她吃完便當。國中時期常常中午我一個人就吃掉兩個便當,看的同學們都紛紛搖頭。

肚子餓了多吃點沒罪吧?對我而言,浪費食物才是最大的罪過呢!

「表姊今天心情不好嗎?」扒了幾口飯,雅芳淡淡的問道:「妳這該不會是星期一症候群吧?」

我停了一下,吞下嘴裡的食物,悶悶地問道:「你知道前天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什麼大事?」她想也不想就回問了。

我低頭不說話,雅芳放下筷子,側頭想:「前天的新聞好像有某綜藝大哥和某女星的緋聞?」

她見我不語,繼續猜道:「那對著名明星XXX與YYY離婚前,YYY爆出家暴的醜聞?」

「還是XXX(某政治人物)貪污案被起訴?」

我抬起頭看她,忍不住道:「國際新聞呢?」

「呃…… 好萊屋影星XXXXX和xxxxx在拍拖?還是xxx新片上映,男主角大爆八卦?」她眨眨眼,便將手一攤:「就這些了,別問我那些社會版的小新聞,我記不住地。」

我無言。
好吧!我得承認,如果不是那件事讓我注意到這件重大的新聞,我大概也是像雅芳一樣,只記得住影視新聞及娛樂新聞。

這個年紀的高中女生,都是一個樣地,都是快樂得沾染不上一絲悲傷,都是輕鬆得沒有什麼憂愁。

惟一會不開心的,也只是你不理我我不跟你好這種小事。課業雖重但也不會真的壓在心上,能壓在心上的也只有感情問題罷了 。

所以那千里之外的墨西哥實在是太遙遠了,地震傳不到這裡,那邊的慟哭聲也顯的太微弱。環顧整個班上歡笑的同學們,我看著她們開心的吃著玩著鬧著,大概也真的沒有什麼人會注意到那麼遙遠的悲劇,只有我的心情和這歡樂氣氛格格不入。

為什麼我已經不能再和大家一樣的無憂無慮,為什麼那麼遙遠的災難會讓我如此揪心?

我突然像是在兩天中長大了,嘆氣的次數也以級數增加。才兩天的時間裡我迅速的失去了童真,失去了可以毫不在乎,可以為所欲為的青春歲月。

偌大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班上的歡樂氣氛讓我感到心酸。於是我急急地吃完便當,對雅芳說我要去圖書館查資料,便如被什麼追趕般地逃出這個教室。

在圖書館門口站了一下,我逕自在樓下的報章雜誌區看報紙。

身為高中生會天天看報紙的實在不多,我也一直覺得大清早翻著報紙翹著二郎腿是爸爸那個年紀的人,才會做的事情。看著空蕩蕩的報紙區,我想大部分的同學果然都和我有相同的認知。

不過現在的我,倒也不介意當個未老先衰的高中生了。

拿起熟悉的中國時報,才剛展開國際版就看到半面關於中南美地震的專題報導。

封面標題少先映入眼簾:中南美洲強震,受災戶上萬

內容主要是說這次中南美洲的強震震央是在墨西哥境內,地震強度7。9級,目前的死亡人數約3000人,但是受傷的人數高達數萬,還有數萬戶的家庭房子震垮親友分散,現在還正等著國際救援云云。

版面中還附上一張大大的照片:一位年邁的父親撲在崩塌的木石上,他臉上的悲傷清楚的像是用刀刻畫出的一般,實在令觀者心驚。

這樣一個價值數千條性命的新聞,就在這並不大的版面上哭泣著。

我有些難受,偷偷的低下頭,不經意般的用袖子擦擦眼睛。

「林同學?」

我抬頭,看到上次在社團裡見到的活寶黃秉輝站在走道上,我便試著擠出笑容來回應他的笑臉。

「有什麼新聞嗎?」黃炳輝雙手插在口袋中走了過來,玩笑道:「不是在看帥哥的圖片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我身旁看著我身前的報紙,過了一响才說:「我都不知道有地震哩。」
我點點頭,笑笑,很正常。

「說到地震,我想到一個笑話…… 」
那是一個冷笑話。

雖然沒有心情,但我還是跟著他笑了幾聲。最後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啦!不要難過了,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改變。」

我愣住了,原來他早就看出我的黯然。

「妳真的心地很好,很善良。」他搖搖頭,嘆道:「不過女孩子就應該要快快樂樂的,別想太多呀。」

在我回魂過來前他已經輕輕的拍拍我的頭,然後頑皮地做了個鬼臉便跑了出去。

我又愣住了,頭上被碰觸過的地方發出溫暖的溫度,暖意傳到心中。
於是我便這樣盯著照片中年邁老父的面容,卻傻笑著摸著自己的頭坐到鐘響才回教室午休。



「上次的事情是由其他觀察者所照成的嗎?」我固執地問著他。

這已經是我第二十次問他同樣的問題了。

每次當引導人群一段時間我們會小小的休息一下,在休息時間裡我總會問他這個問題。

淡淡的陽光照在他那毫無表情的臉上,本來充滿神采的眼眸也有些黯淡,這幾天大不停地在這裡引導人群,本來就瘦弱的他更加瘦弱了。

雖然他從頭到尾就只是這樣不瞬目的看著我,也如往常般地沉默不語,但我卻鐵了心要得到一個答案,一直不停地追問著。

我本來就有著不易妥協的固執,現在更是豁出去了,不得到滿意的回答我是不會停止發問的。

況且,既然他帶我去看那麼殘酷的場面,為什麼卻不願告訴我事實?

「並不是我想帶你去看,那是風的決定。」他終於開口,聲調平靜一如往常。

「那風也希望我知道原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大聲說。

「你會知道的,只是時間還沒到,」他的眸中有著些微的傷感:「現在你應該做的就是學習去控制妳的能力。」

他眼中的悲傷讓我放棄了固執的詢問,我們在石頭上還沒坐暖,便又重新投入引導人群的工作中了。

這時候在原地徘徊的人群已經縮小了一半,但是更嚴重的情況卻出現了。在我們忙的不可開交之時,卻有不少人走出人群騷動的範圍內,走入荒原之中。
於是我們便趕緊出去帶回走失的羔羊,將他們引回羊群裡。

最後筋疲力盡的攤在大石上,看著我的領行員仍是不停的在疏導著人群,真奇怪他那纖細的身子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精力?

但當注意到他原本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泛出淡淡的藍灰色,蒼白消瘦的臉頰更是尖削,我頓感不忍,忙趕上繼續幫忙疏導人群。

真是忙碌的一天……



午睡短的令人失望。鐘聲一饗,我便揉揉壓得發紅的臉頰,腦中他微帶悲傷的眼眸仍在晃動著。
我對那雙美麗的眼睛最沒免疫力了。

「林雨紓,外面有人找你。」靠窗的同學對我大喊。

我帶著還未清醒的傻樣走了出去,在教室外看到來人才將我完全嚇醒。原來,有些人比醒酒劑或黃連還好用。

「學……學長!你怎麼來了?」我有些言不達意。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他的臉上,直系學長的瞳孔在陽光下透著乾淨的褐色。
他至少有185吧?我得抬著頭仰望他才行。

「來看看你過的怎麼樣呀!我可是你的直系學長,照顧你是應該的。」學長的俊臉上漾著淡淡的笑意,我竟看的臉有些發燙。

林雨抒,你這個色女!
你的心裡不是只有翼哥哥的嗎?

「怎麼了?一副迷糊樣,還沒睡飽呀?」學長竟寵匿地揉揉我的頭,笑得燦爛。
我的耳朵燒了起來。

看著他一笑就露出的小虎牙,及因笑容而整個亮了起來的臉龐,我看的眼睛發直。

唉!帥是沒有罪的,愛看帥哥也是在正常不過了。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也開始感到心安理得。

「好啦,不多說了,我只是想問你週末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他頓了頓:「接下來又要開始忙了,可能沒有什麼機會一起出去,所以想趁著杜鵑花季還沒結束前去陽明山賞花,有興趣嗎?」

一聽到陽明山我就下意識地點頭。

嗯嗯,我們也好久沒去陽明山了,雖然機率很小,也是有可能會碰見翼哥哥……

「就這麼說定了,」學長放低聲音:「如果你有朋友有興趣也可以一起來。」

「太好了!」我崇拜的看著他。
我正想問學長可不可以帶朋友,學長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了!我本來的鬱悶也一掃而盡。

平時去陽明山或是淡水小鎮,我都是和雅芳一起去的。如果她知道我丟下她自己和學長跑去陽明山玩,一定會很不開心。

這時候鐘聲響了,打斷了我原本想說的話。

「我得走了,明天再討論細節吧!」他笑的燦爛:「記得先跟你的朋友說一聲。」

「明天見。」呂學長灑脫的揮揮手便走了,背影也帥的一榻糊塗。



「還真的被退了回來,人家本來很期待的……」拿著一封信,雅芳看起來失望透頂。

今早收到郵差退回的信件,是的,就是前幾天寄出去那個沒有地址,只是隨隨便便寫上"大屯附屬私立高中"的那封信。

本來我就不覺得郵差先生閒的沒事做去送這封信,所以看到被打上『退回』一個大印的信,我也不感驚訝。

其實還有一個可能成功的方法,那就是百試不厭,被所有武俠小說用濫了的天下第一計 ------ 美人計!

那時我就對雅芳說了,讓她拿著這封信站在郵桶邊等郵差,然後用"千嬌百媚" "楚楚動人" "弱不禁風" "欲語還休" 等等的夢幻眼神對著郵差訴說著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淒苦,好像信送不到海會枯地會爛一樣。

只可惜她不聽我的,只送了我三個字---神經病,就快快樂樂地投信去了。

看吧!不聽姊姊言,吃虧在眼前,果然信被送了回來,真可惜了那條不可能失敗的計謀。

「好啦!寄不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拍了拍手,告訴她週六要和直系學長出遊的計畫。

心想著這樣能讓她好過些,但雅芳卻板著臉問:「妳說的是那個呂嘉慶?」

「正是此嘉慶非比嘉慶的嘉慶學長。」

「我們兩個去就好了吧!幹嘛要和不熟的人去?」雅芳嘟著嘴問。

「可是我答應學長了呀!」看著出乎意料的反應,我訝聲道:「怎麼了?我以為妳會很開心的?」

「好久沒去陽明山了,我當然很開心,可是要看是跟誰去。」

「我們不要跟不熟的人去好嗎?」雅芳懇求著。

我一愣,向來大方的雅芳怎麼會這麼反對和學長出遊。

看到我狐疑的眼神,雅芳卻不解釋,只說:「你們去吧,我週六和心儀約好要去逛新華商場。」

「好好的玩呀,順便幫我玩我的份吧!」

我也只好點頭。

中午前,嘉慶學長過來找我,學長還是帥的無懈可擊,微笑地問我是否已經跟朋友說好了。

「我的朋友週末有事情,不能去呢…… 」我攤手:「只能我們自己去了。」

「這樣呀,要不移到下個週末吧!」學長急急說著。
頓了一下,學長補充說明:「人多點好玩。」

此地無銀三百兩,將學長的態度與適才雅芳的態度相比較我突然明白了什麼般,我感到有些生氣。

「最近考試很多,我們都沒有時間。」我無力地揮揮手,悶悶地說:「改天再說吧。」

「再問問看你的朋友嘛,下週也不一定會忙吧。」

我抬頭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闔的動著,原來學長的牙齒這麼不整齊,再往上看,原來學長的鼻子毛孔這麼粗,臉上也長了不少痘痘,怎麼我以前都沒注意到呢?

學長不知道有說了些什麼,我卻忍不住笑了出聲,他愣愣的看著我。

「你在追我們家雅芳吧?」不想再看他演戲,我直接說了出來。

學長的臉變了變,柔聲說:「沒有啦,學妹妳想多了。」
到現在他還要演戲!

我突然覺得眼前人面目可憎,我怎麼會覺得他帥呢?看來我的眼光實在有問題。
在短短的五分鐘內,我終於領悟到 "相對論" 的終極奧義。

我大聲地說道:「學長,我不會幫妳約雅芳的,她說過…… 她說過…… 」不想跟你出去。
我想用事實來刺激他,但話到口邊卻梗住,說不出口。

我實在沒有傷害人的勇氣。

「我有事先進去了。」不再理會他,我轉身就走。

進去後坐著發呆,雅芳擔心地看了過來,我將頭偏向另一邊,我不想看到她。
視線有些模糊,我覺得鼻子發酸,便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原來學長接近我只是要利用我,我是個大笨蛋。

原來雅芳之前早就知道了,卻不告訴我……我真是個傻瓜。

雖然我知道雅芳是為了不傷害我,但是我還是被傷到了,我覺得自己像個被耍的團團轉的白痴,讓她看的好戲。

我越哭越是傷心,越想越是複雜,打鐘時我哭的正暢快,也只好緩緩地收了眼淚,拿著手帕狼狽地擦眼擤鼻。

附近的同學們故作無事地悄悄瞄我,我一一的回瞪了回去。
老虎不發威……我現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虎,又像是連著火藥堆的引線,一觸就碰。

就這樣,這一整天沒人敢招惹我,我生氣了一整天,中間還偷偷跑到廁所哭了兩場。後來雅芳來找我我一律轉頭不理。

冷戰開始!



荒原中,人群終於安靜了下來,我們引導的時候也輕鬆許多。

我專注地將一個個人偶般的人引到隊伍旁,見隙就插。這是我唯一能作的事情了,唯有這樣專心地工作著,我才能暫時放下憤怒,於是手中又多加了幾把力,快速地做著這個工作。

專注中時間總是過的飛快,在我沒有注意間,人群已少了大半,大概只要再一頓飯的時間就可以引導完所有的人吧。

我一直以為這麼多的人這麼混亂的場面,至少也要幾個月才能清理的完,所以這時我訝異地欣賞著我們的成果,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在現實世界中從未能得到的。

但看著這一個個人偶般的人,再想到現實中那奸狡的,總喜歡利用人的人,我覺得這些人實在可愛多了。和他們在一起,我突然感到很安心,很輕鬆。
這些人不會利用我,也不會嘲笑我……更不會在我轉身時從背後捅一把刀……

「這些人和那些人本質上是一樣的,」我的領航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我的身邊,看著人群說話:「應該說,他們并沒什麼分別。」

「不!他們差太多了。」我忿忿道。

他轉身看著我不語,美麗的眼睛中有淡淡的憐憫如銀光般地流動著,也流入我的心中。

我的怒氣在那樣的目光下慢慢溶化,慢慢消減。失去了怒氣的我卻像是扁掉的氣球一樣,心中空盪盪地,我茫然若失地坐在地上。

雖然失去了力氣,心中卻是一片清明,我的思路突然清楚而安靜。
我做起了思考。

我為什麼生氣?
因為受到欺騙而生氣嗎?

人和人的相處本來就建立在利用的層面上……

小孩依靠父母只是因為需要能夠溫飽以及得以長大的地方,父母照顧小孩只是因為要延續血緣的綿延……
朋友之所以會成為朋友,豈不是因為相互的需求而在一起,如果彼此間沒有能夠互相利用的地方,那就不會成為朋友了……
男女之所以會在一起,也是基於互相利用,互取所得的基礎上,男女之間的愛從來都不像小說中寫的那麼神聖……

雖然,我更願意相信小說中的愛情偉大論……

所以,我為什麼要因為欺騙而生氣?
況且他的欺騙也不痛不癢,他追的是雅芳,我有什麼損失?
無論如何,我都還是他的直系學妹呀!

那我為什麼生氣?
是因為雅芳的隱瞞嗎?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被耍著玩嗎?

難道我還不了解自己的表妹?她之所以不說只是不想讓我難受罷了。
況且,學長也沒表明的說要追她,她要怎麼說?怎麼澄清?

她其實是為著我著想的,我知道,但是心理還是很不舒服。
因為……因為……

「好啦,別想太多。」他打斷我的思考,眼神更加輕柔了。

「我們休息一下吧,去散步好嗎?」

看著他黑眸中的目光溫柔輕暖,我愣愣的點了頭,反正接下來需要引導的人已經不多了,我便和他並肩離開人群,向荒原中走去。

荒原在靠近人群的地方有時會有低矮的灌木及荊棘,但離開人群之後只有滿地沙瓅及一些不知名的細小植物。這讓荒原望一望無際,毫無阻礙地就能望到天邊。

我的領行員說過,那荊棘是由人群的淚水灌溉長大的。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人群中的人流淚,但我卻願意去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走在荒原中,微風撫面,乾燥的空氣中卻帶著淡淡草香,雖然我怎麼看都沒能看到有草原的存在。

天高地遠,一望無際的荒原像是沒有盡頭一樣,走在大地上,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們兩個,永不停息的往前走著。

那種感覺,很棒!

像是能將所有的包袱都丟掉,像是能將所有的煩惱都忘掉,我的心情飛揚,我感到意氣風發,我便向前跑了幾步張口呼喊。

我不知道呼喊了什麼,亂叫了什麼,只覺得身體變得好輕盈,心情變得好輕鬆。我帶著笑容回望我的領行員,他的大眼中也有著銀色的光芒正歡喜地流動著。

我咚咚咚地跑回他身邊,對著荒原深吸了一口長氣,然後雙手在嘴邊圍成圈,大喊:「謝謝!」

沒有回音,沒有回應,我的感謝辭很快就被安靜的荒原給吸收掉了。我快樂地在小石子地上坐下,環抱著膝蓋悠悠地看著荒原。

他在我身旁也坐了下來,無言地陪伴著我。

是呀!我所認定的欺騙,我所認定的背叛,其實和廣大的荒原比較起來,是那麼地微不足道……

荒原的天際有一抹艷紅的霞色,真美!

我便和領行員一起坐著看夕陽,不需言語也不需讚美,突然我了解到"無欲則剛" 這四個字的真意。
我想,我終於又再長大了一點了……


[觀察紀錄2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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