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13

(二)日與夜

飽饜之後,四人沿著尼羅河走上一段,來到老人的住所。

那是在開羅市中心的西岸,尼羅河中央小島上的一高樓,其中從二樓至五樓都是默旱先生的地盤,一樓則是警衛室。

默旱先生的住所,除了要先經過樓下的警衛室,進門還需經過指紋驗證和輸入密碼,警備可比銀行金庫。

門一打開連丹便倒吸一口氣,一對成人高的阿努比斯(Anubis)正眼神炯炯地望著他,微開的犬口似笑非笑地露出四顆尖銳犬齒。

祂們手持著金仗,黑色犬首壯碩人身,穿著緊及膝蓋的努格白,全身皆黑,只有努格白被鍍上燦爛金色。

目光如焰氣勢洶洶,連丹被小女孩拉進屋時仍側頭打量著兩尊栩栩如生的守門木雕,他忍不住不敬地想,若是換成鱷魚首人身的神祇索貝克(Sobeck),說不定守門的效果比負責製作木乃伊的神祇阿努比斯更好?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一進屋兩人還是被整室的埃及古物給炫了目,以為自己走錯地方,莫名其妙被傳送回埃及博物館裡。

白色大理石的人面獅身像足有一人高,幾具有著女人面容的木棺直立牆邊,一整面展示台上整齊地擺放金燦燦的古埃及飾品,從鑲滿孔雀石的頸鍊,黃金打造的金甲蟲護身符,到樣式精緻的髮飾衣飾……

四周堆滿了各式古文物,或木雕或石雕,或黑色木櫃或金光燦爛的家俱,默旱先生的家竟有著不下埃及博物館的收藏,細微處甚至更甚一籌。

大廳中央卻是一尊兩人高的阿肯那頓 (Akenaten)法老立像。頭戴著以眼鏡蛇為飾的頭冠,他雙手交抱胸前,手持著法老權杖,消瘦的臉頰配上誇張的厚唇、細長大眼及凸出的肚子,非常明顯的個人風格,很難讓人將他和其他制式法老像相搞混。

厚實的嘴唇還微微上揚,但他的眼睛卻是平平地望著遠方,那是種孤寂地,彷彿在等待什麼的神情。但那眼神卻又是安靜的,充滿高傲尊嚴,不逃避地望進只有自己能面對的命運。

受到那神情的吸引,阿華緩緩地踱步到他面前,抬頭看著這位奇異法老之立像。

她看了很久,久到沒注意到默旱老人在她身旁的木椅坐了下來,開口將她驚醒。

「覺得怎樣?會覺得醜陋嗎?」

醜陋或美麗,她不懂得該怎麼區分,但說實在她卻覺得很吸引人。

「誰敢說他醜?老爹?」尾音威脅地上揚,卻是莫妮卡撲到把手上,抗議地抱著老人的脖子。

「法老阿肯那頓 (Akenaten)很帥呀,大哥哥你說是不?」

連丹還未回話,阿華彷彿發現新大陸般,輕聲走到法老像的一旁,對著真人大小的坐像發愣。

「這才是他真實的模樣吧?」
阿華乾脆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坐下,仰望著這兩尊完全不同的人像。

連丹看著一旁的白色大理石雕像,法老的面容明淨如孩童,豐潤面頰上嘴唇卻是不快樂地下垂著,和立像那瘦長奇特的面容卻有天壤之別,他好奇阿華是怎麼看出那兩人的相像之處?

默旱先生笑呵呵地點頭,將莫妮卡抱到膝上。

「妳怎麼知道?」卻是連丹好奇地問了。

「眼神……」阿華有些遲疑地答道:「可能因為他們的眼神看起來很像吧?」
除此之外,她卻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會那麼篤定。

「為什麼要造這樣的雕像,默旱先生您應該清楚吧?」阿華看著他問。

默旱先生卻避開她的目光,笑呵呵地搔頭回道:「我的阿拉,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古董商人呀…… 」

普通的古董商人會有這麼可觀的收藏?若算上收藏品的價值,這位『普通的古董商』簡直是富可敵國,連丹受不了地看著天花板。

他低頭看看錶面,驚訝地叫著:「哎呀!竟然這麼晚了,莫妮卡該睡覺了!」

「我不困。」

然而小女孩的抗議卻從來沒有大人的決定來的有力。

「要不然人家要和大哥哥一起睡!」



月光安靜地在窗台上灑了一片清輝,她睡不著,柔軟到會半陷床中的床鋪及足可睡下六七人的古董床都讓她感到陌生,更別提垂著的粉紅紗帳及滿床的真絲抱枕。

默旱先生的家雖有四層樓,但古董佔了大部分空間,兩位主人的房間在四樓一個小角落裡,雖也是金碧輝煌,用得也都是古董家具,但和整棟樓的其他部分比起來幾乎小的可算寒酸。

除了兩間主臥室和一間小客房,其他的空間都被古物佔據。所以阿華就住進莫妮卡的房間,而唯一的客房則給了連丹。

床的另一邊,小女孩被埋在枕頭及柔軟床鋪裡,偶而扭動一下,過一會又不安地翻來覆去,看來亦是無眠。

小手翻起紗帳,赤腳安靜地踏上地板,阿華看著莫妮卡踩著貓步走出房間。她坐起,悄悄地跟了出去,但一出房門便不見那小小人影。

夜很深,微微月光驅走黑暗,寧靜中卻隱隱有著細細搔響,這種滿是古物的地方本來就充滿不可思議之聲響。

她穿著棉質拖鞋,踏著無聲步伐緩緩下樓,月光從圓窗西曬入屋,大片古物沾染溫潤光澤。她穿過擺放卡各式諾皮克罐(canopic jars )的展覽櫃,不知是否為錯覺,當她經過一人高的赫瑟(Hathor)像時女人眼睛向她轉動,她還可聽見背後長桌上的金色甲蟲雕飾沙沙地走動……

這是影子分界模糊的時刻,阿華也不驚擾古物的活躍夜晚,靜靜地走到圓窗邊。圓窗有一道可容納一人的厚實窗沿,於是她坐了上去,抱膝望著天邊半月。

低頭便可看到尼羅河在月光下緩緩流動。

來到埃及之前,只從書上讀到這樣的字眼:尼羅河,埃及文明的搖籃。但唯有在這麼近的地方看著尼羅河,她才真正地感受到尼羅河的生命力。

尼羅河是有著母親般蓬勃生氣的大河。

白日,她有著遼闊河面,碧綠清澈的河水,兩旁是翠綠農田,千塔之都的禱聲在河上繚繞數里,無數三桅帆船迎風展開白帆。

默默地看盡數千年的文明興衰,承載了埃及數千年來的生命與死亡,她安靜地將土地豐腴,安靜地載著千帆行千里路。

數千年來,人們至今仍依傳統將死畜丟入河中,她寬大地接受死亡;人們將出生孩童放在水面接受河水洗滌,她默默地祝福新生。

日復一日,死亡沉澱水底,生氣出生水上,她緩緩地往北流著,冥冥中攪動生死循環。

夜晚,她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流動,月光下潺潺水流發出平穩脈動。

阿華靠在窗上,尼羅河發出如母親子宮中的溫柔脈動,引領著她進入夢裡。
於是她難得在陌生之地沉沉睡去。



夜,黑夜,空氣是不透黑的凝稠。

唯有大片古物發著微明,反射著燦燦金光。

地面到處堆著埃及古物,金罐雕像四處散落堆置,一直到視線盡頭仍有黑影幢幢,珍貴古物堆疊成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個人安靜地穿梭在散置的古物間。

許久,地面出現騷動,古物紛紛長出黑灰的手腳,或鳥爪、或獸掌、或人的手腳,或兩足、或四足、或數手數腳,它們一站起便踏著鼓聲般的愉快步伐。

鼕鼕,鼕鼕隆,鼕鼕隆隆。

陰暗安靜的夜一下子轉為歡愉吵鬧的大遊行,她剎那間便多了許多同伴,熟悉的夜晚,這是古老物靈的百鬼夜行。

但平靜歡快的遊行卻沒能維持多久。

濃稠的暗黑背景中,細碎語音隱隱發出蛇般嘶鳴,流動的影子隨著那怪異的聲音穿梭物靈間,化為無光的煙氣纏繞上去。被碰觸的物靈身上出現金色銘文,動作緩了下來。

沒多久她便發現自己身陷流動的影子中,被無數看不清型體的存在所包圍著。

他們移動時發出窸窣輕響,那是宛如器具相互碰觸的冰冷敲擊聲,物靈從四面八方向她伸長了漆黑的爪,掠起一地古老的塵土。

她一驚,變化太突然,毫無防備下就被周圍的物靈攻擊,她下意識地擋住最近的獸狀黑爪,肩上卻被後方利爪抓出深痕,痛楚直入腦海深處。

她大怒,掌中抓了一把白色火焰拍出,掌中傳來堅硬實感,她一使勁白火便穿透實面,隨著清脆碎裂聲響起,那物靈碎裂化為細沙消散。

她愣住,手便緩了下來,只是一瞬間的遲疑,四面八方竟被不友善的物靈密密麻麻地包圍起來,無數黑手黑爪向她抓來。她又擊碎了兩隻物靈,但尖銳的指爪抓傷了她、纏上了她,將她往不知何時化為黄沙的地面拖下去。

她恐慌,卻掙不出無數黑手的抓纏,她絕望地望進漆黑的夜,發出急切呼喚。

「渾沌。」

她的森林回應她的呼喚,無數嫩綠的芽從地底竄生打破漆黑夢境。光線隨著地裂驅走黑影,制錮一鬆,她便落入夢境的裂痕,身體如失翼的鳥般飛快墜落。

到了。
沁涼水氣拍打面頰,她輕快地轉動身子,一個翻身腳尖踏上水面,漣漪擴散開來,她穩穏地漂浮於藍湖之上。

月光從樹梢晒下,藍湖仍是如往常般安靜地令人心安。
她鬆了一口氣,終於能夠好好休息一會。




半月懸空,卻不是所有生靈都能得好眠。

一望無際的沙漠,一人一貓慢吞吞地踱步著,月光卻透過他們身影映在地面,遠遠望去彷彿影魅般的存在,透明而虛幻。

貓在前面,壓低身子行著豹步,人在後面,手插口袋無聊地踢起黄沙。

石影張口打了個大哈欠。
他很疲倦,一個月無休無眠幾乎快到極限,他的種族本就需要長眠,更何況是這樣一整個月用盡心力隱藏起小貓的存在,而且還是在原主人的地盤上玩著危險的躲貓貓。

他絕不承認自己偷了東西,只能說不告而借,小貓可是主動跟著他,他既沒有套頸鍊或強迫牠跟著他。

常識說,借了東西就應該趕快跑的遠遠。
但小貓很固執,一直在這片沙漠裡繞著圈,似乎在找尋什麼。所以他只能陪著牠在沙漠裡踟躕地漫步而行,雖然說能和小貓一起散步也很浪漫,但他就是也快撐不下去了。

風吹起黄沙遮眼,沙漠的夜卻不甚寧靜,光影的交界有細語如蛇般游動,細沙在地表浮動。

『入侵者在哪裡』。

他聽見它們用古埃及語相互詢問著,奇異的音調窸窸窣窣地在沙上游弋著,數量龐大的黑影展開黑翼從頭上掠過,然而這麼近的地方卻看不到一人一貓。

真是驚人,瞭望遠方凸出地表的一小塊金字塔頂,石影摸摸長出鬍渣的下巴。只是個人類死靈就可以做到這麼多,整片古老的地脈都支持著他的王國,石影原是小看了他才會弄得如此狼狽。

一個月裡,三次遭遇戰就快耗盡他的氣力,他嘆口氣,應該要好好和瑞眼聊聊,他不能再放任牠繼續任性下去了。

輕柔的振翅聲停在耳邊,他側頭,細長手指抓起一隻黑色小蟲。

甲蟲,黑背上有著絲樣光澤,金色的觸角如天線般轉動著,覆滿金色細毛的足爪在他手心搔癢地刮搔著。

他暗暗叫糟。
黃金糞金龜,法老的使者,從死亡國度來的黑影看不到他,但同屬生靈的金甲蟲卻將他的影像映入蟲瞳中。

他將黑蟲拍掉卻已太晚,在沙漠表面呼嘯低迴的黑影展開漆黑的翼,似乎得到某種訊息,它們流暢地貼地迴旋,振起滿空黄沙遮住半月,趁著揚起的氣勢群起向他俯衝而來。

銀貓對著敵人發出兇猛低吼,綠眼因憤怒轉為不透光的琥珀色,四肢緊繃以爪立起,肩背高高拱起,尾巴緊張地直直上揚。

「我來吧。」他瞬移到貓前,揮手將撲面黃沙彈出數尺外:「不過事情等結束了,瑞眼,我們一定要講清楚。」

「呵,誰敢動我的貓?」
他對俯衝的黑影露出危險的笑。



老人家向來淺眠。

晨光猶隱沒山頭,天幕邊緣抹上一抹藍黑時,默旱先生就醒了。

窗外風沙呼嘯,夜裡開羅又刮起沙塵暴,風夾帶著黄沙不安地拍打窗面,他只能透過風沙隱約地看到那抹天際最初的晨光。

四月的開羅時常有沙塵暴,但現在卻是炎熱的七月,這麼頻繁卻短暫的沙塵暴並不常見。又因為沙塵暴的關係,原本會熱昏人的月份變的可親,就是正中午走在街上也不覺得熱,適宜的溫度讓人會有二月開羅的錯覺。

他點了盞油燈,稍微梳洗便走出房間下樓,準備巡視他的地盤。

提著油燈搖搖晃晃地走下樓,然而熟悉的空間中卻有著不自然的擾亂氣流。

眉尖被壓下,他緩緩舉高油燈照出陰暗角落,只見黑髮襯著白衣倚在圓窗,地下卻是一片狼藉,碎裂玉瓶上一只斷裂的鷹首和他對望,上了金漆的木片斷骨般地散落一地,怎麼也已看不出那原是個珍貴的陪葬矮几。

感受到燭光烙在皮膚上的溫度,靠在窗邊沉睡的阿華悠悠醒來,不自然的睡姿讓全身都僵直酸疼。

「默旱先生?」
知覺仍是朦朧,阿華恍惚地轉身就要跨下窗台。

「我的阿拉!不要下來!先停在那裡!」
默旱先生回過神來,忙大喊著要她停步,垂下油燈讓燭光將滿地碎屑照出猙獰影子。

阿華這時才看到碎落地上的木屑及玉瓶碎屑,她困惑地垂下眼眸,小心地踏在安全地帶,動了動發麻的腳。

她站起,避過尖銳的碎屑薄片,走到老人身邊和他並肩看著滿地碎片。

「抱歉,我…… 」她語音訥訥。
夢境的記憶碎片已經失落,阿華對此雖沒有印象,但她心底卻有做錯事的不安。

「人沒事就好,」默旱先生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古董不可能長存,世上沒有不熄的燈,也沒有不滅的存在,不過是時間到了,用不找爲此煩惱。」

「我想泡茶,陪陪老人家喝杯早茶吧,等會再來收拾呵。」
老人悠悠然轉身揮手招呼她跟上,緩步往二樓角落踏著悠閒步伐。

他的黝黑膚色被染得金黃,燭光下白髮閃著銀輝,微弓的背影更有種難言的莊重。阿華跟在她身後,老人似乎心情不錯,每有年輕人的陪伴話就會變多。

「在這裡,點油燈是爲了不驚擾古物的沉眠,」老人抬高油燈,自言自語卻又像在抱怨:「它們不喜歡不自然的光,習慣的還是這種黯淡的光,不管過了幾千年,還是燭光柔軟多了,不像現在到處都有的燈泡,發出像是要將黑暗都扼死的光,太銳利了,日光燈更糟糕,那種光呀,硬梆梆的,一點人情味也沒有……」

老人的話語絮絮叨叨地敲擊著空氣,緩慢低沉的語音卻像屋裡的寧靜般自然。阿華暗思,或許老人總是對著滿屋的古物說話,於是他的獨白也成了大屋的一部分,不突兀地和如要凝固的時間空間相容。

地板堆了厚厚灰塵,一走動便隨著步伐離地浮盪。她又忍不住猜想,也許是老人不放心讓終點女傭來做清理,他一個人又精力有限。她應該找個空閒時間幫忙灑掃大屋才是,明珠蒙塵,她也該將灰撲撲的古物擦拭一番。

「到了,」老人引著她進入角落的一房間,將油燈掛在居中的鐵鉤上:「想喝點什麼?」

晨光從幾扇大窗中流入,微光照亮掛在窗邊的倒垂乾燥藥草,兩面牆內砌著厚重墨黑木櫃,以阿拉伯文標記的抽屜一直延伸直天花板,一具滑輪活動階梯在一旁安靜地靠著窗台。

房間裡充滿藥香,櫃檯上幾卷莎草紙用石量尺攤開,各種她無法辨認的器具在櫃檯上閃著微光,質料該是頗有年歲的金銀材質。

許多玻璃罐子裝了不明物體,整齊地擺放在櫃檯中段,中間還夾雜著幾套諾皮克罐(canopic jars ),形狀優美的瓶身配上女人及動物頭顱卻帶著些許詭異氣息。至於專門擺放風乾內臟的瓶子為何會出現在這私人藥房裡,原因阿華不願多想。

「請坐,如果沒有特別想點的茶,就先試試我喜歡的口味吧?」

阿華點頭,茶色淺眸仍是好奇地打量著四週。老人示意她在中央的桌邊坐下,一面用銅壺在角落水箱中取了水,沒多久便將銅壺搭在炭盆上煮水。

「我才剛曬乾的檸檬百里香(Lemon Thyme)如何?我發現最近才拿到的瑞香蜂蜜(Leatherwood honey)很適合和檸檬百里香泡成茶,那種微帶辛辣的香味呀,嘖嘖,很特別喔,」默旱先生拿出蜂蜜罐放在桌上:「就是這個,上上個月老友從遠方帶來的禮物,試試看可好?」

「嗯,謝謝。」阿華忙收回飄移目光,頷首稱謝。

清晨,窗外的風暴已平息,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被第一道初陽照得金燦,屋內則是有種時間亦不可改變似的寧靜安穩。

銅壺中的水愉快地沸躍。熄了火,老人緩慢地取出藥罐取出乾燥藥草,用木匙取出些許丟入銅壺中,又取出幾只鑲著孔雀石的阿拉伯銅杯放在桌上,珍惜地從蜂蜜罐子中挖出一大杓蜂蜜放入杯中,加入發出檸檬香氣的茶水攪拌。

「華,這是妳的。」

笑吟吟地將茶水放到她面前,老人又同樣地爲自己調了杯簡單的飲料,在她對面坐下。

捧著溫暖的銅杯,阿華緩緩啜了口熱茶,微帶辛辣的香氣充滿口腔,帶著檸檬香氣的熱茶讓腸胃都暖了起來,她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

「對了,默旱先生,昨天您說的關於這次找我們過來,要給我們看的是?」

老人露出微黃的牙:「別急嘛,那塊石版被某個人借去研究,她再兩天才會還回來…… 所以這兩天就先讓莫尼卡帶你們在開羅走走,等她來時再開始也不遲。」

「石版?」
她的問題卻被外邊的噪音打斷,聽聲音似乎是連丹的驚叫聲。

隱約還有小女孩的笑聲清脆如銀鈴,那是惡作劇成功般的歡愉笑聲。



不像阿華有著認床及淺眠的壞習慣,連丹不論在怎樣的環境都能安然入眠。總歸一句話,他的神經就像水桶一樣粗,於是他總能像老僧般精神安穩,不受環境影響。

不論陰晴寒暑,不論是安靜的荒漠、陰森的鬼鎮,或是吵翻天的卡拉ok廳、甚至是熱鬧的舞會,他總能從容入眠,安穩如山地睡上一覺。

然而第一次,他的這個優點一晚間便轉為污點,他發現他這特點有著在陌生環境缺少警覺的缺點……

這一天他醒來,發現腰上纏著觸感如八爪章魚的不明物體時,原本還迷迷懵懵的神經繃緊,忍不住便叫了出聲。

「什…… 這是什麼?」

一把翻開棉被坐起,黑色捲髮蓬鬆如亂草,小麥色的小臉在他胸上蹭了蹭,掛在腰上的小無尾熊嘴邊掛著一抹香吉士般的甜笑。

「莫…… 莫尼卡!」
他狼狽地將敞開的衣領拉起,小心地拉開緊粘著的小手。

「大哥哥早安。」
小女孩揉揉眼睛,發出清脆的笑。

「大哥哥睡得好嗎?莫尼卡睡得很好喔。」
剛被鬆開的小手又撲了上去,抱緊,小臉又滿足地蹭了蹭。

「妳…… 妳怎麼會……」手忙腳亂地拉開她的手,但拉開左手小無尾熊的右爪又撲上,拉開右手左爪又纏了去,最後他放棄地看著緊緊抱著腰,笑的像太陽一樣圓的小傢伙,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的名聲,他的一世英名……
別讓他葬送在遙遠的埃及呀。

「大哥哥,莫尼卡好久都沒睡得這麼舒服了,沒有做惡夢…… 莫尼卡天天都做惡夢,但只要和大哥哥一起睡就不會做惡夢,真好。」

「惡夢?」
原本還和小爪子奮鬥的連丹聞言一愣,突然感到有些難過。這孩子,天天都做惡夢?

莫妮卡閉眼,打了個哈欠:「…… 惡夢,討厭的惡夢……」

孩子總是渴睡愛賴床。他放輕了手,溫柔地在她頭上揉了揉:「那就再睡一會兒吧,時間還早。」

大頭挪了挪舒服地擺在他胸口,渴睡地咕噥幾聲不明話語便又沉沉睡去。

在客房門口看到這一幕的阿華嘴邊泛起淡淡微笑,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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