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23

[文藝] 垃圾桶的小孩

班上鬧哄哄的,午餐時間,我們同學幾人一起圍在王惠明的桌子旁吃飯,乖巧地接受王惠明對於菜色的分配。

「小不點,這個給妳。」

王惠明將一顆煎蛋放在我便當裡,順手夾走雞腿。

是小魚乾煎蛋!

我低頭一看臉都綠了,和王惠明一樣,我最討厭的就是一堆小魚的蛋。只是她不能向她媽媽抗議,而我不能向她抗議,這算是種奇怪的食物鏈吧?

咦,我是不是又用了奇怪的字眼?

我抓抓頭,繼續對著一堆卡在蛋裡的小魚發呆,那些小魚大大的眼睛像是瞪著我一樣,好恐怖,害我一點胃口也沒有。

王惠明是班長。

王惠明的名字很像男生,可是她卻是我認識的女生裡最聰明最厲害的了。

她每次考試都能考到很高的分數,上課讀書老師問問題也都答的出來,不像我要想很久還是想不出答案來,每次都是全班最後一名。

王惠明也是個好人,我們其實是鄰居,從小時候就玩在一起,國小也一起上完,她卻從來都沒有嫌棄過這麼笨的我。

如果有同學欺負我她還會生氣,所以連班上的男生都不敢欺負我。

只是有時候我猜,王惠明會這麼照顧我只是因為我媽媽拜託她這樣,其實她已經很煩很討厭我了。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也受不了一個笨蛋小跟班跟在旁邊那麼多年吧。

王惠明咬了一口我的雞腿,我盯著滴到桌面的肥油吞了口口水。

注意到我的目光,王惠明不悅地挑起一邊眉毛。

糟糕,她生氣了!我忙低頭道歉。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她看起來更不高興了。

「啊,對不起。」

我垂頭,她受不了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搭話,轉頭和其它同學聊起其它話題。

對不起,我是很笨很笨的。

除了我每天都搬著便當到王惠明桌邊吃,還有美美和小莉。

美美本名我忘了,因為她喜歡打扮和追星,所以王惠明給她取了「美美」的綽號,至少比我的「小不點」好聽多了。

美美是很討厭我的,雖然在王惠明面前總是表現的像我的好朋友,可是王惠明一不在她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對我好兇還會罵我白癡。

小莉的名字我也忘了,總之就是有個莉字吧。她都不愛說話,總是帶著厚眼鏡低頭讀書,成績卻總是在王惠明的後面,她時常發誓要打敗王惠明成為全班第一名,只可惜國中兩年都沒有成功過。

小莉的眼裡從來都沒有過我,她總是那麼用力地追著王惠明跑,不過我也無所謂啦,像王惠明那樣被纏著更累,我寧願小莉永遠都看不見我這個小不點。



我和王惠明因為是鄰居,我們每天都一起上下學。

但王惠明很討厭我的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天都要打開垃圾桶看看。

還好我們這裡不像是沒有垃圾桶的台北,每幾條街道都會有個大垃圾桶可以丟垃圾。

大垃圾桶是鐵作的 ,很大很大,可以裝下好幾個我,平常蓋子都是蓋上的,要丟垃圾要拉開蓋子趕快丟垃圾再很快關上,因為大垃圾桶實在太臭了,所以每個丟垃圾的人都會捏著鼻子丟垃圾再趕快跑開。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也有這樣一個大垃圾桶。

垃圾桶真的很臭很臭,可是我還是拉開垃圾桶仔細細看過後才關上,為了要對付垃圾桶我還練習讓自己能夠閉氣直到一分鐘久。

王惠明每次看到我拉開垃圾桶看都會很不高興。

頭幾次她都會走的好快好快,快到我都追不上她。

後來有一次她終於沒有走那麼快,可是臉卻很臭很臭,過了很久才很兇地問我:

「幹嘛老是要打開垃圾筒?很臭耶!」

「因為……」我囁嚅:「媽媽說,我是垃圾桶撿來的,所以就……」

我曾經問過媽媽,我是怎麼被生下來的,媽媽說,小孩子都是從垃圾桶撿來的。

那麼臭的地方,如果小孩子是從那裏被生出來的話,不是一不小心就被臭死了嗎?

所以我很怕會有小孩被垃圾桶臭死,每次經過垃圾桶就趕快看一看,怕有小孩還沒有被媽媽找到就被臭死了。

可是我這麼說,王惠明更不高興了。

「白癡。」她不再看我,直接走入她家的那棟樓裡。

看著她消失在走廊樓梯的背影,我只能難過地動動乾燥的嘴唇。

「對不起……」

還好她聽不到了,要不然一定會更生氣的。



放學後,我又習慣性地打開大垃圾桶往裡面看,通常禮拜一垃圾都快堆滿,因為傍晚垃圾車就要來了。

我深呼吸閉氣,打開垃圾桶的門很快地往裡面看,但今天的垃圾……和以前都很不一樣啊。

一堆像黑色海藻一樣的東西散落在垃圾堆外面,我納悶什麼時候垃圾也會長出頭髮來,眼睛順著海藻看下去,卻看到一張髒兮兮的人臉,臉上的眼睛卻是緊閉著的。

垃圾堆動了一下,一隻赤裸的手撥開垃圾袋冒出來,卻像是用光所有力氣似的,那隻慘白的手就癱在垃圾堆上一動也不動,像一截過大的蓮藕。

一口氣快用光,我忙將跑到旁邊去深吸口氣,垃圾蓋在我身後砰得一聲重重落下。

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我大口大口的喘氣如魚。

怎麼辦,我好像撿到一個很大的小孩,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我忘了問媽媽,如果在垃圾桶裡面撿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應該要怎麼撿回家?

怎麼辦呢?那麼大的小孩子要怎麼養呢?

我蹲在路邊想了很久,但我實在太笨了,如果王惠明在就問她好了,她那麼聰明一定知道的。

可是王惠明一定如往常般走的很快,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吧?我敲敲腦袋繼續努力想擠出點想法,卻被熟悉的聲音驚得跳了起來。

「欸,妳不回家在這裡做什麼?」卻是王惠明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看我。

王惠明為了我折了回來,不知怎麼我覺得好感動,想要撲上去她卻捏著鼻子退了一步。

「站在那裡,妳怎麼那麼臭,就叫妳不要看垃圾筒看那麼久了!」

救星終於出現,我趕快獻寶兼求救:

「王惠明,我在垃圾桶裡找到大小孩說!」

「什麼大小孩?放……放手喔!」

她還沒回過神就被我硬拉著倒垃圾桶旁,她試著要掙開卻掙不開,氣得打了我兩下。

我不理會她,逕自用另一隻手將垃圾桶打開,閉氣往裡面看。

很好,那堆頭髮,那個半埋在垃圾堆裡的赤裸女體,那個宛如沉睡著的人臉都還在那裡。

大概是拗不過我,王惠明終於湊過來看了一眼,才一眼她就驚呼一聲,然後就被臭氣嗆得直咳嗽。

我放開她,她退到路邊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又紅著眼瞪了我一眼。

我只能傻笑,我也是練習了好幾年才像現在這樣收放自如,不會被垃圾桶臭氣薰到,我也只有這點比王惠明強一點吧?

「王惠明王惠明,真的有大小孩對不對,怎麼辦?要怎麼把大小孩弄出來?」

我興奮地像隻小麻雀的不停問她,這可是我第一個找到的小孩。

王惠明呆呆地看著垃圾桶很久,像是被什麼嚇到一樣,這次難得沒有像是趕蒼蠅地叫我不要吵。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打電話,可是按了幾個鍵又將電話收起,跑到對街的公共電話亭裡打了個電話。

我站在電話亭裡等她,她講了很久才講完,一出來就說:「會有人來處理,我們走吧?」

「走,去哪裡啊?」我不懂。

「回家,再來就不關我們的事了,會有警察來處理的。」

「警察?為什麼呢?我媽媽沒有說生我的時候有找警察啊?」

「不要鬧了,我們回家吧,那不是小孩!」

「不管,我要留在這裡,那明明就是垃圾桶裡撿到的大小孩,是我先看到的!」

「唉!妳這個笨蛋!不管妳了!」王惠明氣得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我又惹王惠明生氣了,可是我真得沒辦法就這樣離開,垃圾桶裡的孩子還在垃圾桶裡啊!雖然那看起來跟我一樣大,但是從垃圾桶生出來的一定是小孩,這點我可是很相信的。

我覺得對她有……那句話怎麼說?

嗯,責任感吧?我覺得對她有責任感。

我又回到垃圾桶邊,吸口氣打開垃圾蓋,這次我很仔細地觀察垃圾桶裡的情形。垃圾七分滿,這個孩子半個身體都被一包包的垃圾給埋住,應該是昨天晚上或是今天凌晨才被生出來的。今天丟垃圾的人應該也都是沒看就丟進去了,所以我才會是第一個發現這孩子的人。

可是我才十五歲就有孩子了,回去還要問媽媽這樣算是正常嗎?

這個孩子就像是我聽說過的,剛生出來的小孩是沒有穿衣服的,皮膚也是紅通通的。不過這個孩子的皮膚卻很白,上面還有些傷痕,我想我小時候被生出來大概也是這樣吧?

這時候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一轉身便看到是個穿著警察衣服的大人,一台警車靜悄悄地停在路邊。

我卻像是壞事被抓到似的跳到一旁,警察伯伯耶!聽說警察伯伯會打不聽話的小孩。

那個警察伯伯大概和我爸爸是同樣的年齡,他皺著眉頭打量我很久,我嚇的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裡。

「小妹妹,剛剛是妳打的電話嗎?」

溫和的女聲響起,這時我才注意到原來除了看起來很兇的警察伯伯,還有個看起來很溫柔的警察阿姨。

我搖搖頭,發出蚊子叫大小的回應:「是我朋友打的。」

那麼小聲,警察阿姨卻聽到了,她給了我一個很安心的微笑,我終於沒有那麼緊張了。

「可是,是我先找到的……垃圾桶裡的小孩……」

我跑到垃圾桶邊將蓋子打開,獻寶般地看向他們。

他們掙扎了很久,兩個人眉來眼去地互望很久,最後警察阿姨才皺著臉走了過來,摀著嘴往垃圾桶很快一望。

「天啊!」

這一望,她就移不開眼了,看了很久才離開垃圾桶,快步走回警車裡拿講機打電話。

她轉身前,我看到一行眼淚劃過臉頰。

我了解,一定是垃圾桶太臭的原因,我剛開始也常常被薰出眼淚呢!

後來事情發生得很快又很亂,我的大腦有些跟不上事情的進展。

警察阿姨打了電話後又回來問了我一些問題,她的眼睛紅通通的,我就乖乖的回答,只可惜警察阿姨的問題我都答不太出來。

「妳是幾點發現的命案的?」

「什麼是命案?」

「好吧,妳是幾點發現垃圾桶裡的女孩子的?」

「咦,這個孩子是女孩子嗎?難怪頭髮那麼長!」

「剛剛才發現的嗎?」

「嗯,放學的時候打開垃圾桶看到的。」

「為什麼妳要打開垃圾桶看?」

「因為可能會有小孩啊。」

「所以妳早就知道會有女孩子在垃圾桶裡面嗎?」

「我不知道是女孩子耶,不過我知道會有小孩。」

「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媽媽跟我說的。」

「妳媽媽早就知道了嗎?她叫妳來報案的?」

「不是,媽媽不知道我會找到小孩,可是我找到了喔!」

我說得很驕傲,警察阿姨卻一臉吞了過多臭氣的表情,和警察叔叔又眉來眼去很久。

「同學,等一下可以跟我們到警察局一下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喔。」

「可是,有點晚了,太晚回家媽媽會生氣。」我苦惱地看看漸黑的天空,真的不能太晚回家。

「妳家在哪裡?我們會跟妳媽媽說一下的。」警察叔叔插了進來。

我有點怕那位警察叔叔,便有些害怕地盯著手指看,直到警察阿姨又問了一遍,這才將地址報出。

喔咿喔咿的救護車突然出現停在警車之後,我被嚇了一大跳,幾個帶著口罩穿著白袍的大人從白色的車子裡跑出。

他們很快地將那個大小孩從垃圾桶裡拖出來。我緊張地在旁邊看著,原來這就是小孩被生出來的過程啊!

脫離垃圾堆後我才看清楚,那是個髒兮兮的女孩子,大概和我一樣大,赤裸著一件衣服都沒有,我有些害羞地偷瞄她的胸部。那些大人很快地用褐色的大毯子將她裹起,那在被裹起前我看見了,她全身都是細細的傷痕、紅印和烏青,嘴角還腫了一大塊。

看起來就很痛。

她這時才呻吟一聲,站我旁邊的警察阿姨嗚著嘴低呼:「天啊!她還活著!」

當然是活著的啊!我覺得警察阿姨實在很奇怪。

可是其它大人一聽到那聲低呼都緊張起來,幾個人將擔架從車子後面拿出再將那孩子放到擔架上,讓我傻眼的是,他們將那孩子推進車子裡就將車子很快開走了。

咦,他們要開到哪裡?我愣愣地看著救護車消失在街角,傻傻地被警察阿姨推到車上坐下,警車卻往和救護車相反的方向開去。

「咦!我……我們要去哪裡?」

我慌了起來。

正在設定GPS的警察阿姨頭也不回地回道:「先去妳家跟妳媽媽說一聲,然後請妳們一起到警局做筆錄。」

「咦?」

我實在很困惑,但實在太困惑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追問。

回到家後,媽媽也被嚇倒了,又拜託又鞠躬的,還跟警察阿姨說我小時候頭腦就被燒壞的事實,警察阿姨一聽到表情就變了,就像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的表情一樣。

她也不再要我去警察局,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媽媽一直送到門口。

等媽媽回來後,我如往常被罵了一整個鐘頭。

「不准再去翻垃圾桶!」最後媽媽如是告誡。



我撿到的孩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就這樣過了平靜的幾天,只要提到垃圾桶裡的孩子就會被媽媽和王惠明罵。

但可能丟掉的東西永遠最重要,這幾天我的腦海裡都只有那個孩子,那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

我想,她應該是很漂亮的,雖然髒髒的,頭髮也都像海藻一樣黏成一團,不過她的皮膚好白,我記得她的身材也不錯,不像我乾乾又扁扁的。

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的腦子裡她嘴邊腫起的烏青是那麼明顯,一直到被王惠明敲腦袋都沒能回過神來。

「妳怎麼又在發呆,已經發呆整天了,叩叩。」她又敲著我的腦袋,我忙將她的手撥開。

已經夠笨了,再敲恐怕會更笨啊。

我的心不在焉一直維持到走到家門,王惠明看著我的樣子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

「妳今天沒有翻垃圾桶。」

「喔。」我是忘了。

反正就算翻了,找到的小孩還是會不見,我不想翻了。

家門口的小巷口外卻停了台看起來很貴的車,上面的人一看到我們便跑了下來,報出我的本名問我是不是本人。

他們彎腰屈膝,我傻傻地點頭。

其中一位很漂亮的阿姨對著我笑得好親切,我也傻傻地回笑,她便拉著我到一旁,說是希望我能和他們到醫院一趟,我救了他們的小姐云云,他們的老爺夫人想要見我。

我聽不太明白,王惠明卻將我拉到身後,冷冷地對著她們說出拒絕的話。

站在她後面,我卻突然將醫院和上次的那台救護車聯想在一起,第一次為自己做了決定。

「我要去。」
我堅決地掙開王惠明的鉗握,第一次違背她的意思站到她身前。

我看著那位阿姨的眼,認真地重複一次:「我跟你們去醫院。」

那些人露出微笑,圍著我上了那台車子,我不敢回頭看王惠明的表情。

她一定很生氣。可是我必須要去,我不要再後悔的睡不著覺了。

醫院其實我一點都不陌生,每年爸爸都會帶我來檢查,但我總是無法喜歡醫院的味道。

這家醫院和我常去的醫院不同家,可是氣味一樣討厭。白色的牆壁和冰冷的日光燈,我最討厭的還是穿著白袍的醫生,他們總是語言和善,可是看著我的眼神裡有著滿滿的不屑,我知道他們總是在心裡罵我是白癡。

我才不是白癡,我只是想得比較慢一點。

我們走了很久,又是電梯又是長廊,最後才到那間病房。

那是間單人病房,我一進去就看到那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大孩子了。

她半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像個洋娃娃,頭卻是沒有精神地垂著,眼睛也是盯著床單許久才眨一下。

還有一個女人坐在窗邊,拿著手帕一直在抹眼角,她一看到我便站了起來,我後面的人催促著我過去她那裏。

「謝謝妳救了我女兒。」那個女人用雙手握著我的手,看起來就像是又要哭出來一樣。

我有些失望地嗯了一聲,原來我撿到的是別人的孩子啊。

那個眼睛腫腫的女人又說了一堆感謝的話,我沒精神地點點頭算是收到了,她才放開我坐回椅子繼續擦眼淚。

我轉身面對那女孩,往病床處走了幾步才知道為什麼她媽媽坐的那麼遠了。

因為她身上的臭味還在,真的好臭。

所以我便站在原處不再往前看她。從我進來後她不曾動過一下,連視線也不曾移動過半分,像具和人一樣大的布偶,一點生氣也沒有。

這時我才發現她好瘦,黑眼眶也好重,可是她的眼睛是那樣的黑,那是種完全不反光的黑,像是要將所有的光都吸走一樣,讓人會想要一直看著不想移開視線。

她臉上的烏青上過藥了,看起來卻更加明顯,放在被單上的兩隻手也一點血色也沒有,紙做的一樣蒼白,那上面一道道的傷痕卻像是一條條醜陋的蚯蚓在上面亂爬。

後來那些人就將我送回家,因為回到家已經有點晚了所以被媽媽罵了一頓,爸爸更是不准我吃晚餐。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那個親切的漂亮阿姨在路上買了麥當當的漢堡包給我吃,所以我早就吃飽了不怕肚子餓。



那天之後,王惠明好幾天都不和我說話,我怎麼逗她她都不理我。

也沒辦法,都是我的錯,誰讓我不聽她的話,又將她丟在門口跟陌生人走了。

所以我吃飯都直接將雞腿放在她便當裡討好她,不管她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她生氣了一個禮拜才終於不氣了,直接從我便當裡夾走雞腿順手丟一片紅蘿蔔煎蛋給我。

這是和解的禮物,雖然很討厭紅蘿蔔,但我吃得很開心。

「小不點,幹嘛笑得像傻瓜一樣,這樣很丟臉,收斂一點啦。」

美美故做關心地推推我肩膀,但話語中的尖銳度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這麼說是為妳好喔,女孩子要笑的含蓄點,這樣以後才會有人要。」

但她看著我的眼神輕蔑,她根本就不相信會有人要我這種笨蛋。

我不懂,為什麼不能自由的笑,為什麼時時刻刻都要在乎別人的眼光?

為什麼大家總是都想笑的時候卻要忍著,不想笑的時候卻得一直對別人笑?為什麼不能自由的笑自由的哭,一但這麼做就是傻子、就是笨蛋?

沒辦法,我就是笨蛋。
我實在太笨了,這些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懂。

原本的好心情就被那兩句看似關心的話語給趕走了,就像太陽底下的冰淇淋一樣,才吃了一口就不見了。

我看了王惠明一眼,她卻沒在聽我們說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美美和小莉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她們的話題我永遠都聽不懂,就開始對著窗外操場旁的那棵大榕樹發呆。

大榕樹據說已經在那裡很久很久了,很多根都突出地面,長長的榕鬚都快垂到地面。我們體育課總是一大群女生躲在榕樹下打混,但平時中午,操場和榕樹下總是空空的。

有時候心情不好我喜歡跑到榕樹下,只要跟大榕樹說過心情就會好很多。

反正吃飽了,我就跟王惠明她們說我要去洗手間便跑掉了,其實是偷偷跑到大榕樹那邊,跟它說今天發生的事,也跟它說關於那個垃圾桶裡的孩子的事情。

我一直說到午休鐘聲響才趕快回去,不管再怎樣的秘密,我相信大榕樹都會幫我保密的。



轉學生出現時已經過了好久,我都快要忘記垃圾桶裡找的女孩子的事情了。

那是個看起來滿清秀的女孩子,穿著乾淨合身的制服,像個好家教的千金小姐般,說話也是文文靜靜的。

那個轉學生剛來的時候,全班都對他好好奇,一下課,她桌邊總是圍滿了人。

美美總是圍在她桌邊的其中一員,對轉學生崇拜到極點,像個久未見面的好姊妹般親切地向她介紹學校的一切。

回來時也總是不厭其煩的一直強調她的崇拜。

「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好有氣質喔!」

「連鉛筆盒都是L牌的,舉手投足都有明牌的氣質啊。」

「皮膚也好好喔,用的應該是S牌的保養品,聽說防曬效果很好。」

「我也注意到了,她的制服也和我們不一樣喔,是手工訂做的,難怪穿起來這麼合身。」

「她的髮型設計師一定很有名,妳看她的捲髮燙得多漂亮,我也好想要啊!」

透過人牆,我可以看到那個女同學臉上毫無表情的模樣。

她不算是很漂亮,應該算是清秀吧,但身上卻有種和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我剛剛上課也是一直想偷看她。

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班上來了個完全不同的動物,或是水裡被擺了一顆會擾亂水流的石頭,儘管石頭不會動很安靜,就是讓人會無法不在意她。

只不過,那個女孩子對所有人都是很冷淡的,如果有人用疑問句問話她就簡短答一句,要不然就是對著桌子發呆,任由一群人在她身邊聒噪地說話。

看起來很像小說裡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可是我卻覺得她不像。

可能是她動作總是溫溫吞吞的,情緒也是看不出起伏,我總覺得她像個很老的老人一樣。

可是偶然一次對上她的眼睛,我又覺得她像是剛初生的嬰兒一樣,那雙眼睛黑的像是會將光都吸進去,卻又是從來沒見過的乾淨。

但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地避過那雙太乾淨的眼睛,每個人都直接將視線落在她的名牌包包上或是那頭捲得很好看的長髮上。

轉學生來了之後,班上除了我和王惠明以外,其他人都曾跑到她身邊去展露善意。

我本來就很懶惰,但是王惠明畢竟是班長。和王惠明這麼熟了,我可以察覺到她對轉學生很有敵意。

大概就像是貓受到威脅時拱背哈氣得那種程度吧。

太複雜了,我也不懂為什麼王惠明會這麼討厭轉學生,不過我猜大概像上周生物才讀過的,這應該是動物的生物領域受到威脅時的自然反應吧?

她冷冷地看著美美和小莉時不時便往那桌湊,回來時興奮地報告轉學生的一切,聽的時候還微微笑著,可是我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笑意。

轉學生桌邊最熱鬧的時候,卻是兩個禮拜後,隔壁班的男生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天天拿著一朵玫瑰一下課便在門口等著。

那不是普通的男生,那可是隔壁班的班草喔。

可是轉學生都不甩他,總是像看到透明人直接從他旁邊走過,班草帥帥的笑很快變成尷尬的笑。

但更勁爆的消息出現了,那就是轉學生原來是某家大企業董事長的獨生女,那間企業就連我也知道,是家很大很大的跨國企業。

於是轉學生的追求者越來越多,隔壁班草的開場優勢都沒了,轉學生桌邊圍著的人牆也越來越厚,時不時有老師私下關心她是否能跟上課業,連體育課都被允許留在教室裡休息。

可是她還是都沒有和任何人特別好,也總是神色淡淡的應付一切關懷。

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卻覺得她好可憐,這樣很難做自己呢。

她通常中午都會離校吃飯,所以中午也是班上談論她最熱烈的時候了。

這一天,我匆匆將飯菜扒完便找藉口離開了,實在是美美的語氣太像追星族,今天「大小姐」跟她說了一句話,她就念個沒完沒了的,好煩。

是的,「大小姐」是我們私下幫她取的綽號,不過也只敢私下偷偷叫,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就稱呼她為大小姐的吧。

總之聽美美的話覺得好膩,我得出去走走。

走著走著,我又穿過操場走到大榕樹下。

現在是炎熱的六月,根本不會有人想要離開教室,操場上一個人也沒有,連地面都冒著熱氣。好不容易走到樹下,空氣還是悶熱難耐,我有點後悔跑到這裡了。

但我突然便眼尖地看到裙子一角躲在大樹後面,我好奇地繞了過去,一個女生正靠著樹將手環著膝蓋縮成一團,臉埋在裙子間,看起來像是在哭一樣,又像是睡著了一般。

一頭漂亮的大波浪捲從她的肩膀蓋到腰間,即使她不抬頭,我也猜得出這就是大小姐。

不過,大小姐不是離校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而且是不是在哭啊,我突然覺得非常後悔,小心地往後退去。

她卻動了一下,我頓時化成木頭人,尷尬地看著她慢慢抬頭,我只能傻笑著迎接她的視線。

還好她的臉上還是乾的,不是在哭,我鬆了一口氣。但總覺得她實在好眼熟。

她看了我一眼,我便陷在那雙眼睛裡出不來。好黑好深,像是裡面藏了一整個世界,黑暗裡卻有光,讓沒有翅膀的人也想靠近。

她卻在我出神的時候將眼睛轉開,抬頭看著垂落的榕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正當我在想是不是該離開的時候,她卻站了起來,用一種應該能用優雅形容的動作拍了拍裙子,款款地從我身邊走過,揚起一陣香風。

「謝謝。」交錯的時候,我似乎聽見她說了這兩個字。

這時我才突然想起來,她,就是我在垃圾桶裡撿到的大小孩嘛!

這個事實讓我食不知味了好幾天,但我又沒膽去找大小姐詢問。

啊!真讓人苦惱啊!



好像有句話這麼說的,鳳凰也會變麻雀?

不到一個星期,原本圍在大小姐桌邊的人卻都不見了。

原本追她追得很勤的校草也不再來了,反而看到她都像看到病菌一樣,會和同伴臭著臉遠遠繞開她。

大小姐身邊突然便安靜下來,她也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書。

這時我才發現她很愛看書,總是從圖書館借了一大疊回來慢慢讀,看書的時候是那樣的專注,眼睛總是很久才眨一下。

很難想像喜歡讀書的千金小姐,通常那種大小姐不是頂多也只讀些愛情小說嗎?我偶而也會讀幾本,不過從大小姐手中的書的厚度看來,應該不是我愛看的粉紅書系。

然而中午她一不在,班上就鬧哄哄地討論起大小姐的八卦,碎嘴度比菜市場的媽媽們還嚴重。

「我跟妳們說喔,那個女的根本就不是董事長的獨生女,是她媽媽在外面偷生的喔。」美美一開起八卦模式就停不下來,一邊吃飯一面噴口水。

「而且她還大我們一歲,是因為沒有高中讀才回來重讀,聽說啊,她的生活非常不撿點,以前就常跟不良少年一起鬼混……」

「聽說是什麼人都可以上的喔。」她嘴裡噴出一根菜屑掉在桌上,但她太興奮了,根本沒注意到。

「哈,什麼樣的媽媽,什麼樣的女兒嘛。」小莉冷冷地說著,她向來的批評模式都是一針見血。

「還有啊,」美美笑得很歡,卻馬上收斂故作嚴肅:「這個是隔壁有人的警察叔叔偷偷說的,這件事被她媽媽壓下來了,所以沒有上報紙,但是整個警察局的人都知道喔……」

她轉動眼睛,故作玄虛地壓低了聲音,我們都湊了過去聽。

「她在轉學前還逃家跟不良少年同居喔,結果被輪姦後丟進垃圾桶裡,不是這種小垃圾桶,是街邊那種讓居民丟垃圾的那種大垃圾桶喔……警察找到她的時候,她臭到讓人不想碰,像具屍體一樣,大家都以為她早就死掉了呢!」

「而且啊,」她三八地一笑,壓低聲音繼續說:「警察偷偷說喔,他們驗傷發現她前一晚至少被十個人上了耶!」

「噁!好髒!」小莉受不了地放下筷子。

「對啊!明明就是人人都可以上的婊子嘛!平常還裝什麼高貴,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死樣子。」

我從來都沒聽過美美說過這麼惡毒的話,著實嚇了一大跳,

「而且還一直裝著不說,根本就是欺騙同學的感情,這種人最討厭了!」

我懷疑美美根本就是在記恨大小姐從來都沒理會過她,所以越說越難聽,但明明一開始就是她自己貼過去的啊。

我偷瞄王惠明,她也露出厭惡的表情,嘴角卻又彎起一抹讓我討厭的幸災樂禍弧度。

不只她,班上所有人在談論大小姐時,態度都像是愛看熱鬧的鄉民,一波波暗黑的八卦氣氛濃得讓我無法呼吸。

我不懂,明明上個禮拜還那麼要好的同學,這個禮拜就可以這樣像談論放在菜板上的死魚一樣,我受不了這種落差。

嗡嗡嗡地,她們越聊越興奮,臉上凝著不以為意的表情,但眼神都像是看到肉的老虎一樣,滿是血淋淋的興奮。

我覺得很恐怖,就偷偷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但她們完全沒注意到我的離開。

我很笨,我不懂她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大小姐就很髒?

明明大小姐的眼睛就是那麼乾淨,她剛從垃圾桶出生的時候,也像嬰兒一樣乾乾淨淨的沒有穿衣服,她是我覺得最乾淨的大孩子了。

反而同學們再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看起來好髒,我不喜歡。

我晃了晃,不知道怎樣又晃到操場旁的大榕樹邊。

小心翼翼地繞著大榕樹走,繞了一圈卻都沒有看到人影,我突然便鬆了一口氣,心裡頭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怎樣的感覺。

不過如果真的碰到大小姐,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吧?

所以沒有遇到她,也好。


這些八卦似乎也傳到老師耳裡,原本對大小姐很好的老師都冷了下來,甚至有老師上課當著大家的面將她罵了一頓,說她的作業遲交太久,要她以後得按時交作業。

男同學看著她的眼神也讓人很討厭,看來不只女生愛八卦,男生也愛八卦。

不過她每次中午人都不見了,也不在榕樹下,我實在有些好奇,有一天就找了個藉口中午拿著便當離開教室,其實是偷偷跟在大小姐後面看她要去哪裡。

結果……她直接就進了圖書館。

圖書館,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進去過的聖地耶,我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壓不下好奇心跟了進去。

她上了二樓,我躲在遠方偷看她在書架上找書,最後在角落的桌邊坐下。

原來她跑到圖書館讀書,我故意繞了點路到她剛剛取書的地方,那一整排卻都只是國一的參考書……

我困惑地回望她,視線卻和原本在讀書的人撞在一塊,我有種做壞事被抓到的丟臉感,臉整個發熱發燙。

但她的眼神沒有責怪或困惑,隨即繼續低頭讀書,像是她正在讀的書比我跟蹤她這件事還要重要。

這讓我覺得好多了,反正都被抓到了,我乾脆就直接走過去,反正我少根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攤在桌上的是國一的國文課本,她很專心地讀著,白皙的手指沿著字逐行讀過去。

桌上除了國文課本,我還看到其它各科的課本散落桌上。

真是奇怪,又沒有要考試為什麼要讀國一課本?

她讀得那樣專心,手指移動中很快便讀到最尾端,而且她幾乎是看過就翻,我很懷疑這樣能看進去多少,又能記得多少?

她身邊的氣氛卻很寧靜,和剛才教室裡的灰暗壓力成很大的對比,很乾淨很舒服的感覺,我頓時感到放鬆許多。

我相信她是知道我在看她,但她也不抬頭看我,一直到我站到腳痠,她已經翻了大半本課本。這時候卻突然咕嚕一聲,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裡更是明顯,像聲小小的雷鳴。

不是我,是她的肚子發出的聲音。

原來她也還沒有吃飯,但她繼續放任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專心地將整本書翻完。當她放下國文課本準備拿起歷史課本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衝動,一把將她的書壓在桌上。

她抬頭看我,眼中卻沒有疑惑或問號,單純地像是知道我想要說什麼,於是正等待著一個簡單的指令。

「我們去吃飯吧。」我聽見自己這麼說了。

於是,我和大小姐就這樣開始熟了,下課時我常常挪位到她的前面坐,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聊天。

下課時間,她週邊五公尺都不會有人,真是個清靜的好位置。

雖然一開始覺得好像會對不起王惠明,因為我拋下朋友去陪另一個朋友,但王惠明旁邊那麼多朋友也不缺我一個,而大小姐身邊只有我一個,我很快便拋下小小的負罪感。

我們中午時常一起拿著便當到樹下吃飯兼混時間,我將國中一二年級的課本帶來給她,所以她就不需要天天跑圖書館了。

大榕樹下,我們很少說話,她看課本我讀小說,缺少交集的相處模式,怎麼看我們都不像朋友。

朋友應該像是我、王惠明、美美和小莉這樣吧,總是會有人在說話,總是靠得很近。

但大小姐是這樣的安靜,我總是覺得她才是真正會聽到我的聲音的人。

王惠明她們雖然平時都和我在一起,但她們從來都聽不到我說話,我時常都覺得我就像她們的手機掛飾一樣--一直在她們身邊搖晃,卻沒有真正的用途,有沒有都無所謂。

大小姐雖然不曾說過,但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她也是唯一一個會用心聽我說話的人。

沒多久,大小姐就已經追上現在的上課進度了,我也不懂她是不是真的這樣看過就學會了,但回家作業她都已經能夠按時交,甚至還能夠教我。

後來我便和大小姐一起回家。大小姐說她不想回她那空洞的家,所以下課後總是在我家待著,她會教我做作業,我媽媽也非常喜歡這個有氣質的女孩子。她會待到我功課都作完了,才打手機讓她家司機來接她。

這陣子我的課業也比以前好了許多,大小姐真得很有耐心,她能夠不厭煩地教我直到我大概理解,如果是王惠明早就臭著臉摔門了。

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和王惠明一起回家了,也很久都沒有和她說話了。

直到有一日,下課後我正等著大小姐慢吞吞的收書包時,王惠明突然走了過來。

「我們一起走吧。」她如往常那樣說著。

「咦?」我回頭看了大小姐一眼:「喔,那我們一起走好了。」

「我不要和她一起走。」王惠明緊緊地盯著我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加重語氣。

我為難地看了看王惠明又看了看大小姐,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如果妳要當她的朋友,那我就再也不是妳的朋友了。」她雙手抱胸強硬地逼近。

「小不點,妳只能選一個。」

她嘴裡雖說的強硬,但眼神已經近乎懇求,這對於我熟悉的王惠明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我猶豫著,兩邊都是我的好朋友,為什麼不能夠大家都當好朋友呢?

「跟我一起走吧,她太髒了。」看我無法決定,王惠明冷冷地補充,伸手就要拉我。

但那句話卻不知怎麼讓我好生氣。

「她是我的朋友!」我退了一步拉著大小姐的手,第一次對王惠明大聲說話:「她是我的好朋友!永遠都是!」

我感覺到大小姐震動一下,但王惠明更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從來都不曾違背她的想法。

她也不再說話,提起書袋轉身就走,她是那樣生氣,書袋還將桌子撞到一邊,大步地走了出去。

但我不怕,我們交握的手心裡握著一把相同的溫度,我轉頭對她安撫的笑了笑。

真是奇怪,像來都是大家的小跟班、小妹妹的我,終於有點姐姐的感覺了,能夠照顧人、保護人,真好。

大小姐掙開我的手,低著頭走了出去,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心情波動很大,或許想要自己靜一靜。

很奇怪的是,我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小時候媽媽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偷偷幫她倒一杯茶,同學們開心不開心,我都可以感覺的到,只是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但大小姐卻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情緒起伏最小的了,小到我幾乎從未曾感到起伏。

這個時候她的起伏卻是從未曾有過的強烈,我有些擔心地跟在她後面,一直到她主動停下來。

腳下小水溝裡的水慢慢流著,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到我家附近的一條水溝上,光線都被公寓遮住,她轉過身面對我,漂亮的眼睛有點濕濕的。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如往常一樣,她想了很久還是找不到可以說出來的話。

但是我想我可能懂。

於是她也不說話了,只是露出個小小的笑靨。

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來,真的很可愛。



我想,那之後我們就真的成為好朋友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好朋友應該是怎樣才算好朋友。但是字典上也沒有定義,所以我想,只要我能不心虛地說出她是我的好朋友這句話,那我們就應該是好朋友了吧?

我們聊天的交換的話漸漸多了,大小姐也不像以前那樣安靜,有時候還會被我催著多講幾句。

就像所有的好朋友一樣,我們都想多了解對方一點,也會講自己的事情給對方聽。

中午常常坐在榕樹下邊吃邊聊,或是兩個人懶洋洋地地靠著樹幹看著樹梢灑下的陽光,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時間過得很快,月考又快到了,我們聊天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被逐漸沉重的課業取代。不過有時候我們還是會偷懶抽空,躲在大樹後面隨口亂聊。

這一天我們也是如往常一樣,我們又趁著午餐時間躲在大榕樹底下,一面扒飯一面隨口聊天。

「妳知道吧,我小時候生過病,是我媽媽跟我說的,好像是叫作……」

我抓抓頭,腦中一些字眼卻飛來飛去讓我捕捉不到,思想真是頑皮的小東西。

「好像跟什麼國家有關……好幾個字……好像是四個字的……」

「日本腦炎。」她幫我抓到那個字。

「會讀心真好。」我由衷稱讚。

她驚得差點就將便當扔下,看到她難得那麼緊張,我突然覺得很有成就感。

我從來都沒在頭腦裡想過她會讀心這件事情,但是腦海中朦朦朧朧地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剛剛很順口就說了出來,果然嚇了她一大跳。

「妳怎麼會……」她深吸口氣,將知道兩個字吞回去。

「我們是朋友吧?」我心情很好,笑嘻嘻地看著她:「如果有什麼心事就不要悶著,可以跟我說喔,我會幫妳保護妳的秘密的。」

她彎起嘴角,那笑卻像是就要哭出來似的。所以我遞給她一疊衛生紙,手帕衛生紙我每天都乖乖帶著。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衛生紙,噗哧地笑了出聲,我納納地收手,應該是不需要了吧?

「我……」她看著天空,黑不見底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很遠的地方:「我想回家。」

我知道,大小姐的媽媽總是不在家,空蕩蕩的家裡總是只有她一個人在,我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臂。

「不是那個家……」她搖頭:「是我真正的家。我想回家。」

「我討厭這裡,小不點,妳要聽我的故事嗎?」

「嗯,如果妳想說的話。」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似乎正思考要怎麼開始,過了很久才又開口。

「我……」

然而她才剛要開始,午休的鐘聲便打斷她的話語。

「我們走吧。」她自嘲地笑了笑,拍拍裙子站起。

我卻不站起來,只是對她慢慢地搖了搖頭,午休和點名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我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像是拉著看不見的繩子拔河,最後她溫馴地笑了笑,放棄地在我身邊坐下。

午修一到,校園突然便安靜下來,像是連教室和走廊也都睡著了。

她又整理了會心情,這才用那雙墨黑不透光的眼睛看我,看著我像是看到很深的地方。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妳相信嗎?」

我呆了一下,才點頭回道:「只要妳這麼說,我就相信。」

「妳真是個傻瓜。」她說得很小聲。

我傻傻地笑著,我知道她這句是稱讚,因為我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感動。

「從我來的世界,我們沒有肉身,也不需要說話,溝通直接用想的就可以了,你們書上的形容來看,我們應該就是妳們所說的天人吧?」

「天人?是說仙女嗎?」我馬上興奮起來。

「可以這麼說吧……」她的尾音卻像嘆息。

「在我們的世界裡,一切聲音都很安靜,不像這裡總是吵到我的頭好痛,我們不需要用語言便能明白彼此的想法,所以沒有那麼多的麻煩,剛到的時候我真得很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要一直說話才能溝通,說出來的和頭腦裡想的又不一樣,那樣真的好吵……」

我側著頭想了一下,才點點頭:「真的是這樣。」

「那妳也有爸爸媽媽嗎?」

「有啊,我很想他們。」

我突然好奇起來,天上也有垃圾桶嗎?要不然要怎麼生小孩?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很可愛地彎著眼睛。

「妳將我從垃圾桶裡找出來,或許妳可以算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媽媽喔。」

「嗯,我會保護妳。」我正色道。

她的眼睛閃了閃,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

「那天我想去森林晃一晃,但飛到半路突然打了個雷下來,我就被打暈了……等我醒來就已經在醫院裡,到處都好吵,我拖著這個好重的身體,什麼地方都去不了……」

我同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是妳的爸爸媽媽在上面吧,說不定他們已經在找妳了?」

她搖頭,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一樣,張了張口,最後輕輕問了一句。

「妳真的相信我說的話?」

「我知道,其實妳這個叫做穿越喔。」我揮了揮手中的小說,裡面的女主角也是「穿越」了。

「真的,我相信妳。」我由衷地說道,因為她的氣質和感覺都和我們不一樣。

「好奇怪喔。」她開始擦眼睛,漂亮的眼睛被擦的紅紅的。

「這是哭泣,妳在流眼淚。」我同情地向她解釋。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會這麼不舒服。」她用袖子蓋著臉,很久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想,她應該受了很多委屈,大概都沒有人相信她,說不定家裡的人還帶她去精神科,然後精神醫生會假裝很有耐心地聽著,其實心裡一直在貼神經病的標籤。

我這麼想,她突然便抓著我的袖子大哭,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都丟掉一樣用力。

她,真的只是個剛出生的孩子啊,我摸著她的頭讓她哭個夠。

「我好想要回家……我好想家……」她抽抽噎噎地發出夢魘般的話語。

後來在下午第一堂課前我們回到教室,當然被記了警告,但是因為大小姐的眼睛又紅又腫,風紀也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

但是那天晚上,我卻做了個噩夢。

我夢到我也穿越了,卻穿越到豬寮變成了一隻小豬。

小豬只會豬叫,一直叫一直叫,我卻不知道要怎樣讓其他小豬聽懂我的叫聲。

我是最弱小的那隻小豬,被其他的小豬大豬排擠,牠們總是一直推擠我直到我尖叫,或是將我趕到角落。

牠們都知道,我和牠們不一樣。

就算是我什麼都沒有做,也時常有小豬過來故意將我擠在柵欄邊,牠們是那樣用力的推擠我,我幾乎不能呼吸只能尖叫。

我是人啊,卻被困在這樣的身體裡,沒有好用的手和腳,圓滾滾的身體一推就倒,同伴卻都是無法溝通的同類。

這種感覺真的好恐怖。

還有豬食確實很難吃。

我每天的生活就只能吃一點東西就被趕到旁邊,被壓被打被欺負,我其實是隻很孤單很寂寞的豬。

還好每幾天就會有人開柵欄讓我們出去走一走,那也是我唯一能喘口氣的時候。

但最後我夢到一座懸崖,我被其他豬趕到懸崖邊,離懸崖邊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些豬像是瘋掉一樣衝過來撞我,我最後就被推到懸崖下……

然後腳一空,我就驚醒了。

好恐怖!我喘息著,還好只是一個夢罷了。

但我卻想到大小姐的情況,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雖然人比豬好太多了,我很高興自己能夠當人,但是大小姐會不會和我在夢裡有一樣的感覺呢?

怎麼可能呢?我搖搖頭將問號趕走。

當人好多了,而且我是大小姐的朋友啊,我不會讓她和夢裡的我一樣被欺負的。

而且,如果在夢裡我也有朋友的話,那或許當豬也不是那麼討厭的事情了……




大小姐雖然跟我說了她的秘密,但那之後我們卻像是沒聊過這點似的,總覺得這個祕密太沉重,好像一旦開始聊起就得分擔什麼更沉重的負擔。

我想應該是那天晚上的夢境嚇到我了,大小姐的故事也很沒有實感,我只覺得像童話故事一樣遙遠。

而且再來就是月考,我們忙得也沒時間聊些其他的了。

這段期間,大小姐總是很有耐心地教我課業,有時候一個小時都糾結在同一個問題上她也不會露出一丁點的不高興。

她學習力很強,平時也不需要溫習,總是到圖書館借一大疊書回來閱讀,她在看的書我大多都看不懂。

月考期間,全班都忙著溫書和考試,沒有人將注意力在我們身上,這段時期很緊湊卻又很安靜。

一直到最後一科考完我們才鬆了一口氣,我們便相約周末一起去海邊走走。

大小姐沒有這個社會的人會有的價值觀,也不會說我的傻笑會讓人覺得很丟臉。

這個時候的我,真的很喜歡大小姐,和她在一起可以自由的笑,自由的說出想說的話,不需要管別人的目光。

這種感覺,很像是被關在馬廄的馬終於能夠被放出去自由的跑,可以大聲的嘶鳴。

這種自由,真的好奇妙,和王惠明她們在一起時傻笑的時候會被嘲弄,話說得不好也會被嘲笑,被罵說果然是白癡。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輕鬆了。

那一次是我們玩的最開心的一天,我們離開前還相約著暑假還要再一起來,到時候要換上泳裝一起游泳。

又隔了一周,各科考卷紛紛發下。

等到發考卷時,我驚訝地發現我全部都及格。

這怎麼可能,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睛所見到的。

但我正開心的時候,大小姐卻被叫到導師室,一直到放學都沒有回來。

原本想先離開,但看到大小姐的書袋還掛在桌邊,桌上的文具也還在,便決定要等她回來。

王惠明也慢吞吞地收著東西,最後班上只剩下我們兩個。

「不用等了,」冷冷的聲音從我腦袋後方傳來:「那個女的作弊,所以被老師們留在導師室裡,說不定已經找家長來辦退學手續了。」

「大小姐才不會作弊!」

我雙手插腰大聲回應,如果不是大小姐我也不會科科都及格,她所有科目都能講解得比老師還清楚,她才不需要作弊!

王惠明深深地看著我嘆氣:「小不點,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妳不要被那女人帶壞了。」

我才沒有!

我氣鼓鼓地看著她,為什麼她們都要將大小姐想的那麼壞?為什麼不肯試著去了解就要這樣亂貼標籤?

「小不點,以前妳很聽我的話的,為什麼現在要這樣呢?我不會害妳,我真的是為了妳好。」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她是那樣認真的看著我,我突然感到有些心虛,為了她仍是如此重視我們之前的友誼。

「王惠明,我們不能和大小姐也是好朋友嗎?為什麼不能大家都是好朋友呢?」

「小不點,妳就是太好騙了,妳不懂這個社會有能有多黑暗。那個女的根本就有問題,我不知道她是怎麼騙妳,妳太善良了,她會將妳也染黑。」

「我們不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嗎?我有沒有害過妳?」她低聲問我。

我搖頭,王惠明一直都對我很好。

「小不點,那為什麼妳不相信我?她真的有問題,我是為了妳好。」

我呆呆地看著她,差點就相信了她的話。

「王惠明,我一直想要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這麼笨,什麼都不會,但是王惠明總是會將我帶在身邊,從國小就總是站在我前面保護我,就是有男生罵我笨也會被她拖到旁邊打。

「妳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總是一起玩嗎?」她在我旁邊坐下。

「嗯,我也記得,那時候我們家後面有一條水溝,我們時常在水溝旁邊一起玩……」我接著她的話繼續回憶。

「好可惜,後來水溝就沒了……」

她聽了我的話神色突然變得很古怪。

「小不點,妳真的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什麼?」我摸不著頭緒地看著她。

「不記得也好。總之我決定過一定會保護妳的,小不點,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們當然是朋友啊。」我開心地笑了。

「那我們走吧。」她站起來,輕鬆地往外走去。

直到走到門口,她才發現我沒有跟上去,停步轉身又做了一個快點的手勢。

我搖搖頭:「可是我要等大小姐。」

「我說這麼多妳沒聽懂嗎?」她突然便發怒了,拳頭用力地擊在門上發出好大的聲音。

「我,懶得管妳了!」

她一轉身便大步走開,我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糟糕我真的惹王惠明生氣了。

平常王惠明生氣的時候,我總是追在她後面,低聲下氣的一直道歉,隔天她就會和我和好了。

但是這一次我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追出去。

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跟在王惠明的後面,我也不想一次次惹她生氣又一次次追在她後面道歉。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習慣大小姐的的溫柔,我們是高度一樣的朋友,我們都是這個學校裡格格不入的存在。王惠明實在太高太遠了,我已經趕不上她也不想再追著她的步伐前進。

一直到天色快要黑了,大小姐才滿臉倦意地回到教室。

她看到我的時候有些訝異。

我也不問她為什麼被叫去那麼久,她似乎也累到不想解釋。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幾乎科科都滿分,老師們懷疑她做弊便強迫她在各科老師的面前重做一次考題。

他們完全不給她休息的時間,一科做完換過一科,當她做題時所有老師都緊盯著她宛如在抓賊。

做了三、四科考卷後,老師們終於肯承認她是用自己的實力拿到這樣的成績的,臉色難看地放她離開。

所以這一次,班上的成績排序大搬風,第一次王惠明和小莉不是一二名了,而我也不再是最後一名。

當月考排名出來後,王惠明還跑去跟老師抗議,她不相信大小姐會比她高分。最後她卻也只能臭著臉回來,因為老師們也找不到大小姐做弊的證據。

但是大小姐的好成績並沒有為她帶來善意,同學們還是都偷偷在下面傳謠言,有人說她用錢收買老師,更過份的則是說她用身體收買老師。

就是沒有人相信她是自己考到的成績。

也不知道是誰先傳出來的,班上竟然有大小姐轉學前的成績單,那張成績單私底下在同學手中傳了一圈,大家的悄悄話說得更難聽了。

大小姐更沉默了。

我知道,就算是大家嘴上都不說,她也聽得見大家的惡言惡語,聽得到比我所能聽到的還更惡毒的語言。

連帶我成績的進步也被說成是大小姐順便收買老師讓我過的。

剛開始聽到我很生氣,但是想了想,有句話好像是這樣說的,朋友應該要有難同當,所以我就釋懷了。

可是她開始避開我,時常下課後一下子人就不見了,中午也找不到她。

我們便開始玩起捉迷藏,一下課我就到處找人,沒多久便讓我找到了,大小姐躲著的地方。

我們學校每兩三間教室中間就有一個小隔間用來放打掃用具。

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大小姐就縮在角落抱著膝蓋,我將門再推大點,光線落入黑暗的角落,她有些害怕地想將自己縮得更小。

現在是放學時間,我故意等大家都走光了才來開門的。

除了打掃時間,通常都不會有人去開小隔間的門,大小姐也不知道怎樣躲開大家的目光,中午和下課時間都躲到這裡。

不過我想我能理解她的感覺,小時候每次害怕的時候,我都喜歡躲在衣櫥裡將自己縮的小小的,覺得衣櫥裡很黑、很安靜、很安全。

可是有一次被王惠明拖出來罵了一頓,說我只是在逃避,罵我是膽小鬼。

後來我就沒有再躲衣櫥了,可是我能懂她的感覺。

所以我也不出聲,安靜地看著她慢慢抬起頭來。

「小不點,我好怕,到處都好吵,好吵……」她的聲音很沙啞,要很仔細聽才聽得懂。

「我好想回家……」

「我們回家吧。」我只能這麼說。

她安靜地點點頭,小心地走出來跟我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像是一說話就會打破什麼脆弱的東西。

我很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該怎麼安慰她,頭腦一片空空的,問她為什麼要躲在那裡好像也不對。

可是剛離開學校不久,迎面來了五、六位同年級的學生,他們有男生有女生,衣服都不塞好而且每個都長得很高大,臉上的表情看了讓人會害怕。

我也聽說過,他們是學校的小霸王,其中的大姐頭已經留學兩年了,很喜歡找低年級生的麻煩。

我低頭拉著大小姐就要從他們旁邊走過,但路這麼大條卻那麼窄,他們怎樣都會擋在我們前面。

我抬頭,一個很高染著橘色挑染的男生將我推到一邊,那些人就團團圍住大小姐,將她推到牆邊堵著。

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麼,大小姐低聲回了一句話就被打了一巴掌,我急得想要過去,可是那個很高的男生擋在我前面抬拳頭裝作要揍我的樣子,我嚇得用手抱住頭不敢再動。

那個男生大笑,可是我一抬頭他又掄起拳頭像是要打我,我真得很害怕。

我偷偷往大小姐那邊看,那些不良少年少女已經將她的皮包搶過來在數錢,大小姐從頭都低著頭像是具木偶一樣。

後來那些人就大笑著離開了,走到很遠的地方還聽得到他們的笑聲。

我趕快跑過去,大小姐正蹲在地上撿書包和扁扁的皮包。

我訥訥地看著她將書包背起,她抬起眼睛和我對望,她的眼睛還是乾淨得像是黑色的寶石一樣,但是似乎又多了些以前沒有的東西。

我突然覺得很生氣,也不知道在生氣什麼,可能在氣我沒有辦法保護她,又可能是氣她一點也不反抗。

又害怕又生氣,我頭腦暈呼呼地,卻說了後來讓我很後悔的話。

「妳不是天人嗎?妳難道沒有什麼超能力可以處罰他們?」

她愣了一下,疲倦地搖搖頭。

「啊,怎麼那麼沒用……」

我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她卻像是突然被大棍子打到一樣,腳步頓了一下。

我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我真是大笨蛋。但是我還是有點生氣,為什麼她不反抗,我也是很害怕的啊,我也希望那個大個子在假裝要打我的時候,她可以擋在我前面。

如果是王惠明的話,她一定會擋在我前面叫那個人滾開的。

我突然便有些後悔放棄王惠明這個朋友,她向來都是對我很好的啊。

我想著想著,這才發現大小姐落在後面,我轉頭看她,她卻只是頭低低地看著腳不肯再走。

「怎麼了?」

心情有點煩躁,我突然覺得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講的個性有點討厭,她都不說話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又不是她,如果她什麼都不說我可是不會讀心……我突然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她該不會聽到我剛剛在想什麼?

我臉上一紅,但羞愧的感覺只出現了一下子,我突然便好生氣好生氣。

她又偷讀我在想什麼了,可是卻什麼都不說,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這種感覺好討厭,像是我全身脫光光站在她面前一樣。的確是王惠明對我比較好,我這樣想沒有錯啊,可是為什麼這樣想也不可以?

她不會保護自己,可是我一直都是被王惠明保護著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保護她,我覺得好無力。

臉上燙燙的,我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羞愧,但我就是覺得眼前這個女生像是什麼都不會的笨蛋,原來她真的比我還要笨,像是一棵軟趴趴的水草,我突然有些害怕會被纏上。

「我回去了。」

她有氣無力地用很單調的語音擠出這四個字,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她根本就不將我當作是她朋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但她的態度就是讓我很生氣很生氣,平常什麼都不說,總是那種小媳婦的樣子,該硬的時候卻都不硬。

我覺得朋友就應該像是王惠明那樣,生氣的時候就表現出來對我發火,不高興的時候也直接說出來罵人,可是需要她的時候卻會站在我面前幫我擋風。

大小姐這樣讓人好累,我好討厭去猜她在想什麼,如果她不先學著去作人,我要怎麼當她的朋友?我又不是天人!

無法控制我的怒氣,我對著她的背影大喊:「妳就繼續逃避啊!逃走啊!可是妳再怎麼逃也回不了家的!」

我氣呼呼地轉身回家,可是那些話一出口,像是所有的怒氣都從胸口被抽走,老實說我實在很後悔。

我真的是大笨蛋,我到底說了什麼?

隔天上課,我們之間的氣氛很尷尬,我沒辦法去找她說話,畢竟我都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了,她也當我是隱形人一樣,下課也不再往外跑,只是趴在桌上睡覺。

然後很習慣地,我又回去王惠明那邊,她也不問我們發生什麼事了,這種態度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次回來,我發現王惠明其實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朋友,就是平常喜歡亂生氣發火的習慣也變得很可愛。

畢竟我也還是個人,我也只能跟同類相處。如果大小姐不改變的話,我想我也沒辦法和她繼續當朋友,太累。

之後有幾次回家時,我們看到大小姐被不良少年圍在校門口不遠處勒索,我想要過去卻被王惠明拉住,她只對我搖搖頭我便乖乖地跟著她離開。

如果王惠明不幫我,我過去也只是會被那些人打,而且我也沒有多少零用錢能夠給他們花。

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大小姐家裡很有錢,只要給他們錢他們就不會再欺負大小姐,畢竟那個叫作「保護費」。

這樣幾次後,我們就形同陌路,即使在走道上遇到也裝作沒看見。其實心裡還是在意的,但就是我這樣的笨蛋也有面子問題,我拉不下臉來和她說話,可是她又不主動找我說話。

等我們終於再說話的時候,卻是一個星期後的園遊會了。



學校每年上學期靠近寒假的時候都會舉辦一場園遊會。

園遊會時,每班都會賣東西或是準備遊戲,用每一班作為一個單位,大家會將教室布置成攤位讓其他班的學生來逛。

第一年我們賣魚丸和青蛙下蛋,第二年我們玩得很大,我們將教室布置成鬼屋讓人來玩。

三年級因為功課很重,通常都不會辦或是玩得很小。我們班討論後決定只賣奶茶和玫瑰花。

玫瑰花是小莉建議的,她正好有親戚在開花店,可以便宜讓我們進貨。所以那天我們班上分成兩群人,一群打扮成服務生的樣子在布置成咖啡廳的教室裡招待客人,另一群則是每個人分配五束花到學校各區域去賣花。

那時候我被分配到的是留在教室裡擦桌子,而大小姐則是賣花組。

這一天是學校人最多的時候了,因為家長都會參觀,我們班的位置在三樓轉角,剛好是家長們走累可以進來休息的地方,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好。

我們可以輪流出去晃一晃,等到換我出去的時候走廊上到處都人擠人,我好不容易才逃到比較空曠的地方,沿路的攤位卻都沒有注意。

這時候我在一樓的轉角處,我聽到有人在教室的另一頭說話,突然有些在意。

教室後面有一小塊空地,那裡平常都很少會有人。

我繞過廁所,後面的空地有一群人在,男生女生都有,其中很眼熟的隔壁班的班草帥哥,裡面還有我們班的女生。他們正圍著一個人不知道在罵些什麼。

我走過去,只勉強得懂什麼「婊子」、「花都臭掉了」的話語,我從人牆中看到熟悉的臉,忙推開人群跑了進去。

大小姐跌坐在地上卻是全身溼答答的,幾束花被踩爛在她前面,她垂著眼睛一點反應也沒有,圍觀的學生更生氣了,抓起地上的玫瑰梗往她身上丟。

我跑到她身邊大聲喊道:「你們走開,我要跟老師說!」

那些人只是露出樂子被打斷的無聊神情,丟下手中的殘花殘梗咕噥地走開了,我一抬頭卻看到三樓窗邊有熟悉的臉孔毫無表情地對著我們,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便退開隱入暗處。

所以,王惠明從頭到尾都看到了?為什麼她不報告老師?

我想不了太多,趕快蹲下將大小姐扶起來。

「謝謝。」她的聲音像蚊子叫一樣小聲。

我忍不住埋怨:「他們應該欺負妳很多次了吧,怎麼都不跟老師說?」

「我說過了。」她淡淡地回我。

我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沒……沒關係,寒假快要到了,到時候我們再好好出去玩。」我只能很弱地這麼說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嗯。」

她站起來,衣服都濕掉半黏在身上有些透明,我要她等我一下跑回去拿件外套讓她披著。

但等我們回去後,負責賣花的組長小莉對大小姐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認為她做什麼都不敬業,還浪費班上的公款。大小姐訥訥地說她可以賠,卻被其他人圍過來罵,說她有錢有什麼了不起,以為自己家有錢就什麼都可以買得到云云。

我聽得很生氣,想要插嘴卻被美美拉到一旁,她難得對我露出很關心的樣子,要我不要插嘴,她是為了我好。

後來大小姐還是賠了錢,但是全班都明顯地對她露出鄙視的神情,原本的竊竊私語也都變成半公開的討論,有些人還直接在她面前酸言酸語。

不過我們又好起來了,中午也會一起吃飯。

我現在和王惠明她們也還是好朋友,只不過要兩邊跑有時後會覺得很累。

我去找大小姐的時候,王惠明也不會生氣了,她都冷冷地看著我去找大小姐聊天吃飯,我去她們那桌她也不會趕我,一切都像是沒有變過。

但我就是知道,有什麼正偷偷的在改變。

大小姐更安靜了。她很少和我說話,通常都是我在說她在聽,平常她則是一直都在看書,像隻標準的書蟲。

她還是會教我功課,還是很有耐心。但有時候我們坐在樹下的時候,她會一直看著天空,會看很久很久,久到都忘記我在她旁邊。

可是她都沒有再說過她想回家,我想都過了那麼久,她應該快忘了她的家鄉了吧,所以也不敢說出來提醒她,我想忘了應該是最好的了。

而且她看著天空的神情,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嗯,很像天使一樣。很乾淨,不像是想家的人該有的表情。

我很喜歡看她那樣的的神情,但她的眼神又是那樣的輕盈,像是完全注意不到我一樣,我很怕她會長出兩片翅膀就飛走了。所以最後總是會過去將她拉回來,拿著不懂的功課請她教我。

於是,我和大小姐、王惠明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安全的朋友關係,像是翹翹板一樣,就怕哪一頭稍微踩得重了,就會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



剛下了幾天雨,今天終於放晴,但是天氣卻變得好冷。

我恨死了女生冬天也還是要穿裙子的規定。

天氣好的時候我會和大小姐一起拎著便當出去吃,天氣不好就跑到王惠明的桌子去湊桌。這樣兩邊就都能顧到了。

今天雖然天氣不錯,可是我冷得不想出去,而且大小姐一下課就跑不見人影,所以我就直接拿著便當到王惠明桌邊和大家一起吃。

通常只要我在,大家就不會聊到大小姐,我想這應該是王惠明私下交待過的,我很感謝她的體貼。

於是我們一面吃飯,一面聊著最新的八點檔劇情時,我耳尖地聽見前面桌那越來越熱烈的話題。

「那個女的以為她是誰啊?平時一直拿著書在裝什麼用功啊?」

「對啊,個性好陰沉喔,還有看到她的眼睛就覺得很不舒服,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家裡有錢幹嘛不去貴族學校?在這裡看她的樣子就好討厭。」

「那種感覺就像是學校裡來了隻貴賓狗跟我們一起上課,真得好討厭。」

「哎呀,妳幹嘛汙辱狗啦,狗狗很可愛的。」另一個女生笑著打之前那人一下。

我們這桌都沒有人說話,但是所有人都在聽前面那一桌說話,美美和小莉還一直在偷笑。

聽著她們的話語,我突然就沒有胃口了,好想叫那些八婆閉嘴。

但我沒有那個膽量,便只能悶悶地將便當蓋關起來,就想要離開這些很討厭的大嘴巴同學。

我離開的時候,王惠明什麼都沒說,但是她看著我的樣子像是正在做什麼決定似的,我很怕她那樣的神情。

我只能逃出教室。

但我在校園裡繞了一圈,什麼地方都找不到大小姐,連榕樹下也不見人影。大小姐越來越會躲了,也不知道她倒底在躲什麼?真煩!

午休鐘一響,大小姐就又出現在教室裡,但是她中午沒和我打招呼就不見人影,這讓我有些不高興,便整天都沒有主動去找她說話。

一直到到下課了,我才去找她想約她一起回家,我有功課要問她。但歷史小老師卻說歷史老師有找,要她馬上去教師辦公室找老師。

她就只能跟著歷史小老師去了,臨去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眼中那種多出來的東西又更明顯了,可是我卻怎麼也抓不到那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所以我打算在教室裡等她回來,我想問她那究竟是什麼?她又在想些什麼?

但是讓我訝異的是,王惠明也沒有離開,教室裡空空的只有我們兩個。

我在等大小姐啊,那王惠明在等誰呢?

王惠明真的很聰明,她一眼就看穿我的想法了。

「我在等妳。」她直接就這麼說了。

「等我?」我很困惑,她不是都不肯跟我和大小姐一塊走的嗎?

她在靠著窗戶的桌子上坐下,招手要我過去。

「妳記不記得,妳小時候的成績很好?」

我點頭,家裡還有國小四年級以前的獎狀呢,那時候我和王惠明時常在爭一二名。可惜發燒後我的頭腦裡總是塞了一團棉花,想法都像是一團團軟趴趴的泥漿一樣,攪都攪不動。

「對啊,那時候我媽媽和妳媽媽還總是在比誰的女兒這次會第一名……」

「我媽媽也老是要我一定要打敗妳……」我笑著接了下去。

「可是妳真的不記得了嗎?妳為什麼會發燒的?」她的表情卻像是吃了太多臭豆腐一樣。

「不就是被蚊子叮到嗎?」三斑家蚊,書上是這麼說的。

「其實不是,都是我的錯……」她深吸口氣,也不管我想說些什麼,就一股氣地像是說故事一樣開始說話。

「小時候我們常一起去後面的水溝玩,那一天颱風剛過,水溝的水暴漲……妳本來要幫妳媽打掃陽台,可是我不想要待在家裡就偷偷將妳拉出來,跑到水溝邊玩……」

「妳就掉下去了,差點就死掉了,被救上來後妳就開始發燒,燒到醫生說妳可能會撐不過去……」她垂下眼睛:「都是我的錯。」

我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沒想到她在意了這麼多年。

「所以,」她抬眼,看著我的眼神很認真:「我會保護妳,我會一直保護妳。」

「可是……」她的眼神在我臉上燒得我的臉燙燙的,我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這時候窗外卻有人聲引起我的注意。

我們在的窗戶外面是上次大小姐被欺負的那個空地,平常很少會有人去的,但從聲音判斷,大概有超過十個人在那邊。

我有些好奇地往下看,卻看到大小姐被人推到牆邊,竟然是那群上次踩爛她的花的同學。

那些人,包括隔壁班的班草和幾個我認識的男生女生,裡面不少都是成績不錯的學生,平常也都看起來不像是愛欺負人的同學,但此時他們的表情都很陌生。

隔得遠了,他們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清楚,我看到其中一個男生用手去摸她的臉,大小姐卻抓著他的手用力咬下。

那男生發出連我們在三樓都聽得到的慘叫,一巴掌將大小姐打倒在地上。

大小姐跌倒時裙子翻上露出潔白的腿和白色的內褲,旁邊的女生笑著跑過去壓著她,將她的內褲脫下塞在她的嘴裡……

她們要做什麼?我尖叫著就要往樓下衝去,王惠明卻從後頭緊緊地抱住我不讓我離開教室,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朵說著,她要保護我,不會讓我被弄髒的。

我尖叫又尖叫,卻怎麼也掙不開她的手臂,我突然就都懂了,一定是她在背後中傷大小姐,策劃這些傷害,慫恿這些男生女生去欺負她……

後來我用力地踩了王惠明一腳讓她痛得只能放開我。

我跌跌撞撞地衝出教室,一面亂叫著「救命」和「老師來了」,等我到空地的時候那群人已經準備離開,他們臉上的表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一面擦著眼淚一面跑了過去,大小姐半靠在牆邊,嘴角腫了一塊,制服的扣子也掉了幾個。她看起來像是一具假人多過真的人,一動也不動的,我實在很害怕。

這時候太陽都快不見了,天空是髒掉的橘子色,從這裡只能看到灰色的圍牆和底下的幾株雜草。

但她睜著眼睛望著天空,像是看到了很深很遠的地方。

她的眼睛仍是那麼黑那麼乾淨,但裡面多出很多我剛認識她時沒有的東西。

我蹲在她旁邊幫她將衣服拉好,眼淚不停地掉下來,她慢慢地將視線轉到我身上,我現在知道了,她眼睛裡多出的東西是什麼了。雖然我希望我永遠都不用知道。

我無法控制自己,抓著她的袖子就開始大哭,像是我從來都沒有哭過一樣。她困難地抬手摸我的頭,眼睛又繼續看著漸黑的天空,像是看到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能看到。



後來我幫大小姐打了電話,我們報了警,警察卻好久好久才來到學校。

大小姐住院住了兩天,等她回到學校卻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校長怕這件事會毀壞學校的名聲便利用關係將事情壓下,老師們竟然也認為是大小姐自己本身就不檢點,所以發生這種事也不能怪別人。

大小姐一回來,班上的閒話就更多了,尤其當她們發現大小姐沒有露出私毫羞愧或無地自容的樣子時,女生更是直接當面用語言羞辱她,我和那些人大吵了好多次。

那之後我也不理王惠明了,王惠明也不再找我,但是她每次看著我的眼神都讓我很不舒服,像是我已經虧欠她太多。

但沒過幾天,大小姐就又開始常鬧失蹤,下課我怎麼樣都找不到人。

直到那天我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外面鬧哄哄的,好多人都跑到操場上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們班上的人也紛紛跑出去湊熱鬧,我本來不想去湊熱鬧的,但班導師突然臉色難看地跑了進來,拉著我就往操場跑去。

我莫名其妙地被拉著穿越大半個操場,一大群人就聚在仁愛樓前面不知道在看什麼?老師拉著我穿過人牆來到最前面,我傻傻地跟著人群往上看卻嚇了一大跳。

大小姐就坐在仁愛樓的天台邊緣看著天空。

「快點勸她不要輕生!」老師那麼用力地抓著我的手,我差點就叫了出來。

我抬頭看她,大小姐這樣看過去真的好像天使,像是隨時都能長出一對翅膀飛走。

「快點啊,叫她走樓梯下來,不要嚇大家!」老師又搖了我一下。

這時我才明白了,原來大小姐要跳樓。

我連忙將手圍在嘴邊,對著頂樓大喊:「快點下來!我們暑假還要一起去海邊游泳的!」

我不懂……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弄得一團糟?
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再去海邊玩?我們要一起穿泳衣去游泳?

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一起做,她也還要教我功課,我們還要當很久的好朋友,不是嗎?

我的聲音或許傳不到頂樓,但大小姐卻還是聽到了。

她這才低頭看我,淡色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

這麼遠的距離,我什麼都聽不到,但她這句話已經說過太多遍了,所以只是嘴型我就猜出了她的話。

「我想回家。」

是了,大小姐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我們的世界不適合她,我想,大小姐還是回家的好。

「再見。」

我微笑,用嘴型清楚地描繪了這兩個字。

她笑了,縱身往下跳,像是一件衣服那麼輕的掉下來了。

但我只能看著天空。

沒有雲,天空卻下起了雨,將操場上所有的人都淋濕。

終於……

大小姐終於回家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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