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銀白長髮披肩，小女孩穿著素白的病服，赤著腳走過被日光燈照亮的長廊。
孤燈照亮空蕩蕩的走道，細小的精魅霧濛濛地佔據視野，一切形體的界線因此混昧不清。
寧靜如菌絲般侵入每一吋空氣，日光燈的光影邊境亦誨暗不明，角落有細微影子攀爬追逐著成片小精魅，偶有赤裸的視線在背後注視著她。
眼角晃過黑影，她抬眸卻見片片黑羽纏著黑霧從鼻尖略過，她緩下步伐視線卻跟隨那黑影的軌跡而行，漆黑羽毛，尖喙赤眼，那隻巴掌大的烏鳥落在窗台上俯瞰她，盯著她的赤紅眼睛閃著危險的光，似乎正在打量她是否為食物的一員。
烏鳥的黑羽俱是由黑霧化成。怪鳥小口小口地啄食著原本附在窗台邊的小精魅，灰霧成團逃逸而去。
不久，小女孩看著牠振翅追逐團團灰霧離去，隱沒於轉道之後便繼續往前走著，冰冷的地板讓她不舒服地抱住手臂，用力搓了搓豎起的寒毛。
這個地方叫做醫院，真是奇怪的地方。
雖然她大部分的生命都在這裡渡過，那她就是沒辦法習慣醫院的空氣，雖然她也早就忘記外面空氣聞起來如何。
過了轉道又轉了兩折，轟轟然的人聲便驀地充斥整個空間，穿著白衣的阿姨們忙碌進出兩排房間，她跟著一位阿姨身後往走道底走去，經過病房時便好奇地探看房裡景象。
有的病房空蕩蕩，只有病人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愣，有的病房圍了眾多家屬，熱鬧地宛如過年圍爐。氣氛雖是熱鬧，她卻覺得莫名荒靜冷漠，明明到處都是日光燈，她的視野卻是灰濛暗沉，她還看到各種奇形怪狀的白影在房裡房外穿梭，黑羽的烏鳥振翅追逐依附人的小精魅，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此交錯混雜。
她很少能夠來到這個區域，然而每次能偷跑出來，她總是想多待一會兒，看看人們是怎樣互動，她喜歡這種煮開沸水般的忙碌氣氛。
有時後她還會走進病房裡偷聽病人與家屬的對話。她很安靜地躲在一旁，她向來都是很會玩捉迷藏的，只要她想躲起來，便從來都沒有人能找到她。
情侶，母子，有時是一家人。
有時候進去病房時氣氛僵冷悲傷，有時一家和暖的表象底下又透著悲涼。
人生百態，偌大的醫院裝的只是可見的ㄧ小角，她瞄到的不過只是表象。她一層一層慢慢地逛了大半間住院部，卻也發現自己迷了路，迷失在偌大的醫院裡。
這間醫院好大，每次她來到這個區塊都會迷路，但是她喜歡這種迷路的感覺。
她喜歡這種一切都脫出掌握的感覺，這樣走著逛著直到迷路，她才有種不再觀看時間，而是被時間所觀看的錯覺。
不知不覺，時間已悄悄過了許久，等她回過神時醫院哄鬧的人潮已退，原來時間已過了大半日，連住院部都已經到了熄燈時間，看顧的家屬們也休息了。
小女孩穿越昏暗的長廊，她身上潔白病服在陰暗中泛著微光，暗夜因此發出水沸般的喧鬧，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小精魅避道兩旁和她保持距離，身後窺探的目光更多了。
病房裡的燈都熄了，護理站的阿姨埋首書裡，沒注意到迷路的小女孩正從櫃檯前踩過。
她慢吞吞地走過漫漫長廊，兩側的病房敞開著門卻熄了燈，有些空蕩無人卻有探看的紅眼睛，偶有泛著灰氣的淺薄人影攀在門上看她，有時她停步往病房裡挑望，卻見到有奇形怪影正趴在病人身上。
即使住了這麼多年，但這裡真是奇怪的地方。將嘆息聲壓在喉嚨裡，她小心地邁步，就恐輕微的腳步聲會擾亂暗夜中的微妙平衡。
驀然間，她聽見了慌亂的腳步聲敲打著冰涼的地板，從每層樓散開擾亂了夜的寧靜。空氣中充滿慌張、惶急的躁動，她聽見護理站有人聲晃動。
小女孩暗暗嘆了口氣，他們終於發現她不見了，現在是要來找她回去吧。
時間也該到了，這一次，能夠走這麼遠已是極限。
於是她也不躲，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天花板，直到混亂的腳步聲往這裡靠近。
「找到了，她在這裡！」
「在３Ｇ，晴博士呢？」
「不要妄動，晴博士說他馬上來。」
高大的人們穿著白色實驗服圍著她，看著她的眼神宛如正看著某種珍奇異獸般，十幾雙眼中堆滿小心翼翼的貪婪。
她很討厭大人們的這種眼神，非常討厭。
過了不知多久，舒緩的腳步聲敲打著地板由遠而近，幾位大人讓出一條通路讓他過來。
背著光，她看不清楚那個人臉上的表情，任由他走到身前蹲下，兩人近得她幾乎可以感到他呼吸中的溫暖氣息。
「玩夠了嗎？我的小天使。」
「嗯。」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任由他一把將自己抱起。
「為什麼今天又偷跑出來？害這些大哥哥們嚇了一跳，怕妳會被壞人拐走。」
「我不喜歡今天你們給我吃的藥。」她皺著鼻子抱怨。
「好好，下次不喜歡就說一聲，我再帶些糖果給妳。」
「我要吃冰棒。」
「好，我下次幫妳帶冰棒。」
「那我不要吃藥。」
「不行任性喔。那我就不給妳帶冰棒了。」
「我最討厭晴叔叔了。」
兩人的對話緩緩遠去，走道又恢復平靜，陰沉的夜晚和單調的醫院，像是月光從來都不曾降臨過。
| 首頁 | 下一章 |
發表文章
0 comments: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