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8

銀色海洋番外:藍與山

阿華的室友夏默興匆匆地買了最近最熱門樂團的唱片,麗皇唱片推出的新樂團處女作,唱片名『饗宴』。

這個叫做『藍山』的樂團只有兩名成員,主唱藍及全能樂師山伯,唱片一出便風靡整個東南亞,速度和威力可比十級颶風捲襲。

麗皇唱片公司向來就有善於挖掘新人的聲名,她長期培養出一堆歌王歌后級人物,剛從歌壇退隱的超人氣偶像星子也曾是麗皇的歌手。麗皇推出的歌手往往能一炮就紅,而這次推出的樂團新片更是在一週就創下麗皇唱片銷售的最高紀錄。

大街小巷都貼著藍山的海報。

主唱,藍。

略嫌纖細的身軀看不出裝填了充滿爆發力及強烈穿透感的聲音,但光就他那微帶些許女氣的漂亮面孔就足以吸引男女眼球,更別說海報中他流露出黑貓般的慵懶頹喪,必殺的一擊。

樂師,山伯。

天才樂手,四歲就靠著鋼琴及小提琴演奏取下數項國際大獎,不到十歲就精通數十種樂器,任何一樣樂器到手,只須一天練習就能達到專家水準,再繁複的樂曲只要聽過一遍就能流暢地演奏,隨手還能即興演奏變奏曲。他是音樂的天才,只要和音樂有關就難不倒他。十歲和家人遷到瑞士後生活軌跡不明。十五年後的今日卻突然和藍一起組成樂團冒出頭來,這位像熊一樣高大魁武的樂師有著朝陽般的笑臉和總是精神抖擻的爽朗笑聲。

海報上打著狂妄的大字:『全世界都聽得見的聲音』。

不過,他們也的確有狂妄的本錢。

才上市第一個月就打敗所有流行音樂直接升到Hit No. 1,店家紛紛買了撥放權,大街小巷都放著同一片CD,要征服世界總是要先征服自家土地,而他們不到一個月就做到了。

剛買拿到CD,夏默就迫不及待地在寢室裡關門聽音樂,原本打算在寢室裡讀書的阿華也因此被強迫聽著這張新唱片。

夏默和商鈴兩人一面聽著,兩顆小腦袋整齊地搖著一面還不斷發出滿足嘆息。

阿華則是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那個夏默說是歌德風的曲風讓她覺得好吵,據說是能和俄國男高音比拼的海豚音聽起來像是不明鬼叫……

其他則是幫助入眠的催眠曲…… 

「什麼催眠曲?」夏默拍桌:「這可是天才樂師花了三年譜出的樂曲,妳聽,這樂音多和諧,各種樂器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

對於每首樂曲夏默都能說出長篇大論,一下子說這背景融合了印度舞的鼓聲,一下子又說這段隱約帶著印加帝國那金晃晃的祭典氣息,這首有春天的陽光及在玉米田裡奔跑的暢快,那首有夏夜的月光及薰衣草的香味……

阿華的眼皮沉重。
人類的音樂她怎麼聽都差不了多少,這張專輯的差別也只不過它比較沒有讓人掩耳的吵鬧喧囂……

將枕頭沉醉地抱在胸前,夏默續道:「還有呀,藍的聲音棒極了,男生很少有這麼廣的音域,而且他的聲音更是即使女聲中也少見的……華麗……我最多只能用華麗來形容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妳聽聽,藍的聲音裡還帶點奇妙的倦意,那是非常情緒化的聲音。」

一首歌曲剛完,夏默對於只顧著說話而沒能好好聽清楚剛才的樂曲感到遺憾,她正想停機倒帶時卻被商鈴停下。

「下一首是妳說期待的『星空』。」

這首曲子,據說是藍山在錄音室裡臨時譜出的,原本在製作單上並沒有這一首。
於是夏默決定先全部聽完再回去聽剛才跳過的那首。

她們倆屏息地聽著,就恐怕就算是最微小的呼氣聲也會擾亂音樂。

神說要有光,光就出現了,人們需要音樂……

於是,音樂就出現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一開始是獨唱。
那是把單純乾淨的女聲,緩慢空靈地冉冉上升,如一抹就要離去的煙氣般安靜而飄邈。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一個小眼睛

那歌聲是那樣的纖細緩慢,咬字及換氣是那樣的清晰,那令人心顫的抖音卻帶著沉重的無助與絕望,彷彿歌唱的人就快要唱不下去,隨時會跪地掩面痛哭……但歌聲卻仍是掙扎著往天空飄去,不肯對著命運低頭,強忍著不肯痛哭示弱。

無助是她的聲音,歌聲承載了她的禱詞。
那是聞之令人心頭沉重的歌聲,雖是纖細柔弱,卻帶著倔強而自我的力道。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小提琴加了進來,低沉緩慢地繞著歌聲打轉。

歌聲越來越緩,越來越低,如秋風般緩緩地飄著、轉著……秋葉般單薄的少女跪在地上抬頭對空祈禱,天上的星星低頭望向祈禱的少女,在尾音結束那剎那,它們的眼神,交會了……同一時間提琴聲緩緩地抬頭向空,在歌聲結束同一時間猛然拉開夜幕。

華麗的交響樂勾勒出星河的壯麗,太陽爆炸了,星星在誕生,男高音用抒情的義大利文唱出星河的浪漫史,震撼的聲音一波又一波,銀河不斷變換姿態,銀河旋轉又旋轉,轉動了生命轉動了歷史……最後,地上渺小人兒的禱告聲被聽到了,那柔弱的禱告被星星聽見了,星星發出鈴鐺般的笑聲,在少女重新出現的歌聲中閃爍著星光。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剛完,夏默和商鈴兩人淚眼汪汪地相對著,看來似被感動得不輕。

「據說唱歌的是新加入藍山的新成員,所以現在他們有三個成員了……」

那個歌……那個歌……

阿華感到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她覺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她一臉鍋底黑地往外跑去。

「喂!還沒完呀!」夏默在她身後提醒著她:「還有主打歌『饗宴』,不聽可惜喔!」



「那是怎麼回事?」

阿華冷靜地將唱片拍在桌上。

唱片封面是一位少女跪在石上對著星空祈禱的畫面,只不過那少女的背影怎麼看都和她有些許相似。

「那個歌,我可以告你們……版權侵占……」

她的尾音斷在麗姐帶笑的視線中。憤怒依舊,但她實在氣的糊塗了,她不應該這樣貿貿然地就跑了過來,應該先查查那些是在法律上對她的侵犯才是。

麗姐慢吞吞地點了根煙,吐出煙圈,無所謂地看了她一眼:「沒關係,我們麗皇有整隊的律師,就算殺了人也沒事,妳想試試看嗎?」

阿華一愣,有理說不清,她轉身便要離開。

然而出去之前,外面一前一後地走進兩人,前面滿臉睡意的是藍山主唱,一進來就重重地在門旁沙發上坐了下來。

「麗姐的手腳真快,這就是我們的新成員嗎?」

主唱藍瞄著幽黑的貓眸,滿身掩不住的疲憊,彷彿連坐著都懶,懶骨頭地將下巴靠上沙發把手。

「嘛,就說我們還差了一位公主……」他挑剔地看看:「不過要先教會她怎麼打扮才是,我們的公主可不能這麼土。」

「沒關係,就算是恐龍我們的化妝師也能在鏡頭前弄出一個美女,何況……」藍山的大嗓門樂師則是繞了她兩圈,聳肩:「長的還不算差,只是沒有女人的自覺。」

阿華被他們的態度弄得實在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頭痛,不說話就是最好的抗議,她真是被氣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跑來,貿然對上麗姐落了下風。

還是回去冷靜一下,再想想該怎麼做才好。

麗姐突然叫住她:「別急著走,小姑娘,妳沒聽完全部吧……我猜妳根本沒聽到這專輯的主打歌……」

「那首饗宴……」她放緩了音調,把弄著手中CD:「妳沒聽到吧?」

「山伯,放來聽聽。」

「喲厚,好的boss。」
向來精神抖擻的樂師給了個軍人式敬禮,便蹲到角落操作儀器。

「我沒興趣。」
阿華對他們幾人感到很是厭惡,她絕對不要和他們有所牽扯。

但當她正要踏出門檻,腳步一凝,流泄而出的樂音像繩子般綁住她的腳。

隱藏雲底的轟鳴聲,或許是撕破天際的夏季雷聲,但她卻聽的出那熟悉的律動。

是海濤。

小提琴拉出月亮,照在大海之上,奇妙弓彈聲彼此彼落,嬌魅到令人失神的女音勾著人心,隨著波浪將人窒息地往水面底下拉去……

波濤洶湧,海底卻有甜美且纏綿的歌聲在交纏,在圓月的照弗下交頸的歌者跳著圓舞曲,然而暗處卻有獵人在巡游,利齒重重咬斷纏綿舞步……

阿華啪得一聲將暫停鍵重重按下,臉色不自然地慘白。

她的手在顫抖,想要邁步卻無法動彈。

阿華憤怒地對上麗姐彎起的笑眼,麗姐轉眸望向主唱,頓時笑意更深:「哎呀呀,藍,人家不喜歡你們的音樂哩。」

「那不是他們的音樂!」憤怒的語音從齒縫中擠出,阿華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拳。

「小朋友,說話小心點,」麗姐往椅背閒然一躺:「光是這句話我就能告妳告到妳哭……」

「麗姐,別嚇跑人家。」

主唱藍懶洋洋地將下巴放在沙發把手上,瞇著慵懶的熊貓眼向她。

他開口,話語卻帶著奇異的困惑:「我不懂,小姑娘,告訴我……」

「人類的音樂本來就是模仿自然的聲音,原本就是對自然精靈發出的祈求,但是人類忘了最初的聲音,為什麼人類的音樂中只剩下情慾……」

「愛戀,煩惱,失愛,痛苦,渴望,佔有……你們的歌裡只剩下這些求不得卻會引起痛苦的個人慾望,我覺得很不舒服,為什麼你們都不再對我們唱歌?」

「我想喚醒你們失去的東西,這樣又有什麼不對?」

他被描得幽黑的貓瞳閃閃發亮:「不過妳的聲音很不同,我想聽妳唱歌,妳的聲音雖然還未開發,卻是人們最初的聲音,我記憶中的聲音……」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吐出:「那是全心全意,將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部分都奉獻給我們的歌聲……」

他慵懶地站起,慢吞吞地走到無法動彈的阿華面前,伸出一根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讓我來教妳吧,古代的巫女是怎麼唱歌的。」

「你……是誰?」阿華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懼。

她厭惡他那冰冷潮濕的碰觸,但她就是無法移動半分。

像是連站一下都懶,他又軟趴趴地躺回沙發,語音中帶點疲憊的笑意:「我?藍山的主唱,藍,要簽名的話就請快……不過今天有點晚了,明天記得早點過來。」

「嗯,就八點半吧,我們十一點有通告。」

這時阿華的身體陡然失去束縛,她也不遲疑,轉身就走。

「我不會再來的!」

誰管他自做主張地自己定了時間,她絕對不會再踏進這間黑店!

還沒走到電梯,身後樂師的大笑傳了過來:「有個性,這小妞我喜歡。」

「你們嚇跑人了。」麗姐的聲音中滿溢著笑意。

「沒關係,她一定會回來的……」

藍的聲音是氣死人的自信。

阿華重重地按下電梯關門鍵,將那把有著奇異韻味的聲音關在外頭。



叮咚。

電梯門一開,阿華便詫然地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剛出院的星子。

在此看到阿華,星子的眼中也有些許訝色,他隨即用微笑對她打個安靜的招呼。

阿華知道,關於銀海中的一切,星子醒來之後便沒有記憶,但這段失去的記憶從此便改變了他。

脖子上仍是纏著厚厚紗帶,大病初癒的星子整個人透出種虛幻的蒼白透明,但他的眼中出現了阿華從未見過的自主堅強。

阿華凝目看他,他似乎打破了瓶口,心中最重要的部分醒了過來,他換了人似地令人移不開視線。隨著某部分的覺醒,阿華知道,他終於下了決定。

不愛說話的人和無法說話的人眼神交會,他們從彼此眼中便能讀懂很多東西。失去了語言,星子的感官卻變得更加纖細敏銳,這也是第一次星子能聽懂少女的語言。

但既使有了交集,他們終究不是同路人。

兩人擦身而過,阿華覺得自己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演藝圈裡終究還是有認真的好人的。



阿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去買了饗宴。

明明她就沒有音樂的播放器,但她還是莫名其妙地到唱片行買了他們的這片專輯,然後跟連丹借了CD PLAYER躲在被子裡聽了整晚。

藍的聲音很迷幻,聽久了會有種奇異的漂浮感,在迷幻游離的樂音中有著催眠般的奇異拉力,彷彿就要將聽者拉進寬廣的外太空,在遙遠的時空中隨之漂游。

一遍又一遍,她察覺到背景有種奇妙的震動,輕柔微細地如春天的第一道風,埋在樂音中幾不可聞。

但阿華卻覺得很熟悉,她閉眼,這頻率她一定才剛接觸不久,所以藏在背景裡那麼微弱的韻律才會引起她的注意力。

隔天一大早,她頂著熊貓眼又回到麗姐那豪華的經紀人辦公室,將空的CD盒又重重地拍在桌上。

「為什麼,背景會有那種東西?」

「什麼東西?」麗姐無辜地眨眨眼睛。

「不要裝蒜!你們應該知道那聲音對人類的影響,幾乎就和毒品差不多了……人聽多了,可是會對這音樂上癮!」

是的,她聽見了。

那是銀海主人的歌聲,那是賽倫絲海妖的歌聲,那是勇者尤里西斯曾遭遇過的絕美歌聲。

海妖的歌聲能挑起人類最深的慾望,能勾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就像將一把罌粟的毒混在茶裡給店裡的客人,只要喝了就會忘了傷心,最後只能離不開地在店裡流連忘返。

藍山的歌聽了就會讓人忘記傷心,但心中的渴望卻會被一再撩起,那是把危險的火,不懂節制的人恐會燒了自己。

星子大概有海妖的血統,在銀色海洋中唱著連海妖就快遺忘的遙遠歌謠,落到海裡的星星被黑心的經紀人偷偷撈起,於是新的樂團專輯裡就被埋進了慾望的香氣。

對此她感到很厭惡,但被拆穿作弊的三人卻看不出絲毫羞愧。

麗姐玩弄著桌上杯子,唇邊那抹笑意漣漪般擴大。

「哎呀呀,小姑娘,還學不會小心說話,早提醒過妳我們有一整隊的律師小心我告到妳哭……」

「提不出證據又能怎樣,還是那麼嫩,要不要我教教妳該怎麼做?」

指甲好整以瑕地在杯緣打轉,劃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嘴角的笑意陡然隱去,麗姐語音滿溢不耐:「閉上嘴,乖乖留下來聽藍的話,學點有益的東西,沒妳的事便裝傻就好。」

阿華向來都吃軟不吃硬,她異常鎮靜地看著麗姐,語音卻是沉重。

「我一早就拜託室友將CD交給格致學院研究,只要稍微提一下他們應該就能查出問題來。」

「然後呢?」

「他們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人類……」頓了頓,她苦笑地加了主詞:「我們人類如果知道你們在策劃的事情,不會認為自己有錯,而是只會想辦法將變因去除,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你們……這些非人身上。」

「他們……」她嘆了口氣,改口:「我們人類只會以為你們想要藉此控制人,只會想著要如何斬草除根,我們人類就是這麼自私,護短的生物,爲了活下去所以一直很小心……」

「是嗎?」打斷她的話,麗姐的紅眸閃著嘲弄的笑:「孩子,看來你還不怎麼了解你自己的種族呀。人類不像妳想像的那樣小心,精神上根本脆弱得不值一擊。」

「告訴我,別說鴉片海洛因,為什麼人類戒不掉香菸和咖啡?你們愛用外物來麻醉精神,明明知道那些都有癮性卻還是一直使用,為什麼?」

「那些也不過是生理癮症,人類的精神上癮症更嚴重,而今城市裡的人幾乎人人有獎。電動遊戲、線上遊戲……有沒有聽過網路焦慮症?城市裡的人早就對網路上癮,精神癮症比身理癮症更難戒斷,人們卻只以為安非他命才會上癮,對於更加嚴重的精神癮症有誰關心?」

玉手支著下巴長睫閃了閃,她的話語卻是和平靜面容不符的尖銳:「你們的精神太脆弱,從遠古至今一直都在找能夠依靠之物。宗教、哲學、愛情、友情、親情、偶像……人需要依靠這些精神支柱才能活下去,但現在社會這些支柱崩潰的太快變得太不可靠,人們只好躲進沙堡裡靠著喘息,即使躲久了會上癮,但又有誰會在乎?」

「如果你告訴大家這音樂聽多了會上癮,不會有人信你……況且,即使知道這音樂有癮性,大家還是會繼續聽下去,相信我,反而因好奇而買來聽的人會更多,禁止的東西更能引起窺探的慾望,這就是人性。」

「有首禁歌叫黑色星期五,那是首據說聽了會想自殺的歌,但因為它是禁歌反而更多人聽,本來名氣還沒那麼響也會被人的好奇心給敲響。」她微笑著搖搖手指:「這就是人類,看來阿華妳對自己種族根本不太了解喔。」

「若所有人都知道藍山的歌聽久了會上癮,銷售量說不定會劇增數倍,」麗姐自信地挑眉:「說不定一下子連歐美市場也順利攻下,人類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生物,妳信嗎?」

「而且,很久以前就有可口可樂的公司就在電影裡穿插廣告影像作為暗示性洗腦的例子,現在大家在臺面下玩著同樣的遊戲已成了不出口的默契,只不過過了這麼多年這些手段變得更加隱密更為有效罷了,我們的手段還不超過某遊戲公司的暗盤操作……」麗姐對著她攤手微笑:「這些臺面下的手法千奇百怪什麼都有,如果妳想聽我可以告訴妳什麼才叫真正過分的手段。」

「學府那裡才不會坐視不管……」阿華緊緊地盯著她,直接將她的話語當成無聊推託。

電話響起,麗姐道聲歉接起,垂下長睫掩起笑意。

「合作?可以……細節再討論……」

掛了電話,麗姐的微笑滲入勝利的自得:「說惡魔,惡魔就到,剛剛是從學府那裡來的電話,說有興趣和我們合作,對了,聽說主事者還是藍山的歌迷,很嚴重的那種喔。」

她近乎殘酷地看著她的血色退去:「妳還不懂嗎,妳所在的學府可是變態的大本營,他們才不管整個世界的未來,他們只在乎葉家的未來和權勢……」

「妳一個人能做些什麼?跑到大街上叫人別買?」

「麗音,夠了。」卻是深感無聊的藍聽不下去了,他打了個眼淚都快擠出的大哈欠。

「這麼多年了,妳還是老樣子地愛說教,客人還沒喝杯茶就被妳來段長到發臭的老師說。山伯,請外面的小姐幫我泡杯黑咖啡,我得清醒一下。」

「喲厚,老大沒問題,」他精神抖擻地站起,對著兩位女性紳士地詢問:「兩位小姐要茶還是咖啡?」

阿華不語,麗姐幫她接下:「兩杯紅茶,不加糖不加奶,麻煩了。」

山伯吹著口哨走了出去,室內是尷尬的安靜。

最後,阿華終於打破快凝結的氣氛,語氣沉重地:「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昨天聽了藍的話,她以為他們的出發點為善,但當她發現他們在唱片裡動了手腳時,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就像是選舉一方提出理想到令人感動的政治宣言,但私底下卻暗中賄絡選民一樣,不論理智或情感層面她都無法接受。

而且他們還利用了她記憶中的歌……那才是她最無法接受的部分。

山伯自己帶著托盤進門,順手將木門踢上,他像位稱職的服務生將所有飲料送到眾人面前。不過讓阿華傻眼的是他除了給藍一杯咖啡外還附上一碗應該是天然海鹽的結晶,藍隨手倒了半碗入杯,懶洋洋地持著湯匙攪拌著咖啡,杯中發出咖茲咖滋的晶粒摩擦響聲。

麗姐將紅茶推到她面前引回注意,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阿華坐下。

「妳以為那背景的歌聲是星子唱的嗎?」麗姐突然問她。

不是星子還會有誰?

阿華困惑地眨眨眼睛,坐不住的樂師已經跑到角落放了音樂,跟著流瀉而出的琵琶曲輕輕哼了起來。

「不,」麗姐傲然一笑:「那是我的歌。」

阿華一愣便明白過來,這句話突然便打破了很多問號。

「坐下,聽我說個遙遠的故事。」



「在海的遠處,水是那麼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麼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錨鏈都達不到底。要想從海底一直達到水面,必須有許多許多教堂尖塔一個接著一個的聯起來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這下面。 」

「不過人們千萬不要以為那兒只是一片鋪滿了白砂的海底。不是的,那兒生長著最奇異的樹木和植物。它們的枝幹和葉子是那麼柔軟,只要水輕微的流 動一下,它們就搖動起來,好像它們是活著的東西。所有的大小魚兒在這些枝子中間游來游去,像是天空的飛鳥。海裏最深的地方是海王宮殿所在的處所。它的牆是 用珊瑚砌成的,它那些尖頂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不過屋頂上卻鋪著黑色的蚌殼,它們隨著水的流動可以自動的開合……」

「停!」

阿華按著額角:「這是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吧?」

啪的一聲,麗姐闔上手中精裝圖書,無辜地眨眨長睫:「我以為妳還沒聽過嘛,聽過了就好辦了,那我就繼續說下去……」

麗姐笑得很是無邪:「不過要先聲明,這是個有點糟糕的故事……」

山伯放了音樂,鋼琴鍵音在室裡流動如浪潮,麗姐那充滿磁性的語音緩緩地揭開了故事的序幕。

那是個遙遠的國度,是個眾神荒唐,人族喜愛冒險追逐刺激生活,海妖會在海灣裡嬌魅地唱歌的時代。

海妖之王很早就失去妻子,他那睿智的母親幫他管理六位美麗的女兒。他的女兒都能唱出美麗到令人失神的歌,她們在奶奶的故事裡對海面有著無限幢憬,所以她們的奶奶答應了她們,到了十五歲生日的那天,她們便可以浮出海面……

「喂,」這次卻是山伯叫停:「妳還是抄襲海的女兒嘛。」

麗姐不悅地將重到會砸死人的精裝圖書往他丟去:「吵死了,故事才剛開始就給我打斷,安靜地給我繼續聽下去。」

山伯手忙腳亂地將書接下,摸著頭傻笑,隨手又換了小美人魚的動畫配樂作為背景音樂。

「再次聲明,這個故事……有那麼一點糟糕……」



歌舞,宴會,海底的宮殿張燈結綵。

這是個重要的一天,因為,海妖大姐終於滿十五歲了!

她滿懷希冀地出海,一天后滿臉紅光地回到海底。

「一艘船,兩艘船,三艘船,奶奶,我第一次出海就沉了三艘船喔!」

溫柔的大姐第一次就收穫良多,回來喜滋滋地這麼炫燿著。

「大姐真是厲害!」

「好羨慕大姐,我也想看那些船撞上礁岩的樣子,有沒有起火?」

「有爆炸吧?砰的一聲?」

「水手們跳進海裡時有沒有嚇得屁滾尿流?」

妹妹們圍著大姐七嘴八舌地問著,發出小小的驚嘆聲,這時卻出現令人討厭的聲音。

「哈,就三艘船,太寒酸了,如果是我的話最少也能沉掉三十艘船。」

最小的妹妹只是無聊地對著寄居蟹唱歌,寄居蟹被歌聲迷的爬出了殼,小妹殘忍地將殼丟到海溝裡,對失去居所的蟹發出華麗的嘲笑。

小妹是六位姊妹中最有天份的,她能唱出讓所有魚類都停駐的聲音,但她也是最奇怪的一位,不像其他姊妹只是以迷惑水手作為取樂,她總是喜歡殘忍地虐待被迷惑的生物,就現在的語言來說她是『有女王癖的海妖』。

隔年,輪到二姐出海了。

「十艘船,二十艘船,三十艘船,奶奶,我第一次出海就沉了三十艘船喔!」

「二姐好厲害!」「二姐真是太強了!」
妹妹們既崇拜又羨慕地看著滿臉發著光亮的二姐。

最小的妹妹卻不屑地問了:「三十艘船有什麼了不起?有多少人投海自盡呀?」

「啊?」
二姐獃住了,所有的水手都哭著游回岸上,她並不是真的想看人死掉呀。

小妹不再說話,只是對著海龜唱歌,海龜被迷得脫了殼恍惚地繞著她游,她一屁股坐在海龜殼上嘲笑著赤裸裸的海龜,光溜溜的海龜只能羞愧地掩著屁股逃走。

第三年,老三一大早就興高采烈地出發。

「奶奶,我今天沉掉一整個艦隊喔,連王子都跳了下來,哭著游走!」
她眉飛色舞地形容了王子的狼狽和艦隊撞上礁石的爆炸聲,所有的妹妹都崇拜地仰望著她,除了……

小妹打了個哈欠,發出狂妄話語:「那有什麼了不起,我要全世界的王子都叫我女王,跪下來親吻我的腳指頭。」

她對著從頭上游過的鯊魚發出一串金色的笑聲,那條鯊魚就忘了要游泳,差點將自己淹死在海底。

第四年,勇敢的老四則是游進了港口,趴在港灣上唱著令人失神的歌。

「奶奶奶奶,我今天沉了一個大港喔!所有的船都撞在一起,整個港就碰地爆炸了,火燒的到處都是,那個場面呀,說多壯觀就有多壯觀……」
她轉動嬌魅的眸,挑釁地看著越來越囂張的小妹。

「不就一個港嘛,還是城市比較有挑戰性,讓我看看那個城市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小妹趴在石頭上翻著地圖,認真地研究著輪到她時該破壞哪個大城市才比較有挑戰性,四姐氣得晚飯都不吃了在房間裡哭。

第五年,出海的是最害羞的老五,她最後則是紅著臉回到海底。

「奶奶……我……一艘船都沒沉,可……可是……有一個王子稱讚我唱歌很好聽……」

她的話語一出,其他姐姐都大聲地嘲笑著她的無能懦弱,這個妹妹簡直讓海妖蒙羞。

但原本大家以為會說出最難聽嘲弄話語的小妹卻不說話,她安靜地看著五姐嫣紅面頰,最後別開了臉透過海水看著天上的星光,紅瞳閃著奇異的光。

小妹突然便安靜了下來,不再對著海蛇唱歌,不再聚起其他海中生物玩著女王遊戲。

在她等待長成十五的這漫長一年內,五位姐姐總是手牽著手,快樂地浮到水面,慵懶地趴在礁岩上對著海上的船艦唱著濕漉漉的歌,然後攀著沉船邊緣對著狼狽落水的水手發出尖銳嘲笑,最後回到海底,對著沉默的小妹形容這愉快一天裡她們又沉了多少船,沉船區的船殼又堆高多少。

海灣是五姊妹的遊戲場,獨獨被排在外的小妹總是用看不出情緒的眸目送她們離開,最後冷笑著游進陰影中。

就這樣,小妹安靜地等待著她生日的那一天,她對姐姐們的炫燿恍若未聞,每天晚上床邊就會多出一到刻痕。

終於,她翹首等待的日子到了。

臨行前,她那睿智柔善的奶奶幫她戴上了美麗的頭飾,卻凝著目溫柔地捧著她的臉頰,仔細地看了許久。

「孩子,今天是妳的大日子,為什麼妳不快樂?」

她抬著潔白的臉龐,露出不合年齡的嬌魅:「奶奶,這個海灣對我太小,如果我離開了,您會傷心嗎?」

「我現在浮到海面,能玩的都被姐姐們玩完了,我不想追隨她們的腳步,我需要更大的天空,奶奶您能懂我的心情嗎?」

「我的歌聲應該要被愛被崇拜,讓水手躲避害怕就降了我的格調,我不是姐姐她們,被當成瘟神還能唱得那麼愉快……奶奶,我要當個會唱歌的女神,我要讓人們愛上我的歌,讓全世界跪在我面前求我唱歌。」

她的眸驚人地晶亮,語音更是自信到閃閃發亮。

美麗優雅的奶奶溫和地看著她那雙堅定的紅眸,她一直都知道最小的孫女和其他海妖不同。

「可以告訴奶奶,妳的願望?」

「我要用我的歌征服全世界,如果做不到我就不回來了。」
這話卻不是賭氣。

「好,奶奶會變成星星看著妳的。」她和善地摸摸孫女的頭,她知道她是等不到她回來的那一日了。

「奶奶,我會看著星星想念您的。」剛滿十五的小海妖將頭埋在奶奶溫暖的懷裡,閉著眼享受家人最後的溫柔。

從今日起,她就沒有家了。



在小海妖的心目中,尋找最初的根據地是第一優先之事。

所有邪惡王國的建立都要從第一塊磚開始,女王的王座也要有塊自己的地盤蓋上城堡才能屹立不倒。

她很在乎這最初的根據地,於是她花了很多時間在世界的邊角遊蕩,尋找自己心目中的根據地。

根據地需要有什麼條件?
發展力?交通方便?人口眾多?
她才不管呢,最重要的是她的喜惡,她第一眼看得順眼才最重要。

她遨遊七大海,拜訪過一個個海濱小城卻一直找不到喜歡的。

直到某一天她到了一個純白色的濱海之城,城中央是座潔白的祭司塔,這時她已經可以化為人形在城裡走動,漫步在有著濃濃禁欲氣息的寧靜城市裡,她突然覺得很厭惡,很想打破這虛假的靜謐無欲。

明亮的城市,她卻可以聞到人們壓抑的慾望與渴望,在黑暗裡緩緩發酵。

就是這個城市了,她下了決定,她要打破白色假面,然後用自己喜歡的顏色來幫這城市上色,用歌聲挑起人們壓抑的慾望。

她在城裡待了幾天,見到了祭司塔裡的女祭司。她是個像月亮一樣寧靜美麗的女人,但小海妖就是聞得到她那美麗外殼下被壓抑的渴望。

太寂寞了,她從孩童時期就被送進塔中,她別無選擇地只能是個無欲無求的祭司,全心全意地祀奉著她的神祇。

寂寞啃螫著她的心,她的心中裝滿了快滿溢的毒,小海妖愉快地笑了,她找到了這個城市最大的弱點,她決定就從挑起女祭司的慾望開始她的事業。

但在她開始實行她的計畫前,一艘從遠方來的商船順風駛進港口,從此改變了故事的風向。

那是個明朗的春季節日,人們穿著潔白迤地的衣袍,頭上戴著花冠在街上走動。明明就是歡愉的春節,但城裡的氣氛卻是壓抑地安靜無趣到了快發霉的地步。

小海妖坐在港口看著人來人往思考計畫步驟,遠遠地白色風帆被風吹的飽滿,奇異的樂音隨著風將她的心跳敲錯幾拍。她晀目,那人就站在船頭抱著七弦琴隨手撥弄,但那樣簡單的樂音卻是沉重悲傷地讓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她屏息地聽著,渾沒注意到經過港口的女祭司也深深地吸引住,安靜地憑欄落淚。

船入港,那彈著悲歌的吟游詩人下船,就在這小城裡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好幾年。

小海妖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歌,他的歌太美,隨手不成調的兩三音就能讓風停樹止,連硬梆梆無情的石頭聽到他的曲子都會變得柔軟。

她忌妒了,怎會有這樣的音樂?人族怎能發出如此的樂音?

她彷彿撞到了一堵永遠跨不過的高牆,她的自信被狠狠地折斷,於是她整天跟著那人,聽著他那出神入化,充滿情感的樂音,一直到她被打擊地信心全無,她再也唱不出歌來。

她失神落魄地在小鎮裡住了幾年,默默地看著那女祭司像換了人似的追求著那人,但吟游詩人不為所動,仍是日日抱著七弦琴旁若無人地彈奏著悲傷。

麗姐恍神一會兒,一下子就跳到了結局:「最後,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女祭司將不愛她的吟游詩人殺掉,心被毒汁浸滿的女祭司每日捧著他的頭流淚,小海妖再也看不下去,追逐著他的七弦琴離開了那個小城,再也不回那個無聊沉悶的傷心之地。」

「最後,她在海中獨自遊蕩,過了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她早愛上了那人的音樂,又過了很久很久,她才了解到她愛上的不是他的音樂而是他的悲傷,原來她已經長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但一切都太遲了。」

「失去主人的七弦琴在海中飄蕩,她追逐著七弦琴的樂音來到遙遠的國度,最後落了腳,她不再唱歌但她卻喜歡聽人唱歌,也許有一天,她會再聽到他的悲傷、他的複雜、他的愛戀、他的惆悵……」

「故事到此到一段落,感謝各位客倌的收聽,我們下次空中再會。」麗姐俏皮一笑。

「慢!」這次換藍慢吞吞地喊停:「為什麼我聽到的版本和妳說的不一樣?」

麗姐挑眉,不悅地努努嘴角。

藍嘴角勾起奇異的笑:「我聽說,那位吟游詩人之所以會在那城市待那麼久,是因為那位最小的海妖公主不斷地唱歌讓他的船沉掉,每次他搭了船要離開那船就會被引得撞上礁石,於是他便離不開那個小島,最後……」

他瞇著眼看她:「也是她用歌聲挑起了女祭司的慾望,她用歌聲引誘著女祭司殺死那位不愛她的樂師,最後還偷走了他的身體……」

麗姐嘟著嘴喃喃自語:「活的久的混蛋就是這樣,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年紀一大把還老愛賣弄,多話。」

藍不理會她的嘲弄,嚐了一口冷咖啡,皺眉:「那他的身體呢?妳應該知道吧,麗音。」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麗姐不悅地轉開眸子。

明明就是她的版本比較浪漫!

「我說呀……」

話語未完便被藍打斷:「妳不知道,不好奇嗎?我可以告訴妳我聽到的版本……」

「閉嘴!」麗姐一拍桌,馬上顯露女人的不可理諭。

「我和旗下的歌手有約,我要走了,你們慢慢聊。」她只拋下一句話便氣冲冲地走了出去,她難得地被激怒了。

麗姐一離開山伯就貼到藍的身邊,壓低的語音中滿是八卦式的好奇:「樂師的身體怎麼樣了?」

「被吃掉了。」

「啊?」

「海妖公主吃掉了樂師的身體,然後就懷了他的小孩……」

「等……等等……這個步驟不對吧?」山伯炸了起來。

藍不負責任地聳肩:「我聽到的版本就是這樣的,最後那位海妖公主到了遙遠的國家產下一子,她卻任性地將小孩拋在海邊讓他自生自滅,又繼續去追逐那七弦琴的琴聲……」

「那個小孩最後怎麼樣了?還有她有找到琴嗎?」山伯屏息地問著。

藍的眼中浮出笑意:「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個小孩好像成了這個世界海妖的祖先。這個世界的海妖都不是真正的海妖,勉強來說只是那小孩的後代,或應該說是那海妖公主遙遠的血親。」

阿華恍然,所以星子... 或者說世上所有喜愛音樂的人,也許都有著海妖公主和樂師的血統,雖然已經遙遠地難以回朔,稀薄地難以確認。

於是,音樂家繼承了海妖公主的任性和樂師的豐富情感,所以他們總是自我、任性且情緒敏銳吧?

藍打斷了她的思考,續道:「關於那七弦琴,沒有人知道琴到了哪裡... 傳說那琴被眾神放到天上成了某個星座……」

阿華低吸了口氣:「所以……那樂師其實是……」

藍抬手做個噤聲的手勢。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一說出就失去了隱蔽趣味。

山伯卻忍不住給她個白眼。

未免太遲鈍了吧,故事說得這麼白,他一開頭就知道頭尾了。

「好累,」藍疲倦地打了個哈欠,他眼皮重得瞇成細細一線,旁若無人地躺到在沙發上,腳還毫無形象地隨意地擺在扶手上,一人就佔了三人座椅:「麗音難得這麼容易激動,話還沒說完就跑掉讓我們收尾,她不會白白告訴妳這個故事,這故事裡一定有她想傳達給妳的寓意。」

「我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學著麗音的口氣,藍疲憊地笑了:「不過若要我說的話,我會覺得這故事的寓意就是……」

「音樂能創造出奇蹟。」

「我們的目標就是用音樂來淨化這個污穢的世界。」藍突然就丟下了一個大炸彈。

「妳願意加入我們,一起創造奇蹟嗎?」

對著天花板發呆一陣,阿華最後仍是愣愣地搖頭。

躺在沙發上,藍側頭睜著幽黑的眸對著她,神態中帶點疲倦地缱綣,他特有的空靈嗓音緩緩地在室裡迴盪著。

「固執的孩子,我不懂妳在生氣些什麼,我不覺得我們作錯些什麼?」

「作弊?我們只有這個選擇,就像愛吃重口味的人再也嚐不出自然果菜滋味,人類的耳朵早就被靡靡之音弄得半聾,如果你帶城市的小孩到郊外走走,十個有九個聽不見風的聲音或者是樹葉的沙沙響聲。如果我們不作弊,不論我們的音樂再美好,人們根本不會想聽,因為裡面沒有他們渴求的情感。」

「藥性三分毒,妳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而且我也不認為妳有一般人的道德思想,就是所有人都吸毒而亡妳也不會跳出指著毒梟的鼻子罵人……說不定還樂觀其成,是不?」

「所以問題是出在那歌身上是吧,妳只是厭惡妳心目中的淨土被用秤斤買賣,被所有人討論擁有那記憶中的歌讓妳很不舒服,是這樣沒錯吧?」藍彎彎嘴角:「說穿了妳也不過是個自私的人,若他還在會怎麼想,妳應該很清楚吧?」

阿華垂下了眸。
是的,他絕不會吝於和人類分享世界的美好,是她自私了。

「我們第一階段的目的是要喚起人們潛藏的聽覺,用樂音慢慢淨化人類的耳根……直到她們能夠聽見原本就應聽見的聲音。」

「這個淨化的過程也許要花上很多年,」他辛苦地閉了閉眼睛:「至少要百年,反正我和麗音有的是時間和耐心……但我們仍是無法獨自完成,我們需要同伴……」

「妳,願意加入我們嗎?」他的黑眸難得的明亮,直直地望進她眼中。

阿華避開了他的視線,沉默了許久才復開口。

「我……」她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我沒辦法成為你們的成員,我做不到……但是,任何我能作到的事請儘管吩咐,我……我會盡力去作,只是站上這個舞台,我辦不到。」

藍對她的拒絕卻不感詫異,他拍拍沙發側邊:「過來,讓我好好看看妳。」

阿華掙扎了一會,面對和隴相似的存在,她最後仍是無法拒絕,乖巧地在沙發旁正對著他跪坐下來。

藍抬手握起一搓髮絲,頗感興趣地在指上纏繞著。

「我知道,妳有丟不掉的包袱……孩子,有些東西過了期還是得丟,積久了會變質發霉。」

阿華垂首,語音中有著淡淡悵然:「就是米糠放久了也能發酵造出美酒,重要的東西連著心,我不想連心都丟失了,那樣我會失去存在的價值。」

「那現在呢?妳存在的價值還在嗎?」藍玩味地玩著光潔髮絲,話語卻是現實地殘酷。

阿華抿起慘白唇瓣,不語。

藍微笑,轉了話題:「我還缺了一個巫女,當我的巫女吧,妳未來的路還長,我可以教妳很多東西,包括讓妳找到妳失去的價值。」

並不是所有自然精靈都有巫女,應該說,這樣的羈絆很稀有。

這種羈絆卻很強大,能讓久到疲倦的存在升起守護之心。

他們這些守護者,雖因種種原因接下了這個位置,但太過久遠的存在往往會從心中開始腐爛,但若有和這些弱小新生命有了羈絆,卻總會爆發出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新生力量。

守護的力量是像水一樣柔軟無形,卻是最強大且充滿生命力的力量。

這個時代會讓他們這些自然精靈承認的巫女越來越稀有了,而眼前這位在則是鳳毛麟角般的稀有品種,實在很難讓人不心動。

阿華卻搖搖頭,安靜地看著他,這就是她的回答。

「我想也是,妳早已是他的巫女,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他放下手中把玩的髮絲,打了個大哈欠。

「我累了,有空過來坐坐,我們還是可以合作。」他滿臉掩不住的睡意,聲音也漸低了下去:「妳不需要成為名義上的樂團團員,妳可以像麗音那樣不具名地作為樂團合聲,願意嗎?」

這次,阿華溫馴地點點頭,聽起來不是太難的事。

「我盡力。」

「嗯,就這樣說定了。」藍的聲音卻越來越輕軟,最後尾音幾不可聞,他就這樣閉眼進入夢鄉。

山伯悄悄將音樂和燈光關掉,領著阿華走了出去。

踏出室前,山伯不捨地望了沙發上的疲倦黑影一眼,才將門輕緩地關上。

看著那樣熊般的大漢小心奕奕地將門關上的背影,阿華輕聲問了。

「為什麼,我以為你是他的巫女。」

在古代,巫女的女字並非指的是女性,所謂的巫女大多由男性來擔任,傳到東瀛後才轉變成多數由女性擔任的職位。

但大多古老的自然精靈仍是習慣男性的巫女,女性的思想太過纖細多慮,情緒複雜多變,這樣的情感對於他們常會造成不自然的干擾。

古時的巫女也多半精通樂音,或擊鼓或起舞來和自然精靈溝通,所以她以為精通各種樂器的樂師山伯應是他的巫女最自然的選擇了。

山伯愣了一下,最終也只是苦笑著搖頭不語,安靜地將她送出門口。



麗姐靠著鏡子坐在流理臺上,水龍頭大開,素手玩著嘩嘩拉的水流將水潑的到處都是,低聲哼著不成曲調的異國旋律。

男子開門,呆了一秒後躡腳退出,小聲地關上門,繞跑。

他們應該在男廁標誌旁加個『小心,內有老闆』的警告標誌才對。

他們的大老闆心情不好時總喜歡跑到男廁來思考,如果不小心進去被抓到,就會被來段會讓膀胱漲破的漫長說教。

麗姐的說教可是比上不了廁所還可怕的折磨。

這大概也是公司裡的男廁總是乾淨得閃閃發亮的原因,女老闆對男廁清潔的要求幾乎到了龜毛的地步,這樣她心情不好時才有發呆的去處。

就苦了他們這些男歌星,每次去廁所總戰戰兢兢,就怕女魔頭在裡面等著笨蛋入甕。

水嘩拉嘩拉響著,她總會用聽著這樣的水聲來思念家鄉。偶爾會跑到樓頂去看星星,但城市的光害太嚴重,她怎麼也看不到奶奶的星星,誰讓她先打破了承諾,這是她的懲罰。

我答應的事卻永遠作不到了,奶奶,我永遠都回不了家。
她垂眼,她再無法唱出曾經的歌,再也發不出那充滿力量與企圖心的聲音。

都是那人,為什麼會遇到他呢?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恨著那人,他的出現阻擋了她原本將會有的成就,還未萌芽的未來就已被重石壓住再也探不了頭,她的願望從此被扼殺在搖籃裡。

如果沒有他,她必定已經開始她的計畫,最後成為能讓世界伏首的歌姬女王。但真正的音樂之子出現在她面前,他用他的樂音征服了她,那樣毫不在意地奪走了她的希望,漫不經心地用音樂殺死了她……

她回不了家了,都是他的錯,那個可惡的多情樂師。

最可惡地卻是他的不知情、不在意,他根本連看她一眼都懶,那才是她最痛恨他的地方。

如果他能看她一眼,能為她唱首歌來安慰她,她也許會就此原諒他。但他卻是那樣的飄忽,目中無人地遊蕩著,每日彈著令人心碎的歌……

太可恨了,實在太可恨了!

她是那樣地恨他,她讓那個笨蛋祭司殺了他,肢解他,她還不解恨地撈起被她們丟入河裡的身體,最後她吃了他。

燈塔底下是最黑暗的地方,吃到肚子裡這樣就可以不用再看到他,她當時卻是幼稚的可笑。

但愛恨本為一體,最深的恨和最沉重的愛其實並沒兩樣,等她發現她真正的心情時已經太晚,她有了孩子……

她原來早已長成真正的女人,一個分不清愛恨的女人。

那孩子和他長得很像,她差點就又殺了她的孩子。最後隨便找個地方將孩子丟掉,她日復一日地隨著海流漂游著,一直到漂到某個海域時她才停下,只因那裡有家鄉的氣息。

門被突然推開,她對著打斷思考的來人凶惡地挑眉,進來的卻是突然化成木頭人的山伯。

「走錯了。」

他滿頭汗地打哈哈,緩緩後退兩步轉身準備繞跑。

「給我停在那裡!」

「大姐頭,我錯了!」

全能樂師的慘叫整棟大樓都聽的見。

【藍與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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