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31

[靈異] 廁所裡的鬼

她從小就看得到鬼。

可是她很聰明地假裝看不到,她甚至可以目不斜視的從兩個正在聊天的鬼中間走過去,任由他們在自己身後抱怨現在的人類小孩一點禮貌也沒有。

這個世界有很多很多的鬼,但是長得像人的鬼卻很少。

她常常看到昆蟲的鬼像一大片小小的螢火蟲般飛過,也有像是灰塵一樣的鬼,躲在公共空間的角落,偶爾露出幾只眼睛看著外頭往來的人們。她也時常看到足足有三公尺高、全身紅毛、頭上長著角的魁武大鬼在人群中行走,一面用手抓起躲在人群中的弱小鬼魂撕咬。有時候還會看到有六隻腳的鬼在天花板上爬行,追逐著細小的昆蟲鬼,就像是很大隻的壁虎一樣。

還有很多很奇怪的鬼,所以她知道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人類的鬼,還有太多不同種族的鬼,那些鬼卻一點也不像人。

所以當她發現大部分人所認為的「飄」就應該長得像人、或是有人類的形狀時,她覺得很有趣,也很奇怪。

為什麼小說裡的厲鬼一定要長頭髮、穿著紅衣,為什麼許多鬼總是有美艷的形象?為什麼她就沒讀過有鬼怪小說所描述的世界和她所見到的相似?為什麼所有鬼怪小說裡的鬼都那麼像人?

對她而言,鬼的世界反而跟動物的世界很相像,鬼類靠著直覺生存,鬼類間也會互相吞食,鬼的世界裡也有一套食物鏈的法則。

人類變成鬼後,因為人類的直覺和其他動物相比太弱,所以人類的鬼處在食物鏈最底層。但人類的鬼又是聰明的,他們知道哪裡可以躲;而且是團結的,會分享八卦讓新鬼很快的進入狀況;人類的鬼又是奸詐的,會在大難之前將身旁的好朋友鬼推到大鬼的嘴裡好爭取逃跑的時間。

人類的鬼很會躲,她也很少看到長得像人類的鬼了,所以當她剛進到廁所時,看到那個鬼蹲在馬桶後方突出的置物檯上時,她呆住了。

假裝看不到他們是她的原則,但是讓一個長得像人的鬼看著自己上廁所,這想法又讓她很不舒服。

她不敢將目光放在那個鬼身上,只瞄了一眼便將眼睛挪開,所以她也沒能看清楚這是男鬼還是女鬼。

算了,她最後還是決定依照自己的原則,假裝看不到就好了。

她走進去,關上門,脫了褲子開始解放。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嘛……有些事情還沒做前覺得很恐怖,但做了之後才會發現沒有那麼恐怖。

不就是個喜歡躲在廁所偷窺的鬼?

這是她剛來上班的第一天,這間廁所則是離辦公室最近的女廁,而這間廁所隔間則是女廁中唯一的坐式馬桶。反正她就是不喜歡蹲式馬桶,如果這個鬼一直都躲在這裡偷看,難道她就要因此妥協?

不管不管,她就是看不到。

是好色的男鬼又怎麼樣?
反正祂又碰不到她,如果這傢伙色心大起跟著她回去的話,那也很好,她房間角落的那隻巨大蜘蛛鬼可不是吃素的。

如果是女鬼的話,那也無所謂,她可是早就習慣了日式風呂澡堂,要脫也沒在怕的,反正妳有的我也有,自己的乾扁身材,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看的。

所以她很快就忘記後頭還有個鬼蹲在那裏,非常豪放地將肚子裡的怨念都排出來。一定是吃壞東西,所以肚子才會這麼不舒服,拉完後她舒服地吐了口濁氣。

起身,沖水時她低著頭不敢看那鬼,很快地出去洗了手回到辦公室。

她只希望以後不要再看到那個長得像人類的鬼。

但第二次、第三次,那個鬼還是蹲在那裏,像是從來都沒有移動過。

她好奇了。

是地缚靈嗎?是曾經在廁所裡死掉的怨靈嗎?

這種死守著同一個地方的鬼是最容易被吃掉的了,因為太笨。

而廁所本來就是大鬼喜歡出沒的地方,因為容易找到笨鬼來打牙祭,也因為廁所總是聚著大量像是昆蟲的低等靈,各式各樣的鬼都喜歡到這裡打野食,所以她料想這個人類鬼應該待不久才是。

但過了三天祂還在,而且從頭都沒動過,也沒有移動過位置,最奇怪的是廁所很乾淨--沒有總是大群大群地佔據陰影處的昆蟲鬼,沒有長著四隻漆黑的腳、總是攀在天花板上的長舌鬼,沒有偶而來覓食的大鬼--她從來都沒看過這麼乾淨的廁所,所以她有時會蹲得比較久,一面思考著工作上的問題。

第五天,她終於放下心防,趁著沖水的時候偷偷打量那個奇怪的鬼。

那個鬼看起來小小的,體型像是少年少女一樣,穿著不起眼的衣服,灰樸樸的,讓她聯想到古裝片裡家丁的衣服。祂的劉海很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只沒有精神的死魚眼。祂的面容是沒有血色的白,臉上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下巴。這讓祂看起來十分無害。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看不出祂的性別。

不像男孩子也不像女孩子,祂甚至不是中性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你不會說一只木雕的瓶子是男是女,她猜想,說不定那是因為祂都不曾動過,所以給人缺少生命的感覺。

如果祂動一動,跟她說句話,那麼說不定她就能夠判斷祂的性別了。

然而她才剛湧起這樣的想法,那個鬼就抬頭和她目光相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這層樓的飲水機不太乾淨,所以妳會一直拉肚子是因為腸病毒的關係。」

她僵住,原本正要按下沖水鍵的手停頓,實在是祂的語氣太平淡像是在討論天氣一樣,她以為她聽錯了。

「上完廁所,最好仔細看一看自己的大便,這樣比較容易掌握健康上的任何小問題。」

祂像個長輩般循循善誘,語調卻是平淡的一點起伏也無。

看不到!看不到!正當她要繼續裝傻混過去時,祂直接看著她的眼睛,頗感奇怪地問道:

「妳看得到我,也聽得到我,既然不怕也不躲,又何必要假裝看不到?」

她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因為祢是鬼啊。」

那鬼揚起一邊眉毛,似乎不懂邏輯所在。

「我怕祢會因此跟著我回家。」

「為什麼我要跟妳回家?」祂歪著頭,像個困惑的小動物。

「因為鬼故事都是這樣寫的啊。」

「那又如何呢?」

真是問題很多的鬼,她故意這樣威脅祂:「我房間裡有隻很喜歡吃其他鬼的蜘蛛鬼,跟我回家會被吃掉喔。」

「喔。」祂似乎對這回答不感興趣,繼續垂下頭盯著馬桶裡的汙物看。

她的臉一紅,連忙按下沖水鍵,但那鬼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變,沒有因為她想湮滅證據而不高興。

離開前她又看了那個角落一眼,祂又回到之前的模樣,一動不動,像是一只沒有性別的木雕。

這時她才想起來,剛剛祂的聲音也是聽不出情緒、不像男聲也不像女聲。

真是奇怪的鬼,但是她並不討厭。

⃞⃞

那個什麼都小小的鬼看起來很孤單,於是她開始會在上廁所時和祂聊聊天。

「祢為什麼要待在廁所裡?不覺得很臭很髒嗎?」

「為什麼?」

她發現,祂真的很愛問為什麼。

「嘛,廁所是排泄……呃,髒東西的地方喔,大便和小便,沒有人不會覺得髒的吧?」

「還沒排出來前就在妳的身體裡面很久了,難道妳就不髒?」

祂的語音淡淡,卻不像是在反諷而是在陳述事實,所以她也不以為杵。

原來這個鬼還是個小小哲學家?

真是奇怪的鬼,她想了想卻也想不出答案來,只好繼續努力。

好不容易擠出一條完整的大便,這一次她有多看兩眼,那個鬼也低著頭看了看。

「纖維質補充的不夠,要多吃蔬菜水果。」

是了,不知道這個鬼在廁所多久了,祂可是大便的專家呢。上次被祂提醒後,她便不曾再使用那台飲水機了,果然就沒有繼續拉肚子。

雖然知道祂的話自有道理,但被個小鬼用這種長輩教訓孩子的口氣這麼告誡,她卻也沒辦法認真以對。

「是的,小鬼大人。」她隨口說著,按下沖水鍵。

離開廁所前,她又看了那個蹲在角落的鬼,不知怎麼竟然感到有些安心。

⃞⃞

這是個壓力很大的工作。

每天都有整理不完的檔案、上司喜歡挑她的毛病、女同事們玩著小圈圈的遊戲、男同事對她露出猥褻的笑。

住在城市裡很孤單,雖然她早就孤單習慣了,畢竟從小她就是那麼的怪,怪得沒有人肯接近她。

就算她現在能夠假裝什麼都看不到,她還是交不到朋友,城市裡的人太冷漠,而她只不過是個從鄉下搬來城市的獨身女子。

她總是很疲倦,解放的時間也不那麼固定了,但是她仍是會一找到時間就去廁所蹲一蹲。每次在廁所裡總會感到很安心,明明廁所應該是最髒最臭的地方,但她卻發現這裡成了她唯一能喘息的場所。

而那個鬼也總是會看著她的排泄物給予各種建議:

「最近鐵質不足,要注意。」

「水喝不夠多,忙也要多喝水。」

「纖維質攝取不足,多吃蔬菜水果。」

「壓力太大,睡眠品質也要照顧。」

雖然祂不覺得大小便很髒很臭,但是她還是改不過幾十年的刻板印象,有時候還是會被自己的大便薰得快要昏倒,有時候看到馬桶裡糊糊的一陀應該打上馬賽克的東西就會感到反胃。

那個鬼檢視馬桶裡的污物的神情,就和算命仙用算籌占卜的表情一樣肅靜,這讓她有種--解放其實是很神聖的--的感覺。

而且,哪裡會有人看著她的排泄物,告訴她必須要怎樣照顧身體,這種奇怪形式的關心讓她很感動,就連她的母親也不可能這樣關心她。

在忙碌的工作中,每天幾趟到廁所蹲坐都會讓她像是放掉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又讓她得到了新的力量,這種奇異的交流很溫暖,雖然對方是個鬼,還是個奇怪的小鬼。

只要看到角落那個小小的影子,淡漠地垂著頭,像是已經在那裡有永遠那麼久了,又會永遠蹲在那裡,她就感到很安心。

直到有一天她進了廁所,卻發現那個熟悉的小小影子不見了,她呆站了很久,哭了。

那麼小的小傢伙,果然還是被其他鬼吃掉了?還是祂去了祂該去的地方呢?

祂是鬼,本來就不應該寄予太多希望、不該那麼信任祂、不該在精神上那麼依賴祂。

只是一個鬼,一個人類的小鬼……

她一把將眼淚擦掉,進去上了個長長的大號,用力得就像要將什麼都排光一樣,然後義無反顧地離開廁所,這一次,她沒有回望那個空蕩蕩的角落。

一個月內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大城市裡,她很孤獨,所以她接受了一個同事的追求。她交了人生中第一個男朋友,但她卻不讓他碰她,連牽手都不行……她也搞不懂自己,她只是太孤獨太寂寞了。

交了男朋友她卻一點也不快樂。

但她會開始每次上完廁所便仔細檢查自己的糞便,她甚至還做了記錄,她想,有一天她會成為米田共達人,光看著大便就可以預測人的身體狀況。

她也健康多了。

便秘,她就多吃蔬果;大便太乾,她就多喝水;大便的顏色太淺或太深,她就會思考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她還寫了日記,記錄下三餐吃了什麼,和糞便的形狀大小和狀態。

廁所也從陰影中開始滋生昆蟲靈,大片嗡嗡地很是惱人。一隻有著細長黑色的四肢的鬼也進駐了最裡面那間廁所,她看到祂四肢緊緊抓住天花板四角,眼睛是紅色的一線,半張的嘴裡露出尖銳呈三角的透明牙齒,她也曾看過祂伸出幾米長的粘滑長舌吞食被昆蟲靈吸引而來的弱小鬼魂……

一切都回到過去,她又得假裝看不到,假裝什麼都沒有地繼續生活在這個別人所看不到的、充滿各種鬼的生活。

這樣過了一個月,她以為她就快要忘記那個小鬼的時候,祂卻又出現了,蹲在同樣的角落,低垂著頭,像是祂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她早該注意到的。

她早該注意到從她一進門,廁所那群黑壓壓的蟲子都不見了,那個攀在角落、總是用紅色的眼睛看她的鬼也不見了,而不是直到看到祂時才恍然大悟。

她站在門口,呆站了很久,那個小鬼連頭都不抬,就像從前一樣。

於是她進去大了條健康、飽滿、熱呼呼的大便,健康的糞便確實不太臭,她滿意地看了看那黃金色澤,點點頭。

「健康多了。」祂看了一眼,中肯道。

祂很快地又補充:「但是心裡壓力大,要注意。」

她不知道祂是怎麼從大便裡看出她的心裡壓力大,但,反正是鬼嗎,怎麼說也不奇怪。她飛快地擦掉一滴眼淚,笑道:「是的,小鬼大人。」

後來她才知道祂這一個月去了哪裡。

「男廁所。」祂就如同之前那般,淡淡地回答她的問題。

「為……為什麼?」她大驚,她一直都以為男廁所又比女廁所還髒。

「一個月這裡,一個月那裡。」那是純屬闡述事實的語氣。

「不,我問的是為什麼啊?」如果不是還沒洗手,她應該會很頭痛地抓著頭髮拉扯吧。

祂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便又垂下頭繼續像個木雕那樣蹲著。

她卻也不在意了,總之祂沒有被吃掉,那就太好了。

祂真是個很奇怪、很奇怪的鬼。

她的例假來了,祂也不曾有過任何奇怪的行為,通常鬼對於血腥不是特別喜歡就是特別討厭,但祂卻只是淡淡看著,然後告訴她她的血塊太多,要她少吃冰品買些桂圓紅棗回來溫補。

祂總是那樣狀似冷漠地看著,卻給她最溫暖的意見,她便很珍惜祂在廁所的這個月,精神也特別好。

雖然知道不應該問鬼這種問題,但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問了。

「祢死了很久了嗎?」

「好像很久,又好想沒有很久。」

她忍了忍,最後還是問了:「那祢是怎麼死的。」

祂很久都沒有回答,她緊張地看著那個小小的、垂著頭的影子,怕某些恐怖小說裡的情節會成真--祂會突然抬起頭來,眼中流下兩行血淚,然後十指化為烏爪向她撲來:「我--是--被--人--害--死--的!」

祂一動也不動,她緊張到都想坐回馬桶再上一次廁所了,好像過了很久祂才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記不得了,反正也不重要。」

她盯著祂看了很久,祂的語音和動作不像在說謊,卻帶種很單純的無所謂。祂是真的不在乎這個問題,也不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什麼重要性。

真是奇怪?

她困惑地看著祂,她也知道鬼都是健忘的,但她以為鬼都是很會記恨的,祂們都愛追查自己的死因,就像是這是鬼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這個鬼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奇怪啊!

⃞⃞

自從發現祂是如此無害之後,她開始喜歡邊上廁所邊問祂問題。

「祢怎麼死的啊?」

「忘了。」

「祢死多久了呢?」

「忘了。」

「祢是男的還是女的?」

「忘了。」

她剛開始覺得祂真是個健忘的鬼,但很快就發現,祂只是不在乎也懶得多想,如果問對問題或是驢的夠久,祂還是會說一點的。

「祢在這個廁所多久了呢?從蓋好之後一直都在嗎?」

「嗯。」

「那來這之前呢?」

「待在另一間茅廁。」

「喔,那到另一間茅廁之前呢?」

「還是另一間茅廁。」

「所以祢待在各式各樣的廁所裡,已經很久很久了嗎?」

「嗯。」

「為什麼?」

她真的很好奇,但每次遇到這個問題,祂都不說話,一點存在感也沒有地蹲著,就像是一個木瓶一樣。

為什麼祂要待在廁所?為什麼要一個月男廁一個月女廁?

她真的感到非常的好奇。

祂真的很像電玩裡的NPC,她必須問對問題才會有回應,要不然就會「沒有反應,只是廁所裡的鬼而已」那樣。

終於有一天,她的問題又觸到新的回答,雖然她懷疑只是因為那一天祂比較有心情說話。

「欸欸,我猜,是不是有人要祢待在廁所裡?」

「嗯。」

喔喔!新突破!她好想跳起來大叫大跳!

「那個人是誰?」她趁勝追擊。

「忘了。」又陷入死胡同。

她不放棄地繼續猜問:「那個人要祢待在廁所裡,是要祢看些東西吧?」

「嗯,要我看你們大便。」

「咦,為什麼要看我們……咳……呢?」

她轉頭看祂,只見蒼白的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細細的眼睛轉向她:

「那個人要我參,九孔常流不淨物。」

咦咦!原來還是個很有禪學精神的鬼?

「九孔常流不淨物?」她呆呆地重複。

「嗯,九孔常流不淨物。」祂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腦中有微弱的靈感,但太過微弱了,她想了想卻不知道自己該繼續問些什麼。

所以,這個很奇怪很奇怪的鬼,躲在廁所裡很長很長的時間,卻是要思考這個奇怪的問題。

她頭昏腦脹地走出廁所,在流理臺的鏡子前看著自己。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算是漂亮的了,皮膚白皙身材也不錯,她的男朋友總愛稱讚她有雙水汪汪的無辜大眼,說她就像是聖女一樣。

她既年輕又美麗,好吧,她確實也需要大小便,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就不乾淨啊!

但祂看著她的模樣,就像是她和馬桶並沒有什麼兩樣,馬桶裝了汙物,她也是如此。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傍晚在自己的小小公寓裡,她一面不專心地看著電視,一面拿著手提電腦上網查資料。

九孔流穢物--眼屎、鼻屎、耳屎、口會出痰、頭有頭油及頭皮屑、毛孔會流出汗水、大便小便--一天不洗澡便全身發臭,就是再漂亮的人幾天不洗澡也是臭得不想讓人接近。

天氣很熱,她還沒洗澡所以聞到了身上的汗味,她抬起手臂湊近腋下一聞險些被燻暈,她知道自己每天早上一起床還會有口臭……她的美麗與氣質都很虛假,如果喜歡她的人看到她這幾面,每天看著她大小便,一日工作後聞到她身上的汗臭味,早上起來得面對她的口臭,還會覺得她很漂亮、很有氣質嗎?還會喜歡她嗎?

那個小小的鬼卻說出那樣大人的話,她突然感到很傷心。

隔天,蹲廁所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問了。

「小鬼大人,祢覺得我很髒嗎?」

沒有反應,只是一隻鬼。

她默默上完廁所,默默離開,默默和男朋友分手了。

其實她早就知道,她被劈腿了,或者應該說在這個事件裡她是第三者,即使男朋友一再告訴她他在她之前並沒有女朋友。

她只是覺得很孤單、很孤單罷了,她想要有人中午能和她一起吃飯,有人能幫她擋住辦公室裡那些三姑六婆背後的箭,有人能讓她在傍晚打電話說上整晚的話,有人能在她失眠的時候讓她用電話騷擾……所以即使她知道還有個無辜的女孩,並不知道自己男朋友劈腿了,她仍是保持沉默。

但她不想繼續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的心比身體還髒,於是她提起那個女孩的名字,在男人的沉默中很乾脆地提出分手。

然後,她到廁所蹲了很長的時間,將身體裡的積鬱通通排出,頓覺無事一身輕。

於是,她又開始問問題,她實在有好多好多的問題。

「欸,祢在這裡這麼久了,我是唯一一個會跟祢說話的人嗎?」

「妳是唯一會對著空氣說話的人。」

她微笑,其實祂偶爾還有一絲絲的幽默的。

「那在之前的茅廁呢?」

「沒有。」

他們的對話也充滿了對於糞便的愛。

「喔喔,祢看,我今天的大便多健康啊!」

「水還是喝得不夠。」

「嗯,好像比昨天的臭……我想想看,一定是昨天晚上的菜沒嚼爛就吞下去了……」

「還有,鈣質攝取不夠。」

「見鬼了,這樣也看得出來,哈哈。」

「不過我敢保證,將整公司的人的大便都放在草坪上,我的一定會吸引到最多糞金龜的愛啊!」

「………」

「因為,我的大便是所有人裡最健康、也是最乾淨的喔!」

「………」

「祢有聞到過我上司的大便的味道吧?上次她大完後我幾乎沒辦法進來………我聞到兩天前的蚵仔蛋的味道,在腸子裡放到爛了啊,便秘真是種可怕的問題啊。」

「………」

「怎麼都不說話,明明就聞到了吧,不要跟我說祢覺得一點也不臭……話說我的大便既然那麼健康,那麼乾淨,是不是表示我也比其他人健康,乾淨呢?」

「嗯。」他這次倒是點點頭了。

這樣的日子很輕鬆愉快,她也發現身體調養好之後,走路時感到身體很輕盈,精神更好,思路也比往常更清楚。她不再動不動就低潮,也不再時不時感到空虛。

她可以感覺的到,當她從大便的情況而注意到她自己的身體狀況時,她便由裡而外地開始改變了,最終還影響到心理層面,她整個人都健康多了。

她總是微笑,不會抱怨,於是原本討厭她排斥她的同事也開始靠了過來。一開始只是有人找她抱怨,漸漸的她的朋友越來越多了,她也會給她們健康上的意見。

有了這麼多朋友後,她也逐漸忘了廁所裡那個安靜的、木然的孩子。

在某個看不到祂的一個月裡,她忘了曾經有過那樣一個小鬼,什麼都小小的,會從糞便的情況來關心她的健康,會說出奇怪的哲學話語。

她甚至忘記了,她曾經可以看的到一個不同的世界。


(後記)

今天是我在這裡的第一天工作。

聽說這個部門是所有部門裡效率最高的,工作之前,我很擔心自己會跟不上進度,很怕這是另一個工作的修羅場--總有著加不完的工,處理不完的文件。

但第一天工作,我就非常喜歡這個地方。

我的上司是個女老闆,她超級正的、人又親切,辦公室裡的氣氛很融洽。她剛剛很明確地告訴我,這個部門沒有人需要留下來加班,她會給每個人剛剛好的工作量,只要上班不要打混就一定做的完。但是如果沒能在下班前處理完這些工作,那只有兩種可能--我在打混,或是我的專業素養不足已勝任這項工作。

她說得很直白,我喜歡這種風格。

剛剛將檔案稍做整理,我便在心裡讚了一聲,她說得沒錯,她給的工作量只要我不打混絕對能在工作時間裡做完,能夠不用加班那實在太好了。

我低著頭,忽略掉在天花板上攀爬的六隻腳怪物,假裝看不到盤在我電腦上看我打字的史萊姆,伸手拿一旁的文件時若無其事地抖掉上頭的一只眼睛。

我看不到,我什麼都看不到。

上司經過我桌子的時候停下,將一個馬克杯放在桌上,親切地要我多喝水補充水分。

「坐辦公室的人往往喝水太少,這樣會便秘的喔。」她對我眨眨眼,我覺得她實在雞婆得太可愛了。

突然想上廁所,我問了問去男廁的方向,習慣性地推開最裡廁的廁所門,因為心情很好,所以我還吹著口哨。

口哨聲停,我呆住,馬桶後方置物臺上蹲著一個小小的飄。祂很蒼白,臉上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下巴。祂低垂著頭,像是不關心我也不在乎我在看祂,只是睜著一隻露在瀏海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馬桶。

要上、不上?

如果祂是男的也沒關係,但是如果是女的我會害羞。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這個鬼……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讓我驚訝的是,祂竟然回答我了:

「我忘記了,在男廁待太久、又在女廁待太久,我也忘了我的性別。」

「性別是可以忘記的嗎?」我張口結舌。

「什麼是男什麼又是女?」

原來是一個有哲學精神的飄。

「祢一定是在廁所待太久了,呵呵。」所以頭腦才會怪怪的,我將這句話省下。

脫了褲子開始大便,大概是今天太緊張的關係,我大了很久才大出一點點來。

「精神壓力大、水喝得太少、平常疏果攝取不夠、胃腸出現老化現象。」

既雞婆的正妹上司後,我在廁所又遇到一個雞婆的可愛小鬼。

我笑了,我想我會很喜歡這份工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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