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他說他擁有過的最好的樂器,他會說是人。
而且必須是女人。
他出生在一音樂家族,母親是聲樂家、父親是精通各種國樂樂器的音樂家。除了成為音樂家,他從來不曾被賦予生存的意義。
父親的家族是著名的國樂家族,從清朝初便是皇家御用樂團,一直延續到清末,他的曾曾祖父還是慈禧太后的御用樂師。
他從出生便被期望著將來能穿上父親的鞋子,延續家族傳統,將國粹發揚光大。
而他小時候也不曾讓父親失望,他對於音樂的敏銳度總讓父親笑開了顏,叔伯們也總喜悅於家族的薪火得以繼續流傳下去。
但他總是感到很孤獨,像是音樂總是游離在外、離他是那麼遙遠,他捉摸不到那變換無窮的樂音,只覺得它們都和他有著一層隔閡,他永遠都融入不到音樂的情感裡頭,他是他、樂器是樂器、音樂是音樂,三者間如此的陌生。
於是他能精準地彈奏出各種音樂,卻他感受不到其中的情緒、更拿捏不了曲音中應有的氛圍。
任何再怎麼複雜的曲子,他都能很快便一個音也不會錯地彈出,但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音樂沒有靈魂,他只是架會將音樂重複的機器,就像用CD播放音樂那麼精準。
他的父親很快便發現這點,雖然不點明,卻時常在門外抽著煙斗嘆氣。
為此,他很難過,父親背著他一面抽煙一面嘆氣的背影成了他一輩子的惡夢。
即便如此,他仍是眾人口中的天才兒童,任何音樂聽過一遍就能夠演奏,有時還能即興來段小曲兒。他是家族的榮光,也是眾人的寵兒。
他也是向來音樂比賽的常勝軍,就連比他年紀長上一倍的也少有能贏過他的。
於是小小年紀他便目中無人,只有平時對他嚴格的父親才是他的目標。他發誓他總有一天要找到自己的音樂,要讓父親為他露出驕傲的笑容。
即使是孩子他也是驕傲的,看不起大部分的大人,更別提那些遠不如他的同齡孩童。他更瞧不起那些沒有天份又不努力的堂兄弟,總是眼高於頂,連用鼻孔對著他們說話都懶。
那一年他九歲,父親帶他去參加一個兒童的音樂競賽,那一年他遇到了他一生的高牆。和他同場競賽的孩子裡,有一位孩子比他小了好幾歲,約莫只有四、五歲大,安安靜靜地抱著過大的琴盒坐在角落。他的父親坐在左邊母親坐在右邊,夾在兩個大人間的他笑得很幸福,像是遠足多過參加比賽。
他在心裡頭不屑的哼了一聲。
還要父母陪著到後台、一臉幸福的小朋友懂什麼音樂?他打算給他一個下馬威,要讓他輸得慘兮兮的,讓他知道音樂不是這種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能夠理解的深奧學問。
那孩子不會知道他接受多少父親的嚴格訓練,他的手心長著厚繭、指頭上的繭磨平了又長,因長期按弦他的指頭都變形了。他也不曾上學過,除了表兄弟外不曾接觸過同齡孩童,他犧牲了所有的玩樂時間,每天練琴的時間超過八小時,剩餘的時間都用來學習辨認各種古琴譜。
德裔的母親總是憂慮地看著他,親吻他的額頭要他多休息、多和同伴玩耍。但他沒有同伴,他的眼中只有父親的背影,他不想玩耍只想讓父親認同他。
於是他在那孩子上台之前就抱著琵琶演奏了一段難度超高的曲子,評審紛紛露出驚豔的神情,他的技巧之精是連大人都少有能夠掌握的。
一個音也沒有錯,就是那首曲子裡幾個最困難的揉音和絞弦他都做的極完美,演奏完五位評審中有三位還站起,大半場的聽眾也都起身為他鼓掌。
他的眼睛在觀眾席中巡迴,很快便看到父母坐在前方特別席上。母親的笑顏燦爛,父親只是淡淡地對著他點個頭。
這個點頭卻讓他高興的差點將懷中抱著的琵琶摔下。
父親終於承認他了!那之後主持人似乎問了很多問題,不斷地圍著他稱讚他是華人的小莫札特,他的腦中只有父親眼中那淡淡的溫徐笑意。
被主持人騷擾了十餘分鐘後,他走下台坐在首排為選手們保留的位置後,就輪到那個幸福的小男孩上場了。
那個小男孩上場後在椅子上坐下腳還碰不著地,一面調整姿勢,目光還不斷往台邊飄去,他的父母大概在後台邊緣對他揮手微笑吧。
哈,小孩子。
他不與置否地悶哼了一聲。
他的父親從後台跑出,幫他將過大的大提琴放好,又在他屁股下墊了兩三個椅墊才勉強夠高,底下的人都暗暗悶笑。那個一點氣勢也沒有的小孩子將加固定了琴架的大提琴抱在胸前,姿勢倒是有模有樣,他有些壞心的想著,小朋友等下要拉的最好不是兩隻老虎吧。
然當他拉出第一個音,他便感到一股戰慄從腳底竄到頭頂,一個小段落還未完他便感到頭皮發麻。
是巴哈。
他雖然主攻的是國樂,對於西洋古典樂亦微有涉獵,母親所教授的鋼琴也能彈得有模有樣,所以一聽他就知道這是巴哈的大提琴曲。這首曲子並非快板的舞曲,而是慢板的抒情曲。並不是技巧困難的曲子,卻更挑戰樂者的演繹能力。
他渾然忘了演奏者只是個孩子,他的樂音是那樣的圓滑、成熟、老練,所有的音符都飽和情感,像是一位深情的紳士正要向心儀已久的女士求愛般,外頭風光明媚,心中卻忐忑不安,卻又因為愛情而雀躍不定。
這種愉悅、這種若得若失的憂愁,如是矛盾。他才九歲,本來不該懂得這樣的情緒的,但聽到這曲子時他卻突然便懂了,他驀然發現自己淚流不止。
他永遠都彈奏不出來這樣的音樂,為什麼他要浪費這麼多的日子學音樂?他只覺得自己浪費了生命,他的音樂在這孩子的音樂之前不堪一擊。
既然世界上有這樣的天才,他到底為了什麼那麼努力地學琴、學音樂?他只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最後一片音樂在空氣中緩緩消散,他的耳朵裡卻仍是聊繞著適才的樂音。觀眾席上一片安靜,過了好久才爆出熱烈的掌聲。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轉身在觀眾席中尋找著熟悉的臉。要從紛紛站起的高大成人間找到他想看的人花了一點時間,他很快便發現站著瘋狂鼓掌的人之間也有他的父親。
他絕望地坐下,用手掌用力摀住耳朵。
第一次他拿到第一名以外的獎項。領獎時看著站在身邊那個笑得像個白痴的小孩他恨不得當場將他掐死。
因為他總是對於堂兄弟表現出不掩飾的驕傲,讓他成了堂兄弟間最讓人討厭的傢伙。這次比賽輸了,堂兄弟們紛紛用這件事情來打擊他,用一個四歲的孩子來嘲笑他。
一個比他小的孩子的音樂擊碎了他那高高在上、脆弱的自尊心。
他更恨那孩子了。
他父親甚至還邀請那孩子和他父母到家裏住上幾天切磋音樂,那對父母竟然答應了,帶著小孩子就在家裡住下,受到家族王公貴族等級的款待。
他們住了一週,那個總是笑嘻嘻卻不太會說話的小男孩怎麼看怎麼討厭,一臉傻樣的讓他感到噁心。但他一旦開始拉琴卻又像個大人一樣。有時他會懷疑那小小身軀裡裝的不是血肉而是音樂,當他拉琴的時候那把過大的琴彷彿成了那孩子的一部分。雖然他實在不懂明明就有小孩子專用琴,他幹麼要那麼艱難的使用大人的琴,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就是墊著腳那小矮子也碰不著琴弦。
那個笑嘻嘻的傻小孩卻和他那些沒有用的堂兄弟打成一團,這讓他感到更討厭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近他、和他討教音樂。
時間就在他彆扭的心理掙扎間很快便過去了,那一家三口在家族的歡送下離開,離開前他看到父親看著那孩子的眼神是那樣的喜悅且複雜,他只感到自己像是吞了黃連一樣滿嘴苦澀。
他們離開後,他也有所改變了。父親不再嚴厲地逼著他練琴,他的母親則是好聲地勸著他去上學,要他去和同齡孩童教朋友,去過九歲孩子應該要過的生活。
那時他對於音樂心灰意懶,便答應了母親的要求,開始上學。
然而上學之後他並沒有比較快樂。
他融不入班上同學們的圈子,通常會主動接近他的都是女生,這讓他感到很不自在。
而且開始上學後,他更懷念音樂了,他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音樂了。
但是他沒有自己的音樂,他知道自己窮其一生也演奏不出像那個孩子擁有的、那麼棒的音樂,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學琴呢?
他困惑、恐懼、不解,但除了音樂以外他又能做些什麼?
他的個性越發孤僻,他一面用高傲的姿態排拒所有接近他的孩子,心底卻是空蕩蕩的無所依靠。雖然還是繼續在課堂外學琴,但他卻無法專心在音樂上,他看到父親眼中的失望越濃。
他恨命運之神,為什麼讓他學音樂,又要讓這個世界上有那樣的天才?為什麼要讓他聽到那個孩子的音樂?
■■
就這樣,他渾渾噩噩地到了國小畢業,上了最好的省中學,離開家裏住到學校。
直到有一次放假,他故意不先行通知父母來接而自己偷偷回到家。他的家是有著百多年歷史的大院,他父親是大房,住的是最大最好的院子,當時回到家已經過午,他門輕路熟地避過門房和傭人往院子深處行去,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午後的院子裡陽光明媚,外頭陽光曬得麻雀懶洋洋的不太躲人,一進到屋子裡便感到令他精神一振的陰涼。
他耳尖地聽到父母房間處傳來細碎的聲音,像是貓叫又像是奇怪的調音聲,那聲音搔得他的心癢難耐,他困惑地尋音而去,最後停在父母半掩著的門口,趴在門板將門縫小心推大探目偷窺。
床上一對赤裸的身體相貼,底下的女人潔白如玉的身體泛出動情的紅,上頭微黑的男人用種規律的律動模式壓著她衝刺。男人和女人都不年輕了,這畫面也不唯美,反讓他想到曾見過公狗與母狗交媾的情景。
但他的母親卻動情地發出他從未聽過的聲音,美妙得讓他瞇起了眼。
那聲音偶爾會如鋼絲般拋高又拉緊,像是會割傷人似的,繃出美妙又危險的吟聲。有時又發出細細碎碎如簫鳴如笙泣的聲音,像是過於痛苦卻又揉著無法言喻的快樂,有時又吊著嗓子發出壓抑卻美妙的尖叫……
他雖然才十二歲,但隔著門板偷聽母親的叫床聲,他發現自己勃起了,他感到自己的下方被那聲音撐得好痛。
他感到很害怕,腦中全是母親發出的那道又痛苦又美妙的聲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終於由外而內地被音樂所充盈,再不離開,那灼熱的聲音就要將他融化。
父親撞擊著母親,母親的聲音又撞擊著他,他不由自主地脫下褲子抓著灼熱的男根前後搖晃,不多久胯下濕了一片,又黏又稠的液體隨著大腿內側淌下,他驀然感受到股被掏空的空虛感。
但那股聲音卻很快又將他填滿,他的下方又變得灼熱。大腿間黏黏得很不舒服,他覺得自己好髒,他突然便被恐懼緊緊虜住心臟。
腦中又浮出那個小男孩抱著大提琴的模樣,記憶中他那優美的琴聲如一盆冷水將他的慾望澆熄。
於是他抓著胸口,一面喘息著一面逃了出去,躲到屋外的田間害怕地哭了。
但心底卻同時有股恐怖的喜悅,他找到他的音樂了!或許就是這種不道德的發現讓他哭了,他一面感到極大的恐懼,卻又一面感到極大的歡愉。
一直到傍晚他才神色如常的回到家,接受母親的擁抱,告訴他們他提早放假了。
放假期間,父母是那麼的自持什麼也沒有做,他再也沒有聽見那搔得他心癢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打開了禁忌的潘朵拉之盒,他從懵懂無知的孩子一下子就長成會躲在廁所裡對著母親在外頭說話的聲音打手槍的少年。這時他才發現聲樂家的母親的聲音多好聽、多動人。
或許是心虛,他更加恐懼他父親那充滿穿透力的眼神,幾乎像是做賊般地躲著父親。
假期很快來到盡頭。
夏日午熱,他的母親下廚為他做了些他喜歡吃的小點心準備讓他帶回學校吃。忙完後人倦乏力便在側聽的貴妃椅上睡著。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跪在貴妃椅旁端詳母親睡著的容顏。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歐洲人的她五官深邃,然一旦年老便比同齡的東方女性顯得皮膚更粗糙、更顯老態,頭髮上也盡是白絲。身材也是又寬又胖,一熱皮膚便大量冒油,但她的聲音卻一直都保持得很好,竟還像是少女時期一樣美妙。
她向來都怕熱,夏天便穿著單薄透氣的衣裙,睡著的時候也不蓋被子就怕會悶出疹子。
就這樣,他看著母親,腦中深處又出現那道被他壓得很深的魔媚之音。
他只覺得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樂器,他實在很想試試看這樂器的音色,這個慾望是這麼的強烈,他再也壓不下這份恐怖的渴望。
應是鬼迷心竅,他掏出了隨身帶著的手帕將母親的眼睛蒙起,又隔著衣服將她的胸罩解下。原本熟睡著的母親動了一下卻又繼續睡著。
他首先輕觸母親的臉頰,然後順著脖子將手放在肢窩,母親怕癢的扭了兩下。他回想第一次自己調音的感覺,手從寬敞的領口深入,五指的指尖在母親的肌膚上揉按,指端在肌膚上滑動一路往胸口挪去,最後停在乳尖上一彈,睡著的女人發出一道壓抑的呻吟。
他繼續在乳尖四周彈著看不見的弦,推、虛按、夾彈,時而挑、抹、壓弦,他專注地宛如在彈奏他最愛的古箏,他很快便敏銳地找到了女人的敏感處。漸漸的,身下的女人扭著身子在高低不定的漫吟中醒來,也不將眼上的手帕拿掉,躲著他的手媚笑:「兒子在家呢,再忍一忍吧,別玩了。」
心跳得那麼快,他卻冷靜地躲過母親要抓他的手,反手將她的雙手壓制在膝下。
「就說別玩了,你兒子呢?」女人不滿地咕噥一聲,試著抬起身子。
他學著父親的聲音哼了一聲,用空著的手從女人的裙下鑽進,小指頭緩慢地刮過嬌嫩的大腿內側。
他感到女人的身子震了一下,不再掙扎,軟倒在軟墊上喘息,隨著他的手越近腿根而從喉頭發出貓叫般的嬌吟,又似期待、又似懇求,斷斷續續地哀叫,似因緩慢的折磨而痛苦。
當他隔著已經濕潤的底褲碰觸女人的幽穴時,女人驀然噤聲,緊繃背脊頂著椅墊挺起小腹相迎,宛如出水的魚般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要開始了,他知道他的樂器準備好了。
但在他有進一步的動作之前,身後卻傳來男子的暴怒嗓音:「你在做什麼!」
像是一頭冷水當頭淋下,他一下子便跳起放開了母親,狼狽轉身對上父親狂怒的面容。
他還來不及看清父親那被氣得漲紅的臉便從他身邊穿出逃了出去,從此之後再也沒回到這個家。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對著自己的母親做這種事情,他蹲在空曠的稻田邊緣將自己的臉打的紅腫出血,他是禽獸、是惡魔,他再也沒有臉見他的父親和母親了。
於是他逃家了。
他躲著父母和家族的找尋,在各縣市輾轉流浪。
家族貼出尋人廣告、發出很高的尋人獎金,從前朝延續至今的國樂望族捧在掌心上的小少爺成了街坊間談論的對象。人們說他或許被人口販子拐走了,他或許因為過於嚴格的訓練而逃家了,他或者被大宅裡其他幾房殺害丟棄……各種奇怪的猜測在坊間流竄,只有他和父母知道他逃家的真正原因。
他不懂為什麼父母還要找他回去--是為了將他的腿打斷洩恨嗎?還是要他為他做過的錯事懺悔跪祖先堂?他很確定他再也回不了家,他再也無法坦然地面對他的父母。
他做過很多工作--跑腿小弟、洗碗工、送貨員、清潔工,為了要活下去他像隻小老鼠般在父母熟悉的圈子外鑽進陰暗髒污的角落,逃著、躲著。
十五歲,他上了北部,成了牛郎。
他知道自己長得極好,生為一位中德混血兒,他的外貌本就在先天上佔有極大的優勢。或許是這幾年下來的經歷,讓他有著其他牛郎沒有的陰鬱氣質,他很快便成了這圈子裡當紅的牛郎。
很快地,他懂了性,卻沒有愛。
他對音樂的慾望一旦著床,那魔物在這幾年的漂泊時期於他很深的地方孵化、生根、成長、茁壯,根深盤據在他的體內,張牙舞爪地趕走他的羞恥與道德,將他改變成一位沒有心的惡魔。
他不愛任何女人,所有女人都只是他的樂器罷了。
他懂得如何讓任何女人動情,讓她們在他的十指下軟倒呻吟,在他的彈奏下發出各種淫媚的聲音,於他的觸摸下高潮。
只有當他彈奏出最美妙的呻吟聲時,他才會感到快樂,他才會勃起,然後狠狠地進入女人。但他卻很少感到快樂,畢竟很少女人有著他母親那麼美妙又中氣十足的嗓音。
女人們都愛他,雖然她們在他眼中只是一架架好用或者不好用的樂器,他總是可以讓她們依依不捨,卻是極為滿足地離開。
他很快便成為牛郎中的傳奇,他可以挑自己想接受的女人。
他只接受肥胖或是魁武的女人,那些瘦弱得好像風吹便倒、只會發出微弱的老鼠叫的女人他碰都不碰。
他不滿足,開始去調查一些聲樂家的生活軌跡,製造機會相遇,然後誘拐她們,讓她們成為他的入幕之賓。
他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而這道信心也從來不曾讓他失望過,任何他看上的女人從來沒能逃出他掌心的。
他喜歡撫摸這些女人,享受她們在他身下發出高高低低的嬌吟。他的樂器是活著的,會發出怎樣的聲音他永遠無法預測,那些聲音挑動著他深處的慾望,讓他的體內充盈著這些勾人的聲音,在血管裡奔流、在體內衝撞,讓他的心跳加快瞳孔放大,讓他的身體滾燙的像是要裂開一樣。
當他深入女人的時候,他同時也被女人發出的聲音穿刺,他不斷被掏空,又被那些灌入的聲音脹滿。掏空、漲滿、掏空然後又漲得滿滿,他像是踏在尖銳的鋼絲上,一不小心便會因疼痛而墜落。
他的慾望無底,但即便是無底他也只能選擇跳下。
他只能失速、墜落,任由他的慾望將他拉入更深更黑暗的泥沼中,無法脫身。
他,早已無藥可救了。
■■
二十歲的生日宴會上,他認識了那個女人。
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女人。
他二十歲,年輕、俊俏、貌美,牛郎店裡的第一人,總是神色憂鬱厭厭,想和他共渡一晚的女人就是捧著一整掌的金銀寶石到他面前跪求他也不一定會如意。
那女人六十歲,扁鼻眼垂,原本就看得出年輕時並非美人,年老更是面黃膚弛,怎麼看都不像該流連在牛郎店的老女人。這樣的她卻被一群過氣的牛郎圍在包廂殷勤服務,那些牛郎看著她的模樣就像是那些女人看著他的模樣。
當他無意中經過這包廂、看到的這一幕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到了為了慶生而預定的偏廳後連原本喜愛的調酒在嘴裡都失去味道。
「包廂B12的女人是誰?」他淡淡的問旁邊陪伴的老嬤,她卻抿著紅豔的唇不說話。
他早被他的客人們,那些年紀可當他母親的女人們寵壞,也不管這是許多愛他的貴夫人為他準備的宴會,他一言不發地站起,從貴氣的女人間款款走出,指間還捧著半杯未喝完的調酒。
他走過長廊站在廂房外聽著眾人的笑語,那些人都叫那女人做「主人」。哈!敢情這還是執事店?他在心底冷笑,卻將臉上的情緒收拾乾淨,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走了進去。
「有重要的客人,怎麼不告訴我呢?」
他幽幽地抱怨著,也不理會同伴們欲殺人的眼光,直接貼著那女人身側坐下,一手環過她的肩將手中的杯子遞到她嘴邊。
「抱歉我來遲了,」他露出一抹挑逗的笑:「請喝口我的賠罪酒吧。」
他的胸膛寬厚、氣息迷人,一般女人這般靠在他懷裡時早已臉紅心跳無法自持了,但這那女人卻沒有動,指著杯口的口紅印冷笑:「用其他女人喝過的酒來打發我?鐘家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沒用。」
他的手抖了一下。
「要不是那個笨蛋拜託我來看一看你,我也懶得過來。」她也不客氣就乾脆靠在他胸上將他當人形靠墊,還調整位置讓自己躺得更舒服。
「那個笨蛋?」他覺得喉嚨很乾。
「放心,不是你家的人,那個笨蛋在小時候曾經去過你家,聽說你父母很擔心你,便央求我幫你一下。」
他啞著聲音說了個名字,那是當年贏過他的那位孩子的姓名。
「他好像叫過這個名字吧,可惜他早就丟棄了這個名字了。」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卻是記得比本人還清楚嘛。那你記得他當年用的琴名嗎?」
「冥后,波賽芬。」他說出這名字後,手卻不再抖了,像是已經接受和過去有了連結的這個事實。
「我不回去。」他昂首將酒一口灌下,將手放在女人的小腹上彎起迷人的笑:「不過既然妳是為我而來的,那請讓我就服侍妳一晚吧。」
「絕對會讓妳滿足的。這晚過後,我們就兩清了,這樣可好,妳絕對不會後悔的。」
他對著其他人使個眼神,牛郎們紛紛不情願地退出。
他低頭,對上女人挑著春色的眼睛,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沒有人知道那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隔天早上,他洗盡鉛華,將原有的一切都送給館內的同伴,僅收拾幾件輕便衣物便跟著女人離開牛郎館,成為女人的弟子--或者他現在應如同其他人那般稱她為「主人」。
他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女人。
他被慾望所支配,但她卻支配著慾望。
除了跟她走他別無選擇,他選擇陷得比以往更深,如果她往地獄裡去,他也只能跟著跳入灼熱的地獄火裡。
水里、火裡,不管她往哪裡去、他便也往那裡去。
而他永遠都不會後悔。
(後記)
一直到很久的將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把琴的主人不是那個男孩而是男孩的父親,而和主人有交情的也是琴的主人而非男孩。
而主人也只和那男孩的父親有過合奏一曲之緣罷了。
他事後問過主人很多次,為什麼要答應故人之子的要求,將他這個麻煩的傢伙帶在身邊,如此信任他、教導他、幫助他呢?
「一曲知音,可遇而不可求。」她吐出一圈煙氣:「鐘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的典故知道吧,知音難求啊。」
她將煙蒂壓在煙灰缸裡,笑了。
「你和他的孩子不也是這樣的關係?因為一曲而改變了彼此的生命,你們不也是一曲知音?」
他懵懵懂懂地想了很久,過了很久才終於明白主人的意思。
他因男孩的一曲而開始懷疑自己的音樂,而男孩也是因為那一曲接受他父親的邀約,成為家族之友,又因此聽說他離家出走轉而托主人幫忙找人。
「那妳為什麼不壓著我回家,而是將我帶在妳身邊?」
「你需要的不是家而是重新習樂。」她理所當然地回道:「你對於音樂的渴求一開始就歪了,當然會走火入魔。」
最後主人卻又補了一句:「不過決定將你撿回來當然也是因為你長得夠帥。」
他暗暗嘆了口氣,是的,主人是位無可救藥的美少年控,這樣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卻也說不清楚了。若不是他阻著,這幾年來大概主人就要多個美少年後宮了,收集美少年、美少女可是這人的不良嗜好。
直到有一日,一位蒼白瘦弱的女孩抱著琴盒出現了。
當她打開琴盒,取出那把就算過再多年他也忘不了的琴時,他彷彿看到那個小男孩坐在那裡,抱著琴對著父母笑得一臉幸福。
他晃神,直到女孩的音樂將他飄離的注意力拉回,他便知道一切都變了--小男孩、波賽芬和溫暖的一家三口--再也都回不到過去了。
女孩奏出的音色和技巧都遠不如他記憶中男孩所演奏出的,但他們音樂中那股溫度和細膩的情感卻很相像,那是他永遠都仰首不可及的重要之物。
於是他懂了為何波賽芬會選上這女孩,也懂了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該是你還他的恩情的時候了。』他和主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他很快便知道主人的意思。
他坐到琴邊,將手放在琴上,趁著舊音未完新音未起之時對著弦放手一撥。
叮。
那女孩驚得睜大了湖綠色的眼睛,他安靜地笑了。
【一曲知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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