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聲音?
轟隆、轟隆!
越來越近了,那是她在邊緣世界曾聽過的聲音。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如今她知道了,那是地底下熔岩滾動的聲音。但她還沒能多想,一轉眼便看到巨大的浪潮沖垮城鎮,火舌將一切舔席之處化為煉獄。
她汗津津的醒來,脫力地看著天花板。
初春清晨露氣重,一醒來便感到寒氣從被縫滲入單薄的睡衣,總算寒意讓她從惡夢中清醒。她盯著被天光染成灰藍的天花板,腦海深處仍殘留著恐怖,一醒來卻已忘了曾有過的夢境。
但她記得令人心碎的哭聲以及尖叫聲,彷彿還暫留耳底。
做了惡夢的孩子醒來便不敢再睡,她看著窗外露出的ㄧ角暗藍灰色的天空逐漸轉白。直到她聽到廚房有動靜後,背了書包到廚房抓了個饅頭便離開大屋。
天空的雲看起來很重,像是隨時都會再下起綿延不斷的春雨,她抬頭聽著樹林的交歌,意識卻不敢去碰觸金色路徑。
揚頭看著樹頂,她不自覺地按著胸口,心臟因緊張而緊縮。
她看到了,金色路徑又擴張不少,光流更遄急、流力更烈,光流猛烈的令她不敢去碰觸網流。
樹林的歌聲比以往更嘹亮,樹木間透過金色路徑交換龐大的能量。就像鐵板被閃電擊中通了電,那種充滿大氣嗚嗡、嗚嗡的背景音讓她感到畏懼。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她悶悶地到學校,校工剛好將教室的門打開。剛進教室,她困惑看著一地的紙團塊,看清楚後才弄清楚紙團來源。
教室後方的公佈欄裡原本貼著六幅美術老師精選的圖畫,現在都已經被撕下揉成紙團丟在地上。
阿華原本就黯淡的心情更是蒙了層灰。是誰將圖畫撕毀?太過份了!這些都是同學努力畫出的畫,是他們心目中家的模樣,不論出自什麼原因撕毀都不應該。
她在講台裡找到一捲膠帶,趁著還沒開始早自習前將這些畫都拼好黏起成畫。
儘管畫被黏好釘回牆上,任何東西一旦破裂便會留下無法抹滅的痕跡,同學們一早來看到這些圖畫都譁然,直到早自習班上秩序仍是失序,風紀股長壓不下七嘴八舌的小朋友,看到班導師像是看到救星。
陳老師很快便當起柯南,找班長來問了兩句便有了結論。
畢竟前一天的值日生正巧是阿華和班長,又其中被撕毀的畫有班長的一份,於是矛頭全都指向阿華。
班導師將她叫到班級前方訓了一頓,又拿起藤條將她的小手抽紅。阿華倔強的咬著脣也不辯解,任由老師的責打與同學們不諒解的目光落在身上。
「太過份了!我討厭妳!」
鄰座的畫也在被撕壞的展示畫中,所以他一上課就臭著臉將書包放在當隔離線,時不時將書包往她的方向推來壓擠她的空間。
對阿華而言,這天實在很不好過。
灰色的天空、昏暗的教室、不友善的同學,這些都不是最難熬的。早晨的夢境雖然記不清楚,但夢境醒來後殘留的感覺像是蜘蛛絲一樣,一但沾上就覺得黏答答的很不舒服,那種不愉快感怎麼都甩不掉。
她不禁想到曾在書上讀過的,「屋頂壞掉了還遇到連夜大雨」,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 ■
「公主」從阿華身邊走過,輕蔑地哼了一聲。
「公主」是班長的新綽號,自從上回美術課後,因為她的圖畫,班上好事的男同學捉狹地給她取了這個綽號,班長沒有發怒,卻高抬著鼻子驕傲地接受了這個新綽號,班上的同學便就此稱呼她為公主。
公主很不開心。
她是家裡的小公主,她知道自己長的可愛還擁有很多漂亮的娃娃,故事裡的公主應該就和她一樣。她的父母會滿足她任何願望。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只要睡上一覺,醒來就會發現房間到處都貼上會在夜裡發光的小星星貼紙;她想要好成績,媽媽就會幫她找來家教幫她補習,讓她所有的作業都能夠滿分。
她喜歡自己每天被打扮的漂漂亮亮、她喜歡自己成為班上的中心、她喜歡被老師們誇獎、注視,還有她最喜歡實習的自然老師了,比喜歡爸爸媽媽還要喜歡。
前一陣子,她到教師處送作業時偷聽到老師們聊天,於是她知道自然老師的生日快到了。公主當然不會告訴同學,她要自己送卡片給老師,這樣老師就會摸摸她的頭說她好可愛。
她花了好長的時間將卡片貼上亮晶片,在卡片上畫下一個漂亮的大蛋糕,用心地寫下老師生日快樂還偷偷加了愛心。她選了會發出香味的粉紅色信封,然後將這封漂亮的卡片放入信封裡交給自然老師。
老師微笑著接下她的卡片,就像平常接過她收起的作業本一樣,沒有摸她的頭稱讚她,那一整天,她失望地嘟著小嘴。
可是她看見了,當後面那個髒兮兮、沒有爸爸媽媽的同學將畫送給老師的時候,老師笑的那麼燦爛,燦爛到讓她好生氣。
老師從來都沒有對她露出那樣的表情,老師怎麼可以對其他同學露出那麼溫柔的眼神?真不公平!明明就是她的成績比較好、她的打扮比較可愛!明明就是她的畫和她的卡片比較好,老師卻稱讚那個傢伙的畫。
不能原諒。
所以她氣的將後面的圖畫都撕掉,沒有被自然老師喜歡的畫都不必留下。
她並不是故意要陷害那個女生,可是看她被處罰頗解氣,她還覺得老師打的一定太輕,所以她才會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最好也讓自然老師知道她做的壞事、知道她被打手心,這樣老師就會討厭那個壞學生了。
可惜一整天下來都沒有人對老師提到,後來公主故意在教職室裡趁他在場時跟其他老師哭訴她的畫被班上的壞學生撕毀,也不知道老師聽進去了沒有。
■ ■
似乎有這樣的說法:不管好事壞事,無三不成禮。
晚上睡著後,阿華穿過海風的屏障來到聚水坪。天空終於出現一小角無雲的夜空,星光閃爍,阿華才正覺得心情好了一點,卻被意外的客人擋在聚水坪的邊緣。
沒有月光的夜,礁岩上有人姿態倨傲的背手而立,一頭銀色的髮如月光,那個人像是一抹她從來都未曾見過的雪一樣,但若說是雪,卻和想像中相較起來,一點也不輕盈的雪。
阿華暗嘆口氣,不論早晚,該來的還是會來。
她站定,不情願地喚了對方:「九叔。」
她知道這人遲早會為了艾而上門興師問罪,但對於艾的事情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眼前這人。
「告訴艾那個小丫頭,她儘管躲好一點,下次見到她吾會吃了她。」
他丟下這一句話轉身就走,阿華呆了一瞬隨即跟上。
看來九叔還是誤會了,但阿華也不打算幫忙澄清,大人的事情她實在搞不懂,有時候還是保持沉默就好。
她跟在他身後往礁原深處而行,小腦袋裡來來去去的是艾姐姐的笑顏,和最後眼裡隱約的水光。
「艾已經不在了吧?」
她想也沒想地「嗯」了一聲。
「果然……」
身前的人停步,語音中有濃濃的悵然,阿華這才發現自己又被測試而說溜嘴。
「艾姐姐其實是……」阿華想要解釋卻被截斷。
「算了,吾懶得聽。」
兩人又續無言地行走,近岩座時阿華困惑地發現周圍聚了許多大人。照理來說,只有月夜的時候才會有這麼多的訪客。
阿華跑到王座邊時,石影和一些大人正討論的熱烈。她坐在渥萊君的腳邊倚著他的袍腳,聽了大半夜,知道他們正在討論近來的地鳴和令人不安的壓力。
她越聽越睏,腦子裡有越來越大聲的耳鳴。就在她就要睡去之前,朦朧間她看到九叔站起。
「捻魚就快醒來,月露森林之主這麼說了。」
他丟下一句便揮袖離開。
阿華闔上眼簾前的最後念頭是,九叔的背影看起來像抹寂寞的雪,落在地上便再也飄不起來,難怪看起來會如此沉重。
■ ■
阿華站在荒原上,細細的弦月如將要閉起的眼,微帶睏倦地。
荒原中如往常般地無風,但在虛空裡卻有一股無聲的共鳴在整個荒原裡盤旋著。那是很沉悶的感覺。就像颱風前的寧靜與壓力般,這樣的荒原讓她感到恐怖。
不遠處,她所喚出的森林在夜裡發著微光,那是讓她能夠安心的避難所。所以她很快便躲進森林中心的空地,在那裡她總算能夠鬆口氣。
阿華引了場風,引風的時候很不順利,她聽到地底有轟隆、轟隆的水聲,那道水聲更近了。
不安的情緒像小蟲子一樣住在心裡,她原本想就躲在森林裡整夜,這裡是唯一會讓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但鳴木出現並示意她跟著他離開。
「鳴木……」
快到慣常觀察人群的懸崖前,阿華終於打破沉默。
「為、為什麼蝴蝶花一下子都枯掉了?」她指著腳邊的小樹叢問。
鳴木沒有回應,只是示意她先爬到懸崖頂,等他們到了懸崖頂又要她靜靜的觀看。
數層樓的懸崖分居兩側,人群排成不整齊的隊伍從崖中走過,就著微弱月光阿華可看出他們的動作僵硬、神情麻木缺少表情。
似乎是慣常見到的景象,但她卻因緊張而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她試著壓下胸口的細細抽痛。
她望向鳴木,見他正專注地看著崖中,她只好將注意力放回崖底。
然後,她便聽見那股原本在地底很深的地方才有的聲音,出現在地表之上。
轟隆。
她聽見遠方彷彿打了雷,轉瞬間便從崖的另一端湧現大水沖進崖裡。
轟隆、轟隆。
大水足到大人的膝蓋高,洶湧的白水兇猛地沖倒人群,許多老弱、孩童一下子便被沖倒沒頂。
阿華驚得連呼聲都發不出,不由自主地抓緊鳴木的手臂,彷彿她也是被大水淹沒的人必須抓緊浮木。
大水來得兇猛卻也去得快,沒多久便又退得乾淨,像是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只有倒了一地的人能證明適才發生的事情。
「走吧,接下來是我們的工作了。」
「什、什麼工作?」阿華拉著他的手臂不放,她的語音顫抖:「那、剛才那是什麼?」
「我們的工作便是引導人群。」
「鳴木,剛剛那是什麼?」阿華又固執地用顫抖的聲音重複一遍,她的手也是抖的。
鳴木將手覆蓋在她的小手上,那溫度讓她終於能夠平靜下來。
「我們稱這為亂流。」
「為什麼會有亂流?」
「阿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引導人群。」他望進她的眼底:「我知道妳有很多問題,但是那些問題的答案就算我直接告訴妳,妳也尚無法理解。總有一天,妳會自己找出答案。」
阿華愣愣地放開他的手,鳴木當先攀下懸崖,阿華很快收拾好心情也跟著下到崖底。
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少了許多,阿華不敢問那些老人、孩子被沖到什麼地方。被亂流肆虐後的人群很亂,原本的秩序蕩然無存,站起的人們無目標地互相推擠、踩過仍倒在地上的人。阿華和鳴木趕緊在加重傷害前將已經站起能夠移動的人引導回路上的隊形。
他們花了大半夜才將人群導回流動的秩序。
畢竟傷害已經造成,阿華注意到隊伍不若先前的順暢,尤其許多人拖著傷腿更拖慢隊伍速度。
但總算大家還活著。
她將視線投往被黑暗壟罩的荒原深處,纖細的眉頭緊蹙。儘管亂流已過,但原先的那股令她恐懼的壓力卻仍是未退。
她的心裡很不安,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胸口傳來細細疼痛。
背後卻出現了阿土伯的大嗓門:「狂流又要出現了。」
■ ■
她望向窗外低垂著烏雲的天空,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憂慮。
這一整天阿華都心神不寧,腦中仍是突來的大水以及荒原深處那道遲遲不退的壓力。
原本以為亂流是那道壓力的來源,但亂流已過,那道令人不舒服的壓力更凝重了,她很在意昨天阿土伯提到的狂流。
為什麼蝴蝶花一瞬間便凋謝了? 又阿土伯所說的狂流又是什麼?
一想到那道突來沖亂人群的恐怖大水、被沖走的人以及事後推擠互踩的人群,她的心臟就會跳得很快。
就像一場醒不來的夢境一樣。
這樣說來似乎很好笑,但對阿華來說,荒原的一切並不只是場夢境,於是亂流便來的缺少實感。
她中午一到趕緊吃完午飯便往圖書館跑,一進門就看到正在整理書架的實習自然老師。
「阿華來找書的嗎?」自然老師一看到她便溫和地問道:「這次想找什麼方面的書呢?」
「老師,您知道什麼是亂流嗎?」
「亂流?是土石流嗎?」
「什麼是土石流?」
「土石流就是突然暴雨後,泥沙混著水大量崩塌所造成的災害。」
「不是土石流,」阿華苦惱地歪著頭回想:「在沒有下雨的地方,突然就出現大水,水就突然衝下來,大到可以將人沖走。」
「阿華這麼說我想起來了,在國外確實有過這樣的案例。」
「一大群人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去泛舟,天空看不到一絲雲朵、水面也是風平浪靜,但突然間就出現恐怖的大水將他們直淹沒頂。」
「為什麼呢?」阿華連忙問道。
「因為就算這上頭沒有雲也沒有雨,但在這群人看不到的、很遙遠的上游下起了暴雨,暴雨造成河流暴漲,暴漲的河流在下游遄急的地方沖刷而下,這股力量便很恐怖。」
「怎樣恐怖?」阿華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這大水甚至猛烈到能將人都攪成碎片。記得幾年前看到的新聞提到,後來那一整群人的屍體都拼湊不完全……」自然老師停下,擔心地看著她:「怎麼臉色這麼蒼白,被嚇壞了嗎?」
阿華的心跳很快,她想到之前被沖走的人和被大水沖的零散的人群。
雖然她不知道她的守護地的上方有什麼,也不清楚是否她看不到的上方是否會下起大雨導致大水,但一想到老師所說的例子,她就覺得大水或許會來得更猛烈,甚至能夠將人……
或許是她的小臉露出恐懼的神色,老師趕緊安慰她:「不用擔心,這不是很常發生的事情啦。總之我們要注意安全,就算是看起來沒有危險的時候,也要謹防任何可能發生的災難。」
阿華只是沉默地點點頭,又借了幾本防災相關的書籍便離開了。
她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地在底下翻閱這幾本書,卻怎麼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訊息,畢竟荒原和她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等她將書本都闔起丟到一旁,她困惑地揚頭對著窗外的樹林,這才發現,大氣中那股令她恐懼的壓力又更加明顯。
她不安地盯著樹林直到回家,半路停留在土地公廟時還被看起來憂心重重的白老虎趕回去。
「乖乖回家、不要亂跑也不要想東想西的,要聽話。」
阿華抗議兩聲便被大老虎用爪子戳了戳她的額頭要她聽話,她最後便只能堆了一肚子的疑問回到大屋,隔著玻璃對著低沉的灰色天空嘆氣。
她討厭老是被當成小孩子,什麼都不能做的感覺好討厭。
傍晚一到,她早早便進入夢鄉來到聚水坪。
暗夜薄暮籠罩海上,無波的海面吸收了所有光芒,黑暗中彷彿有物要張牙舞爪地撲出。
不祥的壓力隨著黑雲低低的壓在海域上,風雨欲來。
聚水坪上,渥萊君的手中捧著一抹螢光,兩人臉上照出明滅光影。
這個夜晚很安靜,昨日的客人都沒有再出現,只有石影提了酒過來相約小酌幾盞。
或許是酒味太濃,阿華才剛到不久便打起哈欠。
「隴你知道,為什麼蝴蝶花會枯掉呢?還有狂流是什麼?」她小小聲地問,盡力撐開快要闔上的沉重眼皮。
「狂流?那是什麼?」卻是石影搖著酒盅笑問。
酒精的味道在空氣中漫開,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意很快地湧上。
「我……就是……想……知道……」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往下滑了一下,隴將她抱起,最後在進入睡眠前她隱約聽到石影叔叔在說話:
「學府看守的天柱遺跡又重新發芽… …森林復甦引發地鳴,於是月露森林之主發出如下的要求……」
■ ■
夕陽垂在地平面上,荒原仍迷漫著低氣壓,橘紅色的夕照並不給人溫暖的感覺,卻給阿華彷彿荒原噬血的寒意。
空氣彷彿凝滯不動,沉重地壓在地表上。
她一到,鳴木便帶著她來到懸崖邊並肩坐在崖邊。阿華卻越來越感不安,緊緊地抓著鳴木的手臂。
虛空中有隱隱的地鳴,就是無須喚出幻樹,她也可以聽見地底很近的地方有轟隆轟隆的聲音。
鳴木望了她一眼,輕柔地拍拍她的手背。
阿華不好意思地放開手,看著他那靜寂如湖水的藍黑眸子,心裡總算寧靜許多。
底下人流仍是不停地穿過峽谷,以一種機械般的動作行進著。但阿華心底那股不安卻越發凝重,似乎冥冥中有一把鋸刀正發出尖銳地凌遲著木塊,她的心臟也隨之緊縮。
阿華卻突然感到整個大氣發出低鳴聲,嗡嗡地響著。
「狂流又要開始了。」
不知何時,阿土伯帶著阿秋出現,站在崖邊凝重地往下望著。
「因為地理及位置的關係,這段是邊緣世界裡最容易出現狂流的地方,」他轉頭對阿秋低語,一副戶外教學的模樣:「我們的守護地離的近,通常也要花不少力氣收拾。」
鳴木抬頭瞄了他一眼,阿土伯便壓低了聲量,阿華豎直了耳朵卻也只能模糊地聽到幾個單字。
「因為……狂流比亂流更猛烈……是經由……引起……」
直覺告訴她,會死很多人。
阿華有些鬱悶地抱胸望著天際,曾有過的夢境片段浮出腦海,她彷彿聽見底下人群在她的腦海裡尖叫、哭泣。
鳴木老是神神秘秘的,她不相信就沒有他們能做的事。
她乾脆閉上眼,用全副心神去感受虛空中的訊息。
首先是空鳴聲。
空鳴聲緣起於空氣狂亂的運動。
她發現所有的細小空間裡的氣流都比往常要雜亂上無數倍,如刀般鋒利地亂碰亂撞著。
冥冥中從東方似乎有強大的壓力推擠著虛空中的氣流。但這股壓力太過紊亂,用一種共鳴的方式推動其它的氣流,將一份失序的混亂傳遞下去。
地底也隨之發出共鳴聲。
轟隆、轟隆。
就如那日在黃土懸崖下聽到的一樣,一股伏流氾濫著,正狂亂地往著地表湧上。
她睜開眼站了起來。
能夠扎根,她的心這樣告訴自己,畢竟她現在對於調合風流已經很熟練了。
她想也不想便對著天際抬起小臉,閉眼放空意識。
水聲轟隆、轟隆,她往下扎著根,身上向著天際長出了無數的柔軟的手,伏流很強大,她也發出比往常還多還密的枝葉,密密麻麻地綻放於空。
她開始用這些小手彈著風,安撫著失序的氣流,試著將風導向西方。
但那些氣流旋轉如刀刃,將她那柔嫩的手割破碎裂。一時間彷彿無數小刀插入她的胸口,巨大的疼痛凌虐著她的心臟。
痛、好痛。
她痛得無法思考,只能將意識潛入伏流中。失去意識的支持,她下意識地向著天際伸出更多的手,更猛烈地彈奏著一首奇特的樂曲。
一首藏於潛意識裡的樂曲。
■ ■
鳴木張大了眼,看著他的觀察者站了起來,對著天空呼出一口長氣。
「阿華,不行!」
他伸手想要阻止卻已太晚,他看著阿華身上萌發出無數捲曲綠藤,然後如夜之花綻放般,一棵巨大的幻樹轉瞬間在他們眼前向空伸展枝葉。
幻樹比以往的都要高大許多,阿華似乎進步了不少,枝葉柔軟地向著天際搖擺著,如撥動樂氣般安撫著狂流。
但她的幻樹和狂亂的氣流相比實在太弱小。
空間中銳利如刀的狂流將她的枝葉一片片切了下來,狂亂的氣流被樹枝推在一起,形成一個個鋸刀般的風刃,將幻樹的樹幹砍出許多缺痕。
阿華的小臉皺了起來,張口吐出殷紅的血。
「白癡。」
阿秋皺眉看著,這根本是用血肉之軀去撞拖拉庫的形為。這個傢伙不知火燙還乾脆自己跳下去,真是白癡到令人唾棄!
鳴木已經站在幻樹邊並將手搭上,卻被一股大力推了出來。
「怎麼會有新的禁制?」他皺眉。
阿土伯憂慮地蹲在阿華身邊看著:「現在只能等她自己痛醒過來。」
鳴木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垂著眸望著地面良久,語帶顫抖地說:「她將意識隱入伏流裡… …」
「笨蛋!」阿土伯慌亂地怒罵著:「你是怎麼教她的?教到她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
但當他看著鳴木無表情地仰望瘋狂生長的幻樹枝葉,他只能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好友。
誰讓他有一位如此麻煩的觀察者?認識阿華這麼久了,他的確明白這孩子有多麼缺乏危機感、多麼的不懂得保護自己。
一般人看到沸水在冒煙還會躲一下,但如果在邊緣世界裡看到冒泡的水,這個小女孩大概會好奇地用手摸摸看。
如果她沒有天賦那還好辦,問題就在於她有著足夠害死自己的能力與天賦。
「這個笨蛋……」阿土伯看著被漸強大的狂風肆虐的幻樹,及臉色發青脣色發紫的阿華,鼻子頓時有點酸。
這個笨蛋是他們一直寶愛的孩子呀!
鳴木蹲在幻樹的根前,一遍又一遍地將手放上彈開,他施的力越大,反彈就越強。阿土伯也加入他,試著解開那道新的禁制。
他們是如此的專心,並沒有看到接下來的景象。唯一看到的,只有脣邊帶著冷笑的阿秋。
他看到狂風紛紛吹斷柔嫩的枝葉,巨大的切痕出現在主幹上,阿華口邊不斷冒出殷紅的血沫在她的臉上蔓延如蚯蚓。
但她的面容卻漸漸舒展開來,染血的白玉臉龐平靜而安祥,小女孩的嘴角微微揚起。
霎那間,所有向著天際的枝葉不再無規律般亂顫,一下子全停了下來。
然後,所有枝葉以同一樣的頻律緩緩地動了起來,沉重且緩慢地彈著同一首曲子,發出輕脆的玉色響聲。
風仍在肆虐著,卻漸漸和這個緩慢凝重的節奏起了共鳴,緩了下來。
阿秋看著枝葉規律的律動,這種節奏……似乎很熟悉。
不安定的風漸漸安靜下來,隨著那樂曲的共鳴找到方向,風不再銳利地割斷幻樹枝葉,而是順著葉面如魚般滑過,接著以同樣的旋律震動著,彈奏起同樣的曲目。
就這樣,所有調和的風都成了撥動樂音的手,將簡單的旋律傳遞到未馴的紊風中,漸漸將所有的風同化。
沒多久,整個邊緣世界的風都發出這簡單卻強大的旋律。
阿華仍是閉著眼,嘴角滿溢血沫,一張嘴便吐出一大口豔紅的血。血沫染滿衣裳,她張口低聲跟著旋律唱著:
「一閃、一閃、小星星……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
這樣簡單的兒歌配上簡單的旋律,竟安拂了狂流。
這時鳴木與阿土伯也注意到狂流已被調和--原本湧至地表的伏流又潛藏至地底,如條伏龍般回到慣常的沉眠當中。
平和柔順的風在荒原上吹拂著,地底下的伏流也回到它應順應的水道內,平靜地隱回地底深處。
隨著風起荒原,阿華的引導也越來越順暢,本來沉重緩慢的旋律也越來越輕快活潑。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整個荒原起了一陣溫柔的風,整個荒原的風都在唱著小星星,原本籠罩在荒原上的壓力被小星星的旋律取代。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天已經暗了,滿天的星辰閃爍地如一雙雙眼睛,含笑地俯視著他們。
阿土伯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天空苦笑:「記得要提醒我,等她醒來後我要用力打她的屁股。」
鳴木淡淡回道:「不勞你費心,我自己會去找根竹棒。」
「我可以提供藤條,不過我也要打。」
「……」
■ ■
阿華是被冷醒的。
「小孩子就會賴床!」照顧他們的王媽媽一把將她的被子丟到一旁便出去了。
她可是很忙很忙的。
等到阿華昏昏沉沉地再度冷醒,她已經快要遲到。她的喉嚨火燒般乾燥,她只能急急灌了杯水便趕著去學校,畢竟走到學校要將近二十分鐘步程。
快步地走著,她覺得今日的天空特別陰沉,每走一步大地都在顫抖。
但她無暇也無精神去做思考。
終於她趕在早自習的鐘聲前踏進教室,一坐到桌邊便累得趴在桌上補眠。
手上被戳了兩下。
她抬頭,朦朧的目光中出現鄰桌的大臉。
「你超過線了。」
果然她的手肘碰到楚河漢界,她忙挪動手臂,繼續補眠。
「早自習不能睡覺。」 這次是班長走了過來推她。
她掙扎了兩下,只覺得頭沈重得抬不起來,勉強動了動便繼續趴著。
班長搖搖頭,將她的名字記在記錄本上便不再管她。
早上四堂課她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近中午的時候她的頭彷彿要裂開般地抽痛著。
摸摸滾燙的臉頰,她對著面前的營養午餐發怔。
雖然早餐沒吃,她卻不覺得餓。反而現在這份午餐放在面前,聞著油蔥味她一陣反胃。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今天的午餐是不是特別油膩?
雖是如此,但她孤兒院裡養成了必須吃完碗中食物的好習慣,於是她強忍著噁心的感覺,努力地塞著飯菜。這樣塞了大半飯菜之後,一陣胃液挾帶著食物湧了上來,她再也壓不下去,忙轉身向後吐了滿地。
阿華鄰座的男孩跳了起來,看著她像個小噴泉地吐著,也覺得一陣反胃,苦著臉跑的遠遠地看著。全班的同學都靜了下來,看著她終於停止嘔吐,滿臉脹紅地喘著氣,汗溼的額髮貼在臉上。
同學們安靜地看看阿華,再看看班長。公主繼續悠閒地扒飯並和好友聊天,大家也鬆了一口氣,便一邊吃飯一邊悄悄地注意後方的情況。
阿華滿眼歉意地望向鄰座,還好沒波及他。她搖搖晃晃地推座起身,走到角落去拿拖把,專注地清理地上的穢物。
她的頭越來越重,眼睛也濕漉漉地看不清眼前,她眨眨眼,用手揉著眼睛,然後用拖把一邊支撐著身體一邊拖地。
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迷惑地看了看,似乎有個大人站在旁邊正對她說著什麼?她低頭繼續拖地,一面啞聲道:「對不起,就快好了。」
旁邊伸出大手搶過拖把,她晃了兩下,卻又固執地將拖把搶回,繼續拖地。
為什麼怎麼拖也拖不乾淨?她又揉了揉眼睛。
那隻大手又將拖把搶了去,一手探上她的額頭。雙腳有些發軟,她拉扯著那人的衣袖又執拗地奪回拖把。
自己弄髒的地就要自己擦,那是她的責任。
身旁的人急急地說了些什麼,她聽不清楚。後來,手上的拖把又被搶走,她憤怒地望著那人,他雙手抓著她的肩膀對她大聲說話。
他的話語終於傳到她的耳中,模糊的語音如隔了層玻璃似的,卻震得她一陣耳鳴。
他說:「拖把是乾的。」
啊!是了,她忘了將拖把弄溼,難怪怎麼拖都拖不乾淨。
然後,她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被痛醒時已經躺在保健室裡。
頭像是被劈開兩半般,她全身卻軟弱地像塊海棉。呼出口濁氣,她又重新閉上眼和頭痛對抗著,意識漸漸不明。
等她再度醒來時,她已經躺在孤兒院的小床上。她是怎麼回來的?她卻完全沒有印象。
一隻冰涼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探了探,她被包圍在淡淡的海藻味裡,心一安她終於能完全放鬆下來。
意識朦朧間,她聽到隴在她的床邊似乎和誰在對話。
「這回麻煩你了。」
「沒什麼,路過而已。不過她還真是個固執的小傢伙。」聽聲音似乎是石影叔叔。
「可不是嗎?」
「怎麼會傷成這樣?在學校聽說是燒到四十度的高燒,不過我一看就知道不是那樣簡單,整個魂魄傷痕累累的,這樣我好沒面子。」
渥萊君不語。阿華隔著眼皮似乎能看到他有些憂鬱的目光。
一陣劇痛讓她呻吟出聲。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看看他的眼睛。她睜眼向他望去,一只修長的手卻擋住她的目光。
「現在不行。」
隴輕輕闔上她的眼睛,然後扶起她,拿了杯曬了月光的水讓她喝下。
喝過水後她又躺平,進入很深、很沉的睡眠當中。
■ ■
阿華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
等她能再拖著病體上學已經是下個星期。
屋漏偏逢連夜雨,也是這天她到學校後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變成班長的眼中釘。
原來那個拉著她的大人是經過他們班的自然老師。事後,自然老師發了很大一頓火,將同學們怒罵了一頓,尤其班長被批的最慘。
他對於同學們不對生病的她施以援手感到極震驚及忿怒,而應該要做為表率關懷同學的班長竟端坐不動,還和同學笑談著,他對之甚至說了點重話。
全班都很清楚班長有多崇拜自然老師,連向來不關心八卦的阿華都知道班長有多喜歡這位老師。
所以當安靜的她被班長及風紀股長記了幾支午修時說話的小過,在放學後被陳老師叫到辦公室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她乖乖地和幾位頑皮的同學站在一起,接受陳老師的訓示,然後便被留校罰抄課文。
她病後無力於是寫的很慢,同學都走了她還在慢慢抄著。
陳老師回來抽查的時後發現她連一半都還沒寫完,認為她故意在拖時間、浪費她寶貴的時間。因為剛又被林老師拒絕,她心中頗氣悶,於是便狠狠地罵了阿華一頓。
直到罵累了,她才揮揮手讓阿華回家。
當阿華靜靜地在收拾書包時,她才發現阿華沒有設結界,但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她卻聞不到阿華原有魂魄的香味。
她凝目看著緩緩走出教室的女孩卻看不出所以然來。
管它的,她聳聳肩,不能吃的食物發不發香氣都無所謂,這樣更好些。
阿華低著頭緩緩走著,經過教職室時剛好遇到準備離開的自然老師。
「欸,好點了嗎?」
自然老師關心地看著她,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卻被避開,苦笑問:「這幾天都在家休息嗎?」
阿華退後一步,點點頭,然後訥訥道:「老師,那天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什麼啦,」自然老師搖搖手打斷她,微蹲著打量著她:「怎麼臉色這麼蒼白,生病還沒好嗎?」
阿華抿著脣,她的確覺得很冷,一股從骨髓中發出的寒意讓她的四肢都有些發麻。但她還是禮貌地謝謝老師的關心,她覺得沒事云云。
「那,我送你回家吧。」自然老師斜背起背包示意她跟上。
阿華呆站原地。
她自己走就行了,她不想再被班長當成靶子發洩怒氣。
自然老師發現阿華沒有跟上來時,只是停下腳步等她。
阿華確實很疲倦,她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撐到走回大屋,最後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頭痛、腳輕,身體冷得像是被泡在冰水裡。
等她一回到大屋,阿華直接倒在床上裝死。她實在太累了,這是魂魄創傷的後遺症。現在她終於懂了,不是什麼禁忌都能夠碰觸,她早該乖乖聽鳴木的話。
如此後悔地想著、想著,她又重新沉入無夢的眠。
■ ■
阿華再次出現在荒原上,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這段期間隴總是強迫她直接進入無夢的深眠,讓她的魂魄能得到足夠的休養。
回到荒原上,鳴木和阿土伯雖沒真的打她一頓,卻是用力的唸她唸到耳朵長繭。
阿土伯本來就是藏不住話的人,但連鳴木也整天對她念著她應遵守的項目,她就腦袋開始發昏。
不准這樣、不准那樣、以後只能照著他的話做、不能自做主張點點點點,阿華從來沒見過鳴木如此話多。
阿華抱著頭痛:「救命呀!」
只可惜才喊出口的救命兩字餘音未散,一些熟悉的領行員紛紛出現,一巴掌在她頭上巴出個大包,然後照本宣說她應該要遵守的事項。
她聽到都會背了!
阿華只能摀著頭淚眼汪汪地在一旁接受訓誡。
他們甚至還給她取了個「麻煩制造機」的外號,並在臨走前對無言地拍拍鳴木的肩膀。
曾經他們也很羨慕他有位可愛有趣的觀察者。
他們大部份人的觀察者都是一些修到沒人氣的修行者,他們都有著平靜如古井的個性、冷靜而淡漠,總是冷眼旁觀這個世界。
這些觀察者的心如明鏡般映出一切事物卻毫不染著,雖是無趣極了,但至少他們都能很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們這些領行員都無須操心。
阿華雖討他們喜愛,卻令他們也捏了把冷汗。
這次她差點就回不來了,真的就只差一點……她的魂魄很可能被粉碎,她的意識很可能被伏流帶走……
於是大家都決定當她再度出現時,要好好給她一頓愛的教育、鐵的紀律。
不過,偶爾也有例外。
就像這對惟恐天下不亂的雙胞胎領行員,一出現便繞著阿華幾圈,彷彿在觀賞稀有動物的嘖嘖稱奇。
「阿華,看不出來你還可以平復狂流。」領行員甲道。
「了不起。」領行員乙豎起大姆指。
鳴木瞪了他們一眼,對阿華正色道:「別聽他們的。」
「喂,」領行員甲抗議道:「即使是我們領行員想要平定狂流也是有點吃力的唷。」
「更何況阿華還喚醒了一片古老的森林,」領行員乙搖著手指接著道:「我去看過了,當真了不起。」
鳴木很想趕人。
「不過阿華,」領行員甲面對阿華蹲了下來,認真而溫和的看著她的眼睛:「以後要做什麼先問過你的領行員。這樣亂來不但會傷到自己,也會害到別人。」
阿華望進他嚴肅的銀黑眼眸中,顫聲問:「我是不是做錯了?」
領行員乙插話:「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應不應該。」
領行員甲仍是溫和地望著她:「阿華,我們領行員並不是沒有能力平復狂流,只不過我們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阿華的臉上滑下一行冰冷的淚水:「會死很多人,不是嗎?」
「阿華,」他伸出細長手指接下她的淚水:「要維持這個世界的平衡,死亡是必要的,懂嗎?」
阿華流下更多冰涼的淚水,怔怔地搖頭。
「這個世界失衡了,或者說,她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當世界生病了,她就必須要犧牲一部份的生命來達成短暫的平衡,狂流就是為此存在的。她或者引發地動或者引發大水,這都是為了重新取得平衡所必須的。」
「今天你將原本的災難給化解了,明天它只會數倍回饋重新肆虐。一堵不如一疏,堵住了今日的禍源只會增加明日的災難,阿華懂嗎?」
阿華嗚咽著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說的有些複雜,她卻從他眼中讀懂了他的意思。
她看到更大的災難,而這些災難都是原於她的干擾。
「好啦,別自責了,那也是大道平衡的一部份,世界必經的過程。」
領行員乙心疼地擦著她的眼淚,輕聲安慰她。
阿華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們,輕聲問:「我該怎麼做?」
她實在很懊悔。
她想知道,究竟有什麼是她可以補救的?有什麼是她可以做的?
「你能做的,只有好好的看著。」
「你還太小,只看的到事物的表象,所以你要慢慢的觀察這個世界,等你長大自然會懂得如何去維持世界的真正的平衡。」領行員甲將手放在她頭上,微笑:「所以,現在你要乖乖聽你的領行員的話啊,好好去觀察這個世界,多看多學少動手。」
「觀察是為了更長遠的守護,知道嗎?」
阿華一面揉著眼一面用力地點著頭。
「你只要好好地長大我們就很開心了。」領行員乙笑嘻嘻地拍拍她的小腦袋。
送走了那對雙胞領行員,鳴木在阿華身邊坐下。
鳴木看到自家的觀察者總算乖巧地認錯,不禁暗自感嘆,果然還是他們倆對教導孩子比較有心得。畢竟他們的觀察者都是變化人孩童,所以他們也懂得如何去哄孩子。
「對不起,」阿華抽著鼻子,顫聲道歉,「我以後會乖乖的,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鳴木不語,只是將手放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阿華這次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圈,蒼白而虛弱。她還沒到冬天便穿上了冬衣,小小的人兒裹在寬大的厚重毛衣裡,縮著脖子將小手藏在袖子裡。她變得畏寒且安靜多了,不太像往常那個總喜歡淘氣地東跑西晃的小女孩。
他寧願她活潑亂跳地搗蛋多過現在這樣低眉垂目的聽話模樣。
只可惜他的憐惜並沒能維持太久。
沒多久,當阿華的身體好得能夠再活潑亂跳時,她偶爾會忘了之前的承諾,偶爾會制造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煩讓他在她身後收拾殘局。
於是「麻煩制造機」又開始在荒原上奔跑如昔,而其它的領行員還是如往常般地當起了幫兇,只可憐了她的領行員,嘆氣數增加到每日十次。
(後記)
荒原上,人群仍是如往常般的行進著,樹叢又開起了彩色的蝴蝶花,對著人群散發著香氣。
阿華的森林也越長越茂密。
偶爾,森林中會起風,帶著水氣的暖風吹過荒原,撫慰著傷痕累累的大地。
人群中有時會有黑羊停步,抬著臉讓清風吹撫在臉上,目光困惑而懷念。
這時會有一位奇異的人,溫潤藍眸閃著銀色水光,和一位清秀的小女孩將他拉出人群。只可惜他很快便會忘了這個插曲,又復麻木地走回人群裡。
偶爾,在無月的夜晚下整個荒原的風都唱起了小星星,滿天的星河也閃閃相映。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許多小眼睛--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狂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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