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7

第一章 少女的秘密 (二)

我常常會看著鏡子,希望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動漫裡的人物都是與眾不同的,那是和我不同次元的生物。

所以當我穿著角色扮演的衣服,畫上濃妝戴上假髮,我發現我不再是我,鏡子裡頭的那個人就是動畫裡那個與眾不同的角色。


我變成了與眾不同的他,我可以抬頭挺胸,驕傲的扮起一個更像我的他,一個我更願意承認的存在。

而只有這個時候,表哥看著我的目光也會有所不同,不再是那個小時候會對他大吼大叫趕他離開的壞表妹了。

D. 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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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先在臉上擦上一層BB霜,這才拿出粉撲上粉底,然後上雙眼皮膠以及貼假睫毛,繁複困難的步驟她卻兩三下就乾淨俐落地完成,接著拿出粉筆畫上誇張眼妝。今日她選擇的是煙燻妝,以往不敢上這樣的濃妝,如今卻是一點也不掙扎,對她來說就像喝開水般簡單自然的動作。

她的動作很熟練,隨著她每一個動作,時子正緩緩變成另一個不同的人。

半年前的時子一定無法想像自己能夠這麼俐落的上妝。她第一次化妝時緊張到夾眉毛都夾不好,化妝對她來說是另一個次元的生物才會做的事情。

她的化妝是大小姐教會她的。

她原本以為像是大小姐那樣天生麗質的美人是不需要學會化妝的,所以當她知道大小姐對化妝也很有一套時著實感到驚訝。

「美麗是種很好用的武器。」大小姐教她化妝時這麼告訴她。

「天生的美麗若是一分,後天的努力就能加到九分,最後一分則是需要點平日的保養,保養也是化妝的一部分喔。」大小姐如是說。

大小姐會畫出一點也看不出化妝的自然裸妝,也會畫出讓她更加豔麗的濃妝,然而不管她怎麼化妝都像她自己,一位高貴有自信的女王陛下。相反的,等時子學會化妝後,她儘管也能將自己變得美麗,她卻很清楚鏡子裡的人卻是另一個不同的人。

化妝後,她的眼神變了、氣質變了,連說話的口氣也會改變,變得更有自信,卻一點也不像她。

所以她穿上COSPLAY的衣服,透過別人的臉和語氣來說話,竟然受到很多人的稱讚。

她不想當自己,當別人的時候她感到很快樂,原來表演能讓她如此愉快,她終於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掌聲,被鏡頭追著跑的感覺實在很棒。

這一日她扮演的是初音未來。

初音是她第一個COSPLAY的角色,也是讓她從此走入COSPLAY這條道路的角色。

當時她剛離開啦啦隊,用種自暴自棄的心情來到角色扮演社說要加入社團,社長一面稱讚她身材比例不錯一面將她剝光換衣服,當她換好衣服走出著衣間時羞到連走路都不會走了,險些就這樣奪門而出。

然而當社團一位很會化妝的學姐幫她畫上精緻濃妝時,她感到自己隨著臉上的化妝品一層層的鋪上,她就像是穿了另一層新的衣服不再感到赤裸,她感到自己很安全。

於是她昂首挺胸的走了一段台步,末了揪住藍色髮尾給了眾人一個飛吻,得到社團學姐們的熱烈掌聲。

後來大小姐知道了不予置否,只是找了個週末替她惡補化妝常識。

「化妝要嘛,就畫得讓人看不出來以為你天生麗質,要嘛,就竭盡全力讓人為你的妝容喘不過氣。不上不下最討厭了。」大小姐如是說。

透過化妝,時子似乎看到大小姐另一面,那就是她確實不論做什麼都全力以赴,她是如此驕傲的女王。

所以時子花了很多時間學會化妝,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如今的熟能生巧,過程的辛苦她實在不想去回憶。

這個週六她如往常在家先上好妝,然後提著衣服包搭電車到東京和社團的團友相會。他們在代代木公園的洗手間換好衣服,然後一群COSER和攝影師到處取景拍攝。

天氣很熱,她的心情卻很清爽,長長的睫毛擋住過烈的陽光,她對著照相機的長鏡頭露出甜美的微笑,那是她在鏡子前練習過千百回的唯美笑靨。

傍晚時分,他們休息準備打包收工時,時子等待已久的人終於出現了。

「時子,下次找你表哥一起進來社團吧,這樣的素質實在太浪費了。」她的社長--從來都不COSPLAY卻喜歡拿相機追在她們身後的幕後大魔王看著她的表哥的模樣都快流口水了。

「不可能的啦,社長,你看時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要獨占表哥,怎麼會有讓我們將他扒光的機會呢?」

「嗚,社上那套朱雀的軍服還沒有人塞的下,你家表哥穿起來一定很帥氣,那雙長腿啊讓人好想摸摸看……」

「扮演執事也不錯,我想要演在他懷裡的小少爺,他可以對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你們不要鬧了!」時子又羞又怒,眼見表哥已經走到十步外,趕緊阻止眾人妄想病毒的傳播。

她跑向前,表哥笑吟吟地摸摸她的頭說聲很可愛,這是每週她最幸福的一刻了。

表哥先是問她這週是否有好好學習,然後如往常般遞上一個大便當,那是他出門前為她所作的料理。表哥正在東京作廚師修行,他工作的地點就在代代木公園附近,所以每週末傍晚上工前都會在經過代代木公園時給她稍上一個大便當,就怕獨自在學校住校的她會營養不良。

「溫之表哥看起來有點累,昨天又工作到很晚了嗎?」她擔憂地看著表哥抬手掩住哈欠,總覺得這陣子他似乎總是很疲倦。

「像我這樣精力充沛的人,就算十天不睡也是小卡司啦,哈哈。」他故作輕鬆的笑了幾聲,見表妹更加憂慮的神色,笑著摸摸她的頭:「初音妹妹是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這樣顯得我是宅男界的壞人了。」

「好啦,我得去工作了,如果晚到可是會被老闆扣薪水的。還有切記便當最晚明天中午前要吃完喔。」他瀟灑的揮揮手便離開。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然而每周看到表哥的燦爛笑容總會有充電的感覺。她抱著仍有暖意的便當盒目送表哥的背影離去,突然想到一事忙跑上前拉住他。

「怎麼了?」

「表、表哥,」她跑得有點喘,停頓一會兒平息呼吸:「下周我要COS六花小鳥遊,記得要先將上次借你的DVD看完喔!」

「好啦好啦,像我這麼疼表妹的人,怎麼會答應了卻不看完呢?」他笑著揮揮手,這次真的走了。

時子正自對著表哥遠去的背影發呆,旁邊卻伸來一隻手搶她懷裡的便當,她還好有警覺馬上將便當抱的更緊轉身避過魔手。

「時子真小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吧。」

時子瞪了自家愛耍賴的社長一眼,轉身就走。

「我去換衣服。」

「那好,等下去時子的表哥的店吃飯吧。」

後方出現歡呼聲,時子忍不住扁眼,這些人又想去騷擾她的表哥,想要引誘他入社一起參加下回的COSPLAY公演。

「剛剛是誰說要去燒鳥店吃烤肉的?」

時子就知道社長一看到表哥的長腿就忘了烤肉。

「沒關係,你家表哥比較好吃。」社長推了推眼鏡,露出本性:「時子和我們一起去嗎?」

同時時子的手機響起,她手忙腳亂的從背包裡掏出手機接起電話,隨即困惑地皺起眉頭。

「你是誰?」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時子沉默地聽著,漸暗的天色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離她最近的社長敏銳地感到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騙人,我不相信!」她虛弱地縮起纖細肩膀。

「﹍﹍現在回去還來的及﹍﹍」她的語音呆滯,與其是回應,社長卻認為她只是單純複述對方的話語。

時子將手機丟回背袋裡,勉強聚起蒼白笑容。

「我、我有事先走,你們自己去吧。」

「時子太狡猾了,我們去你表哥的店你可不能臨陣脫逃啊!」其他人鼓譟起來。

「拜託!我剛剛才想起今晚有重要的事情,真的不行。」時子合掌懇求,大家才放過她。

「時子你還好嗎?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社長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腕望進她眼睛裡問。

「沒、沒有什麼,我只是忘了點東西。」時子咬著脣搖頭。

「那剛剛的電話是?」

「陌生人打錯電話,說了些奇怪的話。就只是這樣罷了。」

「好吧。」社長放手:「如果有人打電話威脅你,不要忍耐喔,我們一整團都可以幫忙圍毆那人。」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只是一場誤會。」時子哭笑不得。

臨走前她才想起自己忘記一件重要的事--詢問表哥有沒有意願到大小姐的莊園工作?如果可以的話,那他們的距離就更近了。

還是不要吧,她想。她喜歡表哥,喜歡他的笑容和體貼,可是她不值得他那樣的好。

■ ■

河田溫之去年從高校畢業後便不肯再繼續升學。

他原本成長於一個陰陽師世家,但他從小便對陰陽術興致缺缺,他的興趣便只有料理。

他的願望便是當個厲害的廚師。他打算一面在餐廳裡打工學習,一面用存下來的錢四處旅行學習料理的精髓。目前在一間有點小名氣的生機飲食餐廳工作,餐廳走的是高檔風格,當然價格也很高貴。

在這裡河田學會挑選新鮮的蔬果,也能夠很清楚的分辨有機和非有機農品的區別。而他得說好的有機蔬菜真的質料更緻密、甜味更自然,而且就算放在室溫下一段時間還是很新鮮,較之農藥吃多的蔬果沒放多久就會病懨懨地。如果可以,將來他開的餐廳一定要採用有機蔬菜來保證品質。

他從之前的廚師身上學到很多,但最近來了個新的外國廚師總是板著一張臭臉,菜也時常切的大小不一,他不喜歡這個外國廚師這種不敬業的工作態度。

向來都要求完美的老闆似乎也不太滿意,唸了新廚師幾回都沒有什麼進步,但臨時又找不到適合的廚師頂替,又怕罵多了這個外國人會摔了廚師帽就跑。

這時候河內就會希望自己已經是個廚師了。但他還是決定先當幾年的餐廳小弟多看多學,流浪個幾年後,等錢存夠了再去廚師學校學習。

然而目前會停留在這個城市裡,河田確實有難言之隱。

他俐落的洗菜切菜將食材補齊,廚師還沒出現,早過了開工時間才姍姍來遲。對於敬業的日本人來說,這位懶散的外國廚師簡直令人無法忍受,也虧得老闆能留他這麼久。

河田一邊切小黃瓜,趁著沒人時偷偷放一塊到嘴裡嚼,冰涼的黃瓜片口感鮮脆多汁,沒有東西能比新鮮的食材更美妙,他的心情很快便轉晴。

他先準備好茶和一小盤茶點送到隔間裡,隔間包廂已經坐滿今日第一批客人,那是群和他已經有點熟的小朋友。

「河田哥,你跟你的老闆建議一下啦,菜單上多加一項烤肉吧。」一面看著菜單一面搔頭的是表妹社團的社長,是個男孩子氣的短髮少女。

她的話一出便引起同伴支持。

「如果想吃燒肉去隔壁就可以吃到了,這間是生機飲食的餐廳,你們這週又跑錯地方了吧?」

「嗚,每次都吃蔬菜,嘴巴都快淡出鳥了。」

「女孩子說話不可以鳥不鳥的。」他繃起臉來教導她們,卻引來幾對崇拜的星星眼。

「河田哥這樣好帥!」「好有男子氣慨!」「啊!社裡那套浪人裝終於有人可以穿了!」「搭上高木屐,記得衣服要開高衩!」「還要配上頹廢的黑眼圈和黑色口紅!」「啊!光用想像的我就不行了!」

河田抖了兩下,這些女孩子看著他的眼神實在太饑渴,他趕緊躲回廚房去找食物飽填她們的胃好讓自己不會遭受騷擾。

廚師終於姍姍來遲,他也開始在各個包廂間忙碌,還不忘抽空向老闆為那群熱情的孩子凹點員工折扣。

他一直忙到餐廳關門還得留下來打掃廚房以及清點食材,等他忙完已是凌晨兩點,他便得開始另一輪的工作。

趴在公園裡餵蚊子兼偷窺,他真討厭自己的責任感,河田揉著疲倦的眼睛嘆氣。

這一年不知道為什麼聚集到東京的妖怪越來越多,偶爾還有會隨意狩獵的家伙出現,一旦發現就不能不管,這也是他近來黑眼圈越來越重的原因。

他只是個陰陽師學徒,正業是正在進行廚師修行的學徒,為什麼會這麼苦命?

誰讓他是正義的夥伴呢?河田對被灌輸太多動漫的自己感到哀傷。

最近在代代木公園四週發生路人被迷暈吸血的事件,當事人隔天醒來卻什麼都記不得,事件發生率不高、受害者也沒有被騙色奪財,事情也都只發生在半夜人少的時候,於是這些未解事件便被警方壓下。

他無意中聽到警察客人用餐時的閒聊,儘管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他卻心生警訊。

日本的妖怪裡會吸血的妖怪不少,但是會催眠洗腦的卻不多,應該說大多都很彆腳而且智商也不高。

尤其大多受害者都是美貌女性,事後她們都說她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半夜出門夜遊,明明當時就應該在家裡睡覺。也就是說那傢伙有美女癖,而且不是低智商的妖獸。

總之他對這些事件有不好的直覺,他認為這些事件只是個遊戲的開端,那傢伙只是牛刀小試,必須在他造成真正的破壞前找到他並阻止他才行。

他摸摸鼻子,這該不會是他家無聊師傅給他的考驗吧。

「我的妹妹真可愛~真可愛~真可愛~~我的妹妹真可愛~真可愛~」

深夜中突來的手機聲響嚇得河田從藏身處跳起,河田連忙掏出手機接起,一面奇怪於表妹怎會在清晨四點打電話過來。

「喂?」

然而手機接起,對方卻遲遲沒有出聲,直到輕輕的啜泣聲在另一端響起。

「時子?怎麼了?妳在哭嗎?」河田慌了手腳。

對方一直不說話,細細的哭聲像是貓崽在悲泣,河田只能從腦子裡抽出笑話來,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來安慰表妹。直到他的笑話從普遍級的冷笑話進展到黃色笑話,河田直想打自己的笨腦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傷心的小女孩。

「嗚,像我這麼幽默的人怎麼會說笑話說到讓表妹哭,我的笑話真的有這麼糟嗎?」

「噗哧。」對方終於破啼為笑。

「對嘛,我就說我是冷笑話大王﹍﹍好像不對﹍﹍」

「表哥,」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今天中午,可以在我們常約見的那個路口見嗎?我有話想告訴你。」

「可以啊,還是我現在過去找你?」他正打算殺到鐮倉。

「不要,我不要表哥你看到我哭成這副醜樣子。」她的語音虛弱:「就這麼說定了,中午見。」

「嗯,等會見。」

河田擔憂地望向漸亮的天空,他實在好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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