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9

第一章 少女的秘密(三)

全世界的人都在演戲,每個人都善於戴著面具做人。

這個社會從孩子小時就開始訓練,只有學會戴著面具取悅大人的小孩才能存活下去,會帶面具取悅大人的是乖小孩,不會帶面具的是笨小孩,這個世界一直都是如此運作著的。

我也不例外,我也不特別,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就連他最重視的那個那個人,也會演戲。

然而我痛恨這樣虛假的自我,我討厭我所戴著的面具。

並非我討厭演戲這件事,只有不會演戲的人才能指責我的虛偽,而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是不演戲的,只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習慣成自然,戴面具戴到忘了面具的存在。

我討厭我的面具--我討厭那個女人,如今卻要模仿她的一切,就像是穿著狗皮的貓般可笑。

呵。我只是個虛假的鐮倉巫女,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K. Miko


■ ■

河田一大早自立自強地給自己起了個卦,卦象卻是今日出門不宜,恐有血光之災。然而不出門又不行,所以他隨身抓了一疊符又藏了根法刀在背袋裡。

由於一夜未眠,河田離開租房來到原宿站旁的表參道路口,這是最常和表妹相約見面的碰面處。

他等了一會兒,光是站著就能打瞌睡,可見他實在累到快神智不清了。然而就算再累,表妹的事情還是得優先,表妹的哭泣讓他很在意。

他一面站在街邊等待一面猛打哈欠,直到他打到第五十一個哈欠,時間超過預定時間二十分鐘後表妹才姍姍來遲。河田已經習慣表妹每次相約都會遲到,只能說女孩子打扮很花時間,這點體貼他還是有的。

他站在馬路的這一端向車流對面的表妹燦笑揮手,表妹打扮成某個他不熟悉的動漫人物,所以他花了將近一分鐘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確定是她。

距離有點遠,表妹的面容平靜看不出心情,然而她的雙手緊揪著裙子上方,而裙襬的影子則是微微顫抖。

河田心裏晃過些許不安,實在是表妹的神情太過平靜,彷彿帶了層面具。

他打算等小綠人出現時便跑過馬路,然而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緩慢。正當馬路上綠燈變成黃燈的當下,他的表妹卻突然衝上馬路。盡管這條馬路平時車速不快,然而在更換燈號的當下後方一台銀色房車加快速度以在紅燈前越過斑馬線卻近距離撞上少女。

少女被撞得飛出數米撞上路柱,同時銀車發出刺耳的煞車聲緊急停下。

路人紛紛停下觀望,河田忙衝到馬路對面將倒地的少女抱到人行道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她自己撞上來的……」銀車車主嚇得臉色蒼白,跟在河田身邊一個勁的替自己開脫。

「我知道!快打電話叫救護車!」河田大聲阻住他在耳邊嗡嗡的吵,車主連忙拿手機出來打電話。

血從少女的鼻子嘴巴溢出,河田手忙腳亂,一面想將少女的頭扶起,一面又驚於她滿臉的血,怎麼擦都擦不完,他有點暈血。

旁邊的銀車車主已經打電話求救,他便專心低聲安撫表妹。

「時子,救護車就要來了,你不要動……我、我……會一直在這裡……」

少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令人不安得冰涼。

她的嘴唇動了動,河田趕緊湊耳過去聽。

「殺、殺死我的人……是……是……鐮、鐮倉、巫女……」

少女掙扎說完這句話便陷入昏迷,河田求救地往四周望,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四周都是人,他卻感到十分孤單,彷彿他抱著昏迷的表妹獨自在荒島上找不到人求救。

他的頭腦空白,腦子裡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

直到救護車出現,懷中的少女被抱走,他像個木偶般呆愣地跟著救護車到醫院去。他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等待,他仍是以為這只是他睡眠不足出現的幻覺。

直到他碰到肩上掛著陌生的女用手提包,他才困惑的取下,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將表妹的手提包揹上身的?

他將表妹的手提包緊緊抱著,疲倦地趴在膝蓋上等待手術室燈熄門開。

結果他趴在膝蓋上不小心就打了個盹,睡了一覺手術室的燈還沒熄,他的頭腦卻也清楚許多。

結果手術很成功,醫生說時子其實傷得並不嚴重,於是她只在加護病房待了一晚便轉到普通病房。

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時子一直沒有醒過來。

■ ■

白色床單和蒼白的小臉幾乎同色。

河田在病床邊的瓶子裡插上一根路邊摘的蒲公英花,他總覺得這是最適合表妹的花了。

病房裡另一位老婆婆已經睡著,發出規律的鼾聲,河田聽得昏昏欲睡。

後來警察也來醫院幾回,他還跟到警局寫筆錄。然而不知道出自什麼原因,他並沒有將表妹的手提包交給警察而偷偷藏了起來。

這一週來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待在醫院陪伴表妹。

時子的父母目前在國外探訪她在美國深造的姐姐,院方聯絡不上她的父母,河田是此時唯一能陪伴時子的親人。

時子表妹是他在青森的遠親,河田小時候曾經受過她一家人的照顧。

他一直記得時子小時候是個精神充沛,頗讓大人們頭痛的小孩。

河田注意到許多只有兩個孩子的家庭,若長姐或長兄過分優異,小弟或者小妹通常不是用霸道任性的性格來引起父母注意,就是會變得畏縮安靜。

而表妹似乎也有這樣的情況。

她有位非常優秀的長姐,她從小成績優異體育也全能,她的父母向來都以她的姐姐為傲,甚至貸了筆錢讓她出國深造。前年時子的姐姐申請到獎學金,不再需要她父母的金援,便勸她父母好好栽培被冷落的小妹。

她父母感於對時子疏於關心,便用盡關係和金錢讓時子能進入那間在鐮倉的貴族學園就讀,彷彿這樣一來就讓她得到與姐姐同等的關懷。

她父母又擔心她離家背井到遠方讀書不習慣,便聯絡上剛到東京工作的河田代為照顧她。

十年後在東京再次見面,時子表妹已經不復從前活潑任性的模樣,他第一眼便感覺到表妹是個很寂寞的孩子。

她像是在角落靜靜綻放的素白雛菊,是個缺少存在感的孩子,和他印象中的小女孩完全兩樣。

她很不快樂。

她知道父母花了很多錢送她進學校,她確實也很努力,卻更不快樂了。她在啦啦隊的時候總是練習到全身傷痕累累,後來進了COSPLAY的社團,一開始也因為一些潛規則而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她還是堅持過來了,河田知道她是個堅強的孩子。

河田也陪著時子走過幾次COSPLAY場。見她和社團的朋友們在大熱天裡提著大包小包趕車、趕時間,要在侷促的空間裡換衣服、戴假髮以及整裝,辛苦大半天,就算再累再熱也要擺出姿勢和拉出表情來呈現內心裡的那一幕感動。就為了那一幕、一張照片,她的辛苦河田看在眼裡,那種累河田自己跟了幾次就不肯再跟了,真沒想到那些嬌小的女孩子能有這麼多的能量。

而他像是多了個親妹妹,河田很疼愛這個表妹,這是他稀有的親緣,所以他很珍惜這樣的緣分。

如今表妹卻在他眼前發生車禍,過了一週仍在醫院裡昏迷,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兄長。

河田無精打采地趴在床邊,這一週他試過很多方式,然而他只能確認表妹的魂不在此地,他試著招魂數次卻始終沒有反應。

表妹的魂究竟跑到哪裡了?還有她昏迷前說的話讓他很在意。

殺了她的人是鐮倉巫女……鐮倉巫女究竟是何許人也?又為什麼要傷害他的表妹?

或許想讓表妹甦醒就得先解開這個謎題,然而河田現在又離不開東京,他悶悶地嘆了口氣。

突然他想起表妹的手提包,反正閒著沒事就打開看看裡頭是否有線索。於是他很快從病床邊的抽屜裡取出時子的手提包翻看裡頭的物品。

除去化妝包和Suica卡外,表妹的手提包裡只有一本A5大小的筆記本。

這是本藍色的筆記本,封皮上並未署名,內頁裡有兩種不同的筆跡,其中之一他認得是自家表妹的筆跡。

頭三頁由署名K. Miko的人所寫下,之後則是K. Miko與署名D. Worm的表妹交互寫下一段文字。筆記本已被填滿半本之多,河田約略算了一下,如果三天交換一次筆記,兩人至少各自寫了兩個月,累積下來的文字分量著實可觀。

若要細讀並推敲文意得花上不少時間,河田便直接翻到中間閱讀兩人最後交換的文字。

我知道K. Miko是誰了。

D. Worm


這是表妹最後留下的字句,頁面上還有被水滴沾濕的痕跡,河田料想表妹是邊哭邊寫下這句話的。

K 應是Kamakura(鐮倉)的簡寫,所以K. Miko就是鐮倉巫女,也是差點害死表妹的人。但表妹是自己撞上車子的,河田親眼所見,難道表妹受到K. Miko的威脅必須自我了斷?

鐮倉巫女究竟是誰?是表妹熟識的人嗎?為什麼要威脅表妹?又表妹的魂魄究竟到哪裡去了?是鐮倉巫女動了手腳拘禁表妹的魂魄嗎?

問題越來越多就如雪團越滾越大,河田按著額角嘆氣,他現在只能先將筆記本小心收起藏好。

他替表妹拉好被單又深深看著她的睡顏許久,這才不情願地離開醫院,回到餐廳準備傍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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