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而會有種衝動,若能在她面前一把毀滅這個她所珍愛的世界,該有多爽快。
K. M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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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客人不多,河內趁著手上閒下的時候將門口鞋子都排好又將地上的拖鞋都排得整整齊齊的,他才剛挺直腰抹了抹額上的汗,門上的鈴鐺便響了,自動門打開,一對男女的對話隨風撲面而來。
「我餓了,是這間店沒錯吧?」
「大小姐……我們回去吧,我不放心家裏。」
「你這個阿宅,每次出個門都推三阻四,出來沒有半個鐘頭就說要回去。」
「我擔心小小姐的情況……」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家裏銅牆鐵壁,就算是恐怖份子也進不去。」
「不,我是怕小小姐又亂撿人回家。」
「……如果擔心的話,那你還跟我出門?」
「可是我更怕你亂花錢。」
「……」
河田馬上趁機插入:「歡迎光臨!」他微笑鞠躬。
「可否給我們一間安靜的和室。」
說話的人是一位高挑瘦弱的男人,從嗓音判斷最多二十出頭。他戴著鴨舌帽拉得很低,黑捲髮底下一只黑框眼鏡遮住大半張臉,或許遮得太多,青年給人一種陰雲籠罩的陰沉感。然而光是細緻姣好的下巴便引人遐想,河田並沒有發現自己緊盯著這個男人修長白皙的脖子以及從過大襯衫口隱現的鎖骨並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直到對方咳了兩聲才驚醒。
「請、請往裡面走。」他慌張回神忙在前領路,連另一位女客人都來不及注意。
走在前方領位,河田白皙的臉脹的通紅,明明這個男人穿著稍大的襯衫而顯得有些拉塌,臉和眼睛都也看不清楚,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失態的盯著他看?就連他走在自己身後,河田仍是不由自主的去在意他在身後的腳步聲。
他引兩人入一四人座之廂房入座。
這時他才看清另一位少女的模樣。
少女約莫和他表妹相仿的年齡,眼神卻非常成熟大方,不似表妹雀兒般的羞澀閃躲。
那是一位連身紅色長裙的美麗少女。少女長長的睫毛掩著漆黑如夜的眼瞳,如玉般的白皙小臉因熱而染上薄紅,她過肩的長髮漆黑如黑檀木,看似芳齡十五的小女孩細瞧卻又是容麗驚人。
少女一馬當先在木桌內側的榻榻米上跪坐。她的坐姿高雅,她的氣質讓人想到養在溫室裡的蘭花,不論坐姿或者顧盼間的神情都流露出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河田腦中閃出兩字,貴族,對了,就像是貴族小姐一樣。她的面容高貴、氣質高傲而明亮,這讓她和周圍的群眾劃開界線,彷彿是從不同世界來的存在。
和她一起來的青年則是遲疑地站在門口,身上的氣質越發陰鬱,直到少女瞪了他一眼才不情願地坐到角落,正好是少女身側面對入口的座位。
河田困惑了一瞬,通常如果只有兩位客人都會相對而坐。木桌內側靠牆處是通常都是由位置較高、抑或年紀較長的人坐,而另一年幼者或是地位較低的人則是坐其對面。如今兩人都面朝他坐在木桌相鄰的兩側,反而像是主人與僕人的坐法。
他很快便判斷出少女和青年或許有主僕之分。
果然當他遞出菜單時是由面目不清的青年接過,少女只是捧起熱茶輕啜。
青年看到菜單陰鬱感更重,彷彿有陰雲遮頂。「好貴……」河田以為自己聽錯了。
少女柳眉一揚。「旦,不要給我丟人現眼!」
「……就先來生菜拼盤和一份咖哩燉飯。」
少女冷著臉將菜單取過。「前菜兩人份生菜拼盤,湯我要蕈菇牛奶濃湯,主菜一份焗烤彩椒起司通心麵,一份山藥豆腐盅。飯後甜點巧克力杏桃蜂蜜蛋糕一份。」
她每說一樣,青年身上的陰霾就越重。河田速記下點菜後隨口問:「請問需要什麼飲料嗎?」
「一壺茶就夠了。」
河田抖了一下,那個男人一定瞪了他一眼。
他忙在少女發話前微笑退場,離開時悄悄回望,他似乎看到角落的青年低頭在翻看皮包,而一旁的少女像個女王似的發號施令。
「你聽著,吃完了給我記住味道,回去一點也不差的煮給我吃!我受不了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了!」少女壓低的嗓音中有著微妙的憤恨:「也不知道是誰害的,反正你要負責。」
「是,大小姐。」青年的回答有氣無力。
「唉,我們真的需要一名新廚師。」
「同意。」
「可是……」
他沒有繼續聽下去,回到廚房繼續忙碌。
後來他去忙著接待其他客人,直到他看到那對客人和室的服務鈴閃才趕快過去。
桌上是店裡的招牌前菜,將新鮮的蔬菜切塊擺成一盤沙拉,外附特製的沾醬食用。切好的蔬菜放在透明的容器裡底下還放了層冰塊保鮮,這是道很適合夏天的開胃菜。
一進門正對著他,坐在內側的是那個少女,她一臉不悅地將手中筷子摔在桌上。
「請問客人需要什麼嗎?」他試著保持鎮定。
「這是什麼生機飲食?」少女冷笑,拿起桌上的醬料盤搖晃:「為什麼醬汁裡會有MSG(味精)?」
他愣住,少女高抬著下巴,極度高傲地將醬汁盤傾斜,任由醬汁滴落乾淨的榻榻米上形成一小攤棕色汙漬。
河田馬上撲了上去,用食指沾著榻榻米上的醬汁放入口中。他震了一下,果然醬汁裡有味精,明明以前沒有的,他在心底咒罵那位新廚師竟然使用便宜的醬油來調味。
「真的非常抱歉,請等我一下。」
他馬上退出,先跟老闆說了一聲,不管廚師抗議也不管他這麼做或許會被炒魷魚,他進廚房推開廚師,逕自調了個醬料,又重新切了一盤蔬菜沙拉,然後跟著老闆一起回到和室將原本的沙拉和醬汁換掉。
老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雙手奉上最高級的貴賓卡,又送上一盤有機巨峰葡萄當做歉禮。
少女發洩過一頓,似乎沒有那麼生氣了,她瞥了新上的蔬盤一眼。
「這才差不多,之前菜切的像狗啃的,這次來的總算有點刀功。」
她選了一根南瓜片沾了醬汁吃了一口,皺著的臉緩緩鬆開。
「旦,你試試看。」
青年從善如流,吃了幾種不同的蔬菜切片後放下盤子對著老闆微笑:「我們莊園裡種的菜還比較好吃,老闆,你這裡的菜號稱是生機飲食,可是使用的卻是溫室裡用培養土裡在盆子裡種出的蔬果。然而在人工調配的培養土裡種植的蔬菜始終不如深植大地的蔬果,老闆您說是不?」
老闆迷惑於他鏡面下隱現的那抹神秘微笑,楞楞的點頭。
青年續道:「我們的莊園也有出產自然耕種的蔬菜。深耕土地所產出的蔬果完全有機,老闆若試過我們的蔬果就會知道兩者的差距了,使用我們提供的原料,貴餐廳的料理會更完美。」
老闆這才意識到對方要和他談生意,問:「你們有什麼蔬菜?」
「這裡有的,我們都有。這裡沒有的,我們也有。」鴨舌帽青年的口氣很大:「我們的莊園在鐮倉,儘管稍微遠了些,但我們可以做到就算量少也能每天送貨。」
河田望向一旁的少女,她一開始只是翻了個白眼露出「又來了」的神情,後來就老神在在的在一旁用餐。
她進餐的姿態優雅,任由夥伴和老闆離座到外頭討論合作模式,如今見他望過來便放下筷子招手要他過去。
河田困惑地看了看周圍,確定少女指的是他這才硬著頭皮過去,這位少女適才發火的氣勢讓他記憶深刻。
「關於你表妹的事情,我很遺憾。」
「你是?」他吃了一驚。
「我是她的朋友。」少女似乎不願再多說,眼神透著些許落寞。
「原來是時子的朋友,表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河田堆起笑容,裝熟魔人可不是叫假的。
「我聽說根據警方的判斷,時子可能誤判燈號所以才會闖紅燈。你當時在現場,事情究竟怎麼發生的?」
「……客人,這麼久了還沒上湯實在很抱歉,我去幫您向廚房催一下。」河田不清楚客人和表妹的真實關係,不想就表妹的事情說太多,尤其面對這位氣場強大如女王般的少女。
河田以為她會大發脾氣,然而少女看了他半晌,明眸幽幽透出月色般的寂寥。這時她身旁的青年也回到和室裡,心情看來頗好,河田料想他和老闆達成某種程度的協議。
「我餓了,快上菜。」她如女王般下令,河田總算鬆了口氣。
「稍等一下。」他低著頭就要退出卻被少女叫住。
「那份醬汁是你調的吧?剩下的菜餚是否都能麻煩你來做?」
「咦?」他的頭皮發麻:「可、可是……我只是個侍應生……」
「就這麼說定了。」少女不耐煩地揮揮手,她的氣勢讓人難以拒絕。
「麻煩你了。」卻是角落的青年對他彎起唇角。
侍應生越位搶廚師的工作來做,這可是會讓他丟掉飯碗的事情。之前是因為情況緊急,但如果後面的菜都這麼搶著做,就是老闆想挺他,他也無法繼續厚臉皮的呆下去。
但或許是那個男人的微笑太蠱惑,他沒有什麼掙扎就將全套點餐搶著做好送上餐桌,將廚師氣的又是吹鬍子又是瞪眼的,但少女和青年吃到盤底空讓他鬆了口氣。
送走了這對難纏的客人後,他忙到餐廳關門這才跟老闆提出要辭職。
老闆是個重視原則的人,原本就有炒他的打算,於是當他自己提出來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將他的工資都清算好交給他。
東京的夜晚很悶熱,剛出餐廳後門一陣熱風梗的他呼吸不順。河田突然感到很疲倦,握著手裏的幾張鈔票就坐在店後門上的門檻上對著靜僻的街道發呆。
他默默算著自己的存款。如果付掉房租後他就沒有多少存款可以用了,實在是東京的租金高到讓他負擔的很辛苦。然而表妹如今住院,他也得保留些儲蓄以防不時之需,他得趕快再找到下一份工作。
驀地,皮鞋踩在地面的腳步聲在靜巷迴盪,靜夜裡突來的腳步聲讓他回過神來,餐廳的後門面對的是無人的僻靜小巷,一般來說這麼晚不會有人經過才是。
腳步聲在他面前停下,他忙將鈔票收進口袋裡這才緩緩抬頭。
轉角路燈的燈光描繪出一個頎長身影,男人放下原本戴著的鴨舌帽取下眼鏡露出一頭柔細的天然捲髮以及一張對於東方人來說過於細緻立體的臉孔,即便不笑時唇稜也性感地微翹。
尤其他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細長眼眸中噙著一泓迷離的水光,或許是角度和光線的問題,那人的瞳仁竟給他帶著一抹酒紅的錯覺,就像是黑暗裡野獸之瞳顯現出的瞳色,凜然地帶出和他溫和語調全然不同的反差。
河田溫之自己也長得不算差,先前在高中的時候還被封為校草,但跟他相比簡直就要退化成猴子。
「請問,河田桑是否願意來為我家小姐料理,我們一直都找不到適合的廚師,如果您答應的話那就太好了。」
「你們知道我會辭去工作?」河田有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我們的莊園需要一位新廚師,而大小姐很滿意您的手藝。」青年對著他一鞠躬,挺起身時笑容竟是有些有些苦澀:「我家大小姐對飲食很挑剔,尤其肚子餓的時候總是心情不好因此不知道發了多少火,你是近來能稍讓她滿意的人。希望河田桑能夠答應。」
河田的神色一動,突然問道:「你們的莊園在鐮倉嗎?」
青年敏銳地捕捉到河田的動搖,續道:「莊園離田中小姐就讀的貴族學園並不遠。原本大小姐還和田中小姐討論過,想聘請您來莊園當主廚,這樣可以離田中小姐近些,只可惜……」
「待遇呢?」
「我們稍微窮了點,待遇只能比照你現在的月薪,然而食宿全包,週休兩個半日。」
「這樣夠了。」河田毅然點頭。
「太好了。在下會派人去幫你搬家。明天只要人過來就好了,下午會有人去接你的住處接你……」
他拿出一本冊子,河田忙用雙手接過。
「這是莊園員工每個人都要閱讀的規則書,裡面有一章是小姐們的飲食習慣以及注意事項,今晚請務必要熟讀。」
河田向他伸手:「我叫河田溫之,你們的新廚師。請問你是?」
「遠野旦,叫我旦就行了。我是莊園的管家,請多多指教。」青年的微笑蠱惑,河田不自覺又紅了臉,後來只是楞楞地看著他離去。
這是個好機會,河田坐在台階上望著看不見星辰的暗濁天空。他應該越早到鐮倉越好,解開謎題後表妹或許便能夠醒來。
究竟誰是鐮倉巫女?表妹又為何闖紅燈?從當時表妹的神色與姿態判斷,河田清楚這不是警方所宣告的意外。
既然今晚的客人宣稱是表妹的朋友,而莊園離表妹就讀的學園很近,這個機會來的太輕易,河田不禁感到這一切都發生得很不實在。
然而河田不想承認,去幫表妹找線索什麼的或許都是藉口,讓他無法拒絕的其實只是一個微笑。
(一 少女的秘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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