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館大廳裡只有她一人,除了阿秋以外的學長姐都已回家或是離館處理事務,會館裡安靜得宛如時間都靜止。阿華坐在沙發上,一手撐著下巴,一面緩慢地翻著放在腿上的紙張。
這是疊足有一百多頁、A4大小的紙張,兩面都印了字,上頭字行間可見塗塗寫寫的紅字,卻也不妨故事的可讀性。
這是小說吧,她想。除了小時候愛讀的童書外,這還是她第一次閱讀小說。
故事最初是這麼開始的。
繁星下,兩位小男孩和一位小女孩躺在草坪上,不遠處一間教堂裡的燈火將影子透過彩色玫瑰玻璃映在草地上。
女孩有著蘋果般紅潤的小臉,她一笑微瞇的眼彷彿落進許多星星的光輝,兩個青梅竹馬的小男孩都偷偷喜歡著小女孩。
「你們長大後想當什麼?」小女孩歪著頭問,先說出自己的答案:「我以後要當醫生,我要治好這個世界的病。」女孩的眼睛比星辰還亮。
「我以後想當太空人,從外太空看著你們。」有著圓臉、眼神溫和的男孩著迷地看著天空。
「……」
「小卒,你將來想做什麼?」
「對啊筑子,你不要又睡著了啦!」
兩人一逕聲地換著同伴的小名,三人中身形最高,有著單眼皮的男孩這才嘆了口氣。
「不知道。」他懶洋洋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當老師吧?」
「小卒要當什麼老師?」女孩不屈不饒地追問。
「當可以整天睡覺的老師……」他輕聲說。
「笨蛋君,快搖醒他別讓他睡著!」
三位好友、三種截然不同的志願,然而此時這三個孩子都沒有想到,自己的願望卻沒有實現的可能。
那一年,他們才十歲。
接下來是小說正文。時間是二十年後,由一場精彩的法庭戲開始。一名私家偵探站上證人席,利用法學中的自然法以及基礎邏輯進行精彩的辯證,風采甚至壓過兩方律師最後為他的委託人贏得案件--一位自耕農對於農地的保有權。
但這不是案件的結束而是開始。
剛離開法庭,偵探便被路邊黑車裡突然跑出的人抓走,不久被帶到某財閥大老的面前,原來這整件事原本受益者不是政府也不是原本要改建的小學,而是打算等案件通過後翻盤將小學找些理由換成工廠的財團。
終於等到大魚上鉤。偵探成功被綁架、得以偷錄下財閥大老的口供,卻在離開財團總部的追逐戰中中彈落水。
他在一個溫室型實驗室裡醒來,醒來後發現傷口已經被包扎好,原來是現為生物工程學者的昔日友人救了他。
「不是說過想當能整日能睡覺的老師嗎?怎麼現在這麼勤奮?小筑子。」
十多不見,好友已經長成高挑俊俏的青年,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帶著笑的溫和眼睛。偵探瞪視他許久,這才一把將棉被拉起從頭罩住。
「讓我睡、讓我睡……」
於是偵探在友人的研究中心住下養傷,順便躲著財團派出的殺手。
多了個可以互相吐槽的好友,偵探的傷勢好得很快,然而研究中心卻發生幾幢找不到兇手的兇殺案,研究中心研發出的特級病毒也在混亂中被偷走。
不久,帶著紅色惡鬼面具的男人向偵探發出挑戰,威脅要用他偷走的特級病毒並在大城市裡散布,除非偵探能解開他所出的謎題。
三個謎題、三條人命,帶著紅色惡鬼面具的男人有著過人智慧以及優雅的殺人手法,甚至連偵探好友的性命也受到威脅。
帶著惡鬼面具的男人有著「教主」這樣的暱稱,很快便成為偵探最大的敵人,他熟知偵探所有的弱點,幾次交鋒偵探逐漸落在下風,甚至失去他最重要的花。
偵探有一盆會開著小藍花的盆栽,那是他最重要的花,在過去曾經陪伴過他走過許多危險且孤獨的歲月。他在研究中心修養的期間想辦法取得他重要的花,然而卻沒想到成為教主攻擊他的弱點。
最後交戰地點在一間廢棄的教堂,被困在教堂裡的偵探必須在時間限時內解開教主最終的謎題,教堂中心是他的花以及失落的病毒。謎題的解答,他必須犧牲他最重要的花才能用作成中和病毒的抑制劑。
犧牲與放棄、報復與仇恨,兩個男人間的對決中混雜著理不清的情感,原來無論是花或是失落的病毒都是曾經的小男孩深藏心中對小女孩的愛。
阿華一路讀到結局。等她翻到卷尾已是天亮,她沒想到自己會熬夜追完一篇小說。揉了揉疲倦的眼,阿華滿足地放下那一疊紙張,最後的對決將謎題一個個解開彷彿是齒輪推動更多的齒輪,一環扣著一環,布局是阿華難以想像的精妙。
如此一來,手中這疊稿紙壓在掌上更重了,她該怎麼找到稿紙的主人?她一定得物歸原主才是,閱讀之後她能夠確認這個故事對原主人有多麼重要。
◆
拼圖最早據說是由某位英國製圖家將地圖裁下讓學生拼湊,自製的教學教材。
當然到了連丹手上,這只是從小玩到大的遊戲。連丹從小便不喜歡電子產品,也不知道是電腦討厭他還是他討厭電腦,總之同齡孩子愛玩的電動遊戲他不曾玩過,拼圖一直都是他喜愛的遊戲之一。
一個人就可以拼圖,不需要玩伴,他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安安靜靜的待在角落裡花上一整天拼圖。
拼圖總能讓他感到很平靜。
如今他拼的拼圖是錢學長給他的特製拼圖,據說是依據某位私人畫家的畫作以原件大小製成的拼圖。錢學長交給他的是一盒沒有實物對照的拼圖碎片,所以在拼完之前連丹不會知道作品的原貌如何。
手中拿著最後一片拼圖,連丹看著還缺最後一片的畫面許久,這才如某種神聖的儀式一般,屏息將最後一片放上空位。
他最喜歡的一刻,就是將拼圖最後一片放上的那剎那,無法形容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終於,他呼出一口長氣,拼圖終於完成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欣賞拼好的拼圖便被連丹的母親叫到書房。
「你表哥的電話都打不通,我有點擔心。」
「大概是拔掉電話在躲編輯吧……」
他微笑地看著母親,今天她的責任編輯才來了好幾通電話,如果不是怕父親責怪她也早拔掉電話插頭了。
「明天走一趟吧,去將你表哥找過來吃飯。」
太后下了令,連丹只能摸摸鼻子說聲好,反正剛拼完拼圖他可以趁機休息一下。
◆
背景是柔和的鋼琴曲,他不耐地將耳塞塞得更緊,惱人的背景音樂仍像蒼蠅振翅聲在耳邊圍繞。
服務生如隻禿鷹般在桌邊巡迴,對他正在寫的紙露出好奇打量目光,他不舒服地將紙壓在掌下,服務生這才肯離開,卻仍是不時轉頭向他處望來。
他焦躁地將筆放下又拾起、放下又拾起,最後乾脆將電腦和紙都收進手提包,踏著沉重步伐走出玻璃門外。
為什麼這些咖啡館總是放著音樂,吵得他無法寫作;裡面的人總是好奇心過重地在旁邊繞來轉去,惱得他難以專注思考。
為什麼沒有適合他寫作的咖啡館?這間咖啡館也和其他的沒有兩樣。他喜歡咖啡的香味,卻越來越難容忍如此氣息紊雜、吵鬧的環境。
究竟,那間咖啡館、那間有著白貓和安靜服務生的咖啡館,在哪裡?
幾個月前,他在某個清晨醒來,窗外一片灰濛濛的霧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帶著手提袋走出房門,踏進晨霧中,任由頭髮衣服飽吸晨露而沉重。
接著便下起了小雨。他的視線因雨而模糊,狼狽間他闖進那間咖啡館……就是那天,他找到了屬於他的咖啡館--一間咖啡館,有著他心目中該有的模樣。
寧靜的氛圍,一切都像被時間所凝結住,從室內到室外都流露著世外桃源般的氣息。女服務生像抹安靜的幽靈,對他不露私毫好奇,卻仍能在適當的時間出現為他服務、倒咖啡添水。
咖啡館的咖啡有著獨特的香氣,那是能讓緊繃的神經放鬆、疲倦的身體鬆弛的香味,再搭配從廚房傳來的蛋糕香氣,總是能讓他從身體深處暖了起來。
窗明几潔,街景亦是寧靜得像幅圖畫,街角有棵楊柳垂青,石坂路上偶爾露出幾株嫩草,角落有株蒲公英默默地開著黃花。
他頗喜歡窩在沙發裡,手裡捧著咖啡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頭的世界--沒有繁忙的人群、疲倦的面孔、總是灰色的建築和天空……真是奇妙的地方,在這裡他找到已經住了三年的公寓所缺少的--家的味道,那是讓人能放鬆、放下防備的角落。
這個咖啡廳像個有著女主人的「家」更勝於制式的咖啡廳。他料想店主是個喜愛旅遊、有著濃烈母性的女性,從咖啡廳裡每個小細節中都能看出這點--角落的沙發上披著的是非洲駱駝毛毯,書架上方還有一排俄羅斯娃娃,每個小角落都有不同的驚喜。而他每次用的咖啡杯幾乎都是從不同國家而來,風格皆是溫馨小巧,而每個桌上都擺了不同的小盆栽,他慣用的桌上一盆嫩綠的薄荷賞心悅目,盆栽都被照料的極好。
他甚至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就將原本卡文許久的故事寫完,然故事校稿到一半,他卻失去了他的原稿和那家咖啡店。還好電腦裡還有存檔,他便重新印出一份校稿後交給編輯,但失去咖啡店遠比失去稿子還令他悵然。
自從上週二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那間咖啡館。每天早上迷濛的路徑不見了,他總是在同一時間出門,然後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頭,一切都因熟悉而陌生。
他的咖啡館在哪裡呢?他困惑地走進最近的咖啡館,卻剛坐下不久便很快逃出。
他以前都沒有發現,這些咖啡館都這麼吵、空氣裏並不只有純粹的咖啡香和蛋糕香味,還混雜了恐怖的香水味、汗味和菸味。
背景亦是喧雜得令人無法專心。
像是失去了剛找到的避風港,他感到有些徬徨,手上正在寫的新故事也碰到瓶頸,這讓他更感焦躁。
傍晚淡路回到冰冷的公寓裡,表弟薛連丹找上門來邀他到家裏吃飯,他趁機抓住表弟下了幾盤象棋這才稍解鬱悶。
連丹這時也發現自從完成上一個故事後,表哥似乎有些改變,他變得更加焦躁,這從棋風裡很容易便能看出來。
「表哥,最近作品在卡文嗎?」連丹小心問。
「嗯。」他將馬推出,有些心不在焉地:「我在找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什麼名字?」連丹隨口問。
「One piece.」
淡路一抬頭便注意到連丹的神情變化,不禁挑眉問:「你該不會也知道有一間叫做one piece的咖啡館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多咖啡館都叫做one piece,不過表哥既然知道咖啡館的名字,說不定可以用google找找看?」
淡路一聽便感到有趣地摸了摸下巴,乾脆放棄棋局直接起身,到桌邊打開筆電開始搜尋。
連丹好奇的在一旁觀看,搜尋器果然一下子便找到不少同名咖啡館。淡路一個個網頁點進去,卻很快搖頭。
「不是這些,那個咖啡館在我找不到。」
連丹搔了搔額角:「我有個朋友打工的餐廳也叫做one piece,不過那間餐廳……嗯,非常偏僻難找,表哥去的應該不是那間……」
「偏僻?」淡路卻來了興趣:「帶我去。」
「可、可是……」連丹這時才後悔話說得太快,他不可能帶表哥進去學府。
男人很快翻了翻行事曆,斬釘截鐵道:「下週二我剛交完稿有空,早上我去你家接你,我們一起去。」
連丹搔搔額角,為什麼他的表哥們都是這種不聽人說話的性格?
「可是,那個地方……」勸說的話語未完,連丹口袋裡的手機卻響了。
「抱歉。」連丹對著表哥頷首,轉身到角落接電話。
「連丹小朋友,假期有空嗎?」爽朗的嗓音和稱謂,連丹一句話便認出對方。
「錢學長,有事嗎?」
「嘛,有個任務要不要接?任務很簡單,目前你是我手上能接的最佳人選,要接嗎?」
「好啊,不過我和學長搭檔我才要接。」
連丹爽快答應,再不加點油增進能力值,半年後的賭約肯定會輸的很慘。不管再簡單的任務,只要跟著錢學長就能學到很多,連丹決定吃定學長不會拒絕緊跟他學點東西。
「呵,原本想讓你獨飛一次,你還真是黏人,不過我不討厭。就這麼說定囉。」
「學長,什麼任務呢?」
「有個作家透過G Host徵信社尋找一間咖啡店,任務就是這麼簡單。」
「學、學長……那位作家該不會叫淡路吧?」他按著額角壓低嗓音。
「就說你是最適合的人選嘛,已經見到你表哥了?呵,他要找的咖啡店在烏城,小學妹打工的那間,就說任務簡單到不行吧?」
「學長,我們隨便帶人進烏城沒有問題嗎?」
「沒有隨便帶人進去,這是任務、任務,有錢賺還有點數拿。」
「學長……我想學點真的東西,可以幫我提昇能力的那種,不是當導遊。」連丹嘆氣。
「你想要難一點的任務,那我將我另一個任務讓給你,要嗎?」
「什麼任務?」
「挖開古墓重新將機關升級,附帶工作是和殭屍你追我跑增進感情。」
「算了,我當導遊好了。」連丹很沒種的退縮。
連丹剛關掉通話便看到淡路表哥坐在電腦前瀏覽咖啡館名單,他早知道表哥的性格固執,一旦有了目標便不會放棄。
那他就帶表哥到烏城晃一晃吧,反正烏城似乎在寒暑假都處於半開放狀態,順便去探望學伴。
老師說,友愛同學是種美德。對了,他順手帶點母親的愛心料理去餵食學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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