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後便是小姐們的起居室,旦一面走一面向河田解釋。
「小小姐﹍﹍蘭子小姐是大小姐的妹妹,然而蘭子小姐有些﹍﹍不太一樣。由於某些因素她無法上學,只能在莊園裡修養。」
「莊園手冊裡的規定便是為蘭子小姐所定下的。蘭子小姐對肉食以及有血腥味的食物過敏,就算食物裡混入一點也會讓她病得更重,以前曾經有過意外,所以便乾脆所有人都跟著小姐吃素。」
他在長廊盡頭的一扇木門前停步。
「平時你可以在莊園裡自由活動,然而小姐們的起居區域在未經我的帶領下絕對不可進入。如果違反這項規定,我隨時都可以請你離開。」旦正色道。
河田見他說的嚴肅,頭戰戰兢兢地多點了幾下。
旦拉開木門,首先踏進屋裡,河田跟著他走過主人用的和室最後來到一間房間前停步。
他禮貌敲門。「小姐,我們進來了。」
房間裡沒有回應,旦也似乎習以為常,直接推門而入,河田遲疑半晌便跟著入門。
那是間雅緻的房間,除了窗門外,三面牆全是桃花木書牆,中央一個雙人大床上躺著一位面容和大小姐相仿的少女。當他們進房時,少女正躺在床上閱讀,河田放輕腳步就怕驚擾到房間裡寧靜的空氣,少女並沒有察覺到來客。
河田首先注意到空氣中有淡淡的藥味以及難以忽略的微臭,那是「病氣」的味道。
床上的少女儘管五官容貌和大小姐相似,卻沒有她的絕麗。沒有她豐腴紅潤的臉頰、沒有她一雙幽黑靈動的雙眸、沒有她如紅玫瑰似的唇瓣、沒有她一頭亮麗烏黑的髮、沒有她粉嫩充滿彈性的肌膚,遠遠望去不似真人,反而像是一尊照著她製作卻失敗的人偶。
少女一切都是白的,不是雪白的白,而是缺少血色、失去顏色的白。
少女灰白的眼瞳裡毫無神采,毫無血色的唇瓣白如紙張,她的肌膚則是缺少水分的蒼白乾涸。
然而她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攤在床上蔓延開來,波浪般鋪攤滿床直溢到地毯上,髮絲彷如由上好的白銀打造,又如一整條的銀河落入凡間,柔軟璨美得驚人。
儘管她將書本攤在面前,她的目光卻沒有落在書頁上,她神情恍惚對著窗戶的方向蒼白地笑了,彷彿在吸了毒的人臉上才會出現如此空白的愉快神情。
旦走到床邊,影子遮住從窗外透進的光,少女這才回過神來,同時河田發現少女的書拿反了。
「蘭醬,身體感覺如何?」他探手摸少女的額頭:「先前的藥應該起作用了。」
「旦哥哥,你來說故事給蘭醬聽嗎?」少女歪著頭看他。
「不是,我帶我們的新廚師來讓你們認識﹍﹍」
旦的話被少女截斷,少女一看到河田便眼睛一亮,笑吟吟地向他招手如老友。
阿勒?他嗎?河田困惑地指著自己,少女的微笑更深,用力點頭。
「Hello Kitten! Come to me!」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啞。
「蘭醬,這隻貓說日文的。」旦耐性的說。
「喔!喵~喵~喵嗚~喵嗚嗚嗚~」
這是日文嗎?河田尷尬地停步不動,少女便喵嗚喵嗚的叫了起來,雙手在床邊舞動彷彿在引誘隻真正的野貓靠近她。
他看了旦一眼,旦允許地點頭他才走近床邊。
「是會拿鍋子炒菜的貓咪!」少女用手勢要求他俯身,河田尷尬地回望旦一眼,見他毫無表示便只能從善如流地屈身向前。
結果少女伸手搔上他的下巴,彷彿他是隻真正的貓,河田見少女眼中期盼之意甚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總不能叫他學貓從喉間發出咕嚕聲吧。
「不可以亂養貓。」卻是旦拉開河田,一手敲上她的頭。
「嗚哇,旦哥哥又亂打人。」少女用手捂住頭抗議。
「旦哥哥,這隻愛麗絲貓我們真的可以養嗎?」
「這隻貓咪……是我們的廚師。」旦順著她的話:「你早餐吃太少了,我們請貓廚師煮好吃的料理讓你試試看,好嗎?」
「好!我想吃貓餅乾!」
「沒有那種東西!」旦忍耐住想敲她的頭的衝動,順勢給河田一個眼神。
河田對著兩人微微傾身後退出,關門前還看到少女對著他揮手並說「貓咪再來玩唷」。
河田感到很奇妙,原來莊園裡另一位主人是位精靈一樣的纖細少女,儘管她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河田卻不討厭她。
後來才從莊園其他人口中聽到關於小小姐的事情。小小姐和大小姐是同卵雙胞胎,然而身體不好所以便待在莊園裡休養,一直都沒有去上學。莊園的員工多稱她為「蘭子小姐」或者「小小姐」。每次看到都會感到驚異--她的一切都是白的,不是雪般澄淨的白,而是種彷彿混和太多雜質的白,那是種缺少健康的灰白。
蘭子小姐看似十三歲的小女孩,實際年齡已經十五歲,平時睡著總是比醒著多,河田不禁懷疑她睡著的時候,時間或許便會停止,於是少女還維持著長不大的模樣。而當她沉睡時又是那麼缺少生氣,偶然一次意外一瞥,讓河田不禁懷疑她是否只是仿著大小姐所造的人偶罷了。
大小姐對這位妹妹很保護,河田作為新來的廚師不被允許接近主屋,每天下午他都會看到執事推著她到院子裡透氣,於是對她的了解都僅止於第一次的相見。
莊園裡的時間緩慢,河田很快便習慣廚房裡的工作。他的副廚經驗豐富,助手動作俐落,他們總是能夠從容地煮完二十多人份的三餐,空閒時河田還能做幾道小姐們會喜歡的點心。
儘管廚房的工作順利,河田卻感到很鬱悶。
為什麼從開車的大川桑、女侍者領頭杏子到負責菜圃的園丁土伯都看到他便躲,所有人都避他如洪水野獸?
就連負責在廚房裡幫忙打下手的兩位大嬸,時常他還沒進到廚房前便聽到她們吱吱喳喳地聊的愉快,但只要他一出現在廚房,她們的舌頭就被貓吃掉了,躲在一旁像是只要接近他就會被染上奇怪的病,他問話只會得到兩張被嚇呆的臉,久而久之他也不再試著和她們交流,就連她們的名字都不得而知。
他這幾天都沒有看到大小姐,大小姐一放學回到莊園便躲回房間裡學習,飯煮完便會有傭人將飯菜端進主屋,偶爾在大宅子裡能說上兩句話的就只有旦。
但是旦總是來去匆匆,照顧兩位小姐的工作其實並不輕鬆,尤其大小姐又是如此的嬌縱和壞脾氣, 她肚子餓時脾氣很糟,時常收回破碎碗盤便是鐵證,河田總會為旦感到不滿。
但這個問題很快便又被更多的疑問蓋過。
在這個奇怪的莊園裡,河田平常時間很多,既然莊園裡的人不是躲著他就是盡力在忽略他,他便也不再試著和他們打好關係,有時間便窩在廚房裡研究食譜和磨練料理的技術。
他一直念念不忘剛來時那位能煮出無比美味的食物的人,但不論是問旦或是杏子,他們都閃爍其詞、不願回答那人是誰。
莊園的時間緩慢,莊園的一切都繞著兩位小姐為中心。大小姐的生活很有規律,每日早起出門上學,直到傍晚放學回到莊園,大小姐就算穿著普通的制服也還是很有貴族小姐的氣勢。
而旦總是很忙碌,每日只有傍晚時推著白小姐在院子裡散步是他最輕鬆的時候了。莊園的人不會在那段時間打擾兩人,這樣遠遠地看著河田會有點羨慕,或許是白小姐周圍的氣氛那樣靜謐安詳,時常坐在花架下小頭顱一歪便又睡去,那時候旦看著她的目光總是很溫柔,不像平時對她表現出的不耐。
當白小姐睡著時,莊園裡寧靜的彷彿也跟著白小姐一起睡去,所有的員工都放輕腳步就怕會擾亂莊園的靜謐氣氛,似乎怕說話大聲點便會吵醒淺眠的小主人。
就讓他用自己的料理來守護白小姐寧靜的小世界吧,他默默下了決定。
空閒時,河田則會躲在房裡研究表妹的筆記本。
每逢週休,河田便會到醫院探望表妹,表妹的父母終於趕回日本,於是河田每次只待一會兒便走,表妹始終沒有甦醒跡象。
河田很清楚當下必須先解開表妹留下的謎題好將她的魂魄取回,然而來到鐮倉已經一週,他卻什麼線索也無。
於是看來他只能花點時間將表妹的筆記本讀過一遍,從中找線索。
他先跳過K. Miko的部份,仔細閱讀表妹所寫下的片段。
他跳過幾篇幾句話的看不出所云的簡記後,翻到前頭一篇較長的紀錄。
「這次月考的成績出來了。我第一次拿到平均分數八十五分的成績,就連我最弱的數學都拿到不錯的分數,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從來沒有考過這麼好的成績,導師甚至私下將我叫去拍肩,說我的成績是全班進步最快的,要我繼續努力,只要保持這樣的努力,將來一定可以考進重點大學的。
我從來不從從老師那裡得到這麼棒的讚美,可是我還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儘管我假裝我很高興的模樣。
這是她的功勞,不是我的。
自從成為她的朋友,我的好友每天都會盯著我的讀書進度,當她發現我的數學弱到不行時,她沒有嘲笑我、也沒有露出嫌惡的模樣,只是擅自決定幫我課後補習。
她將自己珍貴的時間拿來替我惡補我缺少的基礎,用課後的時間盯著我做習題,又幫我寫了英文單字的單詞簿讓我熟背。
我的進步其實是她的功勞,我只是被她拉著跟她一起走的小跟班。
她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我還是在心底恨著她,我恨她要如此完美,她對我的好只會讓我更痛恨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真是個醜陋的人,明明她對我這麼好,這麼完美的她對我付出這麼多,我不但不知感恩甚至在心底仇視她,只因為她的行為更加映照出我的醜陋。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真是不懂感恩的壞東西。
D. Worm」
河田讀到此處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看來表妹的朋友對她很好,還會主動替她溫習功課,在她眼裡更是完美到不像真人的女孩子。
他突然有點好奇表妹的好友是何許人也?既然是那麼好的朋友,為什麼她不曾到醫院探望直子?
他拿起手機,上頭有她社團社長的號碼,他一打通便直接奔向主題。
「直子最好的朋友嗎?」對方爽朗的聲線毫無遲疑:「就是公主殿下嘛。」
「公主殿下?」
「對啊,她是我們學園公認的公主殿下,她不但美麗又才華洋溢,我請直子邀請她入社,可惜每次都被拒絕了。」對方惋惜地嘆了口氣。
「公主殿下的本名是?」
「遠野洋子。」
「大、大小姐?」
「對啊,大家也會稱呼她為大小姐,你怎麼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她是他的現任老闆啊!
河田很快寒暄完掛電話,對著筆記本發愣。
他決定要好好觀察大小姐,看她是否如表妹寫的那麼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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