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29

第二章 神秘莊園(四)

薄薄的窗紙一旦捅破,原本讓河田不解的問題紛紛有了答案,他懊惱於自己先前的視而不見,尤其是這一整個莊園的妖怪的偽裝都和沒有一樣。

幾天觀察下來,河田發現除了兩位小姐和管家之外,其餘的員工通通都是由妖怪所化成的。

桂姐頭上偶而會冒出的桂花肯定是真花、紅髮少年油子常常到廚房偷油喝、打掃走廊的老先生臉上是明顯的獸斑不是老人斑、他的助手每次心情不錯都會露出一截灰色尾巴搖呀搖的﹍﹍這般如此,河田就算不用試妖紙也能看出同事們的非人證據,他偶爾也不禁搖頭嘆氣,為什麼莊園會收留這一群鱉腳的妖怪作為員工?

他實在很好奇,究竟莊園的三位人類主人是否知道員工都是妖怪?還是他們三位的偽裝太好讓他分辨不出來?

總之這個妖怪莊園的疑點重重,原本河田還只是有點疑惑,如今卻決定要將謎題挖的更深,他的直覺告訴他,能讓表妹甦醒的線索就在莊園裡。河田決定先不要打草驚蛇繼續觀察下去。

最讓他好奇的不是莊園員工的妖怪身份,而是那三位人類主人間彷彿很近卻又很遠、若即若離的距離。

他們三人的關係,河田誠實說他真的看不懂啊。

大小姐喜歡管家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大小姐只會對旦撒嬌也會對他發脾氣,天氣變化之快,就是標準女孩兒面對喜歡的對象慣常的若得若失的反應,河田就算遲鈍也看的出來大小姐將旦當成最重要的人來看待,佔有慾強大的女王恨不得二十四個小時都將管家拴在自己身旁

河田卻也能夠理解大小姐的醋意,因為管家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蘭子小姐身上。蘭子小姐身體不好又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所以管家平常都會去陪她唸書給她聽,偶爾蘭子小姐生病時,他甚至會整天照顧她,即使有侍女,他還是習慣自己照顧小小姐。別說大小姐會吃醋,旁觀的他也覺得若能當個生病的病人讓管家照顧也不錯,這種生活著實人羨慕。

蘭子小姐臥床養病,很少有氣力能夠離開房間,然而,偶爾蘭子小姐休息夠了精神奕奕,那一整日莊園便跟著醒過來,也通常會是莊園雞飛狗跳的一天。

週日清晨起便下起大雨,旁礡大雨落了整日。下午河田剛收拾好廚房打算睡個午覺,卻在長廊上看到蘭子小姐拖著長髮坐在長廊上吸鼻子。

一群員工圍著她關心,她指著院子說她的球掉到菜圃裡不見了,員工紛紛自主的捲起袖子跑到大雨裡翻菜圃和草叢找那顆神秘的球。

雨中菜圃裡有許多人影晃動,幾乎整個莊園的員工除去廚房的員工都在雨中忙碌。河田在一旁看著,他才不要在大雨裡將自己弄得滿身泥濘。

不久,大小姐和管家路過長廊,管家蹲下來勸坐在地上的蘭子小姐回房間以免受風寒,大小姐則是看著雨中喧嘩的人群半晌,詢問一旁的河田弄清事態。

那日大小姐似乎心情很好,有主導欲的她便乾脆在長廊上指揮起員工來。

「杏子往左邊,找找看那棵馬鈴薯底下有沒有。」

「青叔,那邊青椒下面找過了嗎?」

大小姐一面指揮雨中的眾多員工東奔西跑,旦站在她身後看似習以為常,他忍不住停步站到旦身旁,只見所有人俱濕答答的且一身泥。

雨勢這麼大,所有人都赤腳挽起袖子,皆是狼狽的一身泥濘,卻沒有人顯露出一絲不豫,大夥兒看起來都很愉快的模樣,努力地在溼泥中撈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球。

「旦,你也去幫我找啊!呆站在這裡做什麼?」卻是大小姐點名要他也下去玩泥巴。

「旦哥哥﹍﹍」蘭子小姐聞言抬頭望著他,一雙淚眼滿溢讓人無法拒絕的無辜。

管家有些無奈地看著兩位小姐,大小姐則是笑吟吟地對望,管家終於敗下陣。

「好吧,河田君麻煩你幫我看著小姐。」執事細細囑咐他:「不能讓小姐離開長廊,更不能讓她淋到雨。」

於是旦脫下白襪以及外衣,折起褲腳以及袖腳走入連綿不斷的雨中。

蘭子小姐這時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一看到他便破啼為笑:「貓咪!過來!」他只好過去讓她將鼻涕眼淚往他身上蹭,河田只能後悔沒有早點選擇去院子裡玩泥巴。

最後怎麼發展成泥巴大戰,河田也記不清楚了,總之只要有兩位小姐同時在場,事態的發展總會混亂發展成一場爛仗,最終誰也不記得最初的球。

「旦,好玩嗎?」當罪魁禍首笑吟吟地在長廊上遞上大毛巾時,濕答答且臉上還有泥印的管家和她對望的眼神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你說呢?」旦卻也不接過毛巾,他傾著纖細的頸子對著她低頭,水滴滑落水草般濕黑的捲髮沾上少女漂亮的額頭,兩人的距離近到幾乎可感到彼此溫熱的呼吸。

原本過大的襯衫因濕而沾粘身上顯露出管家的好身材,水氣蘊得他的眸更深更潮濕,別說大小姐看起來幾乎就要停了呼吸,一旁的河田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拉鬆衣領,他真懷疑,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殺傷力有強大,加上微彎的脣稜根本就是無分性別年齡的無差別攻擊,比什麼武器都還恐怖。

於是大小姐星眸微瞇,受到蠱惑地微微噘起櫻色粉唇並踮起腳尖,旦卻突然用濕漉漉的泥掌捧住大小姐的臉,最後點一下鼻子然後很快退開,原本神秘誘人的笑靨轉成一抹冷笑。

「你不是喜歡面膜嗎?我可以天天這樣幫你敷臉。」

旦顯然心情很好,河田忍不住懷疑,他該不會從那天起記恨到現在,利用這個機會報復吧?

大小姐呆立當場,瓜子臉上覆蓋著泥印,少女難得如此狼狽先是茫然一瞬,過了一會兒才惱羞成怒,追著旦跑到院子裡將他打的滿身都是泥。

然而剛才那一幕讓河田看得呆了。

兩人適才的互動看起來頗曖昧,一對璧人相對四目相交的那一幕實在太和諧,河田認為就算旦真的吻下去也不會讓人意外。

這樣的結果卻讓他掉了下巴,很久以後,他才從其他相熟的員工口裡證實他的猜測。

「旦大人很會記恨,他會不動聲色的記恨記很久,就算記個十年也沒有問題。」「旦大人太可怕了!他的座右銘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嗚嗚嗚!旦大人比惡魔還惡魔﹍﹍」「別看他好脾氣的模樣,旦大人一旦報復起來,實在太可怕了﹍﹍嗚嗚﹍﹍」眾多員工心有慼慼焉地抱在一起哭,河田猜想這些笨拙的妖怪一定都曾被整得很慘。

最後球沒有被找到,然而讓河田印象深刻的,卻是管家抱著蘭子小姐回到房間的背影。

旦敢將泥印在大小姐臉上開玩笑,然而回到長廊時卻脫去襯衫,隔著大毛巾將小小姐抱起,小心翼翼地就像抱著一個珍貴的娃娃一樣,別說泥土就連一滴水也不肯讓她沾上。然而他對蘭子小姐也不像對大小姐那般客氣,顯然對她在雨天自己跑出房間很生氣,回去的路上臭著臉罵了她一路。

河田注意到大小姐看著旦遠去的背影神色複雜,其實他也同樣心情復雜。

後來大小姐果然對旦發了幾天脾氣,直到旦買回她喜歡的甜食才肯給他點好臉色看。

■ ■

然而那一日的濕氣還是讓蘭子小姐的病轉沉,她又在房間裡躺了幾天下不了床。

河田幾次送餐點到蘭子小姐的房間時,聽到她昏迷中迷迷糊糊的在唸叨她的小球,也難怪這幾天仍是看莊園裡的員工紛紛趁著休息時間在偌大的院子裡翻找各個角落。莊園裡的妖怪員工似乎很喜愛這個小主人,河田可以感到他們是出自內心的愛護蘭子小姐,幾乎可以說是過份寵她了。

最後那個蘭子小姐掛唸著的小球卻是被平常最忙的管家找到的,河田原本以為他只是無意中找到,很久的將來才知道管家這些晚上不睡到處翻草叢。

真是妹控!河田不禁在心中咕噥兩聲。

當管家帶著布面小球到蘭子小姐的房間時,蘭子小姐剛用完早餐,蹭著送甜點過來的河田貓不放,於是在場的廚師也目睹事情發生的過程。

當旦將已經髒兮兮怎麼也洗不乾淨的布球從口袋裡掏出時,小小姐的小臉整個都亮起來了。

「旦哥哥最好了!」

河田仔細端詳,原來那是給小孩子玩的丟丟球,平常一組四個放在小布盒裡,是鄉下父母會給小孩玩的玩具。這顆球布面已經舊了看起來頗有年歲,河田猜想是蘭子小姐小時候的玩具,也不知為什麼會一直被保留下來。

然而旦卻不將布球交給她,布球在她眼前轉了一圈又回到旦的口袋裡,少女的表情也從喜悅轉變成驚訝、困惑,纖細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顯得很難受。「旦哥哥?」

「如果你有乖乖聽話,我才要還你。」

「我一直都很乖!」她鼓著腮幫子道。

「是誰在下雨天還偷溜出去?是誰因為貪玩而又感冒的呢?」

「不是我。」她理直氣壯地挺起平板的胸口:「雨會在雨天偷溜出來,而風比我更常感冒。」她側耳朝著窗子:「旦哥哥你聽,外頭的風又打了個噴嚏,你應該去對不乖的風生氣才是。」

說著說著,病弱少女的鼻子同時也淌下一條鼻涕蟲,她吸了幾下毫無改變,旦拿了條手巾用力擦去,嘆了口氣。

「如果有一天你能不要像雨一樣偷跑出去玩、像風一樣感冒,我就將球還給你。」

「旦哥哥,我從來都沒有那樣啊!」她露出燦爛的笑顏:「我都只是像風一樣溜出去玩,像雨一樣悉哩蘇嚕的感冒啊!」

「哈!你還真敢說。」心情不好的管家盯著她的笑顏看了一會兒,眉頭鬆開,握著球的手也略鬆了些。

「旦哥哥,我會很乖,將球還給我好嗎?」她伸手摟住青年的脖子撒嬌。

旦似乎因少女的懇求而心軟,然而他最終還是懸崖勒馬,布球在少女鼻尖前轉了一圈後被收走。

「你要乖乖的,如果你連續一個月都沒有生病我就還你。」旦大概怕看著她就會心軟,很快帶著布球閃人。

「旦哥哥,我的球﹍﹍」她看著青年的背影消失門後,撇了撇嘴。

「貓咪,你說旦哥哥是不是太過分了?」

河田趁機上前收走甜點盤,耳朵卻被輕輕跩住。

「貓咪呀貓咪!你的耳朵為什麼這麼大?你的鼻子為什麼那麼長?還有你的牙齒﹍﹍怎麼會這麼尖?」她用唱歌一樣的聲調說。

小小姐實在很健忘,剛才看到球被收走還有點傷心,現在就能夠興高采烈的和他玩大野狼敲敲門的遊戲。河田只能苦著臉被她捏捏耳朵鼻子又翻看牙齒,又費了一點精神才能擺脫小小姐的騷擾。

於是日子又回到原本的模樣。

他很少見到忙碌的大小姐,偶爾會被小小姐當作貓咪來騷擾,他和他那害羞的廚房副手的感情始終喬不好,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像毒蛇猛獸那樣令人避之不及。

自從發現莊園的秘密後,他最辛苦的反而是假裝不知道、看不見。

然而面對這麼一大群彆腳的妖怪,他實在假裝的很辛苦啊!

光是他廚房裡的妖怪就常常露餡。助手松子不時露出一條尾巴在身後搖啊搖的,他得努力克制才不會轉頭去看,不去猜測她是什麼妖怪。

然而就算他作為陰陽師學徒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盡力和副手博感情,但是廚師本能還是會冒出頭來將一切都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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