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06

第五章 盂蘭盆節 (三)

長長的隊伍從神社前一直蜿蜒到鳥居外,神社的鈴鐺響了又響,河田看著信徒合掌許願的模樣,不禁想著等會自己等會若能抽空也要去排隊,祈願時子趕快醒來。

河田又對著往來人群放空一會,不久巫女裝扮的大小姐離開神社稍作休息,他見管家也跟著離開便鬆了口氣,正當他打算趁隙偷懶一下去排隊許願時,赤髮的少年卻奔至攤位前拉住他的領子。

「你有看到……」氣急敗壞的少年頓了頓,俯身在他耳邊問:「小小姐咩?」

「什麼……意思?」

「咩、小小姐不見了。不在她房間裡,也沒有人看到她。」

「可是她的腳還沒好,一個人能上哪去?」

「不知道咩……」就是不知道才讓人擔心。赤髮少年緊張地咬著指甲:「房間外三層結界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都是守在外頭的傢伙的錯咩,還沒有輪班就偷跑去玩。」

「不用擔心啦,說不定她只是溜出來透氣。」

赤郎焦躁到頭髮都快燒起來了:「你不知道……有多少傢伙想要捉走小小姐。像今天這樣的開門日我們本該更小心的咩咩……」

這時候河田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見赤郎又風風火火地跑開才拿起手機,然而一看到螢幕顯示的號碼就頭痛,又是時子社團的社長。

這一週河田每天都會接到幾十通的未接電話,而這些電話都是由同一個人打來的,就是那位怎麼也不死心的角色扮演社社長。

現在實在不是接電話的時候,然而明天是他輪休的日子,他想或許找社長一群人一起去探望時子也不錯。於是他終於按下接聽鍵。

「表哥!你終於接電話了!」

「不要叫我表哥……」河田按著額頭,他總覺得從時子的表哥進化成大家的表哥不是好事。

「表哥!等下有空嗎?啊現在時間來不及了,明天吧!明天這個時候!傍晚五點整!你可以過來嗎?代代木公園,完美的COSER那時候會出現,我真的覺得你一定要來看看,因為啊……」

對方像機關槍說個不停,河田止住她:「我對COSPLAY沒有興趣。明天我要去醫院看時子,妳們要不要一起去?」

「不是啦表哥!能不能聽我說完!」

河田聽見主屋傳來騷動,皺眉就要掛掉手機:「我有事忙,不跟你多說了……」

「表哥!是時子!我看到時子了!時子就是完美的COSER啊!」

「什麼意思?完美的COSER是什麼?」關鍵字讓河田的手指在切斷鍵上停下。

「表哥你終於肯聽我說了,拜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從頭說起吧。」

「完美的COSER」,近來的都市傳說。

最近在COSPLAY的圈子裡有個傳說,每逢週間傍晚逢魔之刻,總會出現一位特別的COSER會旁若無人地穿過群眾,那位COSER不論裝扮或者神情和肢體語言都入木三分,完美地重現動漫裡的人物。

剛開始她的出現總引得其他的COSER引頸相望、攝影師瘋狂對著她不停拍照,然而當有人想伸手拉住她時,手卻直直穿過神秘少女,一旁才出現彼此彼落的尖叫。少女就在眾人的尖叫聲中,曼步走向水池旁的一株櫻木,不停步消失在樹幹中。這一幕總會引起許多原本就曬的頭昏眼花的COSER暈厥倒地,造成不小的騷動。

COSER大多都是豆蔻少年和少女也會怕鬼,尤其當那些攝影師回去發現拍下的照片裡都沒有該少女的蹤影時,都市傳說便悄悄地流傳開來,在COSER的圈子裡越炒越烈。

許多COSER見過一次COSPLAY幽靈便不敢再到代代木公園來,但更多的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COSER以及好奇的民眾。

她在完美的COSER出現後不久就聽到風聲,好奇心起拉著團員去代代木公園朝聖,她果然看到完美的COSER出現在黃昏的草地上,然而和時子相熟並看過她無數次COSPLAY的她很快便認出來了,完美的COSER就是昏迷中的時子!

「你確定嗎?打扮成那個樣子已經跟本人差很多,你怎麼能夠確定呢?」河田忍不住插口。

「一開始也不是很確定,但是看了幾次後就有把握了。」

一日是精神飽滿的明日香、另一日又是神情淡漠、目光卻果決有魄力的魔法少女曉美燄,接下來是人氣滿滿的未來初音……這幾個都是時子曾經扮演過,社長也熟悉她的裝扮的角色,社長對自己的猜測又多了幾分把握。

「表哥,時子緊張時喜歡拉髮尾,高興的時候耳朵會紅起來,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邊的虎牙……那位也一樣,總之你明天傍晚來看確認吧!」

「現在去呢?」他看看時間,皺著眉頭思考若翹班搭計程車過去來的急嗎?

「表哥啊,今天是周日,完美的COSER從不在人潮多的周末出現,你不要著急好嗎?」

「好吧,那明天下午我去東京找你會合,你再跟我說清楚一點,傍晚再一起去代代木公園。」

「太好了表哥,就這麼說定了!」

「我不是你的表哥……」

河田咕噥兩句便掛電話收起手機。

主屋的騷動未息,巫女過了休息時間卻還沒回到主殿,管家也不見人影。他正想放下攤位去探看情況時便看到翡翠走了過來,儘管酒醒了卻仍是一臉酡紅,渾然不覺裙裝胸口處微敞又引起附近男士的關注。

「發生什麼事情了?」河田注意到她從主屋處過來。

「有人趁亂埋伏在大小姐的房間裡。大小姐沒事,就只是受到點驚嚇。現在管家正在安撫她,要我們將攤位顧好,說如果御守和酒饅頭都沒有賣出去,晚上再來算帳。」最後一句她壓低嗓音從齒間慢吞吞的擠出,就連河田也感到一股寒意。

「你繼續在這裡吧,我回去賣酒饅頭。」

「好,可是不要再喝酒了唷。」

「知道啦!」她對自己的失態也很生氣,更氣憤自己每次回到莊園表現出的不理性行為。

「看我的吧。」她挽起長髮,氣勢洶洶的喝了一聲,她決定趕快賣完就能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 ■

盂蘭盆節還未結束,莊園裡的空氣緊繃,旦好不容易才將大小姐安撫好,卻又聽到小小姐不在房間裡的消息。

站在少女的寢室裡,管家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赤郎在他身後緊張地搓著手。

「怎麼辦咩,小小姐是不是跑出莊園了?還是被壞人擄走?」

旦沒有回答,一動也不動站了很久,這才走到角落的衣櫥前蹲下將衣櫥門緩緩打開。

衣櫥一開,赤髮少年也看到躲在垂掛的衣服間的纖細身影。

「小小姐!」

旦朝著她伸手,縮在角落的女孩兒卻縮塞,一頭銀髮因恐懼而顫動。

「蘭醬,沒事了,出來好嗎?」

「旦哥哥?」女孩的聲音在顫抖,怯怯地伸手摸到他的手掌。

「你在玩躲貓貓嗎?」青年放柔聲音問:「躲貓貓結束了,讓我抱你出來好嗎?」

他等了很久,直到蘭子幾不可見的點頭,他才將女孩從衣櫃裡抱出放到床上。

他注意到銀髮的少女仍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柔聲問。「蘭醬,還好嗎?發生什麼事情了?」

蘭子抿著嘴,過了很久才啞著嗓子說了一句:「紅、紅色……面、面具。」

「你見到一個帶著紅色面具的人嗎?他有對你怎樣嗎?」

然而旦再怎麼問,蘭子來來去去都是「紅色面具」,似乎這帶給她很大的恐懼。

盂蘭盆節就這麼結束了。

大小姐受驚後便沒有再回到前殿,河田和翡翠負責的酒饅頭也滯銷,只有赤郎等人負責的御守大部分都賣出。於是那天傍晚旦繼續對著家計簿愁眉苦臉,偶爾青年的眼神會露出殺氣,他一定恨死了騷擾大小姐的傢伙,那張惡鬼面具更是被他丟入火裡燒。

旦心情不好,待在房裡按著額角在家計簿上塗塗改改,任由其他員工收拾殘局。當河田去找旦要求隔天放假一天時,旦也只是意興闌珊地揮揮手便同意了。

然而當晚蘭子就又病倒了,病中仍是模糊地囈語著「紅色面具」並對其發顫。

隔天河田還是一大早便起來煮了粥,之後確定松子一個人在廚房也沒問題才離開莊園。

他先去醫院探看沉睡中的時子,許久不見表妹又瘦了一圈,時子的父母也已從國外趕回,他便對他們為自己沒有將時子照顧好的事實道歉許久。

之後到約定的咖啡店和時子的社長以及社員碰面,一群角色扮演愛好者七嘴八舌討論許久,有人說是時子有人卻說不是,河田還是聽到一頭霧水,看來只能眼見為憑了,他得用自己的眼睛來作確認。

儘管時序已入秋,這天卻是熱到讓人昏沉的一日,河田忍不住想,科學家所警告的溫室效應似乎越來越明顯了。

傍晚五點一到,河田和一大群人聚在草地上等待。他總覺得代代木公園擠了這麼多人更熱了,若不是為了時子,他也不願待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尤其習慣了莊園的寧靜氣氛後更是對東京的熱鬧氣氛感到陌生。

周圍等待的宅男已經在旁開賭盤猜測今日「完美的COSER」會用怎樣的面貌出現,流言在公園裡的每個角落嗡嗡作響。

「來了。」他聽見時子的社長壓低聲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草地上人群散開,站在草地中央是一位少女,赤足在綠草上白的彷彿透明。此時少女閉眼抱著日記本露出懷念的淺笑,那笑容是難以言喻的治癒。

少女幾乎是白色的--灰白色的直長髮、白皙的膚色,白色的蛋糕裙上僅有一條藍色緞帶,少女睜開眼時,藍色的大眼睛彷彿滿溢葚藍海水,她臉上的微笑擴大,彷彿有陽光從她體內併發出來,她的笑容純真如不曾長大過的孩子一樣。

河田注意到周圍的COSER以及等待以久的宅男都在擦眼睛,許多人喃喃自語「十年後我們一定能再見面」、「面麻俺的嫁」、「面麻最高!」,就連河田也受到精神攻擊五百點而搖搖欲墜。

可惡!幽靈剛好戳中他的死穴,他一想起未聞花聞的結尾眼眶不禁又紅了,想當時陪著表妹一起追到結局時,他和表妹都哭慘了還將一整包衛生紙都用完。

幽靈就這樣對著天空露出治癒性質百分百的笑容,一面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出人群,等她消失在櫻花樹裡,群眾已經又哭又笑,看來適合COS幽靈的也只有幽靈了。今晚莫名平靜--沒有人尖叫和昏倒,就連原本害怕幽靈的COSER都帶著微笑和同伴低語。

「怎麼樣?表哥。」時子的社長笑嘻嘻的問。

幽靈的眸光、側著臉的小動作和笑起來的樣子他都很熟悉,就算裝扮得是別人,每位COSER都還是有自己的風格,畢竟一個人再怎麼改變也不會變成另一個人,裡頭裝的仍然是同一個個體。

人類太自我,每個個體都有強烈的情感與性格,尤其是還在發展中的少女與少年。所以就算裝扮的再像,角色扮演只也只是將自己性格中隱藏的部分演出,表演的還是一部分的自己。

所以他很清楚那是時子,他那性格纖細如小鹿的表妹。

他像是石雕一樣待立當場,周圍的人興奮討論「完美的COSER」,他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直到幽靈消失許久仍是腦子裡很混亂。

為什麼時子的生魂會在這裡?為什麼她要在這裡角色扮演?

他隨意往旁看,卻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女白皙的側臉看不出表情,絕美的臉龐上像戴了張面具一樣,她對著幽靈離去的方向瞪視許久。許久,她突然便毫不猶疑地轉身,黑長髮在身後劃出漂亮的弧形,少女踏著切決的腳步離開了。

那是大小姐啊!她在這裡做什麼?

河田感到似乎冥冥中凝滯的時間又重新轉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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