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12

時差事件簿 九 蛇蛻 (一)

蟬鳴的季節到來,期末考終於結束。

當考卷發下時,輝仔忍不住對著鄰居的成績磨牙。明明平常就沒有看到這傢伙在溫習功課,卻隨便考都是學年榜首,真讓人生氣。

「阿時啊,你國小不是在美國讀書嗎?為什麼中文還是可以考得那麼好?」輝仔嘆口氣,將自己勉強及格的國文考卷塞進書包裡。

阿時不予置否地繼續讀面前的精裝原文書。

既然是華人,他就不要讓別人對他有香蕉的印象,從國小開始每天花不少時間練習寫字,抄的就是國語字典。

如果能花個六年將字典抄過幾遍,中文就是想要爛也爛不到哪裡。

「耶!暑假暑假!再來就是暑假了!阿時有暑假計畫嗎?」

「……」

如果是以往的話,阿時的暑假肯定像平日一樣排滿讀書以及運動計畫,就像沒有放假一樣。然而這個暑假不一樣。

他的筆記本上寫滿問號,他打算用這個暑假找出問題的答案。

究竟該亞是什麼?那道一直存在腦中的地鳴又是什麼?又為何他會感到如此懷念、熟悉,卻又讓他感到難以形容的悶。

第一次他有了能讓他脫出規律生活之外的問號。

他找了很久的資料卻找不到蛛絲馬跡。該亞是希臘神話中的大地女神,但是那些行走的巨木肯定不是女神,那麼該亞是什麼?那些巨木比現有任何的神木都還要巨大,他目測任何一株都比101還要高、還要龐大許多。

就像是山一樣,巨大之物在遼闊無遮蔽的大地上行走,轟隆隆地振起塵沙,那是幅枯燥卻又讓人無法不感到震動的場景。

若不是當時為了拉緊腦中那道弦以維持能力而頭痛欲裂,他實在很想往前,嘗試離那些奇異的巨大存在更近些。

如往常他找不到答案時,他敲響了表姐夏默的MSN。

阿時:
表姐,你知道什麼是該亞嗎?

Treat or Trick:
你想問希臘神話裡的該亞,還是?

阿時:
長得像巨木的該亞。

對面沉默許久,阿時就快失去耐性時表姐才回言。

Treat or Trick:
詳情希望。

表姐的表現很不尋常,阿時便花了點時間將他在地下道的遭遇打出來,除去他使用能力的片段。

阿時:
事情就是這樣,你知道什麼都告訴我。

Treat or Trick:
你能確定你不是因為地道的空氣太糟而產生幻覺嗎?

阿時沉默半晌,他不想跟表姐在這方面爭吵浪費時間。

阿時:
這點由你來判斷。

Treat or Trick:
阿時我喜歡你這點,很爽快。XD

表姐又沉默許久,直到他以為表姐離開時,門鈴卻被就住在隔壁的急性子表姐按醒,不久管家便將嬌客帶入書房。

「我不相信電腦軟體和電話,就乾脆直接過來了。」

夏默抱著牛皮紙袋進門,反主為賓地直接坐在阿時的位置上。

「表姐,你發現什麼?」

夏默將牛皮紙袋裡的資料倒出並在桌上歸類,然後才慢吞吞地解釋。

「前一陣子我沒事時駭客入某個論壇,那個論壇很難定位,我也只是無意中進去一次,後來想要再找到那個網站已經怎麼都找不到了,害我這陣子都睡不好。」

「那是個會員才可進入的論壇,裡面有很多由會員提出的觀察報告,我看到許多個奇妙到讓人無法相信的事件,但是之後我去查資料,許多都和各國國防部偷偷藏起的資料相符,非常有趣。」

夏默的一句「非常有趣」讓阿時暗自替倒楣者默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表姐懶洋洋地將一疊紙推給他:「那個論壇還有個有趣之處,裡面大多帖子都使用不同的語言,甚至還有古埃及語。這些都是我偷偷複制下來的內容,然而那個論壇的防盜太強大,我擷取出來的資料大多都看不清楚,不是亂碼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整張紙都模糊化。」

阿時訝得抬眉,他知道表姐的駭客能力有多強,能讓她擷取資料失敗的論壇,聽起來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虛無飄渺。

「呵,別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嘛,眼前不就是證據嗎?」

「然後呢?」阿時被挑起興趣。

「這張拓片是資料最完整的。」少女用指頭彈了彈第一頁:「這篇附件是從竹片拓下的文字,用的是納西文字。我花了點時間翻譯和解讀。那是久遠的故事,故事裡頭提到從前有一個族接受「天柱」的庇護才得以從大洪水中存活,卻因為人口越來越多缺少糧食,將「天柱」殺掉以養活一整個族的族人。然而不久那群人卻因為失去「天柱」的庇護便滅族了。」

「天柱,那是什麼?」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那篇帖子底下的留言,有幾則以「該亞」取代天柱,似乎他們是同樣的東西卻有不同的稱法。」

「所以該亞是什麼?」

「我也很想知道。」夏默聳肩:「如果我知道就不用問你了。條件交換,我都告訴你這麼多資訊了,你也要幫我。我要你將你所看到的東西畫下來,還要一份更詳細的紀錄。」

「好。但是你將來若發現更多的資訊,我也要知道。」

「這樣的條件交換我可以接受。」夏默微笑:「我現在正試著駭進錢鬼表哥的弗洛伊德,那是個規格很高的資訊平台,說不定會有什麼重要資料喔。」

「好,那我今晚會將紀錄整理好,明天會直接拿到你家給你。」

阿時爽快地結束了這次的談話。果然和小表姊合作是件愉快的事情,兩人都不笨,這種不需要多費唇舌便能達成默契的感覺真不錯。

然而夏默離開前卻停下腳步,欲言又止地:「如果雪兒來找你,你還是……」

阿時挑眉等著她說完,夏默卻直接幫對話打上問號。

「算了。」少女搖頭,再也不停步地離開了。



終於來到暑假前的最後一天,學生都因暑熱以及放假前的散心而心浮氣亂。

放假前最後一個大掃除後便放學了。

明明暑假到了心情也應該要很好,然而輝仔卻呆站在一堆人身後看著眼前這一幕無法移動腳步。

夕陽西下,霞光夢幻而輕柔地將少男少女的輪廓描得更柔美。

男的俊俏女的秀美,本來就是唯美相搭的畫面,但一群偷窺的男同學齊齊暗自磨牙,眼中幾乎沒有冒出火光。

因為,那個美少女就是隔壁校的校花。

輝仔本來要去體育場的,今天卻不知怎麼心血來潮,他看到教學樓後方隱密處似乎有人影晃動,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八卦,他便過去湊湊熱鬧,跟在一大群男生後面偷看,一看之下還得了,他也滿眼通紅地跟著磨牙。

混蛋阿時,他是什麼時候搭上隔壁校花的?太可惡了!

美少女斜背著這個角落,纖細的背影是那樣脆弱,她抬著柔弱的螓首望著阿時,遠遠地,一對璧人是那樣的相配,輝仔實在不想承認,阿時的俊美和校花的柔美竟是那樣的宛若水乳般宛如夜晚與白日的搭配。

輝仔看到,對著仙女一樣的隔壁校花,阿時的眼神也難得地柔和下來。

兩人就這樣相對著,阿時伸手摸摸她的臉頰,又整整她的髮尾,阿時不知道說了什麼,校花的背脊微動,她就這樣柔柔地哭了起來,偷窺的男同學同仇敵愾地紅了眼,一定是男的不好!



阿時實在很倒楣,一定是沒拜拜的關係。

今天還沒到體育場就被小姑姑堵下,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阿時,糟糕了!我完蛋了。」

一拉他到教學樓後隱密的花圃邊,雪兒就拋開了平常偽裝用的優雅,幾乎沒急得跳腳。

「怎麼了?」阿時聰明地退後一小步。

「我…… 我…… 」

她恨恨地一跺腳:「摸摸我的手你就知道了。」

美少女伸手拉他的手,冰冷潮濕的觸感讓阿時厭惡地將手抽回。

明明看上去就像是纖纖柔荑,但一碰到卻像覆滿了爬蟲生物特有的細鱗,他這麼誠實的反應卻觸怒了脾氣不好的小姑姑。

「再摸摸我的臉,」她墊腳將臉湊近,語音中有著可怕的威脅:「你敢不摸?」

這個古靈精怪和小表姐不相上下的小姑姑,阿時可惹不起,又她的記性實在不錯報復心又強,阿時可不想被記恨個十年,只得伸手碰了碰小姑姑那吹彈可破的臉蛋。

是啦,他感覺到了,她的臉上也覆滿了看不見的冰涼鱗甲。

美少女又飛快地抓住他的手,淚眼汪汪地與他對望:「還有我的頭髮,你看看。」

阿時從善如流地掀開她的帽子…… 一角,很快地幫她戴上,還好心地幫她整整髮角。

說實話,那兩個突出髮外的小角倒是小巧可愛,若是不戴帽子也可能被以為是cosplay什麼動漫角色,其實情況並沒那麼糟啦。

隔壁校的校花就掩面哭了起來:「嗚,怎麼會這樣?這樣我要怎麼當錢鬼哥哥未來的老婆?」

阿時誠實地點點頭:「大表哥的確不會娶怪物。」

「誰是怪物?」美少女很沒氣質地抬手給了他一個憤怒的中指,又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雪兒從小便立志要嫁給大表哥,說是一見鍾情實在太誇張,她只是故作成熟地宣布:「只有像錢鬼哥哥那樣有野心的男人才配得起我這樣的美女。」

這樣的話語從五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實在很沒說服力,但她就是這樣固執地追著大表哥長大,十年都不曾改變初衷。

說實在,阿時不管怎麼看,大表哥身上都蒸不出一絲能被稱為野心的東西。

那時大表哥還傻笑地對著認真的小女孩說話。

「好呀,如果雪兒長大了像姑丈那樣漂亮的話,那我可以娶雪兒呀。」

這句話讓大表哥後悔了很多年,直到現在一看到雪兒就跑,說是天敵的關係也不為過。

雪兒小時候並不漂亮,就是小表姐也比她可愛許多,沒想到女大十八變,她越大就越肖像阿時的父親,身為女孩子更是比他老爸還要嬌美許多,只要不說話就會被當成女神崇拜。

看她越哭越開心,阿時只能試著開導她。

「要不然,我們去看醫生?」

美少女哭的梨花帶雨,百忙中又給了他一中指。

「嗚,你神經呀,我送上門去被解剖?」

「說不定這只是種生理病變吧了,我記得看過一本醫學筆記,它提到某種皮膚會長特殊角質的稀有病變…… 啊,對了,小表姊知道吧?」

「廢話!」雪兒瞄了他一眼:「夏默還幫我拿了點皮膚樣本去做檢驗……」

「所以?」

「夏默說,」雪兒蹭蹭發紅的鼻子,又大有要洪水奔堤的模樣:「嗚,她說,恭喜我,我要蛻皮了,嗚……」

阿時辛苦地忍笑,那的確是小表姐會說的話。

「你有沒有問過我家的笨蛋老爸,這會不會是某種家族病?」

雪兒停下哭聲,長睫下的目光亮得可怕:「家族病?所以,我大哥也有同樣的問題?」

阿時禁聲,從來沒有說出口的秘密就這樣不小心被套出,他有些尷尬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小姑姑。

印象中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老爸在拋棄他們母子前曾經抱過他,他抗拒那冰冷潮濕的擁抱。後來他老爸再次出現在他生命裏卻是人模人樣,彷彿小時的記憶只是白日夢,但他卻很清楚,他老爸有著說不出口的毛病。

「爺爺奶奶呢?你有沒有問他們?」阿時僵硬地轉了話題。

「他們…… 嗚…… 早就跑了,說是去中國旅遊…… 慶祝五十周年結婚紀念…… 哇…… 」

雪兒對她那對年邁卻仍是喜歡放閃光的父母早就絕望了,只要他們別在這關頭還替她添個弟弟妹妹就好。

哭得累了,雪兒順手拉起阿時的衣腳開始省鼻涕,倒楣的姪子只能幫她拍背順氣。

「我餓了。」她伸手鉤著阿時的胳臂,可愛的小鼻子紅通通地:「我想吃咖哩。」

阿時忍了忍,可惡的小姑姑,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後面躲在牆腳的一串粽子都快被怒火給煮熟了。

最後阿時還是明智地不將小姑姑的手甩開,從小受她荼毒的經驗實在太可怕。

「好。」

最後這個字宛如千斤重,阿時沒有說不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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