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將一封喜帖丟到我面前。
我很快瀏覽過，菲利王子要在一周後結婚，但新娘不是我。
「你得去菲國觀禮，親眼見證菲利王子打破協約，以查國公主的身分。」
「我不是公主。」
「哼！你還想繼續裝王子被羞辱嗎？」
「是你將我塑造成王子的。我是王子，我也只能是位王子。」
「你現在已經不是了，是你自己親手結束這個身分的。你明明可以躲過亞瑟的劍。」
「母親的公道比我王子的身分更重要。」
「我不想跟你討論你母親。」父王按著太陽穴往座椅一躺，搖手：「你去吧，我會對外發布由你代表我去菲國觀禮。亞瑟會跟你一起去。」
「父王，我們得好好討論我的母親。」我堅持。
父王瞪著我，他的銀髮在燭光下閃著微光，他臉上的皺紋又多了許多。一個月不見，父王又老邁許多，我不禁感到心軟。
「出去。」他憤怒地揮手。
「父王！」
「王子殿下，請跟我出去，讓國王能夠好好休息。」卻是父王身後的查理侍衛長站在門邊打開門。
父王閉上眼睛不再看我，查理侍衛長目光堅定地看著我，示意我離開國王的辦公室。
我憤怒地抓起桌上的喜帖，氣沖沖大步走出門。
亞瑟侍衛長跟在我身後，我視而不見，繞了城堡一整圈，亞瑟侍衛長仍是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我氣呼呼地停下來瞪他一眼，又重複繞了城堡一圈，他則是如盡責的保鑣繼續跟著我，一點情緒也不顯。
直到我走到煩了，他仍是踩著不慌不亂的步伐跟在我身後，卻蟯的我的火氣更旺盛。
「你要跟到什麼時候？」我怒問。
亞瑟侍衛長摸摸嘴上的小鬍子笑道：「查理王子還像個孩子一樣。」
「我才不想變成父王那樣的大人！」
亞瑟侍衛長沉默地看著我，他眼中有些東西讓我不忍再罵下去。
「亞瑟叔叔，你也知道父王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吧？你可以告訴我，關於我母親的事情嗎？」
「當然。」
「呃－－」
沒想到亞瑟叔叔這麼輕易就答應了，我鬆了拳頭，原本以為要再打一架才能讓亞瑟叔叔說實話。
我領著亞瑟侍衛長到御花園一角，等侍者送上下午茶後，確認四周無人，亞瑟才緩緩說出一段往事。
◇
我和你父王是從小便一起長大的。
你的父王從小便是個很認真的人。當王子當得很認真，一百零八條的王子守則十歲就能夠倒背如流；他相信身為皇家的後裔是有使命的，他認為既然被童話選作為王子，他就得讓自己能夠成為一位好的國王。
他無法忍受人民飢餓受凍，無法忍受路上有乞丐膝行求取食物，如果不是我阻著他，他恐怕會散盡所有金銀衣飾來幫助所有痛苦的人民，即便如此，他也是個不快樂的王子。
他是個聰明的王子。他很快便理解到，贈送財物對人民並沒有幫助，只有當王國富強，人民才能過著幸福的生活。
於是，他決定要成為一位能讓人民富足的國王。
你的父王是個有理想的人，而我深受他的理想的吸引。在我們都很小的時候，當你父王還是位小王子的時候，我就宣示要一輩子效忠他，為他揮劍，以我的劍為他開闊他所希望的道路，成為他的首席騎士。
成為國王是條荊棘之路，尤其你父王只是前國王的眾多王子中的一員。
你父王從荊棘中殺出一條漫長且痛苦的道路，年邁的國王出了最終的考題：只要任何一位王子能夠娶得最後的公主，便能成為下一任國王。
我陪著你的父王走過死亡峽谷，骸骨森林，穿越亡靈沙漠，最後來到世上最後一位公主所在的王國－－漠間王國。
剛到紫公主的王國時，王國正值飢荒，一路上可見都是飢腸轆轆的人民，當時還是個王子的他非常沉痛地看著這一切，能送出的食物和水都送出去了，卻如小石子落入大海中毫無幫助。皇家卻只是高壓壓下人民的不滿，和瘦骨崢嶸的人民相較，巡街的侍衛隊個個人高馬壯，胄甲閃著銀光，卻毫無節制的徵討稅金，壓榨人民的血汗。
皇宮有著高廣城牆，城牆裡是另一個世界。是為紫公主所蓋的天堂。
最後的公主愛紫，於是整個王宮裡種滿了紫藤樹，花期時如被包圍在紫霧裡，美得宛如夢境。王宮裡有流水和各種鳥兒為紫公主歌唱，席上永遠有美酒與佳餚，當季最好的水果會在第一時間擺放在長桌上，任由國王和公主品嘗。
當我們來到王宮時已是衣衫襤褸，花了很多心血才被接受身分進入皇宮。和我們一起到達的還有菲國的王子，兩位王子一見面就較上了勁，私下打了賭，看誰最終能贏得紫公主芳心。
兩位王子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公主。公主很美，但查國王子的眼中只有城牆外飢餓的人民，而菲國王子的眼中也只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和國王私藏的寶藏。
公主天真浪漫很是可愛，她沒有同齡友伴也不曾見過王子，一開始便對兩位王子顯露很深的興趣，時常找兩人詢問牆外的世界。
公主從未見過牆外的世界。她喜歡聽騎士鬥惡龍的故事，喜歡聽各種奇妙生物的傳說，然而當你父王向她提起牆外飢餓的人民和餓死的小孩時，她則是興致缺缺地轉向菲國王子，她只願聽些有著美好結局的美麗故事。
你的父王只得找些美好個故事來吸引紫公主的注意力，但我看到他眼中的情感漸漸冰封起來。他厭惡童話般天真無知的紫公主，但他得贏取公主芳心，這是他成為國王的最後關卡。
菲國王子幽默多金，查國王子英俊博學，紫公主陷入兩難抉擇。
這時該國年邁的國王宣布，哪位王子能贏得紫公主的親睞，他便將整個王國當成嫁妝送給紫公主以及她的未來夫婿。
菲國王子並不知道，該王國由於飢荒以及貴族無限制地壓榨人民已頻臨崩潰邊緣，人民就要暴動，國王想趁機將燙手山芋連同女兒一起拋出給無知的王子接過。
你的父王對此卻很清楚，他決定要接過這個王國所遭受的磨難，以此地為他的立足地，他要試著讓這個王國恢復以往的榮耀。
這時紫公主出了難題，要王子們帶一件禮物給她。
後來的發展你也知道，你的父王以一株紫藤和一個承諾贏得紫公主芳心，贏取紫公主為王后並成為該國的新國王。不久，他帶著紫公主回到王國要求他的父王承認他的繼承權。於是兩個王國合併，你的父王成了全世界最勞碌的國王。
成為皇后的紫公主對國政毫無興趣，她只喜歡漂亮的花朵和會唱好聽歌曲的金絲雀，最好的工匠被喚入王宮，花了一個月為她製作最美的刺繡長裙卻仍不能滿足她，她偶爾會對國王埋怨皇宮太樸素、她的食衣住行都遠不如公主時期，國王對此毫不在意，說她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他的心都系在國政上，和皇后漸行漸遠。
我時常陪伴國王處理國政直到天亮，於是也知道皇后有多寂寞。
我每年都會提醒國王履行承諾，在紫藤花開之時放下所有國政去陪伴皇后一周。國王仍是帶著所有公文到紫藤花下辦公，他告訴我他痛恨紫色，每晚都得喝得大醉來紓解紫色對他帶來的壓力。
每年紫藤花開的季節，已經成為菲國國王的昔日舊友也會帶著美人來湊熱鬧，他對於紫公主沒有選擇他而耿耿於懷了許多年，兩人一見到對方便會展開各種競爭意識。偶爾他和你的父王會鬥酒到深夜，然後醉到失去意識前抱著頭痛哭說女人好可怕。
這或許也是國王間的友情吧。
又是一個紫藤花開的季節，菲國王身邊的女人和紫皇后一起懷孕，兩位國王將要成為新手父親深感壓力，某晚喝得醉醺醺又吵又鬧的時候，簽訂了那個協約。
隔天醒來，醒酒後的兩位國王看到蓋上國璽的協約都很懊惱，卻也只能瞞著皇后，將賭約進行到底。
你出生前，國王和皇后的關係已經有一個冰河的距離，你的父王正值宮廷改革的關鍵點，你的母后則是全然不懂王國的一切事務。她全心全意地期待著肚子裡的孩子，她一次又一次的摸著隆起的肚皮微笑，這將會是個美麗的小公主。
每次聽到皇后的呢喃，你的父王總會露出陰鬱的表情，除了賭約的關係，他也不想要一位不黯世事、只懂得享受人民血汗的嬌貴公主。
然後你便出生了。
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個晚上貴族發起政變被你的父王清肅，混亂中你的母親不見了，據說是被亂黨擄走作為人質，我帶領侍衛尋找了幾個月卻找不到她，直到你的父王宣布王后的死訊，王國因此為王后哀弔三天。
之後的事你都清楚，你的父王掩藏你的性別，將你當成王子來養大。
「我並不贊成你父王的作法，我也認為你的父王虧欠你的母親良多。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國王的苦處，他實在太愛這個王國，寧可犧牲妻子和孩子，也要保有王國的完整。」
亞瑟叔叔頓了頓，又說：「我在他身後這麼多年，看著他用盡方法讓原本就要失控的漠間王國恢復往昔的光榮。又花了無數心血讓這個王國成為如今你所見到的模樣。我看著他額頭上的皺紋在彙夜間又多了幾條，白髮悄悄的變多，他已經很少露出開心的表情了。」
「但是，當他看著你和我練劍時，時常會悄悄地露出欣慰的微笑。」
亞瑟叔叔溫和地看著我：「你的父王一直都是以你為榮的，王子殿下，你讓他為你感到驕傲。」
我看著手中的紅茶，深吸口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那我的母親——」
「我答應你，等你從菲國回來，我會想辦法勸你的父親履行承諾，去向你的母親道歉。」
「好。」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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