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5

聚水坪夜話 四十 守護者

終於來到月考周。

對於考試,阿華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又這麼緊張,早上出門時,走在上學的路上還拿著筆記一面複習,早自習也是把握時間將課本又讀了兩次。

可惜自然老師已經請假快兩個月了,聽說先前的小感冒最後變成重感冒兼貧血,被送進大都市的醫院裡休養。阿華想到之前看到林老師家那間毫無人氣的房子,比她的大屋更像個間鬼屋,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也難怪會生病。還好前幾天聽杜老師說他的狀況不嚴重,再過一兩週就能回學校上課。

代課老師是個年紀很大的老先生,只會照著課本唸,阿華便只得花更多心思在自然科學這門課程上,就連課外補充教材也找了不少。

小鎮上近來蓋好一間三層樓的活動中心,裡面整整一層樓是新的圖書館,剛開幕阿華就去辦了圖書證,她從此可以閱讀的書又更廣了,對她這次準備月考幫助很大。

一科又一科的考卷發下來,學生們埋頭苦寫,直到最後一堂課,離開學校時學生們都累的無精打采。

喬相較一臉緊張的阿華顯得游刃有餘,他總是一副小小貴族的模樣,就算大家都考得滿頭大汗,他還是一身的清爽,不管做什麼都很從容。

終於花了一周所有科目都考完了。

然而等待成績的時間更顯的漫長,阿華課後翻課本對答案,剛考完還覺得考得很不錯,但翻課本的時候又不是那麼確定了。

終於等到成績出來,除了數學以外都有九十分以上,她拿到數學考卷時,紅筆寫著刺眼的八十八分,可惜她花了很多時間在她不擅長的數學上。然而她還是認真的將自己的分數又算過一次,拿去跟老師討價還價,果然老師算錯分便幫她又加回兩分。

她呼出一口氣,有些脫力的攤在桌上。

達成了!她總算達成跟自然老師的約定!現在只希望老師趕快好起來。

喬看到她對著考卷傻笑的模樣,故意將自己的考卷轉了個能讓她看到的角度。和她只拿了九十分就開心不同,他可是科科接近滿分呢!白芷不在的時候,喬第一次拿到全班第一名,頓時趾高氣昂,鼻子都翹了起來。

總之兩個小朋友都有明顯進步,週末的時候喬母邀請阿華到家裡慶祝。

喬母煮了孩子們最愛的菜餚,又做了阿華喜歡的黑白餅乾,將他們餵的眉開眼笑,又塞給阿華一大包餅乾讓她可以帶回去慢慢吃。

飯飽茶足,喬母在客廳裡摟著兩個孩子飯後休息,突然想到什麼。

「阿華,你今年會參加校外教學嗎?」

月考結束後,學校接下來最大的活動便是校外教學。去年是白芷陪著喬小少爺跟著學校高年級一起去露營,但今年白芷不在,喬母不放心兒子自己一個人去便不同意他參加課外教學。

阿華搖頭,她本來就參加不了校外教學,大屋的阿姨也早幫她簽好回條。

喬突然對母親說:「媽媽,你之前答應過,如果我拿全班第一名要答應我一件事情的!」

喬母卻不同意的凝視兒子,她料想兒子會要求要去參加課外教學,但今年沒有朋友的陪伴,喬母知道兒子的身體向來都不好,如果阿華不能一起去,那她怎麼樣都不想同意。

喬握著母親的手搖晃,懇求道:「媽媽,我不想去課外教學,能不能請假幾天,讓我們去山上看白芷。」

喬母沒想到喬提出這樣的請求,一旁的阿華眼睛也亮了起來,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也好想一起去!

喬母想了想,說:「媽媽的身體不好,沒有辦法陪你們走山路,管家可以帶你們去,但是我要得到阿華家院長的同意,如果她說可以讓阿華去,我就去學校幫你和阿華請假。」

喬跟阿華互望一眼,開心的歡呼一聲。阿華知道,只要自己跟前年一樣去拜託院長的女兒幫忙,院長肯定會同意的。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 □

半月當天,幾顆星辰點綴月旁。

正是漲潮時刻,海潮拍打著海岸發出規律的潮音,轟隆隆的卻櫬的夜晚更加寧靜。

海坪上一個小小的人魂倚著黑髮青年,告訴他自己要跟著喬和管家去山上探望白芷的事情。

「白芷也真是的,都不會傳個訊息讓我們放心,也不知道村長伯伯身體好了嗎?」人魂淡淡的抱怨著。

石影這時帶了那罐藥酒,滿滿的斟了一杯,正要遞出酒棧的手卻遲疑一瞬。

隴看了他一眼,將他的遲疑收到眼底,石影避開他的注視,將酒端到他手裡。

黑髮青年喝了一口藥酒,揚聲問:「丹樵,山族有傳來什麼消息嗎?」

他身後浮出樣貌清癯,目光嚴峻的大妖丹樵。「大人,沒有收到山族的消息。」

一旁的石影垂下睫毛掩住金眼的光,當然啦,他可是將所有的飛鳥或是信使都攔下來了,一點消息都不給過,連同山族族長的訃聞。就讓山族的事情歸山族,他們自己的麻煩事就自己處理吧,渥萊君才剛睡醒需要休養,才沒有那麼勞碌命呢!

他見黑髮青年看向他,便笑吟吟的說:「我也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隴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交代阿華護身符要記得戴上,阿華連忙從衣服裡拉出那個由巫女編成的護身符給他看,她每天都戴著。

他摸了摸阿華的頭:「我過幾天也會上山去探望族長。」

「好!」阿華燦笑。

一旁的石影卻不安的抿起嘴唇,一泓金眼裡壓著計算的光。

□ □

春天的空氣帶著點甜香,這是個涼爽的好天氣。

山上到處都有盛開的杜鵑,青草也因近來豐沛的雨氣而瘋長,這是個萬物都蓬勃生長的季節。 

喬的母親在山腳租了間小木屋,打算在這裡等著三人回來。

喬母為他們請了一個禮拜的假,一遍遍的吩咐他們要聽管家的話,她知道管家儘管看起來年紀頗大,但身為血族的他比任何人類都強壯,如果是他的話,就算遇到什麼猛獸或是妖怪都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就怕兩個孩子又像上次那樣亂跑。

她不厭其煩的要兩個孩子答應她,絕對不能離開管家的視線,兩個孩子只能一遍遍承諾會聽話。

她替三人細細的整理好背包,背包裡有足夠的食物和衣服,管家更是背了足夠的水,臨走前緊緊抱著兩個孩子又細細囑咐他們要注意安全,還要他們替她給白芷一個大大的擁抱。

上次來的時候,管家已經探好去山族捷徑,這一次他便領著兩個孩子,安靜的穿越一片私人土地,然後切上一條往山上的林道。

僻靜林道鮮有人跡,路徑都長滿了草,偶有幾個路段還積了水,泥濘難行,還好三人都穿著雨鞋,在管家的協助下兩個孩子也順利通過困難路段。

三人一直走到傍晚已經深入山裡,中間下了幾場小雨,喬穿著雨衣儘管覺得又濕又冷,卻一點也沒有抱怨,勉力跟上管家的腳步。

晚上在一片草原邊緣搭起帳篷休息。

三人躲在帳篷裡,吃過簡單的乾糧後便鑽入睡袋裡休息。晚上山巔的風猶如砲彈一樣在帳篷上方發出響撤天空的聲音,盡管走了一整天已經累到腳都在發抖,喬還是害怕得睡不著覺,後來管家將兩個睡袋攤在一起,抱著小少爺摀著他的耳朵,喬才終於睡去。

阿華的睡袋靠在帳篷側邊,只要風一吹便會感到整個帳篷都在搖晃,於是她便睜著眼直到天亮。

山風一直到天亮才慢慢止息。這一天管家帶著他們切上稜線,遠離樹林後,走在箭竹叢裡又是另一個風景。

太陽將箭竹林曬得暖暖的,發出很舒服的青草味,風徐徐的吹著,整片箭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很是好聽。天空很藍,偶有幾片白雲飄過,四周很安靜,除了竹葉摩擦的聲響,只剩喬辛苦的喘息聲。

「喬,你還好嗎?」阿華停步。

「還可以。」喬滿臉通紅,雙手撐在膝蓋上。

管家示意他們停下來休息,逼著他們喝水和吃點巧克力補充體力。就這樣走走停停,天黑後還是得摸著黑穿過兩條小溪又在黑暗中靠著頭燈的光爬升回稜線上,他們終於在午夜時走到以前曾經來過的妖族村莊。

妖族入口有侍衛拿著刀在守門,遠遠看到他們便呼喝出聲,尖刀威嚇的朝著他們。

喬和阿華連忙高聲喊叫:「我們是白芷的朋友,是要來找她的。」

這時侍衛才認出這兩個曾經來訪過的孩子,喚醒妖族的女人將他們帶入村莊休息。喬已經走不動了,最後還是被管家揹著進入村裡。

將喬放在妖族準備的客房床上,他摸了摸沉睡著的小少爺的額頭,這孩子已經很努力了。

「辛苦了少爺。」管家用法語輕輕的說。

喬睡了一覺,醒來時感到身體的骨頭都要散架,辛苦的走出房門,卻看到阿華已經精力充沛的和妖族的小孩打成一片。

「你上輩子一定是隻猴子。」喬低低的咕噥。

這時妖族的阿姨已經煮好早餐,招呼客人享用熱騰騰的小米粥。

吃飯的時候他問阿華。「白芷呢?」

儘管阿華比他早起,又不像管家那樣語言不通,於是她只是聳聳肩,她也還不清楚狀況。

但她注意到整個妖族有著不安的氣氛,大人們的眼中都有著憂心恐懼的顏色,小孩子也特別小心翼翼。而且上次不記得妖族的入口有守衛在,整個妖族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她感到很擔心。

她吃完早餐後幫妖族的阿姨洗碗,一面打聽白芷和族長伯伯在哪裡,阿姨卻閃爍其詞,找了個理由便躲了出去。她試著問其他村民,每個人都閃躲她的問題,並示意他們等休息夠了就該回去。

真的不太對勁。阿華告訴喬他們不受歡迎,喬卻很固執,沒有見到白芷他才不要離開呢!

阿華跟妖族的小孩一起玩耍,一面套話,並從他們口中得知,山裡出現會吃人的惡魔,惡魔一開始襲擊過村莊拖走他們養的牲畜,後來還咬死了一位村民並拖回山裡。白芷姐姐帶上弓箭去狩獵那個惡魔,但是去了好幾天了都還沒有消息。

村民聽見孩子的童言童語,變了臉將他們從阿華的身邊拖走,一個勁的要求他們離開。

「村長伯伯呢?」阿華一直追問,村民才不情願地回答。

「上週就下葬了。」

阿華脫口:「可是、可是海坪那裡沒有收到消息……」

村民的臉上因憤怒而皺出獸紋:「已經兩個月了,我們寄了很多信,派了很多人都被趕了回來,海族根本就是不管我們,一點情誼也沒有,呸!」

村民很憤怒,就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海族獨善其身,土地神祉也都紛紛做壁上觀,以前信誓旦旦說會幫忙的眾多神祉,卻在這時候都遺棄了他們。

他們恨恨地對著三個外來者露出利齒以及利爪,發出不歡迎的低吼聲。

管家擋在兩個孩子身前,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瞪著圍上來的村民,白色的髮無風自動,他看似年邁的身影彷彿在村民面前變得無比高大。

妖怪村民紛紛縮了回去,阿華從管家身後跑出來,對著眾人懇求:「拜託你們,不要趕我們走,我們是白芷的朋友,這一趟過來也是為了要來看看白芷過的好不好,拜託你們讓我們留下來幫忙。」

村民互看,交頭接耳許久後,才推舉出早上招待三人的阿姨,讓她告訴他們如今妖族的情況。

□ □

白芷剛回到村莊,就只見到在靈堂裡彷彿沉睡著的村長父親。

村長父親每周都會帶著牲禮到山裡去獻祭給山神,那是村長的職責。

幾天前他卻在祭祀的過程中被某種猛獸咬傷,被村民發現後帶回。那獸咬斷村長的一隻腳,並在村長的腰邊留下很深的齒痕,被咬過的地方彷彿陷入詛咒一樣變成紫色的並發出惡臭,村長發了高燒幾天卻仍是撐不過去,沒能來的及見白芷最後一面。

村長甚至沒有指定繼承人,於是目前村莊群龍無首,也在葬禮前沒有心思推舉出新的村長。

白芷很是傷心。

但傷心了幾天,又有村裡的牛羊在夜晚被咬死,她看著地上的血跡一路消失在遠方的樹林裡,似乎有某種野獸攻擊村里的牲畜,而且在村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得手。妖族的耳目特別靈敏,能夠避過村民的耳朵將那麼大隻的牛咬死並拖走,只怕不是普通的野獸。

他們需要外援。於是連同訃文一起發出求助的信件,發給和妖族有交情的各方土地神祉,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村長的葬禮只好一延再延。

直到村長父親下葬那一日,一位土地神祉都還是沒有出現。

白芷不知道,當時正好渥萊君睡醒又遇到狐皇來訪,連續幾件震驚三界的大事讓整個島的土地神祉都在嗑瓜子看八卦,便錯過了山中小妖村的求救信件。

然後便是族長下葬的日子。

村裡的妖族出生於森林,也必回歸森林。那一天,族裡巫師領著送葬的隊伍進入森林裡,來到一處平坦的地方。坑已經挖好了,村民將族長的屍體放入坑中緩緩推平。

突然觀禮的村民紛紛露出利齒與長爪並對著森林深處低聲咆嘯,獸面擠出怒紋。而白芷也感到一股可怕的氣息如蛇一樣蔓延開來,她看向眾妖咆嘯的方向,便看到一團黑色的濃霧很緩慢的從陰影處朝著他們的方向蠕動過來。

「惡靈、是黑色的惡靈。」巫師恐懼的拿起弓箭對準黑影。

那惡靈被黑霧包圍著,黑霧足有兩人高,非常巨大。黑霧裡只見一雙血色的眼睛,一看到巫師的弓箭便發出憤怒的鼻息,突然快速地衝了過來,巫師整個人消失在黑霧中,空氣中有血的味道,隱隱還聽到咖茲咖茲的咀嚼聲。

村民咆嘯著抽出彎刀將黑影逼退,黑影退走時仍是拖走了巫師的屍體,眾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露在黑霧外的兩隻腳一動也不動,被拖著消失在密林裡。

白芷發著抖,這惡靈和海上疫馬是很相像的存在,卻又更加可怕。這麼近的距離,她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她覺得自己好窩囊。

她看到黑影經過的地方,草地都有燒灼過的痕跡,牠碰觸過的樹幹上有被強酸腐蝕的跡象,牠的所經之途,枯黃的樹葉紛紛落了滿地。

白芷撿起巫師掉落的弓,要村民回去守著村落。

「我去獵殺那個惡靈。」

她揹起箭筒,將弓掛在肩上爬上一旁的大樹上,在樹顛上如猴子般跳躍著,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 □

黑夜裡,繁星點點在漆黑的天空裡閃爍著,銀河清晰的彷彿伸手就能握住。

阿華坐在屋前的石椅上看著天空,她深深吸了一口乾淨到彷彿會灼傷肺的澄淨空氣,嘆了一口氣。

村子的氣氛很凝重,完全就是備戰模式。一到傍晚就將孩子都趕到房子裡,大人們在房子裡一遍遍的循循善誘,白天絕對不能離開村子,晚上一定要乖乖待在大人身旁,外面有會吃人的惡靈。

村子周圍都有村民自發守衛,就算失去了村長並此刻沒有帶領村莊的頭領,他們仍是能憑藉妖族的敏銳獸性,妥善的守護住村莊。

阿華他們也被關在屋子裡,村民要他們不能出來。但阿華不喜歡屋子裡的氣氛,便找了上廁所的藉口偷溜出來。一出門就被滿天繁星吸引住了心神,渾然忘了才剛聽過惡靈的事蹟。

斗轉星沉,繁星被雲朵遮掩,她正要回到屋子裡時,卻聽到有稚嫩的聲音出現。

「喂!人類!」

寂靜夜裡,她左右都看不到人影。

「你的眼睛是裝飾品嗎?笨蛋,老子在這裡!」

透過從窗戶落在身上的燈光,她看到一個三吋小人站在自己的腿上,雙手叉腰指著她的鼻子:「 你這個愚蠢的人類,終於看到老子了嗎?」

三吋小人儘管赤身裸體,看起來卻像是自己的縮小版。

「啊!你又吸了我的血!」

「你以為老子喜歡喝你這個噁心的尖針的血嗎?我才不想變成你的模樣!」她抓了抓頭,將頭髮抓成一團亂。

阿華認出這是去年曾出現過的八腳蟲,可以變成被他吸過血的人的模樣。

「你好像叫做……達叔?」

「嗯哼,你這蠢笨的人類還有點記憶。」他避過阿華要捏住他的手指頭,跳到她的手上。

阿華記得,達叔曾說過他是山神的妖臣,由於吸了山神的血而萌發妖性,一生都以祀奉山神為榮。

「你不在山神那邊?為什麼跑來這裡?」

達叔垂頭喪氣的在她的手背上坐下。「老子……你要幫忙。」

「你在拜託我嗎?」

「你這個卑鄙的尖針!老子、老子--」

「好啦!換我拜託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嗎?」阿華放柔語音。

達叔又跳又罵了許久,這才安靜下來,告訴她山裡發生的事。

雲豹山神死後仍是被山林留了下來,借用暗影與星光才得以成型。但是受到暗影的侵蝕,山神已經越來越無法保持清醒。每日每夜,刺骨的冰冷與疼痛,以及人類不斷破壞祂的領地所引起的仇恨越來越深,祂每日能夠保持靈覺的時刻也越來越少。

達叔看著發著腐臭味的黑霧從山神的身體裡蔓延出來,黑霧觸碰過的植物都枯萎,水源也被染污。惡化的速度很快,山神不久便變成失去靈智的怪物,在山林裡漫遊並咬死所見到的生靈。

祂並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食,於是森林深處有鳥獸的屍體散落一地,達叔騎在鳥的身上逃了出來。

「老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是山神但那又已經不是山神。」

最後他抬起頭,眼中有著淚水:「老子拜託你們,你們卑鄙的人類最擅長的,不就是毀滅嗎?拜託你,去毀滅那個山神變成的邪魔吧,如果祂有靈,一定不希望變成這個模樣。拜託你。」

阿華很是訝異:「那個惡靈其實是黑豹伯伯嗎?」

她還記得那個美麗又優雅的黑色雲豹,祂也是白芷真正的父親。那麼白芷要去獵殺的就是她的親身父親嗎?阿華突然感到有點暈。

突然身後的門被推開,管家打手勢要她回到屋裡。達叔在門開前就已經藏了起來,阿華找不到那個小小的影子,只好跟著管家回到屋裡。

阿華整晚都睡不安穩,腦子裡一直想著那個曾經見過的美麗豹影,和祂那充滿尊嚴的聲音。

□ □

白芷在森林裡追了許多天。

風勢猛烈,樹林的風與霧都在阻著自己前進,似乎在排斥著她。但她仍是背著弓,輕的如隻飛鼠在樹梢彈跳著,偶爾躲在樹幹間隱起身形等待。

她在森林長大,她知道該怎麼在林中追逐獵物,也知道耐性很重要。

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去獵殺那惡靈,便只好跟在惡靈身後,躲在陰影處觀察著惡靈,試圖找到牠的弱點。

這是她土生土長的山林,就像阿華的聚水坪一樣,這片山林是她玩的很熟的地方。但此時整片山林的氣氛卻和往日不同,陰森森的、幽暗陰沉,空氣中原本的勃勃生氣都化為死氣。

這片森林彷彿變成惡靈的一部分,她走在森林裡彷彿走在某種龐然大物的胃裡。她無法在任何一棵樹上停留太久,蛇蟲都彷彿被惡靈所操控,樹木也會搖動試圖將她震落地上。

整片森林都在排拒她,原本熟悉的景象如今如此陌生。

惡靈經過的地方,焦枯的樹葉落下,地上的草都枯黃,牠抓住任何可見的生靈進黑霧,咬了一口便又丟了出來,於是所經之處屍橫遍野。

白芷感到想吐,森林失衡的感覺讓她感到很不適,而且惡靈發出的腐臭味越來越重。

她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惡靈身後,越來越是深入密林深處。

在黑影過溪前有片空地,她如陣風切到黑影的路徑前並施展幻術。

圍繞著黑獸的樹林上方,出現五個少女的身影,全都拉著弓對著黑影,箭尖在林光下發出藍色的精光。

黑影轉著圈對著樹上的少女咆嘯,失去靈智的獸分不出哪個是原身、哪個是幻影,祂就是知道那個少女很危險。

白芷在黑影的後方射出利箭,羽箭卻穿過黑霧釘在泥土地上。

可惡!原來黑霧並非實體,而真正的實體在黑霧裡並不大,如果不看到隱藏在黑霧裡的實體,她的箭什麼都射不中。

她連忙避開幾根朝著她圈來的黃藤,身形消失在小溪的另一頭樹林裡。

□ □

村民終於湊足自願者組成獵隊,準備進入森林裡支援白芷獵殺山林的惡靈。

阿華也想一起去卻被管家阻住,他得將這兩個孩子都平安的帶回。他原本想直接帶他們下山,但喬很固執,他非得在村子裡等到白芷才肯離開。

於是管家緊緊盯著兩個孩子,不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

但是在山上沒有書也沒有電視或是電腦,妖族也盡力和他們保持距離,喬和阿華只能待在房子周圍亂轉,兩個人都快無聊死了。

一直到午後吃完午餐,阿華趁著管家不注意的時候溜了出來,從村邊沒有護衛守著的缺口跳入箭竹叢裡,悄悄的藏在草叢裡慢慢挪到森林的邊緣。

阿華望盡幽暗的森林裡,儘管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樹林,她就是覺得很可怕。

她在草叢裡一動也不動,她聽著樹木的聲音,冰冷而冷漠,這整片山林都排斥著她,那是她完全不熟悉的樹語。

就如同隴的意志就是海坪的意志,山林守護者的意志也同時就是山林的意志。原來就算山林守護者已經變成惡靈,山林還是會遵守著祂的意志,於是整片樹林都唱著拒絕她的歌。

那麼陰暗、冰冷的樹歌讓她打從心底感到恐懼,這樣的山林她一步也不敢踏入。這時她才知道白芷有多勇敢,她竟然敢獨自踏入這樣充滿惡意的森林裡頭。

但阿華實在很擔心,白芷一個人沒有關係嗎?她是否應該鼓起勇氣踏入森林去找尋她的好友?

阿華瞇起眼睛,隱約看到森林裡有被什麼東西踩過的痕跡,枯木上有著腐蝕過的焦痕,明明是春初,枯黃的落葉卻掉了一地,整片森林陰森森的並有種潮濕腐臭的味道。森林的入口彷彿是蛇張大的嘴,阿華怎麼也無法鼓起勇氣進入。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肩膀,阿華一回頭便看到管家血紅色的眼睛在陰暗處泛著暗光。

於是阿華被管家揪了回去,儘管阿華一直對管家道歉,之後卻被看的很緊,就連上廁所都會被管家一步不離的跟著守在外頭。

□ □

天空壓著厚雲,風雨欲來。

白芷躲在樹叢後,看著惡靈正抓住一隻鳥在咀嚼著。

她跟了惡靈一整周,發現牠晚上的力量比白天強大,牠身上的黑霧不是實物,真正藏在霧裡的身體並不是很巨大。所以如果拿箭射牠的話,就必須要找到藏在霧裡的身體,但她還是不知道惡靈的弱點。

絕對不能觸碰到黑霧,那黑霧有強烈的腐蝕性,會燒灼所有黑霧舔過的地方。

而且她注意到黑霧越來越濃厚。從一開始如黑色薄紗,每隔一天黑霧便越是濃厚,到現在黑霧已經凝成全然不透光的黑影,而裡頭透出的兩顆眼睛也越來越紅,彷彿兩顆會發光的紅寶石似的。

還有惡靈每天早上清晨的時候,會發狂的四處衝撞樹木,彷彿很痛苦的樣子。

這片山林已經被惡靈傷害的很嚴重,大片大片的樹木枯死,樹林裡聽不到鳥兒的鳴唱聲,森林地表的草與蕨類多已乾枯,地上鋪滿枯黃的樹葉,陽光從枯枝間毫無遮掩的灑到地上。

白芷握緊拳頭,她得趕緊找到惡靈的弱點。

然而看著惡靈痛苦的模樣,她卻也感到很難受,彷彿她已經認識那惡靈很久了,又彷彿她可以感受到惡靈的痛苦,那是深入骨髓的痛。

突然有金色的蝴蝶在林中飛舞,黑獸看到蝴蝶便憤怒的噴著鼻息,發狂的追了上去。

正當白芷也要追去時卻感到身後有妖怪的氣息,警戒的轉身,便看到身後有個穿著銀色狩衣的高挑身影,來人的朦朧臉上有一雙燦爛的金眼。

白芷訝問:「石影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金眼大妖的指尖棲著一只由月光化成的金蝶,笑嘻嘻的說:「我來幫忙啊!」

白芷狐疑的看著他,金眼大妖偏著頭問:「我心血來潮,不行嗎?要不然我不幫忙囉!」

白芷連忙拉住他,在這片排斥她的山林哩,終於有認識的妖怪來幫忙,彷彿是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她飛快的擦去淚水,擠出一絲笑容:「謝謝。」

她用力擦了擦臉,打起精神:「石影先生,你知道那惡靈是什麼嗎?」

石影正色道:「那是山林的守護者,祂的意志就是這片山林的意志。」

「怎麼會?」她想起曾經見過的美麗豹影,感到很訝異:「這是原本的山神嗎?守護者也可以是惡靈嗎?」

「應該說是守護者變成惡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石影先生知道牠的弱點嗎?」

「還不知道,不過我們合作吧,我來驅逐牠身邊的黑霧,等牠露出身體時,由你來找出弱點然後一箭將牠射死。」石影的微笑冷冽:「讓我們速戰速決吧。」

白芷拉住他的袖子,忍不住問:「為什麼你急著要解決這個惡靈?」

石影則是瞇起眼睛看她,問:「那為什麼你不急著解決祂呢?」

白芷放手。當她看著那個黑影的時候,難怪她會感到很懷念,還有胸口會有疼痛的感覺。





白芷曾經見過山神許多次。

她一直都在山裡閒晃,就是為了見到這隻美麗的雲豹。

她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當她走路還搖搖晃晃的時候,跑到森林裡玩,最後被雲豹叼回村子裡頭。

從此之後,她便大多時候都在山裡遊晃,就為了見那隻美麗、強大又優雅的山神。

山神雲豹有著豐美的皮毛,皮毛上有美麗的雲狀黑斑,尾巴長的如水蛇一樣,動作非常優雅迷人。她一眼就喜歡上了,尤其當祂打哈欠時露出長長的牙齒,真是迷人極了。

祂時常在躲在樹上休息,找的是可以俯瞰整片森林的地方,所以白芷便也喜歡上爬樹,這樣更容易能找到山神。

於是她便在與山神的捉迷藏裡長大。她一直看著山神如何守護山林,如何維護山林的各種平衡,不論從樹木乃至動物和鳥兒,都接受山神的梳理與調停。就是因為有山神在,這片山林能夠如此欣欣向榮。

然而這山林裡最後一隻雲豹,卻還是消失了。

她離開村子前,曾經最後一次見到,山神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剪影的模樣,剪影裡堆積著暗影與星光。

儘管如此,這片山林還是有山神在的。

然而如今的山神卻變成只會破壞的惡靈。白芷很難過,如果是以前那個山神看到這片山林變成這樣亂糟糟的模樣,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她必須要阻止祂,就算必須要捕殺祂,將這靈智已失的山神抹殺掉,她相信那會是山神的願望。

她和石影討論戰術,白芷對這片山林瞭如指掌,她在地上用樹枝畫出附近的地形,兩人決定由石影將那黑影引誘到不遠的懸崖處,由他將引導黑影讓祂落下懸崖。當黑影掉下懸崖時,黑霧會散開露出藏在其中的真身,再由白芷將其射殺。

石影看著越來越暗的天空:「我們得趕快行動,最好在雨下下來之前。」

儘管還未到中午,天空已經暮色四合,暗的彷彿就要天黑。風中有潮濕的水氣以及大雨特有的臭雞蛋味,雨雲間偶有閃動的雷光。

白芷也擔心下雨後會失去惡靈的足跡,於是兩人討論完便開始行動。

石影的身形化成無數由月光織成的金蝶繞著黑影飛舞,很快便激怒黑影。

天暗下來的時候,黑影又有了變化,巨大的黑影長出六隻昆蟲狀的節肢,紅眼也發著光越發不似獸眼,黑色節肢帶著黑影的巨大軀體,速度又更快了。

白芷踏在樹梢上跳躍著往懸崖的方向前進,黑影的變化讓她更加擔心,山神似乎連獸型也失去了,如今的黑影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石影引誘著黑影往懸崖的方向前進,巨大的身形在她身後折木倒樹發出偌大聲響。

然而她快到懸崖時,看到前方有一行水鹿正沿著懸崖邊緣正要通過,十幾隻水鹿裡有許多母鹿帶著小鹿,一整行水鹿卻因突來的變化而恐懼的無法動彈,不知該退後還是前進,而一旁就是高聳懸崖。

不行!不可以讓黑影過來懸崖這裡!

樹林邊緣和懸崖中間有塊草地,白芷靠著樹枝的彈性高高躍起,腰肢微彎在空中劃出一個極優美的弧度,然後輕盈的落在草地上,落地的時候手中的弓箭已經入手,對準就要從樹林衝出來的黑影。

黑影有著紅寶石的眼,眼中滿是恐怖和殺戮,牠的四肢如昆蟲般飛快律動著,帶著巨大的身體壓斷樹木燒灼綠草,跟在金色蝴蝶後從樹林裡衝了出來。

黑影衝出來的氣勢猶如一台高速的卡車朝著白芷撞來,白芷對著黑影的眼睛連珠射出弓箭,弓箭落入黑影裡便消失了蹤影,黑影的速度毫無變化。

白芷咬牙,身形被巨大的獅子所取代,儘管看起來很巨大卻只是個幻影。

黑影看到面前出現和牠一樣巨大的獅子,從黑霧裡突然伸出鞭子狀的爪子對著獅子猛力撲擊。

白芷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觸爪擊中。白芷一面嘔血,小小的身體摔了出去,最後重重的落到地上,離懸崖只有幾公尺的距離。

她痛得縮起身體,眼睛看出去是一片黑色,她只覺得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肋骨或許也斷了,光是呼吸就很辛苦。

過了似乎很久,卻又或許只是很短的時間,她才慢慢找回視野。

她睜開眼,手在眼前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楚,她感到有柔軟潮濕的東西正觸碰著自己。

她動了動,發現身旁一隻幼鹿正舔著她的臉、另一隻小鹿用頭磨蹭著自己的手臂,剩餘的鹿群也都圍在她的身邊。

白芷終於找回知覺,她全身像是被車子壓過一樣。不、身為半妖的她被車子壓過還沒有這麼痛,但她總算能夠慢慢的扶著一旁的水鹿起身。

黑影仍在不遠的空地上,數量可觀的金蝶圍著牠打轉,如金色的風捲將黑影裹住,黑影憤怒的追逐撲打著金蝶,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不遠的她和水鹿群。

她得趁著石影吸引惡靈的注意時,帶著水鹿到安全的地方。

她搖搖晃晃的站直身體,摸了摸舔舐她的小鹿,往四周打量逃跑路線。

黑影卻在此時注意到她和水鹿群,對著她發出如雷般的低吼聲,那是彷彿野獸遇到就要逃跑的獵物所發出的威嚇聲。

水鹿又因恐懼而無法動彈,站的僵直任人宰殺的模樣。

好可怕,得趕快逃跑。
不可以,要保護這些水鹿。
身體好痛,不行了,快跑。
不可以,跑掉的話這些水鹿會被通通都吃掉。


腦中有兩道聲音在爭論,白芷也如水鹿一樣無法動彈。

黑影轉動血紅色的眼看向她,無邊的血色在她眼中放大,白芷卻感到心跳慢了下來,她突然便不害怕了。

她彷彿透過那雙眼睛看到更深的東西。

在那雙眼睛裡很深、很深的地方,穿過血光再穿越一大片的黑暗,她看到這片山林最繁榮的時候,她能夠感受被山神藏的很深的感情。

那股情感那麼深又那麼凝重,她曾經無數次在山神眼中看到那股感情,那麼的親切,彷彿伸手就可以碰觸的到,又彷彿她的內心深處也有著同樣的感情--對這片山林的感情。

她感到臉上很潮濕,胸口很痛、很痛,卻又不是因為受傷的關係。

她緊握雙手,為了回應那股感情,她必須站出來,不但要保護身後的水鹿,還要代替山神保護這一整片山林!

「這是我的森林!離開我的森林!」白芷眼中有著堅決的光,她會守護山裡的一切。

她四肢著地,感到自己長出豐厚的毛髮,長長的尾巴在身後擺動。她感到肌骨都用最自然的方式堆疊起來,觸著地的腳掌無比柔軟。

黑影在她身前顯得無比巨大,但她仍是無懼的對著黑影露出尖銳的牙齒並大聲咆嘯,手腳都彈出利爪。

黑影對著她的咆嘯聲顯得很畏縮,明明是比她更巨大之物,卻往後緩緩退去。

風向變了,整片森林的樹葉簌簌作響。

透過新的耳朵,白芷聽到整片森林的樹語,細細的在山林裡傳遞著。她聽到森林承認她為新的主人,新的守護者。

白芷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怒吼,對著黑影撲了上去,黑影轉身便逃,所有的樹藤和青草都在絆住牠的腳步,前山神所化成的惡靈,終於失去山林的支持,成為被山林驅逐的對象。

最後,白芷化成的雲豹任由黑影摔落懸崖。

一道陽光穿透雲層落在她的身上,照亮那一身美麗的皮毛,她站在懸崖頂對著天空發出勝利的吼叫,所有的樹木都隨風搖動,彷彿在朝拜新誕生的森林之主。

□ □

黑霧裹著的黑影被整座山林所排斥,在黑夜中跌跌撞撞的逃入更深的山林裡,當清晨的光剛撒在湖上時,祂已經回到曾經棲身過的深山湖邊。藏在深山裡的湖像是一個美好的夢境,卻不再屬於被山林所驅逐的惡魔,

熟悉的湖邊卻已經有人正等著祂。

清晨的林光環繞著人類樣貌的青年,背著光青年獨眼裡有著很溫柔的眸光,輕柔的落在發狂的黑影身上。

祂對著青年做著困獸的咆嘯,壓低身體利爪刨著地面,嘴裡溢出的唾液滴到土裡便腐蝕大片土地,發出可怕的惡臭。

黑獸全身籠罩著黑霧,讓祂看起來既危險又龐大,在祂面前,黑髮青年很是渺小。但青年卻毫無懼色,拿出懷裡的蕭,輕輕地吹了起來。

那道蕭聲明亮的如引路的月光,發出風吹過樹梢、雲在林間聚散的聲音。那是祂記憶中林霧和樹木的歌,那是鳥兒在樹頂追逐遊戲的鳴叫聲、那是雷雨將森林梳洗的聲音,那是樹木落葉的鳴響,蟲子在秋天的鳴唱,或是秋天樹木結實累累時,森林裡所有生靈的狂歡……

黑影緩緩趴在地上露出野獸的身軀,突然感到十分疲倦。

青年將蕭收了起來,走到倒地辛苦喘氣的黑獸身前,伸手捧住黑獸的獸首,讓祂伏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黑霧纏上青年的手和腳上,發出如被濃酸腐蝕肌膚的嗤嗤聲響,但青年卻似乎不感到痛,同時纏住野獸的黑霧也慢慢蒸發消逝晚風中。

黑影喘了喘,慢慢的睜開眼睛,紅潮緩緩從眼中退去,出現這陣子以來所失去的靈智。

『最後是您送我一程嗎?』黑獸的眼中流露出極大的滿足。

『吾女成為新的守護者,我很高興。』

隴只是默默的撫摸著祂的黑色皮毛,纏身的黑霧不斷蒸發緩緩顯露出美麗的豹身,那是個有著豐美皮毛的雲豹,擁有一雙美麗澄澈的細長豹眼,眼中倒印出的是龍神的真身。

龍神看著祂的眼睛說:「你辛苦了,已經可以休息了。」

聞言,雲豹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閉上那雙細長的眼,身體很快腐化並發出惡臭,最後在隴的腿上化成一攤腐臭的爛泥。

當石影追著黑影留下的足跡,剛到湖邊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扼腕,結果還是晚來一步。他就是不想要讓渥萊君接觸這個化成邪靈的守護者,不想讓他去碰觸那樣的污穢。但還是來不及,他看到黑髮青年坐在腐臭的汙泥中,裸露出的手臂有著被黑霧腐蝕的痕跡。

天空下起雨,越來越大的雨沖洗著地上的爛泥,也洗淨黑髮青年身上的滿身泥汙。

青年在雨中抬起頭,透過雨幕望入一雙熟悉的金眼,石影垂著金眸嘆了口氣,身形緩緩消失在鋪天蓋地的密雨中。

□ □

當新的守護者誕生的時候,妖族的派出的自衛隊也剛好找到白芷,白芷從那群人裡頭選出新的巫師。

終於在阿華和喬必須回去的那一日,村子裡新的巫師帶著他們去跟白芷見面。

他們穿越山林,走了很久,才走到白芷所在的地方。

白芷笑吟吟的坐在一株枯木上等他們,少女在樹葉篩過的林光下彷彿是精靈一樣。

就算是原本的模樣,但阿華見到白芷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儘管走到氣喘吁吁,雙手按在膝蓋上幾乎無法站直,但喬一看到白芷就顯得很高興。

「你什麼時候回來學校?我這次考試全班第一名喔。等你回來我們再來比賽。」

白芷搖頭。

「我回不去了,我現在是這片山林的守護者,我離不開這片土地。」

「為什麼?那位龍神不是可以到處走,誰說守護者一定要待在原地?你就算回學校,還是可以放假再回來啊!」

白芷苦笑:「我的修為還不夠,離不開這裡。」

喬不習慣那麼飛揚跋扈的白芷這麼輕易的坦承自己的不足,語音越發焦急:「可是,你也只是小孩子,一定有辦法的。」

白芷還是搖頭,投向山林深處的眸光讓喬感到很是陌生。

阿華將手搭在喬的肩膀上,握了握,她懂得喬有多難過。

「我們還可以來找你嗎?」阿華輕輕的問。

白芷的眼中閃過什麼晶亮亮的東西,又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一定要來找我,阿華,還要帶著喬一起來見我。」

三個孩子互相擁抱,約定著還要再來山上見她,她也會當主人一樣,帶他們參觀她的森林,只希望這片需要很多休養的森林,到時候會慢慢恢復原來的樣貌。

「下次你們來的時候,這片森林會更美!」白芷驕傲的說。

阿華與喬離開時,阿華回頭看了坐在枯木上的少女,那是道小小的、很寂寞的身影。

當她最後一次轉頭的時候,卻看到一隻美麗的年幼雲豹,搖了搖長長如水蛇的尾巴,姿勢優美的消失在密林當中。



【守護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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