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 whisperer 番外之一 埃及貓

安靜，蒼白，脆弱。
第一次看到她，我以為看到走錯地方的小動物。

她穿著簡單的連身裙，上課時雙手安靜地放在膝蓋上，看起來像個家教不錯的落難小姐，但我卻以為我看到我的女兒失去了平日的笑容。

我知道這個女孩，開學前我就看過了她的檔案。
她個子很小，看起來只像個十二歲的孩子，比我女兒大不了多少，雖然檔案上寫的是十五歲。

唱詩一班學生的年齡介於十五到二十二歲，她的年齡在唱詩班裡算頗年輕，雖不是最小的，但看起來卻只有我女兒大。

之所以會特別注意到她，除了她的眼睛不方便外，還有她是校長推薦進來的學生，原本的第一反應就是退貨，畢竟校長總是喜歡開些無聊的玩笑。

唱詩一班的學生都要經過甄試才能進來，而我就是甄試官，她不但錯過甄試還能進來，而且進的不是唱詩三班而是一班，這裡面沒鬼才怪。

但我卻沒有退貨。

好吧，我知道，我對學生要求向來嚴格，學生還給了我 『小老闆』的綽號，似乎是因為我平時太嚴格、總喜歡私下將同學叫來罵的緣故。

但這個女孩，我就是沒辦法對待其他學生那樣對待她，我的女兒向來都是我心裡最柔軟的弱點。她是那麼和我的女兒相像，對著她我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量，就怕會嚇到不安的小貓。

她很像我的女兒，個性卻像我父親養過的貓咪一樣，幾乎一模一樣。

我父親養過一隻叫做黛比的貓，據說是純種埃及貓，還有血緣證明書。那隻貓非常膽小、纖細，很會躲，一看到陌生人便不見蹤影，我拜訪父親的三天內才看到她兩次。

驚豔的一瞥，她有著淡到幾近透明的湖水綠眼睛，像水晶般透著亮光，她的叫聲是那樣優美細緻，我從沒聽過那樣脆弱又美麗的貓叫聲。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第一印象，畢竟我也只見過黛比兩次。
但當我女兒去爺爺家住的期間，這隻貓很快便和我女兒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是聽說過埃及貓喜歡親近小孩子，我是被貓咪給排斥了。

而這個小女孩，當她受驚的時候，她會習慣性地張開眼睛。於是我驚訝地發現，她有著和埃及貓如出一轍的湖水綠虹膜，透明得宛如晶透的綠水晶。

真像黛比，我真的無法對她大聲說話，只能小心翼翼，笨拙地放輕語音，就恐驚擾了如黛比一樣纖細的女孩。

雖然很快我便發現她果然是校長的玩笑，她根本就不懂音樂，從前除了學過一點鋼琴其他什麼都不懂，但我就是沒辦法踢她出去。

我是應該要強硬的，但每次看到她安靜脆弱地坐在座位上，睜開的瞳模裡透出不安，我就只能將原本要趕人的話語化成溫聲的鼓勵。

每天，我都告訴自己，明天要幫她換班，但只要一回家讓女兒軟軟的手臂纏上脖子，我會親親她柔軟的臉頰，然後想到那個不幸的女孩，她是那麼像我的女兒。

有時候，這樣的小小念頭會如火花般一閃，如果女兒也像她一樣失去了父母又被丟到那樣的地方…… 這個念頭讓我顫慄不安，我的心又軟了下來。

其實，她的外表看來只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一點也不特別，身上有種灰色的氣息，認真看來和我的女兒並不像，但我就是覺得，如果她的眼睛雙好，有個完好的家庭，她應該會是我女兒的翻版，有著蘋果般的小臉，愛撒嬌，會是個聰明調皮的小鬼頭。

她和我的女兒，宛如鏡子兩側的倒影，這也讓我如此不捨。

等到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幫她換到音樂五班後，我仍是忍不住關住她的進展。她們班上有個叫裘鈴的女孩上次甄試沒過，但她在音樂五班已經是很出色的學生，成績又好在班上的人緣也絕對，我私下找那個女孩問她的進度，沒想到竟為她惹來了麻煩。

我實在不懂這年紀小女孩的心思，只是隨口問個幾句，那女孩裘鈴就悶不吭聲，最後才幽幽回了一句『老師不公平』，頗為怨懟地。我要裘鈴多注意一下她，如果有需要給點同學愛，互相幫忙本來就很正常，她也只是悶悶地答應了，但我卻很快發現她到處傳播關於她的謠言，將她在班上的人緣壓制的很差。

她卻自己熬了過來。

果然很像埃及貓，我忍不住這麼想著。

看似纖細，但內裡的性格卻是固執且堅強，若是人欺到頭上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她會露出小小的爪子和牙齒，她有股折不斷的驕傲。

這個外表柔弱的孩子，她成長的很快，擁有和外表不符的堅強。

我想，我女兒必能和她成為好友，如果有機會的話。

在音樂五班的第一個學期，明明就只剩下幾天，卻發生了令人憤怒的插曲。

一群非音樂班的男生闖進學院裡，據說是裘玲的乾哥哥什麼的，將她架進男廁所裡用冷水澆她用語言侮辱她，最後還很過分地扯破她的衣衫照相。

當我收到消息到達現場時只剩一片狼藉，那些男孩子倒了一地，她的室友還不解氣的又扁又踹。這個學生石蘭是個很有天份的孩子，只不過天份獨在術上而非音樂，她音樂的成績一塌糊塗卻仍是固執的要待在音樂學院，學院長愛才便讓她留下。

畢竟很少有覺察系的學生能有這樣的破壞力。
但我看著半面崩塌的牆和倒了一地的學生，只能嘆氣，這位個性梗直的女學生下手真重。

那孩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宛如無生命的人偶，我倒吸了一口氣，將外套脫下蓋在她身上。她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眼裡卻一絲光亮也無，慘白如紙的嘴唇微微張開，她像具屍體多過有生命的人體，怒火燒著我的胸肺。

我大怒，將旁邊一位正掙扎著爬起的少年一把抓起。

「你們做了什麼？你們這些……」

少年被扁的像顆豬頭，但仍可以隱約看出他原應有著頗為俊美的臉型，他彎起嘴角扯出個冷笑：「我們什麼都沒做，那麼醜的女生誰有勇氣上她？我們只是想嚇嚇她罷了，醜人多作怪，這樣就昏了，我們根本就什麼都沒做呀。」

我氣得一個巴掌下去。

這些混蛋，他們以為身體上的創傷才算數，卻不懂精神上的創傷才是最致命的。這孩子被嚇壞了，她雖然堅強卻是那樣的纖細，精神上有個死穴在那裡，這些混蛋一次就戳中那個弱點。

我輕輕碰觸她的精神，精神上的凌虐讓她蜷縮如被碰觸的含羞草，她卻連抗拒的氣力都沒有，我忙將探測的精神抽回。

後來，我們將她送到系上的醫護所休息半日時，她的奶奶就來了。這位雍容美麗的老婦人一看到憶銜眼淚便垂了下來，後來在校長室裡關起門近一個鐘頭，她和校長從校長室裡出來時兩人的臉色都很不好。

校長冷著臉給那些肇事少年停學一年的處分，外加每人一個大過。

慈姑夫人，憶銜的奶奶是個氣勢很強的女人，年歲不減她的風韻卻添增了一份連校長也缺少的威嚴。這位氣極了的夫人並沒有出手教訓這些少年，她只是昂揚的頓步到他們前一個個仔細的打量，那股凌厲的目光嚇的那群欺善怕惡的孩子發抖，恐怕會做一陣子噩夢了。

最後，老夫人帶走了她，臨走前什麼都沒有說，但從老夫人眼神流露出的那股憤怒與切決，我想，她不會回來了。

真可惜，我還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教她，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還會看到她，那位會讓我想起我女兒的女孩......

纖細又堅強的小貓，真希望她能有機會和我女兒相識。


【番外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