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他的故事] 雨夜

妳坐在桌旁，聽著少女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情感上的挫折。

香濃的咖啡香充滿肺葉，妳雖嗜茶，但咖啡香總能在妳臉上化為愉悅的淺笑。

目光從牆上的鐘上不經意地晃過，已過了兩個小時，妳的注意力早飛到千里之外，對面少女的話語也飄散腦外，但妳的目光還是鼓勵而柔軟，面容上的表情溫柔而體解。

妳偶而還會抱歉憐惜地皺皺眉間，那是傾聽者應有的完美表情。

終於在時間將邁入第三個鐘點大關時，她來到了結尾辭，「真是抱歉，讓妳聽了這麼久的抱怨，啊呀，我真是囉嗦對不？」

妳不在意地笑笑，輕拍她的手背:：「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妳露出些許歉意，只因妳無法給她好的建議。雖然妳知道她們其實只是需要一位傾聽者罷了。

「說出來輕鬆多了，」她的眉間舒展開來：「啊！竟然過了這麼久，我的約會要遲到了。」

妳微笑地目送她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捧起手中已涼的茶在手中搖晃著，對座出現暗影遮住妳望向門口的視線。

抬頭，妳對上我帶著笑意的目光。

「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和我女友約好來試新糕點，」我故意問：「那女孩好眼熟，找妳談感情的問題吧？妳聽得懂嗎?」

妳搖搖頭，微笑地吞下已涼的茶。

「我想也是，也是因為如此，她們才願意將秘密輕易地交付給妳吧？」

面對著沉靜的妳，我忍不住耍起文藝腔，一說完便自己笑了起來。

妳側頭，眼中有些不解：「秘密？」

妳可不知道什麼秘密，只不過是些少女的煩惱不是？

我大笑，招來服務生點了杯咖啡及紅茶。

「妳真奇怪。」

「我一直在看妳們，表面看來妳極端地包容及理解，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很清楚，妳根本搞不清楚對方的煩惱是什麼吧？」

「不，你很清楚她們的煩惱是什麼，但妳無法理解，不是嗎？」

沒吃過糖的人雖然知道糖是甜的，卻無法理解甜味。

真不懂這樣的妳卻總是友人間的戀愛咨詢專家？

妳看着桌面研究光滑平面，我只好用指節敲桌喚醒妳的注意力。

「因為我們太熟，妳就不需虛與委蛇了嗎？」我苦笑。

這讓我想起五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天我剛認識妳滿一年，滿身濕漉漉地來到妳的住所，妳泡了杯熱茶，聽我準備已久的深情告白。

那時的我從如何對妳一見鍾情到如何愛戀日增，毫不保留地對著妳傾訴著。那時的妳仔細地傾聽著，目光鼓勵且溫柔。

於是我越說越起勁，我將心剖開放妳眼前供妳檢視，那毫無保留下地，充滿著赤裸裸地奔騰熱血。

這樣講了一個小時後，我終於停了下來，忐忑地看入妳清徹的眸子。我的心卻一下子便涼了下來，為什麼妳的眼仍是如此清徹明淨，沒有絲毫嬌羞或驚喜？妳平靜地如同在傾聽他人的煩惱般，置身事外般的淡漠。

過了許久，妳也只是微微側頭，有些歉然地看著我。

我咬牙。

「妳可以當我女朋友嗎？」最後我直率一問。

妳側頭，過了一响才緩緩搖頭，看進我的眼眸深處：「很抱歉，那不能解決問題，只能讓問題更加嚴重。」

我的熱血瞬間冰冷。

原來，我對妳的愛戀竟是個「問題」！

我想從妳眼中找到一絲玩笑一絲幽默，卻見妳嚴肅認真如我。那清徹的熟悉眼眸突然變的陌生，這時我才發現從未真正的了解妳。

妳的面容平靜不起波瀾，眼中看不出情緒明鏡般透徹，退去我加在妳身上的情感迷霧，真實的妳竟如此的缺少人氣，缺乏存在感！

妳的溫和只是假相，妳的真實殘酷而冷漠。

可惜那時的我還太年輕。

於是我的心底冒出憤恨，我恨妳用虛假的表像欺騙了我的真誠，妳表演出的溫婉令我越陷越深。

妳欺騙了我，妳根本是個虛偽的人，我忿忿不平。

妳澄澈的眼眸倒映著我的忿怒，也許是我的心聲太大聲，也許是妳猜到我的想法，面對我指責的目光妳垂眸良久，嘆氣：「是的，我是。但我無意傷害任何人。」

妳騙人！

我想沖上去用力搖妳抱妳，想打破妳那平靜的表情。但面對著那雙寧靜的黑眸我卻失去所有的衝動，況且突然間面對瓷娃娃般的妳，我恐怕打破殼裡面什麼都不剩。

許多人都曾說過妳是如何空靈，是個缺少煙火氣的女孩，但此時的我感覺更貼近事實的是，妳其實只是個缺乏靈魂的人偶。

纖細而空洞。

這個想法令我打了個寒顫。

妳的淘氣室友在隔壁唱著那首獨角戲，於是我在她捉黠的歌聲中衝入雨中，最後在附近的酒吧中狼狽地狂飲整夜。

也是在那時我結識了如今的女友。

我的她熱情大方，火一樣地燃燒著她對我的戀，和妳是全然相反的個性。有時我會想為什麼最後會選擇如今的女友？但無可否認的，她對我的情感令我感到安全，因為那可以捉摸的著碰觸的著，是如火燄般強烈的情感。

雖然有時我會因她的驕蠻而苦惱，因她莫名的醋意而頭疼，而在我煩惱頭疼的時候，我開始習慣性地找妳訴苦，只因妳是如此的不在意。

是的，那天之後，妳對我一如往常，就如同我從未對妳告白過般。對此，在鬆了一口氣之餘，我卻也有些失落。

但我對妳的好奇卻與日俱增。

我想知道妳那人偶般的表殼中埋藏著如何的靈魂？

我想知道妳那清徹如孩童般的眼眸後，潛藏著怎樣的真實。

我們越來越熟，但我卻得承認認識妳越久，對妳卻越來越不了解。

「我們認識六年了，為什麼我還是弄不清妳的想法？」我將紅茶送到妳的面前，然後接過自己的咖啡。

「你能了解自己的想法嗎？」妳回問。
自己都無法了解自己，何況他人？

我嘆息地搖頭，妳沒救了。

「我真不懂妳。」

「是呀，你曾喜歡上一海市蜃樓。」妳玩笑般地回應。
愛情本如夢幻泡影。

「我到現在還是喜歡海市蜃樓。」我自嘲。

妳困惑地望著我。

明知是虛假，是幻影，為什麼還要投入感情。

「那你的火燄呢？」妳警告我。
別扒著碗底看著碗外。

我的目光柔和了起來：「我愛我的火，和對海市蜃樓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妳嘴角勾起月牙的彎度，低頭品茶。

該換個話題吧，我看看手上的錶。

每次我們一起聊天時，我總會找個話題來試探妳，有點心理測驗的意思，只可惜這麼多年來我的心理咨詢都沒什麼進展。

「我很好奇，妳曾喜歡過異性嗎？」我試探地問：「還是妳根本喜歡的是同性？」

據說有些較保守卻沒男友的女孩子很怕被戴上同性戀的帽子，很好的攻入點。

妳想了半响才小心回應：「都喜歡吧？」

疑問句。

我不滿地瞄了妳一眼，答非所問。妳乾脆回問：「什麼是喜歡？」

我絕倒。

跟妳談論感情果然對不上頻道，對牛彈琴。

這樣的妳竟是友人間的感情顧問，女孩們真是難以理解。

背後傳來沉沉壓迫，一團燃燒的火勾住我的肩膀，濃濃的醋味不用錢地四處潑散。

我只能苦笑著看妳問候充滿敵意的她後輕快離去。

我用力回摟著熱騰騰且加了醋味的火燄女友，今晚不好過了，只希望這家店的甜點能有降火氣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