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30

楔子

「麗皇唱片公司」是間崛起不到十年卻迅速竄紅的唱片公司。她的名聲雖不若幾大唱片公司,旗下歌手也不甚多,但幾乎一出碟便都迅速竄紅,個個皆是能扛起一方舞台的實力派唱將。

麗皇在圈內也是嚴厲度數一數二的唱片公司,它的總經理兼一線經紀人,一手建立起麗皇,人稱「麗姐」的女人更是演藝圈裡的神秘推手。

  她很低調,便如麗皇向來給外界的印象一般低調。但對於手下歌手,她很嚴厲,如果不能達到她所訂的標準便不能出歌,曾有歌手在她手下磨了三年才出片,這記錄在歌唱界幾乎是恐怖的紀錄。

經紀人總想挖掘能迅速進化發片的歌手,很少人會真正花心思去培養歌手。這是講求速食的時代,包裝遠比內容重要,於是大多經紀人都深諳包裝藝術,像麗姐這樣非得狠狠打磨到發亮才可出品的習性讓她的歌手量少質美,每一出手必是震動歌壇的實力新秀。

雖然麗姐捧出的歌星在歌壇上俱有足夠份量,但也是這樣的龜毛和低調,麗皇始終名氣不廣。但麗姐從來都對此不甚關心,她只關心她旗下的歌手能否達到她的標準,能否越唱越好。

雖然麗皇的名氣不響,待遇也不若大唱片公司,但被麗姐挖掘出的歌星多半對麗皇有著在演藝圈裡難被理解的忠誠度。

她旗下許多歌手多是小型歌唱比賽的失敗者,卻被她慧眼相識簽了下來。麗姐天生對音樂似乎就有某種奇妙的直覺,這個人應走藍調,那個人應該要降key才能發出好聲音,她向來都是獨斷的經紀人,若不聽她建議的歌手而離開者眾,因為禁不住辛苦而離去者更多。

但她的建議往往都能莫名開啟歌手隱藏的天賦,許多歌手驚喜的發現自己原來能唱得這麼好。又麗皇收了一群同樣低調卻實力堅強的譜曲者,量身製作的曲子是上了膛的槍,讓歌手一出聲便能對歌壇造成強大轟擊。

雖然這是注重包裝的時代,但若是歌者實力足夠堅強,演藝圈會自動幫歌手加碼宣傳。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最後只有能拿出手的實力才是台上的籌碼,這點在現實中本就從未變過。

這些歌手即使成了天王天后級的歌星,或許最後仍離開麗皇,但他們對他們的伯樂總是心存敬意,對於麗皇的實力從不敢輕忽。但他們心中都有個疑惑,對於音樂有如此敏銳直覺的麗姐卻從來都不唱歌。

天母的總部,一棟五層樓高的建築遠離鬧市,其中一間歌手休息室裡聚了群新手唱卡拉OK,喝點啤酒後,將彼此的歌唱爛是歌手們偶爾的休閒。

麗姐坐在邊緣,微笑地聽著眾人打鬧嘲笑,但每當有人起鬨要她唱歌她都只是搖頭不語。

其實這群實力歌手聚在一起唱歌時多半唱的極差,這個用歌仔戲腔亂唱「花心」,那個用帶著關西腔的偽日語唱起「浪花一朵朵」,轟然大笑間大家放下心防及壓力,大家能唱得多糟就有多糟。

原本大家以為麗姐是因為唱的不好所以不敢獻醜,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仍是說不唱就是不唱,日子久了歌手們也不再猜測。就算麗姐是音痴,她還是大家最尊敬的麗姐,眾人如是說。

桌上擺了幾只空啤酒瓶,螢幕上打上字幕,麗姐笑瞇瞇地看著大家惡搞成名歌手的作品,眸子一轉卻看到手下的乖乖牌正躲在燈光不及的陰影底下喝悶酒。

星子,最近才簽的新人,是位早在演藝圈便打出名聲的轉型歌手。他也不唱歌,逕自拿著紅酒一杯杯地灌,不過家教甚好的他即使是鬱悶如此也不曾坐得東倒西歪,握著高腳杯的手勢優雅,有些人就是想裝魯俗也作不來,無可挑剔的教養早已滲入比肉體還深的地方。

灌了許久才灌掉半瓶酒,他滿臉駝紅,眼中卻堆滿兀自發酵的憂鬱。

麗姐趁著眾人不注意時坐到他旁邊,一把搶過他手中紅酒,揚首就著瓶口咕嚕嚕的灌蟋蟀。

末了,她將空瓶子丟到他身上,星子哭笑不得地看著老闆的凌霸行為,麗姐的霸道與任性眾人早已習慣,只有他這個剛入門的新人還不太能適應。

「過癮!」
喝了點酒,平時精明幹練的女人一把扯開領口用手扇風,一轉頭便對上星子迷濛視線,這個年輕人每次看到她都像是脖子斷了抬不起頭來,喝了酒總算敢正眼和她相對,看來醉得不輕。

燈光微微,他是那樣的年輕漂亮,一雙朦朧醉眼沉著星塵般的薄影,因酒而駝紅的臉頰如初熟的桃子般誘人,五官深刻優美如雕像,這麼近的距離她實在很難不流口水。天之驕子,難怪這孩子的影迷那麼多,就算他演個植物人也沒問題,影迷的愛時常不比一層皮膚更深。

「星子,你為什麼怕我?」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奸狡的經理人趁亂套話。

「麗……麗姐,好像我母……母親。」星子困惑地搖了搖空杯,他不懂酒是如何蒸發的。

「星子乖,告訴我,」她又新開一瓶紅酒,替他將手中杯子倒滿:「為什麼你不快樂?」

星子灌了一口酒,嗓音裡滲入些許茫然:「瑪莉,不見了……」

「瑪莉?」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她……瑪莉那麼好,可是我太差勁了……我……」他又灌酒,喝得急了嗆咳幾聲。

這時星子的助理卻悄聲來到麗姐身旁,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麗姐臉上變色。
她低聲吩咐幾句,站起就要跟著助理離去,臨走前耳尖聽到星子不斷喃喃低喊「瑪莉」,臨時便又改了主意。

「星子,跟我出來,」她一把拉起微醉的青年,隱在鏡面後的眼神又深又沉:「有東西要你確認。」

三人出了熱鬧的休息室,星子猶自頭昏腦脹,跟著麗姐來到位於另一層樓的男歌手休息室。休息室一角是他的桌子和櫃子,桌上堆滿了信件,每日他總會收到一整筐的影迷信。桌上除了助理為他分門別類安置好的信件外,一個佔了將近半個桌子的紙箱格外引人注目。

紙箱已經拆開,盒蓋卻看似被匆忙地闔上。
麗姐也不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開來看看。看到盒子,星子一下子便酒醒,抖著手將紙蓋緩緩拿起。

片刻,盒蓋落地,他的拳頭握得死緊,忍了忍,最終仍是沒能忍住,剛喝下的酒便從眼中流出。

他飛快拭去發酵過頭的酸澀液體,從盒子裡小心地抱出淒慘的狗軀,最後宛如承受不了重量,抱著愛狗跪坐地上,眼淚將毛皮打濕一塊。

即使重傷如此,這隻狗仍勉力凝住最後一口氣,伸出舌頭舔了他的手,尾巴打了兩下便無力垂下斷氣,最終在他懷裡逐漸冷去僵硬。

麗姐走近桌邊,桌上還攤著一張警告信,內容她已讀過許多遍,畢竟同樣的信星子每天都會接到一封。只不過,慘劇最後還是發生了。

他咬著唇,無可抑止地抖得如秋葉。
「麗姐,我怕……我好怕……」

麗姐蹲在他身前,將手蓋在他手背上,星子因突來的溫度抖的更厲害了,抬起堆滿恐懼的漂亮眸子向她。

「那是瑪莉嗎?」
她問,得到悲痛的嚎哭。

「別怕,我幫你找人保護你,在演唱會之前,不會有人能傷害你的。」

麗姐拍拍他肩膀勸了兩句,便踩著高跟鞋咚咚咚地離去,回到辦公室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

「阿葉,我旗下有位歌手有些問題,可我又走不開……幫我找個人看著他到演唱會結束吧。」
「麗姐,我們社團沒有合適的人,還是我幫妳在戲劇社裡找找?」
「就是要你社裡的……聽說我有個老朋友的小女孩在你的社團,就她吧。」
「麗姐,那她姓夏還是林?」
「如果我沒記錯,她應該叫阿華吧?」
「……」

通話結束後,麗姐將手機一把丟到桌上,臉上浮起一抹如孩子剛惡作劇完的笑容。
沒有人看見,那是彎純真得令人顫慄的弧度。


下一章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