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速緩下，周圍有許多濾油船來來去去，數海浬外一鑽油平台浮在水面，熊熊燃燒著的天然氣向著天空噴湧火焰，棕黑色的水面映出的火光卻是不祥的黯淡。
鄰近處幾艘船忙碌地架著攔油索，和災難擴張的速度相較下卻是量小力微，濾油船再多也阻不住往外快速擴張的原油。
這艘平底船在數浬外停下，遠遠地已有巡防艦打著燈號要他們離開。
船側有人以燈號相應，彷彿得到某種訊息，原本往此處而來的巡防艦便又掉頭離去。
「石影先生，停這麼遠就可以了嗎？」
說話的是位有著棕紅膚色的印第安裔的青年，他剛打完燈號便來到船頭，等待船頭人的指示。
石影不語，神色沉重地凝視著一整個海上的汙墨。微蕩的海面泛著棕紅，發膩的油味撲面而來，海面壟罩著濃得化不開的死味。
船側一只墨綠色的頭露出海面，灰色的眼睛蒙上霧狀陰影。石影知道，這隻海龜就要死去了，連同無數同伴及各種不同種族居民的下場一樣。
這實在是場生靈的浩劫。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場浩劫，但短視近利的人們並不知道這場浩劫真正的嚴重度。
「灰狼，你看見海面上的饗宴嗎？你聽見那些淒慘的哭喊聲嗎？」石影將手指按在額上，語末幾近嘆息。
「石影先生，我看不到，可是我可以感覺的到有什麼巨大的存在正在哀亡。」灰狼神色穆肅地望著他的側臉。
這位東方人在協會裡是個傳奇，他不是觀察者卻比任何觀察者還要有名望。
灰狼第一次見到他時愣了一下，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很年輕，他的眼神卻很老－－甚至比他族裡僅存的那位長老還要更古老－－但他又長得那樣的好看，灰狼差點誤以為他是協會找來拍宣導廣告的明星，他的氣質卻讓他直接便剃除那樣的猜測。
沒有明星會有那樣的氣質，不，以他灰狼的直覺來看，甚至沒有人類能擁有這樣的氣質。
他不是人類，那又如何呢？灰狼第一眼便確定自己會欣賞這個人，而和他相識數月後，他也確定自己頗喜歡這位個性爽朗喜歡開點小玩笑的傢伙。
然而當石影收起了平時玩世不恭的笑容，周身透出沉重壓迫感，一旁的灰狼才真正體會到同伴的可怕之處。
手臂上的汗毛全部豎起，灰狼後頸的粗髮都立正站好，額角也滲出些微冷汗，就是得面對發怒的棕熊也沒有這麼恐怖。
他不知道石影究竟看到什麼竟會如此憤怒，但他大概猜得出原因。
「石影先生，這個該亞……是不是快不行了？」
「你說呢？」石影轉動著食指上的玉環，冷笑。
有殺氣！灰狼的汗大滴大滴地淌下。
「那你要想辦法將洩漏處堵住嗎？」
石影冷冷道：「你看不見，牠痛得發狂了，我接近不了……是牠自己扯斷油管的，那種攅心的痛別說是該亞，任何一種生靈都難以忍受的。」
「更何況，」他望著海面像是看到了很深的海底：「這樣總比讓人類繼續慢吞吞地將牠凌遲的好，牠的哀嚎……唉，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死亡說不定是種慈悲。」
「可是……可是……」灰狼還想再勸，他能感覺到石影是有能力中止這場浩劫的人，但石影不耐地搖手停下他的勸說。
「灰狼，老實說我很生氣。我看著一個個該亞倒下，聽著牠們哀嚎著死去，加上這次已經不知道多少回了。」
他頓了頓，眸光冷冽地回望他：「我也知道這樣的後果。但是與其為牠們延命，讓牠們繼續被凌虐致死，卻期待人類會學會尊重該亞、守護該亞，我寧願牠們痛快地死去，讓人類早日嚐到自己種下的惡果，這是我和隴公不同的地方。」
沒想到石影會有如此偏激的言論，灰狼不禁睜大了眼：「喂！你不是認真的吧？你不會真的放任這個世界滅亡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為什麼你今天又會出現在這裡啊？」
石影被梗得默然，灰狼早知道這傢伙其實是口嫌體正直，明明就是憂心這個該亞和這片海域嘛，口裡卻還說著放任其滅亡就好。
這時灰狼的手機鈴聲響了幾聲，他困惑地看著上頭陌生的來電顯示，接聽後眉頭更是深鎖。
「是找你的。」
灰狼將手機遞給石影，他實在不懂為什麼石影的朋友會將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對方又是怎麼知道他們此時正在一起？
石影也不迴避他只是默默地聽著，眉頭卻緩緩地擰起。他最後回了句「我知道了」便將手機關上丟還給灰狼。
「有急事嗎？」
「嗯。」
石影的眉間卡著重重憂心，他沉靜地凝視著被油汙染紅的海面，即使這麼近的距離，灰狼也看不清他那過於深奧的眼睛底有著怎樣的情緒。
灰狼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石影卻突然將手指上的玉環褪下遞給他。
「幫我寄給葉群那小子，很重要，可別弄丟了。」
灰狼愣愣地接過，小心地放入口袋中。
石影續道：「時間不夠了，我先下去探一探。」
「下去？你要潛水下去看看嗎？」
「我或許會去很久，說不定把個月都回不來，不用等我了。」
石影將上衣脫下丟在一旁，踢踢腳便當做過了暖身運動。
「不行，水很髒！你沒看到那麼多鳥和魚都死掉了？如果要下去的話……」
灰狼忙伸手拉他卻拉了個空，石影矯捷地跳上船弦，回頭對他露出個頑童般的笑。灰狼一愣，他已用優美的姿勢跳入水中，連水花都沒濺起多少。
「……也等我拿潛水用具出來吧……」灰狼只能對著平靜海面說完這句話。
這個傢伙果然如傳聞中的不按理出牌啊！
灰狼無奈地按按額角，希望石影不要讓他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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