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11

第一章 任務

Raja Ampat,潛水者的天堂。

這個緯度一度經度一百三,由數個小島組成的海域,太平洋暖流從中而過,地形從沙島火山到淺攤紅樹林,多異的地質環境讓其中的珊瑚礁的生態系相當多樣變異性極大。一次潛水能觀察到兩百多種不同的魚種,最常見的鹿角珊瑚也有著讓專家眼花撩亂的種類。

她緩緩地穿梭在珊瑚礁中,如一人形大魚般在溫暖的海域裡安靜地滑行。她規律地浮到水面換氣,從遠方看來如鯨豚般噴出帶著水霧的水柱,再垂直下潛,以三分鐘呼吸一次的頻率緩緩在珊瑚礁上圓形巡游著。

她時不時在珊瑚邊停下來,拿出水中專用的紀錄板作紀錄,再從腰包中取出相機拍照。

就這樣在水里泡了半天才將一小片珊瑚礁繞完。她將工具收回腰包中,在珊瑚礁邊緣停留一會。

這片珊瑚礁的邊緣是一垂直珊瑚陡棚,據說一直深入一千尺的海底。這片珊瑚陡棚也是她的最愛。

重新換過一口氣,她彎腰擺動穿著蛙鞋的長腿,一下子便貼著珊瑚壁垂直往下游去。

海裡很多雜音,細碎的沙沙聲是許多熱帶魚種啃食珊瑚的聲音。但除此之外,海裡頭很安靜,連光線都帶著一分清涼的寧靜,透過水面隨著波浪破碎。

各色魚群在珊瑚中穿梭著,時聚時散。她徐徐地下沉著,緩緩地從幾隻靜止不動的獅子魚中間穿過,左邊一尾海蛇正游出珊瑚區,往海面游去。雙手貼在身側,她像條魚般擺動并起的雙腳如尾鰭,穩穩地垂直下落。

一尾隆頭鸚哥魚從珊瑚縫裡游出,好奇地跟在她身邊游動,幾乎沒貼到她的玻璃鏡上。

所有的潛水員都深黯「忽略的藝術」。海中生物多半有著足以殺死好幾隻貓好奇心。只要假裝沒看見牠們,牠們便會不悅地貼了上來,甚至擋在潛水眼鏡前抗議你的忽視。

這招對海龜尤其有效。

她吐出一串氣泡,好奇的鸚哥魚從善如流地游開。

隨著深度增加,清澈的水質可見度更高,水溫很低,沒有穿潛水服的她凍得嘴唇發紫。她不在意地繼續往下,水壓越來越大,她小心地吐氣維持面罩裡的氣壓,讓耳鼻內俱有足夠壓力。

肺裡的氣越來越少,但她仍是持續下潛。雖然早被醫生診斷出心肺都有不小問題,但她也因此從小便比一般人的需氧量小多了。即使肺活量不大,她還是可以於潛水時閉氣個三五分鐘,最高紀錄則是接近十分鐘,這對肺活量小如她來說,已是非常好的成績了。

紅色火焰燃燒於水底。

到了。

她緩了下來,一株從岩縫中長出的紅色柳珊瑚正在水流中招搖著枝芽。

她小心而緩慢地靠近那株柳珊瑚,從腰包中取出相機,準備要照下上面那些也許是新品種的海馬。水流有些急促,她得一面維持平衡一面緩緩回游以停在珊瑚之前。等她終於打開相機卻聽到一聲清脆的破裂聲。

不會吧?她看到才剛到手的新相機的鏡片出現裂痕,忙雙腿一擺,比下降時要快上數倍的速度垂直上升,沒一會兒便又回到溫暖光亮的水面。

用力地吐出最後一口氣,水面起了一陣水霧。她半浮在水面,仔細地翻看著似乎被她玩壞的相機。

相機上面貼了標籤:water proof 3 m。

才三米?她暗暗嘆息。難怪相機會壞,只怪她沒先閱讀使用守則。

她幾乎可以想像等會教授看到相機時的反應:「這個相機是要給妳照水下的珊瑚,不是水底的珊瑚……這麼快就給我弄壞這麼貴的東西,我要當掉妳,我一定要當掉妳!」

要將學生當掉幾乎是教授的口頭禪了,她也早聽到麻木了。

不過等會要糟受的怒氣可不是一句習慣就可以搞定,教授大概會念她幾天,最慘的是這幾天大概不准她下水,只能乖乖在室裡整理資料。

幾天不能下水,光用想就感到悲慘。

她無精打采地將相機收回腰包裡,一會兒便游到沙灘邊緣,拖著濕漉漉的身體走上沙灘。

在水中習慣了流暢的速度,一上岸便不習慣沉重雙腳在沙灘上的拖行。但她也只能提著浮潛設備在熾熱的沙上行走,一面思考著如何對教授開口。

「是學姊嗎?」沙灘邊緣的大嗓門將她的注意力拉回。

她抬頭,沙灘邊坐著兩人,其中一位看起來很眼熟。

和她年紀相彷的青年站了起來,動作舒緩地拍了拍身上的沙。

「好久不見了,阿華。」

青年推推臉上的金框眼鏡露出溫和笑容,話語聲溫柔地如幼教老師。

阿華一愣,又復低下頭往左方走去,嘴裡還喃喃自語著無人可懂的話語。太陽這麼大,她就是沒看見沙灘上有人。

「阿華,」那青年溫聲道:「當初是妳告訴我,命中有時終須有,就算掩耳鈴還是會響……」
阿華停步,嘆了口氣才轉身。

「我已經在留言板上說過我這個月不要接任務!連丹。」

她可不想錯過珊瑚產卵的黃金時期。

「妳大概又整天泡在水裡,沒有注意新聞吧?」連丹張手作個我就知道的手勢:「再幾天有個颱風會過境,現在還是輕型颱風,據估計到這裡就已經轉為中大型颱風了,妳就趁這個空檔出任務吧……」

他從阿華手中接過浮潛用具,語中另有深意地說道:「說不定晚些妳還會感謝我呢。」

阿華看看逃生路線,終於點頭:「你們先去我的宿舍等我吧,我……我得去跟老闆請假。」

最後的尾音幾乎成了出不了口的嘆息。

□□

阿華所住的宿舍很簡陋,小小的單人房裡只有一張床,簡易拼成的書桌與書櫃堆滿書籍,分類資料蓋滿地板,幾乎很難找到立足地。衣服雜物還堆在手提箱裡,被刷白的牆壁貼滿了手製地圖。

房間角落有個洗手台及大同電鍋,洗手臺下堆了些泡麵。連冰箱都沒有,怎麼看都是很清苦的生活。

這個宿舍大部分都住著工人,只有這層樓被研究員包起,雖然目前大部分都是空房。

他們一人坐椅上一人坐床上等著阿華,實在也只有這兩處可以歇腳。

五分鐘後,沖澡完的阿華穿著寬大的白色T shirt,一面將垂到腰長的濕髮編成鬆軟辮子走了進來。

「頭髮不吹乾可不行。」連丹淡淡地說道。

「沒有吹風機,就先這樣了。」阿華無所謂地說著﹔「先告訴我是誰要你們來的吧。」

連丹卻擰著眉打量著她:「妳曬黑了。」

阿華張手微笑:「羨幕吧,健康的膚色。」

「可是,妳的臉色很差,為什麼嘴唇那麼蒼白?」他轉頭:「學朗,可以麻煩你去附近買三人份的晚餐嗎,我想大家都餓了,應該不介意早點吃飯吧?」

「拜託你了。」他露出必殺的溫柔微笑。

「我……我馬上去……」陽光少年紅了臉,莽莽撞撞地跑了出去。

「真可愛,可不是?」

連丹笑著將門鎖上,深吸口氣,臉一沉便將手中抓著的大毛巾丟給阿華:「將衣服脫了。」

「喂!」阿華實在很想翻桌,這位學伴的個性原來還是一樣討厭。

「那『麻煩』妳去那邊坐下,讓我有這個榮幸幫妳上藥,可以吧?」

他轉過頭,在自己帶來的背包裡翻找東西。

「好了嗎?」

「嗯。」阿華的聲音很悶。

她也知道這位學伴又拗多固執,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樣……想到就滿肚子氣。這傢伙根本不將她當女性看,雖然她自己也沒有該有的自覺。

他轉身,阿華垂著頭坐在床邊,脫了上衣只用大毛巾圍在身前,長辮懶懶地垂在胸前,她鬱悶得只差沒召來鬼火當背景。

他小心地避開地雷走到床邊。果然,她背上布滿嚴重灼傷,發紅的肌膚處處可見浮起的水泡,看起來就很痛。

他嘆氣:「就知道妳從來都不會記得要擦防曬油,上次不是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嗎?」

阿華打個哈哈:「海水有治療的功效……」

她每次一進到水裡就忘了時間,被冰涼的海水包圍著便很難發覺到其實朝著上方的背已被陽光曬傷。就這樣輕易地累積成嚴重灼傷。

「為什麼不擦藥?」打開準備好的藥膏,連丹的聲音平靜地如颱風前的水面。

「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水裡……就忘了痛。」

「我看妳大概連晚上都拿了潛水器材泡到水裡吧?」連丹倒是很了解學伴的個性。

藥膏一上到背便如火般灼痛,過了一會兒才發出侵入皮膚的刺骨清涼。

「忍一下吧,這種藥膏很靈驗的,我來之前才跟喬學長要來的。」

咬著唇,阿華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閉著眼忍受著冰火兩極的疼痛。

「妳喔,過了這麼久還是老樣子,妳看妳的臉色這麼差,大概又總是隨便亂吃,不是泡麵就是餅乾,這樣下去呀,小心變成木乃伊喔……」

阿華彎彎嘴角,這麼多年了,連丹還是如往常般有著老媽子的囉唆個性。

這就是她的學伴,囉嗦、護短、從來不將她當女生看、總是照顧他人多過擔心自己。阿華對人向來戒心極重,即便是熟人也很難親近,但連丹是少數能近到可以幫她上藥的友人,學長姐總笑說他們其實比有血緣的兄弟姊妹還親。

「好了,」快手快腳地上完一層厚厚的詭異藍綠藥膏,連丹淡淡地道:「先不要穿上衣服,等藥乾些。」

「反正妳這種乾扁身材也沒看頭。」雖是這麼說,連丹還是偏過頭去,裝作在欣賞牆上的圖表。

「對了,放在妳桌上那瓶是錢學長讓研發部門特別調製的……這瓶特製的防曬油只要出門前擦在身上,半小時後再下水,防曬性就可以維持一整天。所以只要妳一起床就先擦好,吃完早餐就會開始發揮效用了……」

「還有放心啦,」連丹加了重要一句:「錢學長保證這種防曬油絕對不會溶於海水中,妳儘管安心使用。」

阿華看著這瓶只標示了防曬油三字的瓶子,心裡很是感動。即使離開學府已有數年,但她還是一直得到學府舊友的關心與幫助,也是他們給予的溫暖,讓她能懷抱希望地一路走來。

「謝謝。」

連丹揚起唇角:「錢學長說,如果要謝他就和他約會吧,呵呵。」

□□

浪潮拍岸,夜晚的安眠曲。

三人坐在沙灘上,閃爍星辰佈滿天際,少年學弟不斷地發出城市土包子的驚呼聲。

「哇!怎麼會有這麼多星星?」

「薛學長,你說,夏季大三角在哪裡?牛郎織女星又在哪裡?」

「學長你看到了嗎?那顆星星好亮!」

兩位年紀較長的學長姐則是安靜無語地看著天際銀河,偶爾才交換一兩句低語。

「是『但丁』找你過來的嗎?」

「不是,是……葉社長找我出這個任務的……」

「我比妳倒楣多了,那時我在雲南山裡找資料,葉社很過分地鎖魂然後派式神來強迫我回去……」

「妳看,我親自來這裡找妳,不像葉社的手段那麼粗暴,妳該感謝我才是……」

「學伴間說什麼謝?」

「阿華真沒良心。」

「這次和你一起來的猴子是?」

「葉家旁系,阿葉要我們好好照顧他……」

「看來他還滿崇拜你的。」

「還是一樣對人的情緒那麼敏感,欸,裝傻可是種藝術。」

「是的,老媽子。」

「阿華,給我留點面子。」

「好的,老媽子。」

「…… 」

連丹雙手交握腦后躺在沙灘上,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看到如此清晰的銀河。

閃爍星辰緊緊相依,璀璨星河如會流動的恆河般,堆滿了發著光的、盈滿生命與死亡的圓潤溪石。

銀河看起來那樣的近,他張手卻抓了個空。

「連丹,」阿華將下巴放在手背上趴了下來,一面玩著辮子尾巴:「你有收到關於石影叔叔的消息嗎?」

「葉社說,兩個月前曾和石影老師通過話……但之後就失聯了。」連丹頓了頓,轉了個話題:「來之前去了趟學府,巫覡學苑的學姊們都在問妳什麼時候回去,她們還給妳留了個位置……」

「所以……這次任務和巫覡學苑有關?該不會是巫覡學苑的人出問題了吧?為什麼她們不自己解決?」絕對有問題,聽起來不是普通的任務。

「妳還是敏銳得讓人頭痛。」連丹壓低了聲音:「沒錯,事情和曼麗老師有關。」

「曼麗老師怎麼了?」阿華的眼睛在暗處發著晶亮光澤,怎麼看都是在偷笑。

想當年,連丹可是和曼麗老師有著牽扯不完的曖昧關係。他在道術上的進展很大部分可都要感謝老師給的動力。

自從他二年級和魔女曼麗槓上之後,遠遠聽到曼麗老師的魔女笑聲,神行符會畫成平安符,隱身符會畫成定身符,只要聽到曼麗的名字就會發抖,說是風聲鶴唳也不為過。

現在倒是能平靜地說出曼麗老師這四個字,果真是有長進了。

「她失蹤了……之後巫覡學苑派了很多人去,只找到一些奇怪的線索,因為這些線索她們找上了葉社,具體情形明天再告訴妳吧。」

「曼麗老師失蹤的地方是?」

「英國的愛登堡。」

□□

清晨,熱帶國家特有的暖風在二十五米的標準泳池上緩緩盤旋,清澈的水蕩著微波,吹動落在水上的雞蛋花花瓣。

結實的臂膀在水上翻飛如蝶,膚色白皙的青年在邊緣一個漂亮的翻身藉由牆壁的反作用力竄了回去,水花打破平靜水面,他沒多久便碰到對面牆壁。

他停了下來,一次不停地游完十餘趟,晨練的運動量已經足夠。在學府中養成的晨練習慣在離開學府後還是一直跟著他,不論到什麼地方他總會找出時間運動。

平常穿著寬鬆的衣物,很難看出他有著和名模不相上下的好身材。連丹本就是個標準的衣架子,也難怪學姊們總愛用扒光衣物的目光打量著他,對他一身寬鬆衣物露出惋惜神色。

俐落地躍上池邊拼花磁面,他一把抓起長椅上的大毛巾,晶盈水珠在身上閃閃發亮,雞蛋花的香氣隨著日頭升高漸漸濃郁,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回到房裡,葉家的學弟已經坐在單人床上打坐,果然是生活規律、待己嚴格的葉家人。

等連丹洗完澡學弟仍是如如不動,他便拿著隨身閱讀的書籍下樓,在空曠的大廳裡點了杯茶,安靜地閱讀著徐霞客的《滇游日記》。

雷學朗下樓後不久,阿華也依約來到他們下榻的飯店,三人就在飯店裡的餐廳裡一起用早餐。

□□

學朗很不開心。

才認識一天,他就非常地討厭這個叫阿華的學姊。

他,雷學朗,弗洛依德風雲榜的常客,老師們眼中的寵兒,眾人目光的焦點……

大家都說他是天才術士,上課從不用心聽課卻仍能科科拿高分的怪物,整日和同伴們到處捉弄老師學生,學業似乎從不在他心上。

但誰知道他每天一回寢室便讀到深夜,用功的勁頭可比班上整天只捧著書的超級書蟲。他的私人時間就只有讀書,學習道術,除此之外,睡覺及其他休閒都被壓縮到很小的一點。

他喜歡天才這個稱謂,不管如何他都要好好守住這個刻意造成的誤解。

在認識薛學長之前,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天才。

天才是由一分天份與九十九分汗水構成,只不過大部分的人都只看的到那被放大的天份,他那多於九十九分的汗水可是自己的祕密,最鐵的死黨都看不到的隱藏個性。

他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即使和不熟悉的人群當中,他也能很快地露出頭角,成為焦點中的焦點。

他知道他有著許多天生的優勢。遺傳了父母身上最合理的部分,他既使在學府裡也有著很高的回頭率,離開學府隨便走在街上都能引起滿街粉紅愛心的飄動。再加上他出眾的能力,他很少嘗到被忽略的滋味。

但這兩天,他實在被完全忽略掉,不是故作高傲,而是百分百地被當成和空氣有著差不多密度。

女朋友交過不少,他的女友群芳中不乏冰山型美女,雖然會總驕傲地抬高頭假裝沒有受到他的吸引,但他一眼就看穿她們的偽裝。

女性這種生物是最麻煩的了,明明暗自喜歡得不得了,私下又要用驕傲不屑來掩飾自己的情緒,好聽點叫矜持,說穿了也不過傲嬌。

但阿華學姊卻是完全地將他當空氣,而且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一點都不肯照顧他那高貴脆弱的自尊心。

到底是他的魅力退到冰河時期還是和學姊有年齡代溝?他實在感到很悶。

是啦,和他的偶像連丹學長比起來,他的確完全被比下去。也是他實在是太崇拜這位學長,在學長面前他不由自主地退化成智商只有五十的追星族,和他說話尾音還會控制不住地顫抖。

但他累積多年基礎的魅力還是在的,這樣一點小小的缺陷應該還不足以撼動他經營多年的完美形象。

連丹學長在私底下也曾安慰過他。

他說,阿華這人就是這樣,不熟的人總習慣地被當成路人。她對朋友的接受度比一般人低,對人的警覺性尤其高到破表,他們的社導總笑她像隻難以親近的貓,但如果被她承認為朋友她就會毫無防備地交心。

只可惜能被她承認的朋友太少,其中非人又占了絕大部分。

學長要他不要在意,但他怎麼可能不再意?這明明就是對他能力及魅力的挑釁!

但說實話,讓他最在意的卻是薛學長對她的態度。

學長對她實在太好了,幾乎像在呵護珍貴的花朵般細心……吃飯時會主動幫她夾菜,逼著她多吃一點,時不時和她低聲聊天,兩人傾頭低語的笑顏實在很礙眼。

雖然學長很溫柔,對他也是關懷必備,在被學姊忽略的當下也總是會挑起話題來和他聊天,甚至一頓飯下來學長和他聊天的時間明顯多過和學姊的交流,但他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其中的親疏有別。

他咬牙。

阿華學姊算哪根蔥?

根本只是披著女人外皮的男人婆,不過是學府的肆業生,憑什麼和薛學長一副平起平坐,知己般的相交模樣?

反正他就是非常地討厭這個和連丹學長走得很近的學姊。他從來沒這麼討厭一個人,也是他過去從來不需要去討厭任何人,但阿華學姊實在惹毛了他。這次能和傳說中的薛學長一起出任務,他是多麼的期待,多麼的興奮……

但好心情卻被一個討厭的冰山女給破壞掉了。

她破壞了他這次出任務的期待,他討厭這位奪去薛學長大部分注意力的女人。

這個樑子,結下了。

□□

吃完早餐,他們回到兩人在樓上的房間裡,準備討論這次任務的細節。

這次任務他算是已經參與了一段時間,對各部分的細節也比連丹清楚,於是他簡單地解釋事件的頭尾。

兩個月前,原本在愛登堡執行任務的魔女曼麗突然和巫覡學苑失連,藉由種種遺留下的訊息,巫覡學苑判斷曼麗老師必定有了極大危險,不排除被強大妖魔殺害吞食的可能性。

巫覡學苑的院生擅長偵查及大規模術法,攻擊力不高的她們對協調社要求協助。和巫覡學苑向來交好的葉學長則是派出他在這次任務作為攻擊手來協助巫女們。

於是他們到了愛登堡,根據曼麗留下的線索找到了更多線索,最後更是看到不得了的東西。
很不幸的,他們被當場抓到,然後……

「你們什麼都不記得了?」阿華挑眉,語音中頗為訝異。

是的,他的記憶只到被發現的那刻,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等他醒來,他和眾巫覡學苑的姊妹們很丟臉地被空投回學園,身上的東西都被搜走,所有能稱之為線索的東西都已不在身上。

奇恥大辱!

這是他接任務以來最窩囊的一次,還沒交手就被擒住還被丟回學府。聽說校長也覺得這是對學府的挑釁,怒地拍壞兩張大桌。

然後呢……

「校長沒有繼續追究責任,甚至也不採取任何報復行動,就這樣不了了之?」這次換連丹擰起了好看的眉,這對那個很小孩子脾氣、任性、錙銖必較、小心眼、主張以眼還眼的校長來說,實在很不尋常。

不過,學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雖然大敗而歸,但他也不是毫無收穫的。

他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連丹學長。

這項葉家獨有的密術,阿華和連丹早已見識過。

不可能有能完全洗去記憶的術,只要所有接觸過的資訊均會在淺意識留下軌跡。即使記憶被封印到意識底層,一點點留在淺意識裡的痕跡都可以被完整地取出。

他們家族的血緣能讓他們使用許多奇異的術,就如這種將壓在記憶底層的片段複製在空白底片中的術。只不過這種方法無差別地抽取淺意識裡的記憶碎片,無法指定範圍,每次抽取都會隨機地取出從出生以來的記憶片斷,要找到所需的記憶可是要費很多時間精力及膠捲。

連丹用手彈彈牛皮紙袋,這裡面共有五張照片,他推斷學弟大概要用掉上百捲膠捲,洗出三四千張照片才能得到這五張相關的照片,陽光學弟的毅力和精神力果然比他猜想的還要更強。
「我看過了,阿葉那裡有備份。」連丹遲疑了一會,才將牛皮紙袋傳給阿華。

手碰到紙袋的那剎那,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血色煞地退去。她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有種可怕的預感,她的手冰冷地顫抖著,卻怎麼也打不開牛皮紙袋。

究竟怎麼了?
她很是恐懼,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恐懼?

看到她煞白的面孔,連丹嘆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紙袋打了開來,將照片取出遞給了她。

阿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過照片時已恢復平靜。她垂著頭很慢很慢地翻著照片,她看的很慢很仔細,幾乎讓人以為她看到睡著似的。

學朗感到很無聊,便和學長聊了起來。

「學長,所以你早就看到照片了,畫質很清楚吧?這種從淺意識裡抽取的畫面可是比用相機拍攝還要清楚百倍,尤其照相機會忽略的細節都被抓出。」

「嗯,的確是很好的能力,要好好使用。」

「那學長,你說,那裡面的……是什麼?」

「你說呢?」

學長雖和他閑聊,目光卻不離學姊身上,他有些不悅地想用語言將他注意力拉回。

「當然是妖怪,而且是非常厲害的妖怪,那種長相……人類不可能有這樣的相貌……」

「喔?」

感到學長似乎起了興趣,他續道:「只有高級妖族才有那樣的容貌,只是嬰兒就那麼艷麗,絕對是高等妖族中的皇族……」

他神秘兮兮地壓低了音量:「可是喬學長看過後,卻說那嬰兒只有精怪之上才有的特徵……」

「學長,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嬰兒的胸前及兩肩上都有符文,嘴邊還有透明的細管,葉社長說那可能是龍鬚喔……喬學長說那嬰兒可能是神人後代,我卻覺得不可能,神人之後怎麼可能出現在那種地方?」

「學長?」

連丹眼露擔憂,學朗順著他的視線向學姊看去。

學姊看起來很冷靜,將手中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回牛皮紙袋,一點異樣也看不出來,為什麼連丹學長會如此緊張?

阿華站了起來往洗手間走去,連丹在後面跟了過去。

「喂!」他伸手拉住學長衣角卻被滑開,他感到奇怪,女孩子上洗手間也要跟著,這是不是有些過分?

好奇心起,學朗乾脆也跟在學長後頭,古怪地探頭觀望。

阿華並沒有進去洗手間,只是打開那外面的衣櫥,連身鏡中映出她毫無血色的面容,額角冷汗微微沁濕額髮。

她對著鏡子露出恍惚神情,如如不動地與鏡中自己對望。一直到學朗就要失去耐心準備回座啃瓜子時,阿華突然動了。

她咬破手指,飛快地在鏡子上畫了一個複雜的法陣,熟得宛如只是在默寫九九乘法表,看得學朗眼花撩亂。

但陣圖未完,連丹也已咬破手指,在上面快速地畫了封符。

阿華神情仍是恍惚,一回手便將指上血珠往他臉上彈去。連丹側頭避開,回掌將她的手掌壓下,運足氣大喝一聲:「阿華!」

他或許用上了真力,在他身後的學朗被震得耳膜發痛急忙後退一步,阿華卻眼神一凝,空下的手平放胸前作出攻擊手勢。

「阿華,聽我說,我們搭下午的飛機走……不能著急,我們還需要一些線索,這件事不能莽撞處理!」連丹忙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解釋。

他也知道直取鏡道比較快,但他又不是阿華那種怪胎,他寧願搭十幾小時的飛機也不要穿越鏡道,有過一次經驗就夠去掉半條命。

學弟更是受不了那種癲波。為了接下來能好好完成任務,他還是得咬牙豁出阻止阿華。

葉社長可是交代過三個人要同進同出,尤其是阿華--重點看守的對象--這次事件讓她參與簡直是帶著定時炸彈般,但若不讓她參與,她可能會升級成原子彈……

連丹露出哄孩子般的幼教老師微笑,合掌胸前懇求著:「阿華,我有飛機恐懼症,你就陪我吧,好嗎?」

阿華的眼神柔和下來,最後才微微點頭:「幾點的飛機?」

連丹暗自鬆了口氣,阿華果然吃軟不吃硬,要對付她柔情攻勢最有效,難怪她會被室友夏默吃的死死的。

「今天下午的飛機,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他回頭:「學朗,麻煩你也將收拾一下,一個小時後在阿華的宿舍會合。」

學朗愣愣地點頭。剛剛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這時他才回過神來。

等學長姐都離開,他才緩緩踱步到鏡子前,連丹學長留他下來當然也有善後的意思。

看著鏡子上那複雜的陣圖,他很是驚異。這到底是什麼陣法,連丹學長竟然還要用到血為媒介畫符鎮壓?

學府裡眾所皆知,連丹學長是用符的天才,他不需要符紙硃砂等媒介便可畫符,若是用媒介那力量更強,只不過很少有符紙能夠承受住他的力量,據說他已經無法使用硃砂來畫符,就是承受力最強的黑符紙也會在收筆時炸開。

這幾天,他看過連丹學長在空閒時用墨筆在紙上畫符,說是要練習控制力。他看過那些練習,完全拜倒在那力量驚人的靈符前。力量控制無地完美,驚人靈力被封存在小小符紙中,即使是最簡單的安宅符都滿溢著令人心折的流轉靈氣。

但這回連丹學長卻用了血……

那是什麼陣圖?

只不過是個學府肆業生,為什麼能畫出可和連丹學長相抗的陣圖?

學朗想了想,便在毀去前用相機照起,決定回去後再找人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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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奇魯 提到...

蠻好看的啊

另外 忽略的藝術是真的嗎?
沒潛過水 不知道真假

Ano 提到...

忽略的藝術是有的,只不過不叫這個名稱(就故意取個好聽一點的名目)。我不潛水,可是很喜歡浮潛,雖然已經很久都沒有浮潛了,不過以前我也可以只用浮潛工具就輕易潛到二十來米的海底,那時候我和妹妹們都喜歡故意在潛水員的附近悠轉將魚嚇跑,讓那些潛水員氣的牙癢癢的 ^^

離題了,海中的魚真的是好奇心很重,潛水員都知道,如果遇到海龜的話,如果一直盯著牠牠一下子就跑走了,但如果假裝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牠,然後往另一個方向游去,很大的機會海龜會直接游過來甚至快貼到你蛙鏡上要你看牠。我是沒試過海龜,可是試過各種不同的海水魚,像是如果我看到一群蝶魚和一條隆頭鸚哥在同一塊礁岩附近,我會將相機對著蝶魚拍,故意略過那條鸚哥,然後那條鸚哥魚會不經意地游過來在你四周打轉,如果這時候你將相機對準牠牠會很快游走,可是如果你繼續忽略牠,牠游到左邊相機就對右邊,牠游到右邊相機就對左邊,牠最後會直接貼到你相機前面,近到手都可以摸的到的地方。真的是很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