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6

第五章 行動

一回旅館,阿華洗了個很長的澡,頭髮還沒乾便倒在床上陷入熟睡。

世界如常地轉動,新的一天又復開始,餐桌上卻只有連丹學朗兩人。

「不用等阿華……學姊嗎?」

「不用,她最少睡到中午才起的來,每次扮演過不同角色後她都要睡上大半天,精神壓力實在太大。」連丹看來也頗為疲倦,有些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學長也是嗎?」

「嗯。」他瞇著眼睛盯著豐富的英式早餐,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叉子噹地碰到磁盤,濃稠蛋黃流了出來,他感到一陣反胃。

「對了學長,」學朗突然想起:「我們房間的地毯被換過了,是你找人做的嗎?」

連丹點點頭,又打了個大大哈欠,他乾脆將盤子推到一旁,很沒形象地趴在桌上補眠。

那日他到的那間藥坊其實是葉家情報社的聯絡處,而他遞過去的那張藥方其實是用錢鬼給他的密碼寫成,外人看似一堆藥名,但解密後就是交托的訊息。

沒法子,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好厚著臉皮去請求協助,再不情願也得欠錢鬼一份人情。
用術法破壞的地毯不能交由飯店處理。

一來會被飯店店方懷疑,總不可能說是無聊地用刀子叉出來的吧?二來那若被敵人看到能提供太多關於術者的訊息了。

「啊,學姊下來了。」

連丹抬頭,阿華像個幽魂般飄了過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睛也毫無神采色澤地蒙上陰影。

她坐了下來,慢吞吞地灌了一杯水,和連丹有著同樣被慘烈摧殘的容色。

「怎麼不多睡一會?」連丹又趴回桌面,有氣無力地問道。

「睡不著,作惡夢。」

面對重新結冰的學姊,學朗明顯的適應不良。

「今晚還有精神去嗎?」連丹問。

「去,為什麼不去?」阿華懶洋洋地回答。

「妳對付的了那傢伙嗎?」

「小卡司啦,就告訴他我喜歡戶外活動,攀岩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他頓了頓:「學朗,晚上你和阿華一道,那個會說中文的傢伙就讓你料理了。」

「可是……」

「你就當成自己是有姐控的弟弟在旁邊瞪著他就行了,阿華知道要怎麼應對,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的爪子碰到你學姊,知道嗎?」

「收到。」那是少年不情願的嘆息。

「阿華,吃點東西再回去休息一下,兩個小時後出門,再到城裡走走。」

「還沒收集夠資料呀?」猴子學弟的慘叫。

連丹不理他,懶懶地站了起來:「我去補眠,等下會去敲妳的門。」

阿華也摀著嘴打了個哈欠,輕飄飄地站了起來又飄回房間去了。

學朗頗感同情地看著兩人如脫水花朵……不,像風乾玫瑰那種風一吹就會散落一地的滄桑背影,離開視線,繼續好胃口地將盤裡的早餐吃完,順便將連丹學長的份也解決掉。

成長中的少年胃口比較大嘛。

□□

學朗一回到房間就看到學長垂著頭坐在床邊,猶自打著哈欠。

垂在額前的黑髮遮住他的眉眼,學朗只隱約看到他臉上渴睡表情仍未退去。張手抹抹面頰,他像隻慵懶黑貓瞇起細眼,對著落在地毯上的光影發呆。

「背好了嗎?」

學朗點點頭,將一張圖紙攤開桌上。

昨晚一回來,連丹學長就丟給他這張平面圖,要他將整張圖都背起,尤其是上面他用紅筆添加的路徑更是要熟記於心。

他一看就愣住了,這是第二研究室的平面圖,機密中的機密,他是怎麼拿到的?他上次也只從葉社那裡拿了張簡圖,而這張可是詳細非常,連電線管路及水管都標釋出的完整平面圖呀。

連丹學長還在上面用紅筆劃出隱藏地道,他低低向他解釋第二研究室的秘密。

第二研究室被分成四個部分,研究範圍分別是基因學,巫學,精神控制及東方巫藝。

他指著邊角最小的區塊:「東方巫藝,這個第四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和日本一起合作,主要研究的是東方的降頭、蠱之類的,不過在戰爭後日本和英國的合作破裂,那之後這一區就荒廢下來,現在被其他三區分占資源,所以只剩這一小塊區域被保留下來作為儲藏室。」

「所以這四個區域裡,只有這一區幾乎沒有警備,完全不設防。」

也是,誰會在廢棄的儲藏室裡加警報器和安置警衛?

他指了指上面用紅線另外加上的路線:「當初英國和日本合作時,兩邊本來就不相信對方,這些暗道都是第四區的工作人員偷偷挖的地道……連接各個研究室,原本是用來暗中窺探用的吧。他們還挖了不少條逃生路線,看來這區的研究員挺膽小的,呵呵。」

也讓他們有機可趁。

「現在第四區大部分的研究室都被其他區佔去,但通道還在,所以明天只要從外面的地道潛入第四區,再從第四區的地道潛入這裡。」他在第三區的某間小室打了個圈:「巫硏區的地盤,曼麗老師被關在那裡,看來那些研究員對她滿有興趣的。」

他又拿出一張紙,很快地畫出研究所的簡圖,在上面幾個地方打叉:「從妳學姊找到的資料看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第二研究所裡留守的妖怪同一時間都不超過十五位,我猜想他們應該都占著這幾個重要路口,避過就可以了。」

「裡面還有一整隊特殊部隊在研究所裡做不定期的巡邏防查,不過人類倒是好對付多了,一點幻術就能騙過大腦,那是你學姊的專長,你可別傻傻地衝出去用符去對抗子彈。」

「我知道啦!」學朗不悅地抓抓短髮,他可沒那麼笨。

「不過,學長……」學朗有些疑惑:「你怎麼知道那些地道的存在?」

要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他能想像當初第四區的工作人員偷挖地道時,為了要騙過日本人大概連自己人也沒告訴吧,最後這些不可說的祕密也讓第四區的研究員帶到地底。

所以,連丹學長是怎麼查到的?他可不相信情報社能拿到這樣的機密情報。

「這個嘛,」他微笑:「我的式神幫我找到的。」

那天他回來前到第二研究所旁,暗中喚出式神無雙。他的式神是位強大的屋靈,任何建築物的秘密對他都不是祕密,無雙一下子便找到所有的暗道。

簡直是蛋糕一塊。

於是學朗幾乎整晚沒睡,努力地背著複雜的地圖,一直到天亮才背得熟爛。

「好了,」連丹從盥洗室走出,整個人精神許多:「傢伙收一收,準備要開工了。」

「啊?不是要去市區收集情報嗎?」

「喔,那只是說來騙過剛才在偷聽牆腳的人罷了。」

「…… 」

連丹低聲向學朗解釋,他們一到愛登堡就被盯上了,所以必須先演場戲讓敵人們以為他們還在愛登堡裡團團轉找線索。昨天酒吧裡的人大概都以為他會將心思都放在今晚與潔西卡博士的接觸上,於是他們便可以趁著敵人將人力布置在酒館周遭時偷入研究所搶人,今晚就能搭飛機回到學府了。

「所以我們演戲,他們知道我們在演戲,我們又知道他們知道我們在演戲便藉機將一軍?」學朗深感混亂地抓抓腦勺。

「怎麼說呢……不能寄望你學姐的演技啊,老實說,她那一科可是被當了又補考N次才勉強過的。」連丹笑吟吟地補槍。

「那學長你呢?」

「咳!這個問題就別問了,走吧。」


敲門聲響起,阿華開門讓兩人進來,她也早將滿身疲憊收拾整齊就等著開工。

「有養足精神嗎?」連丹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色,最後才勉強點點頭。

「是要去研究所吧?」

她一面將長髮盤到腦後,用頂鴨舌帽藏起秀髮,這時學朗才發現學姊已經換上寬鬆的弔帶褲,很小男生的那種。

為什麼連學姊也知道剛剛學長在騙人,學朗滿頭飄著烏雲。

真是討厭,他們倆的默契實在好的礙眼呀。

「學朗,」連丹喚他:「你有式神吧?可以讓它變成你昨天的樣子嗎?」

學朗點頭,沒一會兒一位俊朗的嘻哈少年便低眉垂首地立在他身後。

「阿華,」他小心地從背包中的一個木盒裡拿出一張卡片遞給她:「跟夏默借的,我想妳會用到。」

阿華接過那張塔羅牌的卡片,眸色深深地望入卡片中,張唇吐出柔軟辭彙:「The High Priestess。」

一縷清煙在她身前化成人型。

眨眼間,有著柔軟垂地長髮的白衣女人冷漠地靜立她身前,她絕美的臉上卻毫無絲毫情緒,遠遠看去彷彿和阿華像姊妹般,有著極相似冰冷淡漠的氣質。 阿華低聲說了幾句話,她的身影如水波般模糊一瞬,再成形時已是昨天的阿華和今日的阿華相對。

學朗低聲發出不明咕噥。

「可以走了,」這時連丹身後也有昨日的複製:「他們三個先從前門出去,就在街上隨便逛逛,最好吵些,我們半個小時後再出發。」

「最後再確認一下,對於這次行動有什麼問題嗎?」

學朗搖搖頭,眼睛卻是亮得驚人。他躍躍欲試地握緊了拳頭,終於……終於輪到他表現了。

救援行動正式開始。

□□

學朗背著昏睡中的魔女在滿是灰塵的通道裡爬行著,時不時有蜘蛛網撲在臉上。

他側耳,背後瑣碎的窸窣摩擦聲細得難以察覺,他心一安又繼續往前爬行,認命地在地下當隻大土撥鼠。

一切都很順利,任務實在輕鬆的難以置信。

學朗原本以為連丹學長會依恃強大能力直接對上敵人,但他完全錯了。

學朗終於知道,連丹學長的習性是以旋螺狀在目標旁遠遠地繞轉觀察,他是這樣從容悠閒,一直到敵人都鬆懈下來,他才看準脆弱處快速拔刀直趨而入,得手後又很快脫身而出,兵不見刃地完成任務。

狠角色,還沒進去便連退路都已想好。

難怪根據評估,由連丹帶領的任務小隊是傷亡率最小的小隊。
不過他到現在才知道,傷亡率指的是敵人的傷亡。

他所不知道的是,也是因為如此,阿葉只敢將這種能夠等他不急不徐地將鐵柱磨成針的任務交給他,如果是急件就只能拜託阿秋或文彥,不過他們的破壞力也挺讓人頭痛,每次出任務整個小隊都會掛彩,雖然對方也幾乎全滅。

雖然任務是這麼順利,不過他真覺得很悶……非常的悶……

別說遭遇戰,他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半個,唯一掏出符也只是用來炸開門鎖。如果他每次的任務都是這樣順利到無聊的話,他絕對會悶死。

他和阿華在骯髒悶臭的地道裡鑽了半天,到了第四區的儲藏室,那裡整面牆堆滿了亂七八糟泡在福馬林液的古怪生物。他們花了一點時間找到前往第三區的密道,找到後一出去就看到關著曼麗老師的石室,然後他便又扛著昏迷的魔女在地下爬行,再沒多久便是出口。

太順利了,他卻覺得鬱悶極了。

連丹學長沒和他們一起進來,在地道口他只是淡淡交代說在留守的妖怪中有洞察系強大的妖怪,他得去前面弄出些動靜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樣他們在地底爬來爬去時才不會被察覺到。
所以他就只能和安靜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學姊一起在地道裡鑽進鑽出,鬱悶地扛起昏迷的魔女就走。

他轉動耳朵,確定阿華學姊仍緊緊跟在身後才又繼續往前爬去。

進入地道前,連丹學長鄭重地在他耳邊交代:「絕對不要讓你學姊自己亂跑,如果她要任性地跑去別的地方,你可以用武力糾正……打暈她。」

「我想你一次扛兩個女人跑應該沒問題吧?」

「……」

他無言以對,學長的表情滿嚴肅的,應該不是在開玩笑。

「學長,」他實在想嘆氣:「你覺得我能打得暈學姊嗎?」

「廢話,」連丹頗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聽說你的體術也很不錯,連一個弱女子也打不暈?」

弱女子?
如果學姊是弱女子的話,那他就是溫良恭儉手無搏雞之力的白臉書生了。

那天她幾乎沒將他的內臟打碎,那個力道呀……他也自認不如。
她根本就是女版的無敵鐵金剛,冷冰冰硬梆梆,還力大無窮。

「相信我,要將你學姊當成柔弱的小花來呵護……」他語音一轉:「如果你敢讓她自己亂跑,我會很生氣的。」

嗚,為什麼最後的威脅明明就沒什麼,但聽到耳裡他就覺得很可怕?

所以他從一開始便繃緊了神經,從頭到尾都緊緊地盯著學姊。

學姊卻從頭到尾都很正常,沒有像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吵著要出去玩。他得承認阿華學姊的洞察能力實在很強,好幾次在交叉道路間她遠遠地便拉著他躲到一旁,簡單地躲過不少巡邏的傭兵。

最後一直到將目標救出,她也沒有任何要離開的意思,只是專心地完成這個簡單任務。

連丹學長大概多慮了,阿華學姊都是成人了,怎麼會像小孩子一樣不知輕重?況且她又不懂路,兩個人裡熟記地圖的可是他呀,這大概也是學長故意安排的。

他緩緩用手肘壓低身子爬著,衣服摩擦地面的聲音窸窣地跟了上來。

地道出口就在眼前。
雖然這個任務實在無趣極了,但完成了就可以打道回學府,應該還趕的上期末考。

學長,我會想念你的。學朗在心中默默為這只有兩週長的任務哀悼,可惜沒能看到學長戰鬥的英姿。

前方便是光亮出口,他抓緊背上女人,單手在牆腳一撥便輕巧地躍出洞口,如片枯葉般安靜地落在三米下方的水泥地上。

刺鼻混雜的味道充斥整個空間,污水在水道中竄流不息。這裡是愛登堡的地下污水系統,地道的出口就不起眼地分散在污水道的孔洞邊。

這時連丹也算準了時間回到這裡接應他們。

他將綁在學弟背上的魔女解開,一面問道:「你學姊呢?」

「她在後頭呀……不好!」

一件薄衣用繩子綁在昏迷中的魔女腳上,上面還沾了灰塵。

阿華學姊一定是在關魔女的石室裡摸出這件衣服,然後在他進入地道之後……

利用這件衣服的拖行製造出她還跟在後面的假象,但人早就……

跑了!

□□

鐵青著一張臉,連丹很生氣。

學朗從沒看到學長生氣的樣子,老實說……實在很是嚇人。

在下水道裡他只是強忍怒氣,不露聲色地和他一起將曼麗老師帶回飯店。

學長一回來將曼麗老師放到他們的房間後便來到阿華的房間,學朗跟在後頭在門口遲疑了一步後也跟著進去。反正學姐也不算女人,學朗感到他原有的教養和門派誡律都快因對學姐的厭惡而消磨殆盡。

連丹進門後環視不大的單人房,眉頭緊鎖,最後目光停留在書桌前的鏡子上。

既然已經來到愛登堡,連丹便不再將他們下塌處的鏡子封起。但他忘了其他人仍能透過鏡子來傳遞訊息。

他冷冷地盯著鏡子一會,雖然他不像阿華那樣會懂得開複雜的鏡之道,但他還是懂得用鏡子來當傳達的媒介,也知道如何去追查曾經經過這扇鏡子的訊息來源。

其實就像是電腦一樣,只不過輸入和讀取更複雜一些,而訊息的傳達也會隨著距離而失真。連丹沒有時間慢慢去追回曾經傳遞往來過的訊息,他只需要知道對方是誰就夠了。

要做這樣的追查也不需要太複雜的道術,尤其連丹知道阿華的習性,她向來都沒有非得善後的習慣。

學朗看著他從書袋裏取出一包香灰打開,就著攤開的紙對著鏡子一吹,細細的灰便薄薄地在鏡上鋪了一層,顯現出鏡上交錯的指痕。

字跡和圖形密密麻麻地相疊,後面的潦草筆跡蓋過遠本娟秀整潔的字跡,可以感受到當時寫字者的激動。

連丹也不去讀上頭文字,只是在鏡上細細找著什麼似的。學朗好奇地靠了過去,幾個字映入眼中。

獨自、交涉失敗、聖嬰計畫、潔西卡、不會出現……

但字跡密密麻麻地重疊著,他想要看得更清楚時學長的手掌卻一把抹上鏡面,弧狀空處映出學長恙怒的面容。

他到洗手間拿了濕毛巾將鏡子擦乾淨,金框眼鏡下是壓抑著的銳利眸光,他那麼用力地擦著玻璃像是抹在敵人的臉上,學朗被他毫不掩飾的怒氣驚得一聲都不敢吭,學長的氣勢實在是太恐怖了。

果然好脾氣的人生氣起來都很恐怖。

連丹擦完玻璃後將抹布重重地丟在桌上,砰的一聲讓學朗差點就驚得往後跳走。

他回到兩人的房間裡,打開手提電腦聯絡上葉社長,兩人開了視訊,討論的氣氛嚴肅到能嚇跑房間裡的蟑螂。

螢幕上葉社長仍是如常擁裘安坐,神色安然看不出絲毫愧疚。

「社長,阿華脫離團隊行動了,是你示意的嗎。」連丹的平靜話語中隱著暗流。

「不,我只是告訴她實情。」

「什麼實情?」

「石影老師已經出來了。」

「什麼時候?」

「上禮拜。」

「為什麼我們沒收到消息?」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師只是要我私下聯絡阿華,給她一些資訊罷了。」

「什麼訊息?像是醫學所的內部圖嗎?」連丹將桌子拍的重重一響,學朗忍不住縮縮脖子。

「我只是傳遞的中間人啊,老師的決定我哪裡能夠質疑的?」葉社長無奈地攤手,直接便推的乾乾淨淨的。

連丹暗罵一聲老狐狸,那就攤牌吧,他冷哼一聲。

「他們要的是阿華,這次的任務是個陷阱呀!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麼淺顯的把戲你會看不出來?」

連丹瞪著屏面影像,葉社還是一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樣子,氣得他又重重拍桌。

「曼麗老師被抓,有這種能力的機構會犯將葉家人空投回學府的嚴重錯誤?很明顯就是要放出克隆人的消息……要釣出誰根本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任務結束了,回來學府我再將整件事解釋清楚……」

「哈,現在又說這種話?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連丹挑眉冷笑。

「葉社,當初不是葉老大發覺不對勁硬要我跟來,你本來只打算讓阿華和學朗兩人過來,讓他們在這裡等石影老師的吧? 然後以阿華的個性當然直接就往陷阱跳了……」

「所以曼谷那裏?」

「沒錯,我就是故意在曼谷那裡拖著她一週,打亂你們的佈局了嗎?安全,我才不相信你所說的安全……」

「連丹啊連丹,這麼多年你還是這個老毛病,沉下氣吧,既然石影老師都已經到愛登堡了,剩下的就交給他吧。」

連丹盯著他咬牙道:「我要直接和石影老師對話,就是現在!」

「我真的和老師失連了?你也知道他多難連絡。」

「我不管……要不馬上給我能應急的人……」

「連丹,任務已經結束了,平靜下來吧,繼續下去於事無補……你留在那裏想做什麼?」

「廢話,當然是直接殺進去。平靜下來?如果是夏默的話你會說這種話?」

「連丹啊,你應該很清楚阿華和石影老師的關係,他不會害她的。」葉社正色道。

「那至少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阿華……我要知道你們的計畫。 」

「全部?事情很長很複雜,你們回來吧,我再好好將整件事情交代清楚。」

「現在,全部!我有的是時間聽!」

影像中,葉社長按著額角思考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在電腦裡輸入一組地址。

「我想,讓你直接看看石影老師見到的畫面會比較有說服力,你才會知道石影老師為什麼會作那樣的決定。」

他續道:「那篇是學府的論壇裡的加密文。論壇你進的去,我發文的密碼是……」他用社團密號說了組十九字母組成的密碼。

「這是我從石影老師寄來的玉牒裏取得的影像。」葉社長續道:「你若想知道為什麼石影老師會做那樣的決定?看看老師傳回的影像,你或許便能夠理解了。」

連丹不想再和他囉嗦,直接關了視訊開了連結將密碼輸入,

網頁開啟卻是個影訊,影訊開啟前又跳出一個確認畫面。

『接下來的影片為機密一級請勿流出,如要繼續請按確認鍵。』

連丹毫不猶豫地按下OK,學朗將手搭在椅背上吞了口口水,盯著螢幕一目不瞬地看著,就怕裏面會跑出什麼妖魔出來。

□□

沒有聲音,整個畫面的色調暗沉苦悶。

大海被血染紅,海面冒出著不祥的血泡,彷彿是傳說中的血池一般,看著畫面就似乎能夠聞到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壓在海上的天色卻比海色更加暗沉、比雷雨將至的黑雲更加沉重。

中央的鑽油台噴著火光,四周有船隻緩慢地爬過海面如蝸牛,但數量龐大、長著翅膀的各種奇異生物盤旋於海面上宛如受腐肉吸引而來的禿鷲,歡欣地在四周飛舞低旋。

時不時有細細如藤蔓般的觸鬚從海中伸出,透明的觸鬚一出水面,那些長著翅膀的漆黑生物便蜂擁地撲上啄食,觸鬚吃痛地扭動著如被螞蟻攻擊的蚯蚓一般,最後無力地拍打海面又復沉下。

還有許多觸鬚攀在鑽油台邊,卻被火一烘便又落入海中。那有著觸鬚的生物似乎極怕火,但卻又不斷伸出濕黏的觸鬚攀在船緣,頗微痛苦地扭動著觸身。學朗偷偷看了學長一眼,軟體動物的運動方式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但這一眼,實實在在地嚇到了學朗。

學長的眉心緊蹙,他的瞳孔不自主地顫動著,眼睛底壓著激烈的痛苦,他的呼吸急促,他的手握得那樣的緊竟然連拳頭都因此變紫!

學朗當機立斷地將手提電腦直接關掉,他也不懂為什麼這麼奇怪沉悶幾近無聊、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畫面會令他如此痛苦。

「學長,還好嗎?」

學朗蹲在他面前試著喚他引起他注意,但連丹仍是瞪著已經變黑的螢幕像是在盯著仇人一般,那種眼神有些麻木,裡頭沉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學朗很想替他撫平緊擰的眉頭,但卻沒有勇氣伸手。他只能試探地碰觸學長的拳頭,見他沒有動也沒有揮拳這才用將他的緊握著的拳頭扳開,然後用雙手將發紫的手包起輕輕搓動。

房間裡很安靜,靜得像是聲音都死去了。

過了許久,連丹才回過神呼出口長氣,將手抽出望著天花板。

之後他便頹然坐在床角,疲憊地用手蓋著眼睛,宛如早已化為一座無思想的雕像。

過了很久他才抬頭,雕像破裂成聲,聲音是那樣的低沉黯啞。

「老師,早醒了吧,不用裝了,我知道妳和他們是一夥的。」

黑袍魔女從床上坐起,漂亮的盈盈綠眼一瞬不瞬地放在他身上。

「呵,被看穿了嗎?」

「任務結束了。」他深吸一口氣:「曼麗老師……可以幫我將學弟帶回學府,然後就忘了這件事,好嗎?」

「學長!」

卻是學朗大叫抗議,他要留下幫忙!

連丹也不理會他,重新開了電腦登入網路翻看幾篇貼文,學朗在他身後看著他又進去那個論壇將那篇加密文刪除,有些困惑地回望曼麗老師。

「你是不想讓你那位可愛的學伴看到吧?」曼麗懶洋洋地趴在床上,雙手交疊下巴之下。

連丹疲倦地抹抹臉道:「如果阿華看到的話,肯定會比我還要痛苦。當初她會離開學府也是這個原因。」

曼麗眨著娃娃般濃密的睫毛,頗感趣味地問道:「這是很大條的國際新聞,我很困惑的是,難道……你直到現在看到這個影片時才恍然大悟,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在鍵盤上挪移的手指停了一頓,連丹的臉上卻像是帶了面具般看不出情緒。

曼麗笑吟吟地以指撥動落在額前的捲髮,續道:「你躲在深山裡做民俗研究,阿華躲在水面下作生態研究,就是為了要避開這些真相吧?你們究竟能躲到什麼時候呢?當你們有了能看見真實的眼睛後,就是閉著眼也無法逃避殘酷的真實。」

「聽到這個新聞時,你早就知道了吧,但你卻假裝不知道直到看了這個影片才感到傷心……這難道不是種虛偽?」

她繼續:「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將長長的管子伸到五千米的海底,插進活生生的該亞的血管裡,每天大量地抽著牠的體液?哦?你不知道,這段期間你使用的交通工具燒的就是牠的血,你們就這麼抽著,牠在海底下日日夜夜做著徒勞的掙扎,如果不是牠誤打誤撞地扯斷了管線,你也不會看到這個影片。你看不到牠的血染紅了整片大海,牠的痛苦是劇毒,能讓海中所有的生靈都一起陪葬。你聽不見牠的哀號從來都不曾停過,你當然也不知道牠就要死去,牠潰散的原靈引來大片清道夫……」

曼麗停下,滿意地看著他臉上的面具緩緩崩裂,聲音因愉悅而越發甜蜜:「你當然也不知道牠現在還苟延殘喘地活著,血液仍是止不住地潰流。但能在半年內死去總比被人們凌遲個十來年的好,不是嗎?」

「啊,對了,」她纖柔的手指放在豐厚的紅唇上,語音嬌憨可人:「你們反正也不關心,就是想要關心也什麼都做不了,你們只是普通的人類--沒有力量,必須服從群體,能夠獨善其身就足夠了,就是日日夜夜看著這些天柱垂死的掙扎、聽著牠們的哀嚎也沒有用,你們能做些什麼呢?喔,我想想……」

學朗再也聽不下去,他猛地站起擋在兩人中間隔絕曼麗老師的目光,暴躁地打斷曼麗的絮語。

「該亞究竟是什麼?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受不了被當成局外人,他討厭曼麗老師聽似溫柔內容卻綽綽逼人的話語,他也忍受不了連丹學長眼中那道如冰隙般的裂縫,看得他好痛。

「我不是外人,這次任務我也有份,我要知道真相!」他朗聲道,卻是面對著曼麗老師出聲。

「呵呵,真是可愛的孩子,小帥哥的個性原來是這麼的率直呢,可是說話這麼大聲姐姐會害怕啊。更何況我又不是你的組員,這件事問我幹嘛呢?」

「因為您是老師啊,有問題請教老師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學朗仍是擋在學長面前,對著曼麗朗然地一擺手。

「很抱歉,這不是一年級生該知道的事情。」曼麗吟吟淺笑地看著他:「但如果你願意陪姐姐出去喝個兩杯或許我會不小心說出來喔。」

「不,老師,即使是一年級生我也有權知道……」故意在老師兩字上加重語氣,學朗冷然道:「如果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會自己查出來的。」

他正想繼續說些什麼,背後卻出現了新的聲音,很低很輕,像是正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學朗不敢轉頭看他。

「該亞……似木非木、似獸非獸,是第三種生物的通稱。」

「牠們的種類很多,體型巨大,牠們的時間緩慢可以活很久,但人類察覺不到牠們的存在,因為牠們太慢了,一呼一吸間就過了百年,求快且生命短暫如蜉蝣的人類根本無法去理解及承認牠們是活者的個體。人們可能只看到一座山或是一個地下礦坑,但是並不知道那是活生生的、會痛也會動的生物。」

「該亞的生命週期緩慢,可以活上數億年。牠們還有另一個名稱,那就是天柱。很少人知道我們的世界並非唯一的世界,而是好幾個相異的世界互相重疊,而該亞獸就負起了支撐這些世界的使命,所以許多人又叫牠們做天柱。」

「但是從十八世紀後該亞便大規模的死亡崩解,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人類直接抽去牠們的血液、挖走牠們的器官、直接從內部掏空牠們。大量的該亞在死亡,呵,人類太短視近利,如果天柱都崩塌了,那這個世界失去支撐也會崩潰的。」

學朗大驚:「世界崩潰,會怎樣呢?」

後方再無回應,他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回身探看學長的情況,卻見他已經離開座位正拿了書袋在整理裡頭的事物。

連丹頭也不回冷然道:「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回去學府吧。」

「學長!」學朗大怒,探手抓住了書袋一角。

但手腕一沉書袋已掛在手上,注意力放在書袋上的那一瞬間連丹已閃身至他身後。他猛然回頭卻只看到學長的眼神是從未見過的冰冷銳利,與如正要俯衝攻擊的獵鷹如出一轍,一絲喘息的時間也不給,手刀便已往後頸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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