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7

第六章 克隆

滿地破碎白瓷如碎骨露出猙獰慘白。

又觸礁了。

潔西卡一揮手,桌上的文件也被掃到地面,她握拳壓抑地大叫一聲。

她年已五十卻仍如盛開玫瑰,像個戰鬥少女似有著燒不完的精力,一做起實驗無日無夜,對著實驗器材眼中露出狼般專注。

但每次實驗失敗後她總是要這樣發洩一場,手下的研究員都躲的遠遠地,讓她一個人對著空曠的實驗室叫跳。只有他才敢在旁邊好整以瑕地打磨指甲。

「真是粗暴呀,」那人嘴角彎著欠扁的弧度:「不過我就是喜歡妳這點,傑西卡,妳就像是戰爭女神雅典娜一樣,精力充沛、專注、狂暴、是個毀滅性的天才……」

他將腳往旁挪開一小步,燒杯砸碎在腳邊。

「閉嘴!」潔西卡惡狠狠地瞪著他,握拳在桌上重重擊下。

「唉呀呀,」他露出不捨神情:「妳這雙手弄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這是作實驗的手,怎麼可以傷在普通桌子上……」

「呀啊--!」潔西卡又握拳對天花板咬牙大叫一聲。

她猛地轉身,伸手就拎起對方衣領,兩人的眼湊得很近。

「你不是說有辦法的嗎?你要給我的東西什麼時候才能弄到?」她凝著一雙發紅的眼睛,怒氣從齒間緩緩擠出。

那人卻仍露出無所謂的痞笑:「潔西卡,妳這個樣子好美。」

她氣得放開他,忿忿地踱步到實驗室中央的壓力槽邊,用力貼在玻璃上往裡看去。

緊繃的肩膀鬆下,她原本激動的情緒如鬆弛的弦般失去張力,她的表情一下子便平穩下來。

此時她的姣好面容上卻有種脆弱的平靜,語音也失去力氣地在實驗室裡飄蕩:「還要多久?你答應要給我的東西還要多久?」

「我不想等了……我不想等了……」
她的聲音壓抑地顫抖著。

□□

和本人相貌相同的複製人,那是科幻電影不實的幻夢。

人的身體是很微妙的,在成長過程中,不斷地受到外來因素而有所變異,或是局部變異,或是整體變異,即使手上的一個小傷口也會造成局部變異,若是在成長期間沒有受過同樣傷害、沒有同樣成長空間的克隆人絕對和本尊完全不同。

他們也作過無數實驗,就算能完整的紀錄下細胞提供者從嬰兒時期以來的活動軌跡,詳盡到能包括該人每日的日照時數,該日飲食等等的細節,然後讓克隆人也按照同樣軌跡重新生活過一遍,這樣下來的克隆人或許能和細胞提供者有著相似的外貌,但親人仍是能輕易地分出兩人不同之處。

就算是一起長大,有著相似生活軌跡的同卵雙胞胎都會有明顯的差異,百千個克隆人更是個個長的不盡相同,高矮胖瘦幾乎可以開個展示場來昭顯人體的奇異。

靈魂存不存在?
這是人類的一大問號。

但他們這些作過無數克隆人複製實驗的研究員,也不禁相信起飄邈的靈魂說。太多研究證據顯示,即使幾具複製人以相似的因素及雷同的環境培養,但這些複製人的個性仍是每位都不同,就算讓他們接受同樣教育他們的思想模式也相差甚遠。

甚至也許因為靈魂入胎的方式與母體培育不同,他們許多都還具有可能是前世的記憶。她所負責的複製人之一甚至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便會彈奏貝多芬,還有一位則是數學天才。

雖然無法培育出與本人相同的複製人,但他們卻找到了基因學能更充分使用的途徑。

「變化人」。
在東方被普遍稱為「妖怪」,是能夠自由變化人身的怪物。

當第一個傳說中的妖怪被綁到她面前,她以為自己還在未醒夢中,這只不過是個太美好的夢境罷了。

那人露出令人毛骨聳然的笑,懶洋洋地用刀片磨著指甲:「要多少有多少,我們一起合作培養出最強的妖物吧。」

她狂喜,就算是將靈魂賣給魔鬼她也不管了。

就這樣,她和那人合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源源不絕地提供變化人給他實驗,而她也在無數實驗中漸漸地有了成功的案例。

變化人的基因比人類的還要不穩定,非常容易受到外界不同因素的引響而產生變異。

最初的實驗,她總是試著將變異減到最小,但培育的胚胎卻一個個衰弱地死去。後來那人抓了個懷孕中的變化人,經過實驗觀察後他才發現,孕婦變化人的胎盤中不停地放射出怪異的磁場及放射線,讓變化人胚胎不停地產生變異,有了足夠變異的胚胎才能存活下來。

當然,那個珍貴的實驗體沒能撐過實驗,最後母體連著胚胎死亡,但他們也得到許多珍貴的資料。

於是他們又做了無數實驗,找出最有效的、能刺激變異人胚胎產生變異的各種方法,漸漸地他們終於能夠培養出變異人嬰孩。

但實驗卻談不上成功,這些變異人嬰孩都有著混亂的基因排序,培養槽像個大型的異形展覽館,比較成功的看起來像是面容浮腫的外星寶寶,但大部分連人型也無,怎麼看都像怪異生物的集合體。

最糟的是,這些實驗體都沒能活過三個月的。

他們觸礁了。

她開始變得焦躁易怒,動不動就砸碎培養槽,看到流出裂口在地上掙扎的怪物她還不解氣地用腳踩碎噁心頭顱。

那日那人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瘋狂破壞,一面用刀片削著紅蘋果,鮮紅果皮連成一線垂到地面。

她將所有的培養槽及實驗體都毀了,整個實驗室裡滿是令人作嘔的腥氣,那人卻從容地啃起蘋果。

她對著滿室狼藉喘氣,所有的研究員都躲在觀察室裡不敢出聲。

到底是哪個環節錯了?她拉扯著紅髮,滿眼血絲地瞪著剛啃完蘋果的人。

「問題就在,這些都是低等妖族,如果是高等妖族的話,我也可以提供新鮮剛出爐的實驗品喔。」那人隨手將果核丟在血泊中,從懷裡掏出一根纖美手指拋給她。

她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根手指,眼睛亮了起來,一面往另一間實驗室跑去。

「大家到第二實驗室,基因檢驗組準備染色體抽取手術!」她一面跑一面對著觀察牆大吼。

當基因排序表出爐時,所有的研究員都屏息了。

那是怎樣複雜精緻的排序?

繁複圖表在眾人眼中彷彿是最精美的藝術品,整整一天的時間內那份基因排序表在腦中不去。幾近完美,那是她見過最精緻宛如迷宮般的基因排序。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失神落魄了一天,但隔日每人都精神抖擻地守在個人崗位上,整個實驗團隊像是瘋了般地做著實驗,每天都有新的發現。

最讓他們驚異的是,在變異環境中,例如在強烈紫外線照射下,細胞的染色體會重新排序為最適合環境的模式。

這種基因的排序模式和之前混亂容易改變的低級妖族基因不同,它的穩定性非常好,和人類基因相比更是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就進化論來說,那是在進化頂端的生物。

他們開始進行克隆。


結果很令人驚喜,他們果然在很嚴苛的條件下,克隆出第一位變化人。

非常美麗的生物,但他們很快地發現一樣重要的事實……那只是漂亮的軀殼,裡面沒有靈魂。

後來那人也很惋惜地說,一般的人類靈魂無法進入這麼強大的身體裡,所以克隆出來的也只是漂亮的、無法動彈的外殼,但他卻要他們將這些漂亮的殼給保留住,他說以後或許能夠用到。

他又陸續提供了一些高級妖怪的一部分,或爪子或尾巴,她也培養出一堆或美麗或奇特的軀殼,但她很快地便厭倦了沒有靈魂不能移動的軀體。直到那日他抓了個頻死妖族進入實驗室,用某種她不懂的方法將那妖族的靈魂封入其中一具最成功的軀殼裡。

用這種方法,他培養出一小隊忠心的妖怪部隊來保護實驗室。那些得到新生命的變化人對那人皆感激涕零,那人又暗自教導那些妖怪如何開發新身體的潛能,得到比往常還要強大的能力,那些妖怪開始在本市裡四處補獵,引來了不少麻煩。

對此她很生氣,但那人卻失蹤了半年,等那人再出現時她一開頭便毫不留情地大罵一頓。最讓她不悅的是他那無所謂的痞子笑容,被罵了還一副開心的模樣,但她卻注意到那人懶洋洋的面容滿是疲憊,身上還有才剛乾涸的血腥味。

她粗魯地一把拉開那人的衣領,他的胸口果然血肉糢糊,幾乎是快將心剖出的嚴重傷痕。

那人仍是無所謂地拉回衣領,從內袋中掏出象牙小盒丟給她。

她滿眼問號,他只是回她個打開來就知道的眼神。

裡面是一小塊碎肉,大概只有砂礫那麼小塊。

「你試試看這個,花再多年也無所謂,我要看到成品。」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晶亮亮的很是嚇人。

懷著疑惑,她和研究小組開始研究起那塊碎肉,結果卻很令人驚異。

完美,實在是太完美了。

之前那些高等妖族令人失神的基因排序和這個相比,變得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簡陋。當整張基因排序出爐時已經是半週後,而在整整的一個星期裡她根本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她也許對著那份排序表發愣了一整週,食不知味睡不安穩,後來其他的研究員也都承認,他們也以為他們都瘋了,死了,看到不可能存在世上的東西。

這是所有研究員的夢想。
那之後三分之一的研究員都跑到教堂受洗,能夠創造出這樣的生物,就是讓他們十輩子都信主也無所謂。

他們整整花了一年作各種實驗,一直到累積的數據堆滿研究室才停止,實在是被那人催得失去耐心,她只好先停止手邊的研究,開始進行克隆。

最後,她們使用能製造出海底五千米以下壓力的壓力槽,才能成功地讓胚胎存活下來。

而且數千實驗品最後只能留存一個。

似乎這種生物在胚胎型態就有很大的領域性,同一實驗室裡只有最強大的胚胎能夠存活。其他則是會不由自主地逃逸,不斷地衝撞玻璃直到死亡。

許多生物都有領域性,舉例來說,一個獅群的領域面積從二十到四百平方里不等,這已經算的上是很大的領域了。

但根據她之後作的實驗,這種生物的領域性甚至超出整個愛登堡的大小,只可惜因為種種因素而無法實驗出這種生物最大的領域範圍。

那生物的胚胎期很長,已經三年了卻還是胚胎。

一直到大前年那人又來了一回,那次卻帶了一位神秘客人來參觀。那位客人全身包得緊緊地,從隱約顯現的苗條身材看來,應是個女人。

他將所有研究員都趕離第三實驗室,連觀察室都不讓人進,兩人在裡面呆了將近一週,幾乎沒將她急死。然而,等那神秘人離開後,她尖叫又尖叫,第三實驗室中央的培養箱裡出現了驚人變化。

一個嬰兒正蜷著身體在水中沉沉睡著。

她癡迷地看著這個完美的嬰兒。
太完美了,一點瑕疵也沒有的嬰孩。

讚美聖父聖子聖靈,她--要--去--受--洗。

隔天,剩下三分之二的研究員都去受洗為天主教徒,若這不是神蹟會是什麼?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情,她將這個計畫命名為「聖嬰計畫」。內心裡有股聲音在譴責她,這個嬰兒的出現將會對世界造成衝擊,就如同越來越混亂的氣候現象一般。

但她管不了那麼多。如果世界會因此而滅亡,她也要繼續下去。更何況說不定這嬰兒會是世界轉變的契機,就如同傳說中的聖嬰一般,可惜一直都沒有來自東方的先知出現。

相對研究員的欣喜,原本守在研究院的妖怪小隊卻常被發現躲在通道中發抖。彷彿那嬰兒是極恐怖之物,他們變得恐慌易燥,在外面覓食的時間更多了,被安排留守的時間之外通常都不見妖影。

她不懂,這麼美麗完美的生物,有什麼可怕之處?為什麼那些妖怪總躲得不見影,倒楣的留守妖怪又戰戰兢兢地如臨大敵?

她痴痴地將臉貼上壓力槽上的玻璃圓孔,那完美的嬰兒根本不是人,但誰在乎呢?

孩子,睜開眼睛吧,我想看看你眼睛的顏色。

只要能讓你睜眼,就算是將連同她自己和所有研究員的靈魂都交給魔鬼..……

也是值得的。

幾個月前那人又悠悠出現,說他能找到給予那嬰兒靈魂的方式。

他挑起了她的渴望,卻要她耐心等待。

等?還要等多久?

那人的聲音又在身後陰魂不散地繞著:「潔西卡呀潔西卡,當個科學家要有耐心……真的就快了,說著急我還比妳急呢。」

「哼。」她轉身,背脊靠著壓力槽,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天花板。

「對了,那些妖怪,好用嗎?」

「你還敢問?」說到這個她的氣又上來了:「管好那隻狐狸精,別讓他到處找女人下手,他太招搖了。」

「不是狐狸精,是九尾狐喔,」他搖著手指糾正:「雖然也只限外表罷了,裡面可是窮奇,非常貪婪的生物呢。」

「而且,他可是妳除了那孩子以外,最精緻最完美的成品呢,要拿到那傢伙的血我可是幾乎賠上這條小命……我以為妳是愛著他的呢?」

「閉嘴!」

潔西卡大怒,這句話似乎戳中她的痛處,她又將桌上僅剩的一個瓷杯往牆上摔去。那是她最喜歡的杯子。

一開始,她愛上了這個花了數個月才完成的完美克隆人,那是她藝術品中的藝術品,所以當他被賦予新生命的第一天,就被她極具攻擊性地擄回房間,之後發生的事請自行想像。

她有了個完美的情人……卻只限外表。

她沒多久就發現到他的狡詐,土狼一樣的貪婪,最討厭的是他的覓食習慣,她的床上開始出現沒被吃完的女人頭顱。

而且一律都是年輕美麗的少女頭顱。

窮奇喜歡從腳開始吃起,最後留下頭顱作為紀念,但這種收集紀念品的習慣惹毛了她,他甚至想要將他毀掉再重新造個新的完美情人,反正他的身體實驗室裡還有很多。

然而在她付諸行動前,實驗室裡所有他的身體都被毀去,連同最初的細胞樣本。

她大怒,得到的只是他無辜的笑,笑得那樣張揚,那樣挑逗。
最後一個了,她實在下不了手。

尤其當他托著頭斜躺床上,一面玩著女人的頭顱,卻對她露出既殘酷又天真的笑容,流轉著萬千風情的眼眸是那樣的單純無辜,他張開櫻色的脣吐出無聲話語。

「主人,不要丟掉我。」

她的心便會有片刻柔軟,但每次在看到新的美麗收集品就又會大怒。

哼!妖怪的話能相信嗎?

潔西卡粗魯地將實驗白袍扯下丟到一旁,露出裡面的細肩帶長裙。

「有約會嗎?」那人興致盎然地上下打量著她。

她回眸一笑,歲月磨出的風情盪漾:「昨天可是遇到了個可愛的小男生,跟我初戀情人很像呢。」

「哦?祝約會愉快。」

那人對她眨眨眼睛,愉快地笑了。

潔西卡款款地走出實驗室,離開時隨手將燈關上。

□□

他坐在實驗桌上用刀磨著指甲,指甲已經被磨得整潔非常,但他還是仔細地修著邊,彷彿那是他最生命中重要之事。

水槽中流溢出的冷光將實驗室染上迷濛色彩,模糊光影將他的面容分割成野獸派畫作,駱駝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蝴蝶狀暗影,只有一點紅光在底下無精打采地閃動著。

刀是好刀,刃是利刃,烏金柄居中嵌了拇指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發出柔和螢光。

他一頓,刀子消失手上。

「這是和老朋友打招呼的方式?」一人從角落的陰影中浮出,一面上下拋著手中利刃。

他挑眉,抬手接下了對方拋回的愛刀:「你代表學府來的?」

「我自己也想來走一趟,看看老朋友嘛。」

「所以學府的回應是?」

「可以合作,你要的訂金應該也快送到了。」

「你們慢了一周啊,明明上周就決定好的事,我還以為你們反悔了?」

石影聳聳肩:「中間殺出個程咬金,我也不願意拖時間啊。」

「哦?」

「當然你們也要付出等價的代價,不然我們的合作就很難再繼續了。」

「當然。」他撫著愛刀刃面,無聲地笑了。

□□

龐大的研究所如一巨大迷宮,她在複雜的通道中快步走著,不時躲進陰影處以躲避巡視的警衛。

熟悉的氣息引導著她的道路。雖然葉社私下傳了地圖給她,但其實沒有地圖也無所謂,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只要跟著直覺走就可以了。

那種感覺很熟悉,卻又遙遠到能讓人遺忘很多遍。

似父親又似友人,但又非是人類之間的情誼,那曾經是比自己還要重要的存在。

不是人類所謂的愛那麼膚淺的感情,是更深更沉,比她的靈魂還要珍貴的情感。

若少了這份情感她就不完整了,她知道自己會馬上死去。

因為他,她便戀慕著海、戀慕著由海所生的一切,戀慕著他所照拂過的一切。

十年了,她原本以為時間會將那份熟悉抹滅,但當她重新再接觸到那份溫柔,卻訝異地發現她並沒有遺忘,反而那份記憶被時間緊緊地壓到心底,一層層堆積起緊緻砂岩,色彩各別,層層分明。

沉著眉,她的手心沁著汗水,卻是冰涼一片。臉上的血色因緊張而退成紙般蒼白。

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呢?她為什麼會因恐懼而顫抖?

他明明就從來不曾遠去,看到天空看到大海,她就知道他還在這裡,也存在她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個角落。

甚至他的遺骨還守護著她的一小塊森林。
渾沌,她的秘密森林。

她跟隨著那份熟悉的獨特氣息,伸指在牆上劃過,感覺就像是小時候他牽引自己往前走似的。

她也不急,就這樣緩緩地沿牆走著,浸潤在那強大的溫柔氣息中如被海水包圍一般,慢慢地感受著久違的暖意。

靠在牆邊躲過巡邏員,戒備似乎比想像的還鬆懈,她卻無法多想。很輕鬆的感覺,臉上表情正在脫落。他是唯一她面對時,不需要戴著面具的存在。

冰冷面孔本就是保護自己用的面具,用來掩飾底下灰燼般的靈魂。出差專用面具更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設,她用盡心力架構出的虛假少女。

終於到了,透過牆上透明玻璃,研究室裡一覽無疑。

燈光熄滅,整個研究室唯一的光源便是從中央灌滿海水的壓力槽中透出。冷光透過小小的圓形鏡面流洩滿室,隨著水波波動,那光芒也璀璨,在牆上不斷變幻著迷幻波光。

她推開門,站在門邊卻怎麼也走不進去。

恐懼、喜悅、怯懦、不安……複雜的情緒將心裝填得滿滿,心跳加快,卻是悲傷地疼痛著。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這麼複雜的情緒,她以為那些情緒都已經燒光了,只剩下灰燼堆起的她。

她或許站了很久。她最後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進去。門邊角落有一根鐵棒,她經過時順手抓起,掂了掂卻是頗為順手。

走到中央約有兩人高的壓力槽柱前,她伸手撫著光滑鏡面,然後後退一步……她一咬牙便將手中鐵棍用力往玻璃面砸去。

但在鐵棍碰觸玻璃面的那剎那,鐵棍穩穩停住,修長厚實的手掌抓住棍尾。

阿華只看到一雙紅豔瞳孔,還來不及看清來人面容就已退到操作台邊,掄起椅子就要往控制台上砸去。

一股大力在胸腹暴開,那瞬間她的背脊便重重撞在中央的壓力槽柱上,鮮血從唇邊溢出,痛得眼前發黑,她彎著腰辛苦地咳出血沫。

「哎呀,我還以為會有感人肺脯的久別重逢,怎麼一見到就像仇人一樣,這麼珍貴的東西就想毀了?」

將椅子輕輕放下,那人拍拍手,巨大鐵籠從天花板中落下,將阿華和壓力槽一起罩在其中,鐵籠的鐵柱根根有兒臂粗。

阿華用手背將嘴邊的血沫一把抹去,她眼神一凝,金色陣圖在腳下展開……

卻只亮了一瞬便已暗去。

怎麼了?她睜大眼睛,腳一軟膝蓋便重重著地,全身一點力氣也無,她只能用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

全身靈力都被迅速抽去,佈滿整間研究室的淺綠線條發出微弱螢光。

「這個結界不錯吧,就是妳爆發也沒用,這個結界和整個城市的地氣相連,一滴水只會流入河裡不可能炸開河堤,不用再浪費靈力了。」

阿華看向光滑玻璃。

「那個呀,加強強度的玻璃,能承受八千米底下海水的壓力,妳就是撞破了頭玻璃也不會有一絲裂痕,不信可以試試。」

她抬頭,那人走出暗影,冷光在他臉上瞄出陰柔線條。

阿華一愣,喃喃道:「我應該見過你……你好像是……」

□□

剛送走曼麗老師和小學弟,連丹摸摸手臂,手臂焦了一塊還兀自冒著煙。

這個學弟真不愧是一年級的資優生,別說一、二年級,就是到了三年級他都沒有這麼快速的反射動作,這麼老辣的攻守能力……要不是曼麗老師在後面用迷針放倒他,他大概還要多掛幾份彩才能將他打昏。

實在是後生可畏。

他靜了靜心,到盥洗室去洗把臉,順便將冰涼水珠拍上手臂上冒煙的黑點上。然後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嘆了口氣。

等他出盥洗室,身上已換了黑衣黑褲,熟悉的裝扮多了分力度,配合他的心境被刻意添上幾分憂鬱,那是個比往昔更為頹喪的妝容。

幾柄被下了巫力的刀片整齊地插在置筆處,一疊符紙被擺在容易抽取的側袋,防狼器及電擊器本來是要給阿華的,現在躺在左邊口袋,前面隔袋擺了曼麗老師的迷針,夏默借他的卡片等物……地圖指南針等零碎雜物也放進雜物口袋,最後將手提電腦和PDA放進後方,順手塞進一件薄外套。

他瞇起貓一樣的眼睛,將所有手邊能找到的武器都收到隨身背包裡。

想了想又塞進半條土司一粒蘋果及一瓶礦泉水。

穿上皮制風衣,斜背上背包,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飯店。

約會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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