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5

第四章 愛登堡

初秋陽光將石版牆壁染上秋季麥子的金黃顏色,古老優雅的巷道裡鋪著被走磨光滑的青石板路,微風帶動枯葉在石上打轉,清晨空氣微帶寒氣,清涼空氣像是會灼傷肺般,乾淨而稀薄。

教堂的鐘聲彼此彼落,清脆地在舊城上方和成群展翅鴿子共舞。

如果不聽隱藏在暗陌小巷裡的故事,愛登堡無疑是個美麗的城市。

古老而大氣。

這個城市容許人皮野獸,卻也容許妖魔橫行。

這個很早便發展出靈性的城市見過太多血腥,聽過太多哭泣。

或許是倦了,她好脾氣地容許模糊的善惡分際,光影在這個城市也是模糊雜混。

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阿華背著手步伐輕快。

她向來討厭大城市,如果能避過她就會盡量遠離。所以來這個城市前她在心底小小地抗拒了一下。

這個身為蘇格蘭首都的著名大城卻是出乎意料的古老安靜。

走在舊城大街上,石版建築在陽光的照拂下發出歷史氣味。

微風順暢地在大街小巷裡遊弋,如細密的水流般歡快流暢於古道暗巷中。

這是阿華第一個見過能發展出如此龐大細密風道的大城市。

城市,大都會,其實是違法自然之地,高廣的建築物擾亂了自然的風道,雜亂電網在城市裡架構出禁錮自然精靈的迷宮。

他們在學府期間,接到許多任務都是營救誤入城市中,被困在由不自然光電構成的籓牢中的自然精靈。

越是有著複雜電線網路、車流、地下鐵線路的城市,她干擾自然的力量就越強。

這也是為什麼大部分偷渡珍奇生物的公司都將總部設在大都城中央,都城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結界,不需要費太多心力便可禁錮獵物,交易買賣的熱門地點。

風道,風構成的道路。

風是相當活潑複雜的自然力,在大地上並非混亂地流動,而是遵循著複雜如水道的道路,被總稱為風道。

風道也是許多自然生物用來傳遞訊息的通道,甚至許多生物都得靠著風道來進行定期的大遷徙。

風道非常纖細美麗,如精緻的蜘蛛網般擴展整個大陸。

但風道也是極為脆弱的,一座高樓便可組住風的道路。所以城市的存在對於風道總會造成相當的傷害,就像是在巨大蜘蛛網上戳破一孔,雖只是一個小洞便能牽動整張大網,打破原本的平衡。

被高樓大廈阻住的風流,往往又會被橫切混亂的車流打亂,所以失去道路的風在城市裡總會或猛烈地試著衝出城市,或微弱消失在吵雜的車流裡。

因此,風變得悶重而暴躁。

阿華很怕城市裡的風,它們年復一年地在城市迷宮中徘徊著,堆積了太多人類的慾念、喜怒、思念……無法離開城市,回到自然中將這些負面情緒洗滌乾淨。它們最後總會積累太多瘴氣,她曾接觸過的一妖異就是誕生於城市裡的迷風,可憐的生物。

這個城市卻是那樣的古老,曾經被擾亂的風道重新成形,大街小巷都是風的道路,車流也成為挾帶風的脈動。

多麼健康的風道呀!

她從未看過一個這樣模式的大城能有如此順暢自然的風道,順暢到這個城市無法聚積小妖小異,卻因此聚集了數量龐大的大妖。

雖沒有妖異瘴氣積聚暗處角落,健康的風道洩漏了城市的祕密。風中挾帶著各種妖怪洩漏的些微氣息,經驗豐富的術師甚至能從這些微弱的妖氣分辨出妖怪的總類。

真是有恃無恐!

不過從連丹收集的資料看來,這個城市裡的妖怪社團還真多,在這個圈子裡難以見到的團結。
畢竟妖怪一般都有著極強的領域性,一大群人待在不算大的城市裡,當然要有些中介的機構來緩和時常會發生的覓食糾紛。

而她就是要從風道中的信息裡,簡略地整理出有威脅性大妖的地盤及分佈範圍。不是輕鬆的工作,不但要假裝成普通觀光客,還要有足夠的迷惑性。

將落到身前的辮子撥到身後,裙腳輕觸小腿,她回身對著同伴露出秋光般的笑。

連丹好整以暇地看著手中的地圖,即使迷路也氣定神閑,他身旁的猴子學弟更像猴子了,一看到她的笑容臉色便沉了下去,幾乎可以用來當鍋底使用。

她笑得更燦爛,對他們揮揮手後又輕快地往前踏著輕巧舞步般的步伐,貼在玻璃上發出小小驚呼。

學朗不悅地拉拉帽沿,咕噥著無人能聽清的各國國罵。

時間回到昨夜。

累積一整周的疲倦終於爆發,阿華一躺在單人房裡的床上便以熟睡。

之前的失控讓她太疲倦,疲倦到認床的壞習慣都被擺在一旁,她一下子便陷入深沉睡眠中,當然這也要感謝連丹的結界安穩地守護著她的睡眠。

她睡到早晨日光斜射房內才醒。難得的好眠,她簡單地盥洗之後便下樓到大廳對著窗外景色發呆。

不久,晨運回來的連丹帶著明顯睡不好的猴子學弟下樓,他們三人安靜地吃完早餐後便在連丹兩人的房裡集合。

不知是否為阿華的錯覺,猴子學弟對她的敵意更重了,她自吋也許是昨天的失控嚇到這位驕傲的學弟。

回到男子組的房間,連丹分別遞給兩位同伴各一包袋子,學朗眼尖地注意到那是昨天學長出去時買的東西。

「將衣服換上吧,我想我買的尺寸應該正確,」連丹停了一下,附註道:「今天我們純以觀光客的身分到市裡走走,只不過得用點比較有迷惑性的裝扮……」

學朗拍桌:「還要調查?我們直接到醫學院的研究所四周踩盤吧,時間拖太久了。」

阿華暗笑,睡眠不足火氣上升的學弟果然一下子就炸了起來。

她也不再聽兩人爭吵,逕自拿了小包回到自己房間換衣服。

這次連丹還滿善良的,白色連身長裙,裙腳還綴著可愛的小雛菊,樣式相當簡單雅致。不是像上次那樣的細肩帶淑女裙,大概是考慮到她背上的傷還在結疤中,不過富有暗示意味的配件就有點多了。

她認命地換上長裙和淑女涼鞋。連丹已經放棄讓她穿有跟的鞋子了,即使是平底墊高的漂亮涼鞋她都能在五分鐘裡扭傷腳踝,不是平衡感的問題,她走路的習慣就像貓咪一樣。

將長過腰的烏黑長髮分半綁成兩根鬆垮辮子,粉紅小花髮繩系上髮尾,將幾枚粉色髮夾分別夾入髮間,富有民族風的貝殼項鍊垂在胸前,小巧可愛的星形耳環夾上耳垂,最後將有著粉紅錶面的淑女錶戴在手腕上,當然還有一些叮叮噹噹細碎的銀色手鍊。

她不習慣地拉拉裙腳,腕上銀鎖發出清脆碎音。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背起拼貼著小花的背包,面容淡漠平靜地往連丹的房間走去。

敲敲門,來應門的是已經換裝好的猴子學弟,他一開門便怪叫一聲,將門碰地闔上。
看來連丹已經解釋清楚了。

她只能暗暗嘆氣,學弟重新拉開門,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便神色古怪地讓她進來。

「學……學姊……」這是高中小女生的打扮,和妳那張冰山臉一點也不配!
學朗幾乎沒有慘叫。

太假了,他按著驚嚇過度的小心肝將頭轉開,他看不下去了。

明明就是二十二歲的老女人了,還要做十五、六歲的打扮,他這個學弟實在看不下去,要和這位會驚嚇到路人的學姊一起外出,讓他直接打包回學府吧!

同一時間,阿華則是打量著打扮頗為嘻哈的猴子學弟,這個打扮還真適合他。

對學朗來說,這和他平時與朋友出門玩樂的裝扮差不了多少,連丹學長的眼神真夠銳利的,他也是試驗了很久才找出這最適合自己的外出裝扮,週末和死黨們上舞廳玩耍就都是這身和平時優等生全然不同的嘻哈風格。於是當他打開小包看到裡面風格熟悉的衣物,一點也不掙扎地便換了上身。

將紅色鴨舌帽反戴,學朗原本逐漸明朗的心情又因學姊不合時宜裝扮而又落入谷底。

「都換好了吧?」這時連丹也換好衣物,一面整理袖腳一面從盥洗室走出。

學朗看得呆了。

連丹向來都是寬鬆的衣服,低調從容的氣質,是那種頗為俊朗卻又不會吸引目光的類型。

但走出來的這人,是他熟悉的溫柔學長嗎?

短髮用髮膠抓出凌亂線條,沒有眼鏡的遮掩,他的眼下有著頹廢青影,肩膀微垂,走路時有種獵豹般的慵懶氣質,他穿著黑衣黑褲,身上唯一的裝飾只有胸前金色項鍊串起的戒指,但那黑色襯衫卻是很顯身材的貼身,襯衫的前襟敞開露出纖細的鎖骨及一小片晶瑩胸膛。

學朗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沒想到學長的身材這麼好。

隨著裝扮改變,他的氣質也有很大變化。

他以為學姊變裝的對差已經夠大,但連丹學長更是整個人換了人似的,一下子成為年近三十的成熟男子……

而且是男女通吃的那種。

「嗯?」
看到學弟呆滯的眼神,連丹尾音懶懶揚起,用眼角挑著問號。

學朗刷地臉紅,連耳朵都燒了起來。

連丹笑了起來,細眼如貓般慵懶地瞇起:「準備好了嗎,我們走吧。」

學朗被蠱惑般愣愣地點頭,原本死都不願和學姊一起出門的想法早被丟到爪哇國。為了掩飾快跳出胸膛的心跳,他一跨步到門邊就要開門。

「等一下。」這次卻是阿華喊停。

她頗不自在地拉扯裙擺,重重地嘆了口氣,抬頭對上連丹帶笑眼眸,無聲話語在兩人的眼神間竄流。

過了一會兒,阿華才吐出一口悶氣:「給我一分鐘。」

她閉上眼靜靜立著,再張開眼時整個人的生氣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她眼彎彎,露出微帶羞澀的微笑,如玉般的白皙臉頰泛起少女特有的健康紅暈。

「我們走吧!」

她歡快地率先出門走了出去,步伐輕快如剛出籠的金絲雀。

咚的一聲。
學朗的下巴掉了下去。

□□

阿華像隻好奇的雲雀般在街道上蹦蹦跳跳,時不時貼在玻璃上叫聲好可愛。

她叫連丹『大哥』,學朗『同學』,尾音還帶著撒嬌式的嗲聲。

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不超過十五歲的無腦女生,但熟悉那張冰山臉的學朗卻有嚴重的無法適應症。

這個反差實在太大,他一時還回不過神來,眼前這個小女生一定是被掉包的阿華……學朗實在沒辦法在她的稱謂上再加上學姊兩字。

他們一整個早上都在迷路,或在曲折窄小的小巷裡穿梭,或沿著河道快行,連丹一直對著地圖搖頭,他也被亂七八糟的小巷繞的頭暈,方向感完全失靈。

最討厭的是,玩得很快樂的阿華一直在亂跑,一下子這條巷子好可愛,一下子那家店好特別,迷路絕不是學長的錯,都是她不好!

最後過了中午他們才又繞回大馬路,不遠處有一童話中才會出現的城堡豎立於山坡之上。

她又輕快地奔了回來,辮尾在身後畫出音符般的弧度。她跑到連丹面前,抬著孩子般的面容甜蜜地懇求著:「大哥,我們去上面那個城堡看看,好嗎?」

連丹深深看著她,臉上浮出寵溺笑意,伸手摸摸她的秀髮。

「好,我們上去看看。」

甜笑在臉上蕩開,阿華高興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拉著他往前加快腳步地走著。連丹只是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盯著前方少女背影的眼神卻是像無法拒絕頑皮妹妹的哥哥一樣。

太……太目中無人了!

明明知道這是虛假的面具,這幅兄妹情深的畫面,在別人看來也許會心一笑,但他卻有種被隔離的疏離感。

被阿華拉著走的連丹注意到學弟的步伐落在後面,伸手招呼他加快腳步,然後在他趕上時俯身在他耳邊吐著搔癢氣息:「小學弟,如果有空就去暗學院上幾堂課吧,像是變裝技巧這門課就很有用。」

學長的親暱讓他高興了一點,他在他耳邊問道:「學長,這是你們在那堂課學到的嗎?」

連丹低聲回道:「嗯,那堂課有化妝技巧,角色扮演等等,還教了如何跟蹤,如何在人群裡消失等有用的技巧,不過那堂課我和妳學姊都差點當掉。」

回憶起學府生活,他和學伴阿華因為能力幾乎互補,後來便常互相支援,選課口味也很接近,常常會私下交換意見告訴對方那門課有用,甚至有許多課一起上,彼此有個照料。

那時的生活可以說用驚險刺激來形容,尤其他們又喜歡跑到不同學院選修一些冷門課程,學的又雜又多。

他不懂,為什麼學府的學生總喊著無聊無聊,大部分學生都只選修自家學院的課程,而且二年級後大部分學生都寧願出外接任務抵學分,課程就只意思意思地上幾堂必修課程。

在學府裡能學到的東西很多呀,尤其是對他這個以「麻瓜」身分入學的人來說,什麼都很新鮮,一切都很困難。

他相信阿華也頗有同感,尤其那堂變裝技巧讓她吃足苦頭,整個月只得抱著一堆言情小說狂啃。

過去的歲月一去不復還,他抬頭看著阿華的背影,想當初這個面具可是帶給她無盡煩惱,還被學長姐整到苦不堪言。她是否已經能夠打破心結,連丹卻也不怎麼確定。

他們買了門票攀上城堡。

中古城堡建在高丘上,巧妙地擋住愛登堡市對外的缺口,這在千年前就是戰略的重要攻防地點。從城堡上能清楚地俯視整個愛登堡。

他們在廣場上略做休息,在人來人往處將地圖攤在石欄上研究著,標準地觀光客玩樂模式。

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光明正大地在公共場合討論祕密才不會被懷疑,這是三人皆懂的事實。

阿華用紅筆在地圖上畫著線條,唇角帶著一抹神秘的嬌俏微笑。

那抹微笑卻讓學朗背脊發涼。很眼熟呀,那像是某個他熟悉的人的著名微笑。

阿華的低語讓他回神,連丹在旁仔細地看著地圖,他也將頭湊了過去。

「……這區有三位……這區有五位……這區只有兩位卻是最大尾的,我不清楚……但我感覺到其中一位幾乎可以和石影老師相比……他隱藏的太好了,如果不是透過……某種途徑我一定會忽略掉的。」

愛登堡的市區地圖被紅線畫分成數個區塊,上面還標了數字。

學朗眼神一凝,這是市區裡的大妖範圍分佈?才一個早上就能得到這麼重要的訊息,他完全沒看出阿華是怎麼找出來的。

「這幾個地方有淡淡血腥味,」她在幾個路交處打叉,又在鄰近幾處打上圈圈:「這幾處有淡淡妖味,應該是大妖常逗留之處,都是酒吧,然後……」

她在圈圈圍起範圍的正中央畫了個大圈:「這裡是整個市區妖味最濃的地方。」

連丹摸摸下巴,頗感趣味的沉吟著:「資料上指出那是間由妖怪開的酒吧。 」

「傍晚就去探探,不過現在……」他將地圖收起:「勘查完畢,我們現在就好好參觀這間城堡吧。」

「太好了!」
阿華迫不及待地從被包中取出相機,在廣場上輕快地東跑西奔到處照相留念。

連丹淺笑搖頭,眼角映入學弟落寞面容。

「怎麼了,」連丹乾脆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用手壓著他的頭頂:「從早上就悶悶不樂,有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呀。」

「團隊精神是很重要的。」他補了一句。

學朗搖搖頭,倔強地抿起嘴角將頭轉開。

他們倆個默契太好,學朗覺得自己像是毫無用途的跟班,格格不入。

他向來都是天之驕子,每次行動都習慣性地打前鋒,他是攻擊性術士,情報收集從來都不是他需要傷腦筋的部分。

這是他有史以來覺得最窩囊的一個任務,敵人還沒看到一個,想下手都無著力處,和阿華相比整個優勢都消失,他其實真的很想讓學長看看……

他也是很厲害的!

對上學長略帶憂鬱的眼神,他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事實,那就是承認他落了下風。

「學姊好假。」他最後聽見自己悶悶的聲音。

連丹低笑:「那學長也很假呀,你怎麼不說?」

他搖頭,老實說,學長這樣實在很帥,更貼近他心目中的形象,他想……他應該是……很喜歡這樣的學長吧?

連丹將視線投向正趴在牆邊往下方照相的阿華。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也許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吧?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她露出哀傷眼神,手指壓上鎖骨自言自語說道:「這樣的我好假,但是,扮演這個假人的我……心底有個角落很快樂……我真的搞不清楚,不過,那種感覺是快樂吧,學伴?」

他總忍不住想,若阿華有個歡樂的童年的話,這也許就是真實的她,而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虛假。雖說如此,但阿華的演技在學姐的口中也始終不及格,反而他得到的評價總高過許多,或許是學伴在個性上本來就背負了太多包袱,但他覺得她已經夠努力了。

而就心理學的角度看來,每個人心中總有塊不願長大的部分,而阿華有很大一部分留在十二歲以前,當她要尋找快樂便會往那個角落尋去。

所以他很喜歡看學伴在角色扮演中所露出的燦爛笑容,而且他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從心中發出的愉悅。此時,阿華就像是他真正的妹妹一樣。

其實一直以來,他一直將阿華當成他真正的姊妹般對她關懷必備。
他們之間的情感是單純的兄弟姊妹間的關懷,從來都不曾發展出超過那個界線的感情。

他的心早有相許之人。

Soul mate。
他相信她就是他的半身,靈魂互補的那一半,他有了她才會完整。

他很愛她,從第一次相見時他就知道她是他要的人,他每年和未婚妻都是聚少離多,但是若當他和未婚妻難得相聚時卻遇到阿華需要他的幫助,他絕對會拋下未婚妻去幫助阿華。

她是個溫柔且心胸寬大的女人,如果他不去她還會逼著他去。
就如她所說的,他們將來能相聚的時光還很長,但是珍貴的鳥若折了翅便是無法挽回的遺憾。

對他來說,阿華就像是朵珍貴的花朵,或是歌聲奇異的鳥兒,只不過這花朵長在險峻山崖上被風傷了花瓣,這鳥在獵人的陷阱中傷了羽翼。

他是喜愛欣賞美麗事物的觀賞家,於是他不願看到那花再受風雨摧殘,那鳥折斷翅翼。

這點卻也只有他的她能夠理解。

連丹拉著學弟往阿華走去,他看到阿華在經過冰淇淋店時愣了一瞬,眼神有著隱隱渴望。

「阿華,」他快步走了過去:「今天很乖,我請妳吃冰……學弟也有喔。」

「真的!」阿華的眼神亮了起來,臉上的笑容燦然得令人難以逼視。

看到這個笑容時學朗的眼神暗了暗,原來阿華……學姊也能有這樣的表情,不管那是不是偽裝,但那一剎那,他感到非常的很不舒服。。

那個明亮燦笑深深地映入他的腦海裡,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她和學長兩人目光相對時的神情。

他被遠遠地拋下了。

□□

英國的日光節約時間不久前才結束,秋天的夜晚來的頗早。

夜幕一下子就降臨了。

愛登堡的某個在路角的酒吧裡傳出杯盞交錯的熱絡語聲,溫暖澄光從嵌著拼花玻璃的木門透出,將冰冷的青石版熨上些許溫度。

又累又渴的旅人受到光亮的吸引推門而入,一時間靠門的客人都安靜地打量著推門而入的少女。

是少見的亞洲人。

少女有著靈活的茶色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門內情景,面對突來的目光她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做錯事般地偷偷吐了舌頭。

羞澀的可愛少女無疑讓人有良好的第一印象,最靠近門口的客人對她露出親切微笑,盡量以不驚嚇到她的語氣緩聲問:「小姐,這是酒吧,妳本來要去哪裡?」

他怕她聽不懂英文,還好她很快便以流利英文回應。

少女很高興地拍拍胸口:「我們迷路了,我們就是要找酒吧呢!謝謝你!」

她逕自在吧台的高椅上一坐,和她同來的兩位同伴跟著走了進來。

黑衣青年有著奇特的慵懶氣質,不焦不躁地責備著少女:「沒看清楚就闖進來了,我們要找的不是這間酒吧。」

他先和吧台裡的酒保寒喧兩句,露出有些傷腦筋地表情拍拍手中的旅遊書問道:「我們看這本書上介紹一間渥爾酒吧,卻怎麼也找不到,請問一下渥爾酒吧要怎麼走?」

酒保慢吞吞地打量他半响後才用同樣慢吞吞地速度回答:「出了店門左轉,走到底最後那間就是了。」

「謝謝。」黑衣青年微笑,拉了拉少女的衣服:「走吧!」

少女卻不依了,嘟著嘴撒潑:「大哥,我餓了,我的腳酸了,我走不動了,我要在這裡吃飯!」

「華,別這樣,就沒幾步路了。」

「不要,你那本旅遊書上介紹的沒一樣好的,我喜歡這裡,我累了,我--要--在--這--裡--吃---飯。」她的聲音中有著壓抑哭聲,伸指用力指著地上為自己的話語加上力道。

他們從進來後都是用英文交談,一旁的客人都站到眼睛滾著淚水無比委屈的少女這邊,紛紛在一旁勸道:「渥爾酒吧普普通通,沒有這間店好,就留在這裡吃飯吧,兄妹就別吵架,哥哥要疼妹妹才是。」

其中有客人還推推在一旁看著的少年:「那是你的哥哥和妹妹吧,去勸勸他們呀!」

少年只是唔一聲便到青年身旁拉拉他的手臂,誰讓他是語言白痴,完全插不進去。環顧四周,不像其他酒吧坐滿有著啤酒肚的大叔,整室的帥哥美女,若錢學長在此大概會打個平均七十五的高分。

黑衣青年為難地看看四周,整間店都坐滿了,除了吧台上還剩一個空位。注意到他的目光,幾位客人笑嘻嘻地對他們揮手,挪移出三個位子給他們,其中一位還對酒保喊道:「我請那位小姐喝一杯,她如果要喝什麼就記到我的帳上啊。」

黑衣青年微笑,對著親切的客人傾身道謝,便帶著兩位同伴坐了下來,隨意點了餐點便和同桌客人聊了起來。

他告訴他們,他是民俗學頗有興趣的作家,這次來收集英國靈異故事,順便帶弟弟妹妹出來見見世面。同桌客人頗感有趣,他們就當地十九世紀犯罪實錄聊了起來,少女在一旁轉著好奇的茶色眼睛,時不時插上兩句。

少年坐在少女身旁,警戒地往四周看著,少女像是想到有趣事情般笑著和他咬起耳朵,時不時發出銀鈴笑聲。

但他們的對話內容卻談不上輕鬆。

「喂,學弟,放輕鬆一點,這樣會穿幫的。」

「幾乎整間都是妖怪,根本就是妖氣沖天!」

「別給我拿出道士那一套……妖怪又怎麼樣,他們也是人呀!」

「妳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種臉說教?」

「你管我。」附送氣死人的笑聲一串。

他壓低帽沿:「不過這裡也有不少人類……妳右後方那桌正對你的那兩位……就是照片裡的研究員,我怕他們可能會認出我……」

「放心好了,他們西方人看來我們東方人都長的差不多,而且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很不一樣... ...資優生,你只要表現出痞樣就可以了。」

「……對了,你注意到那個酒保了嗎?」

「妖氣隱藏的很完美,大概是這裡最強的了。」

「果然。」

簡餐送上,阿華對侍者露出甜笑,低聲道謝。一轉頭,這時他才發現連丹已經換到隔桌,被幾位辣妹包圍,其中一位的玉手還曖昧地搭到他肩上。

她暗自覺得好笑,一面拿起叉子撥動義大利麵,繼續未完的話語。

「不過,我覺得很奇怪……這裡很多妖怪都給我非常不協調的感覺,明明都是很強的大妖,可是卻沒辦法將妖氣收攝好,那種感覺就像... 」

她停下,學弟根本沒在聽,目光緊緊地鎖在搭在連丹肩上的玉手……啊,已經移到胸上……
學弟就擰著眉盯著那隻漂亮的手看著。

怎麼辦,她是不是應該要擔心一下,意思意思地幫學弟分擔一點煩惱。雖然說她比較擔心的是學弟的態度啦。

算了,學伴難得有艷遇,他身邊的幾位辣妹都滿漂亮的,她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就當他出差的精神津貼吧。

她低頭專心地吃起降溫的晚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華……學姊,」不情願地加上敬稱,猴子學弟終於收回視線,用叉子在盤子裡亂叉著:「妳不擔心學長嗎?過去救他吧?」

救?
他看起來還滿投入的,一面還對著四週放電眉挑全場,幹麻要救他……啊,那隻手已經移到大腿上了……

她繼續低頭吃麵,隨時對投來的友善目光回以微笑。

「學姊……」小學弟的聲音充滿威脅:「妳為什麼一點也不擔心,學長就快被妖精吃掉了。」

妖精?
學弟真厲害,她都還沒看得清她們的種族,他就分辨出來了。

不過……

「學弟,我知道這裡離愛爾蘭很近,可是那幾位裡沒有妖精。」倒是有位女海妖。

猴子學弟氣得晚餐也不吃了,推椅跑了出去。欸,真是個容易激動的孩子,果然還是太嫩了。
他一離開,就有人坐到她身旁空椅,搭訕的人就來了。

一杯果汁放在面前。

她只得放下餐盤拿起餐巾擦嘴,難題來了,她得打緊全副精神來應付。

「謝謝。」她捧起橙汁示意卻不敢喝,卻還是對著來人露出羞澀感恩的甜笑。

手中澄黃液體濺上手背,卻是持著杯的手抖了一下。

「九……」她忙將尾音吞到肚子裡。

但臉上的驚異神情卻已潑出,收不回來了。

「怎麼了?眼睛瞪得這麼大,我臉上有什麼嗎?」

來人有張漂亮的臉,在整個酒吧裡算的上艷冠群芳,只不過他是個男的。

他既不是東方人種也不是歐美人種,立體五官揉合了些許陰柔,一雙漂亮的鳳眼慵懶地勾著人魂,唇不點而紅,紅得嫵媚。

酒吧裡的燈光暗暗,他的黑眸在陰影下閃閃發亮,帶著讓人臉紅心跳的邪氣。
他的髮色雖是褐中帶紅,但阿華猜想那是染出來的色澤。原本的顏色,應該是高貴的銀白。

他毫不掩飾比人類還要極致的美麗,太大膽了,任何有大腦的人都看的出他是非人。

九尾狐?
阿華睜大了眼,她實在太熟悉九尾狐的外徵,不可能會認錯。

「…… 好……好帥!」
阿華雙手交握胸前,用一臉花痴坳過之前的驚訝神情。

「日本人嗎?」這句話卻是用日語說出。

酒杯在細長指間轉動,他側著臉用晶亮亮的勾人黑眸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

阿華搖頭,害羞地低下頭將眼中的不解掩去:「道地的台灣人。」

「小姐芳名?」這次卻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阿華露出訝容脫口而出:「啊,你會說中文?」

「在下在中國住過很長的一段時日。」他露齒微笑:「我先自我介紹吧,我叫結草。」

「結草,好奇怪的名字……」

「因為中文又句話叫做銜環結草,我欠了某人恩情,我願意為她結草以報恩德,便改名結草。」

「哇!」少女又露出崇拜的星星眼:「好棒... 」
雖然阿華也不懂棒在哪裡,不過她實在得說些蠢話來掩飾自己的失神。

不對,這人不是九尾狐!雖然看起來像,但骨子裡完全不對……她對九尾狐太熟悉了,九尾狐非常的自戀驕傲,絕不可能說出這一番話來。

他身上的味道也不對,雖說有著九尾狐特有的香草味,但其中又混了種駁雜不清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他的邪氣太重,少了九尾狐一貫的優雅風韻,游離於身外的美感 ,那才是九尾狐最吸引人的地方。

而且,之前不協調的感覺又出現了,面前人給她一種『壞掉』的感覺,身體和力量有著不平衡的怪異感,就像是小孩子穿著大人鞋子走路的那種感覺……

她眨眨眼, 對上結草那滿是笑意的目光,該不會被看出問題來吧?

他突然便低下頭在她耳邊吐息:「酒館裡太吵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阿華的心跳很快。

他剛靠過來時她差點就一巴掌打去然後退開,還好及時控制住反射動作,要不就穿幫了。不過這種被騷擾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她感到臉上的笑容僵硬無比。

「華,時間有點晚了,我們走吧。」阿華彷彿聽到天使的聲音。

連丹終於擺脫眾美,站在她身後溫和地按著她的肩膀,他身旁的小學弟嘴角彎成勝利弧形。

「啊,是有些晚了!」她急急站起。

結草卻趁機抓住她的手。

他僵了一下,眼底的笑意更濃了,緩緩將她的手湊到唇邊落下一深吻。

阿華飛快地將手抽回,嘴邊微笑凋謝成昨日黃花。

「很高興認識妳,明天還來嗎?華小姐?」

「當然,」說話的人卻是連丹:「潔西卡博士答應要給我一點資料,能夠和她聊天實在很愉快。」

順著連丹的目光,阿華看到角落裡一位白人女性正舉起酒杯對他微笑示意。

她是照片裡貼在玻璃上往裡看的女性!連丹一轉眼就成功接觸到核心人物了,真有他的。

「那麼就明天見了。」結草舉杯一飲而盡,隨手拉過經過身旁美女的小蠻腰,扯下她的長髮就是一陣火辣熱吻,懷中美女性感地扭動身軀。

阿華幾乎是逃跑般地拉著連丹走出酒吧。

「怎麼了?」連丹有些擔心,學伴並不是這樣就會被嚇到的人。

阿華將手攤在他眼前,滿手的硬繭,她的手掌粗糙得可以拿來當砂紙用。

她的手洩漏了祕密。

上一章首頁下一章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