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壓力槽阿華抱著膝蓋,唇色也凍得泛紫。她的衣服本就不厚,剛才靈力一下子被大量抽去,四肢都空虛無力,她感到絲絲冰氣從指尖腳底流入身體,牙齒也停不住地打顫。
她將長髮打散,豐厚的髮如毯,勉強能幫她保留一點溫度,趴在膝上的面容卻有些過於平靜。
她必須要靜下心來積聚些力量,就算只多丁點也好,當機會來時才不會放手溜走。
咑得一聲。
那是衣物落地的聲音。
她抬頭,茶色眸子鏡般平靜。
一件灰色斗篷落在身前,籠子前結草上下打量她的狼狽,眼中笑意更深了。
他抬手嗨了一聲:「華小姐,又見面了?」
阿華伸出顫抖的手將斗篷拉近,披上。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才過一天就不認得我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短促地笑笑:「我可是和昨天一樣,沒變。倒是妳……嘖嘖,我該說女大十八變,還是人要衣裝?」
阿華不理會他,只是垂下目光盯著地上,無機質的眼神讓她宛如雕像一般。
「雖然昨天看到就知道妳在演戲,但沒想到才一天就被抓到了啊?」他嘲弄地望著他:「沒有人告訴過妳嗎?如果只是在外面構造出虛影照著演戲就太容易穿邦了,我從妳的眼中看到了另一雙眼睛,呵,就是妳現在的這種眼神……演戲要做到自我催眠才是高招,小姑娘畢竟還是太嫩了啊。」
「不理我,那就算了,個性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面對的是彷彿化為大理石雕的少女,結草惋惜地搖搖頭便走了出去。
傍晚前,研究所全數守衛都被喚回,酒保下了死令,不准讓任何人進入這間實驗室。他守在實驗室外透過玻璃看到她微微在發抖,終於還是不忍地丟了件斗篷進去,若被酒保知道大概會很生氣吧。
但他就是沒辦法看女孩子受苦,再怎麼倔強、怎麼要強的女孩,骨子裡都有著應被呵護的脆弱。這種脆弱,總能喚起他某些既遙遠又模糊的記憶。
披著厚重斗篷,阿華的四肢不再抖得不像自己的,雖然仍是從骨子深處不斷透出寒意,但她已經可以站起,動一動發麻的手腳。
整間研究室漾著冷光,她不由自主地貼上了壓力槽的玻璃,茶瞳染上璀璨藍光。
玻璃裡的世界,沒有聲音的世界。
小小的水槽如深海般寧靜,彷彿無止盡地擴展到天與地的盡頭,而這廣大世界中央只有一個存在。
嬰兒,漂浮在水中的嬰兒。
她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為什麼呢?
明明知道這不是他,也萬分地厭惡這種行為。這是對他的不敬、對他的侮辱,但看到這嬰兒時卻無法抑止地顫抖,卻不是因為冷的緣故。
是因為那份面容透著熟悉?還是這份氣息太過溫暖卻也是不可觸的遙遠?
臉上有冰涼的液體落下,為什麼呢?
可是,她一點也不傷心,一點也不難過啊?
也許她只是想要用淚水模糊視線,這樣才不用看得太清楚。
她果然還是個人類啊,還是會憑著徒具形體的外貌來做分辨,阿華只能如此自嘲。
她似乎站了很久,愣愣地注視著毫無生命跡象的藍色嬰兒。
她一定是站了很久,所以她都沒注意到腳已經麻到站不穩了,臉上的淚也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她伸手一摸臉上卻是乾的,彷彿曾有的淚水只是她的幻夢。
胸口很痛,她用手壓下那份疲倦的抽痛,用力地呼吸著寶貴的空氣。但從外表看來,她卻似乎已凝成無生命的臘人,一絲顫動也無,只有掩不住的哀傷滄涼是她的背影顏色。
或許因為凝視了太久視野有些模糊,她似乎看到被海水包圍的嬰兒抽動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涼氣,眨眨眼,重復澄澈的目光緊緊盯著嬰兒……那嬰兒又抽動了一下!
沒有靈魂的軀體,一有了不應出現的顫動就格外令人心驚,所以她便沒發現實驗室裡已不只她一人。
「可愛的客人,昨夜可有睡好?」 調笑般的語音在身後響起,原有的寧靜被亂入話語猛地打破。
阿華一驚,倏地轉身背脊重重撞上壓力槽,發出疼痛碰撞聲。
「別用那種眼神嘛,我有這麼可怕嗎?」酒保露出受傷表情。
看到他身後的石影,阿華才緩緩平息了驚恐,胸口的心跳仍是尖銳疼痛,她靠著金屬柱面緩緩坐倒地面。
「怎樣,有想起些什麼嗎?感情培養的如何?決定要將龍神碎片交出了嗎?」酒保躍上桌面坐了下來,單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問著。
阿華閉上眼,對他的話語打算一律裝聾。
「石影,你也勸勸她吧……反正人在這裡,如果她自己交出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要撕破臉,最後得讓我強迫取出大家臉上不好看,是不?」
「我也不想太粗暴呀……不過若沒有選擇那也沒辦法了。」
阿華暗自冷笑。
碎片被封在邊緣世界的那片森林裡,酒保大概以為被她封到自己的身體裡。真相可是要讓他失望了,千里迢迢將她騙來卻是個空殼。
「我這個人呀,脾氣卻有點差,如果真的找不到的時候,弄壞點東西來洩恨也是有可能的。」他繼續說話,陰冷語聲裡多了份狠勁。
「酒保,別這樣……」卻是石影說話了:「讓我和她談談。」
衣服摩擦聲復起又落,最後在她面前停下。
她睜眼,石影蹲在籠子外和她對看。
「阿華,」他柔聲誘導地問道:「妳難道不想見到他嗎?」
「那不是他。」阿華的語音固執且沙啞。
「阿華,那當然不是他,那是……」
「那可是他的孩子喔。」石影的話被截斷,酒保笑咪咪地插了進來。
「妳看,一小塊他的身體加一小塊他的魂魄,他小時候也不過就這麼多,慢慢才長成後來的樣子……」他點點頭:「看看,小時候的他很可愛吧?」
阿華怒道:「身體和魂魄,不是一加一這麼簡單。」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拼出來的東西,不會讓我無聊,我喜歡就夠了。」
真是百分百的妖怪思維!
不想理他,阿華乾脆將頭埋在膝間,一動也不動。
接下來不管酒保怎麼威脅利誘,她都毫無動靜地趴在膝上,彷彿已然熟睡。
石影板著酒保的肩膀,不滿地搖搖頭,用下巴指著外頭。酒保頗感無趣地看了看固執的少女,聳聳肩便走了出去,碰地被關上的門承受了他的不滿。
石影乾脆靠著籠柱坐了下來,幽幽地嘆了口氣。
「小貓,」石影的語音中透出某種說不出的疲憊:「就讓我跟你說實話吧。」
「如果你想聽的話?」
阿華抬頭,垂下的微捲黑髮遮住她大部分面孔,透過髮絲的臉異常蒼白脆弱。她坐直,挺直的背靠上壓力槽,伸手將黑雲般的髮撥開,露出的臉卻如帶了面具般,如一絲情緒也無的瓷娃娃,無機質的目光頗令人心寒。
「想聽就好。」石影自嘲地笑笑,和小貓的關係好不容易好些,看來又被自己親手打破了。
「學府的格致學苑和其他許多類似的機構合作……協會也是其中之一,目標是要複製一種生物……」他頓了頓,猛然加重力道:「他們想要複製的是,種類繁多複雜,有著謎樣生命型態的巨大生物……」
「該亞。 」
他滿意地看著冰隙般的裂縫在她的面具上出現,加了一句:「如果妳要叫牠們天柱也行,我個人比較喜歡這個稱呼。」
阿華張了張嘴,卻吐不出聲音。
石影搖頭:「不,實驗都沒能成功。事實上,基因學並不是門簡單的領域,克隆人是很脆弱的存在,他們一直都找不出問題所在,尤其是在妖怪的克隆上遇到了很大的瓶頸,一直到東京某一和格致學苑有合作的實驗室出現……嚴重問題,克隆妖怪就被幾家合作的機構暫停,列為禁止研究的課題。」
「這個情況一直到其中一位在英國的觀察者在論壇裡發出訊息,說他注意到在蘇格蘭的首都有著不正常的妖怪大量出現的情形。原本也不是重要的訊息,但這個訊息引起了另一位觀察者的注意,她做了調查,發現那段期間移民進去的妖怪很少,那些妖怪就像是突然從空氣中冒出來一樣,更進一步調查證明了她的懷疑……那些不是一般的妖怪,而是複製人。」
阿華眨眨眼睛,眼中寒意刷地退去,臉上也隱隱有著紅暈。
石影受不了地搖搖頭:「就是有妳這種觀察者……妳大概都沒有去注意協會裡的消息吧?連我都知道的比妳多。那個論壇可是只有妳這樣的協會會員才上的去,裡面的消息每篇至少都價值千金欸。」
浪費,真是浪費極了。
「所以啦,學府之後進行了更深入的調查,發現那些複製人是由愛登堡醫學院第二研究院的基因部門成功研究出來的成品,而且是非常成功、穩定性極高的成品。這可是創時代的成功,套句夏默那小妞的話,除了早就解決了複製上端粒縮短的問題外,這個團隊可是有著領先其他團隊近半個世紀的優勢喔。」
「所以學府就打算和他們合作,希望能夠更進一步,嘗試天柱的複製。妳也知道天柱的繁殖有多困難,尤其是在這種亂七八糟的時代裡,空氣和水的污染讓天柱的繁殖幾乎停頓。所以如果可以用克隆的方式複製出天柱,學府及協會願付出任何代價來讓此事成功。」
「所以……」阿華愣愣地看著他。
「嗯,」石影殘酷地看著她:「對方開出合作的條件,就是妳,或者說……龍神碎片。」
「可是……那嬰兒可是……」
「那一小塊龍神碎片、和這個虛假的軀殼湊在一起,根本沒有什麼用,」他冷笑:「就算他們作出個假的龍神之子,那又如何?那本來就不是他,在我看來,甚至沒有太大的相關。」
「和這個相比,該亞的復甦才更重要……」他頓了頓,語音微露疲倦地轉了話題:「阿華,我很難過。我看到那隻該亞了,妳知道我說的是那個該亞。」
「我在海底看到了牠,那麼大的傷口,海底的壓力將體液不斷擠出體外,整個海裡都是牠血的味道,那是有著劇毒的血。海底死了一堆生物,到處都是屍體,但牠太龐大了,就是再痛苦也還死不了,我試著止住卻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看著。小貓,我真的很難受。」
他抬眸,眼中有強烈的絕斷:「小貓,即使要犧牲妳,我也只能將妳交出去。」
「所以妳要幫我,拜託,將龍神碎片交出來。」
阿華一愣,淚水在眼框中打轉,她用手背很快地擦了去。
是了,沒分清楚的是她……
對於妖怪而言,那嬰兒只是個有著強大力量的容器。
是非對錯,黑白好壞,對他們而言一切都簡單的只有能吃、不能吃、能用、不能用來分別。
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即使那曾是熟悉友人的一部分,即使那氣息那樣的熟悉,那外表那樣的相像……
他們還是可以分得清楚,分得明白。
被無用感情支配著,分不清楚的,卻也只有她這個無用的人類。
感情用事的是她。
只有她在乎那取了他外殼的嬰兒……
只有她認為那是他被利用的一部分……
只有她會因此憤怒……
只有她會氣憤得想要將那嬰兒毀去……
石影叔叔說的對,天柱的復甦與繁殖才更加重要,但是要交出龍神碎片……
「對不起,我辦不到。」
□□
怎麼打了個盹,一醒來世界就變了模樣?
酒保站在走道中打個哈欠,斑駁的白色牆壁露出底下的灰色水泥牆,沒有窗戶,日光燈管是唯一的光源,一男一女在廢棄庫房前和一大群人對峙著,氣氛像繃至滿月的弓弦,充滿一觸即發的殺氣。
「哎呀呀,怎麼了?」他推開擋路的守衛,漠不關心地把弄著愛刀。
「酒保先生!」妖怪守衛們忙讓出一條道路讓他通過。
悠悠然地走到人群最前方,一位妖怪守衛在他耳邊大致交代了事情頭尾:「早上,潔西卡博士帶著那個人進來研究所,因為她說要帶人參觀第三區,他們便毫無懷疑地讓她過去了。但一個小時後,結草先生無意中看到兩人就暗中發出有敵人侵入的警戒訊號……敵人不知道怎麼發現了,拉著博士就往這區闖,一直闖到這裡才被我們欄下……然後他又用博士來威脅……」
「放了阿華,」卻是連丹看到他出現在人群前,冷靜地開出條件:「用她來交換人質。」
那孩子一手架著潔西卡的脖子,利刃緊緊地貼著她的頸動脈。他的手很穩,目光銳利如鷹,酒保摸摸冒出的鬍渣,怎麼之前就沒看出他有這種程度的切絕?
「馬坎西博士對你們很重要吧?我相信她的重要性還大過阿華的重要性……放了她,其他細節可以好好談……」
「喂,」酒保打斷他,頗有意思地摸著下巴:「小子,你沒殺過人吧?」
連丹冷笑:「從學府裡出來的,誰沒殺過人?」
「是嗎,」酒保無所謂地笑笑:「我就是猜你沒殺過……」
他一點也不在意地拍拍站在最前面,身體因緊張而僵硬的結草:「去把人抓住,不要弄死了。」
連丹唇角殘酷地彎起,刀片在手中牽制的女人脖子上劃了一長痕,大量的粘稠的血如紅色油漆般流了下來。
「你還覺得我不會嗎?」
結草睜大了眼睛,身體更是僵硬如石,他恐懼地將酒保重重推開,語音顫抖不成句子:「不……不要……」
被推至牆邊的酒保嘆了口氣,緩緩道:「好啦,算你嬴了……不過……」
他頓住。
「你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我?」那是把陰沉地彷彿要打雷的語調,卻是一直都冷著臉的潔西卡說話了。
她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滿手豔紅。
她猛地轉頭,想要看清身後人的表情,卻忘了脖子上還架著銳利刀片。
刀刃切的更深了,皮膚翻轉露出紅肉,連丹詫異地鬆開了對她的牽制。潔西卡雙手用力抓著他的領子,不管脖子大量出血,只是一個勁如母獅般發怒:「你之前說的都是騙我的?你只是為了要利用我才接近我?」
「是這樣嗎?告訴我,是這樣嗎?」
連丹恐慌地拋開手中的刀,雙手緊緊按著她那翻開的血肉。他原本算好了深度,是那種看起來很恐怖,但其實一週便可癒合的傷。
但他低估了像潔西卡這樣的天才女人有多麼的固執,她不但對別人的性命毫不在意,對自己的生命更是一點也不珍惜。這女人太瘋狂了,一般人對於危險都有本能的恐懼,但她卻對此不管不顧,一眨眼造成這樣意料外的致命傷痕,卻還是抓著他發怒,問著根本就不用問的問題。
同一時間恐怖的大力擊中他,劇痛幾乎將他撕裂。
他看到結草的手化成銳利獸爪,爪上猶自淌著血,潔西卡已經昏迷在他懷裡。
太快了。
雷光石火的一瞬間,長條爪痕漫過胸腹,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微微蠕動的鮮紅臟器。令人無法思考的劇痛在腦中爆發,他咬牙撞開身後木門,用血在門上快速畫了符咒。
氣悶陰暗的儲藏室,室內唯有他的血滴落地板的聲音,外邊隱隱有著彼此彼落的撞門聲。
他眼前發黑,一張口便吐出大口腥紅鮮血。
跌跌撞撞地靠在牆邊,他一手將胸腹上往外翻開的皮肉抓合,伸指在上面畫了個緊縛咒。
門上的撞門聲更響了,那個急迫中完成的咒擋不了多久,他艱難地往暗處移動,很快便消失在角落的黑暗中。
□□
她一直作著惡夢,醒不來的惡夢。
身體很重,異型的手將她往水下拖去,無數張恐怖的臉在水中張合著嘴唇,那是她曾製造過又毀滅掉的怪物,每一個她都記得……
她被拉入湖底,無法呼吸,她看見自己變成了穿著寬大蓬蓬裙的女人,身上被繩子緊緊捆住,腳上綁著沉重鐵塊沉落水底,她的寬裙在水中如罌粟花般展開,露出底下有著雷絲邊的白色襯褲。
她的嘴唇像乾燥花瓣般微微張開,被繩子綁著的自己在水中飄動如風中搖曳的小雛菊,紅髮在臉旁飄蕩如蔓延血絲,她絕望地望向上方的微弱天光…… 黑影如魚般快速游近,一張絕美的臉出現視線之中,如黑曜石般的眼珠無辜地在她身上打轉著。
主人。
她聽見他張口發出無聲話語。
然後,那張美麗的臉突然腫脹變形,血盆大口中成排利齒向她的頭咬下。
不!
不准吃掉她的頭!
然後她就醒了。
「主人,你醒了!」結草跪在床邊,臉上擔憂與欣喜交集,表情複雜,卻是單純得讓她忍不住扯動嘴角。
身體仍因大量失血而乏力,潔西卡伸手撫摸著他的面容,輕聲道:「扶我起來。」
結草忙將她扶坐起,順手在她身後放了幾個枕頭讓她舒服些。
那張漂亮到一點也不真實的臉上堆滿惶恐,孩子般的恐懼。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白皙修長的手冰冷地顫抖著,這孩子大概真被嚇慘了。
她還記得……結草剛踏出培養槽的時候,他像張潔白的紙,什麼都不懂。
酒保洗掉了他的記憶,他說,唯有這樣不同的身體與魂魄融合時才不會產生太大的排斥。
那時的結草,只會說中文,對著所有事物都流露出惶恐無助的眼神,像個孩子般依賴著她。她整天陪伴著他、安慰著他、摟抱著他親吻著他,手把手地教會他英文,拉著他站起來走路。
想起來也好笑,那時的她像個媽媽多過情人。可悲的是,這個情形到現在仍是一樣。
她教會他如何生活,酒保則是教會他如何使用能力,如何狩獵……於是他學會媚惑,學會利用那迷人身體的優勢來蠱惑人類,他能夠完美地裝扮出成熟如男子的豐姿。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是最完美的情人,他可以媚惑任何女人……當然,他也是最致命的情人。
然而過了這麼多年,他在她面前還是像個十歲的孩子,依賴而脆弱。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照作,不論是多麼不理性的要求,他總是將她的命令放在第一位。
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但是當他親吻著美麗的收藏品時,他卻又像十五、六歲情慾剛開的小夥子般,流露出初戀般的甜蜜。
他從來沒有對她露出一絲那樣的眼神。
對此,她總是很生氣。
但這時她實在太疲倦了,也沒有發火的力氣,只能閉眼再次沉入黑暗。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她睜開朦朧的眼,感到結草正躺在她身旁讓她很安心。
側過頭,她看到結草半躺在床上,輕輕地撫弄著一頭綢緞般的黑髮。光滑額頭對抵相碰,他的眼神溫柔得會溶化隆冬冰雪。他又多了個新的收藏品,黑髮面白,和那日酒吧裡的女孩有幾分相似。
她大怒,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一股腦兒坐了起來,逕自進了洗手間,將門重重壓在後頭。
潔西卡在洗手間裡,對著鏡子發愣。
鏡子裡的女人有張蒼白清秀的臉,長而翹的睫毛,立體勾人的大眼睛,高挺筆直的鼻,披肩的紅髮如火焰般張揚。
怎麼看都算的上一位有個性的美人。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微笑。
一笑,眼角魚尾紋早跑了出來,眼下的細紋又多了一條,歲月早在臉上刻下磨滅不去的痕跡,她伸手撫動臉上肌膚,皮膚早已失去光滑彈性,看起來仍是緊緻沒有下垂,但一摸就知道這皮膚已經老了累了。
遲暮的美人,怎樣都無法和那些年輕充滿活力光澤的少女相比。
她從牙縫中擠出母獅般的低吼,抓起漱口杯就往鏡子上砸去。
鏡子裡她的面容醜陋地破碎著,她不停地砸著鏡子,直到整個鏡面都碎成一地尖銳殘渣。
一雙漂亮的手從後面環上她,緊緊地抱緊了她,將頭埋在她的髮間,身體還微微顫抖著。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小小聲地說著。
因為劇烈動過,脖子上纏繞著的紗布透出血跡,她的額角也因缺氧而一跳一跳地抽痛著。
用光了最後一點力氣,她只能將全身重量都靠到他懷中,張嘴如魚般喘息著。
她抬手回握著他的手臂,困難地閉起了眼。
每次她的怒氣總是會嚇到他,他不斷低聲道歉,但她很清楚他並不知道她為何生氣,而他又為了什麼而應該道歉。
她又會因他的無辜而更生氣……
這是個惡性循環。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睛裡有著一抹切絕的光。
她已有了決定。
□□
「我要你幫我。」
「不行…… 」
「為什麼?我不管,你要幫我!我不要聽你的藉口!」
潔西卡的脖子上猶自纏著厚厚繃帶,卻還是毫無形象地拍桌大叫亂跳。
「美麗的小姐,求求你可以稍微淑女點嗎?」酒保按著額頭嘆氣:「妳脖子上的傷又出血了……」
他鬱悶地看著天花板。
昨天這女人才重傷,今天就可以氣勢萬均地踩在椅子上拍桌……
倒楣的他,一早就被這個急性子的女人讓人從酒館中拖了出來,他終於可以體會她團隊成員的辛苦。以前他聽說她時常睡到夜半突然有了新想法,就會用催命追魂鈴將所有團隊成員抓回研究所,開始無日無夜的實驗。
聽說是一回事,若輪到自己就笑不出來了。
他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哈欠,最近幾天都無法安睡。
昨天忙著將這女人的傷勢穩定下來才敢交到醫學院,後來又傳出手下妖怪追捕不利的消息,明明就是一個重傷到隨時能卦掉的小傢伙,但手下的笨蛋還是能追著血跡追到弄丟人,實在讓他很沒面子。
然後,石影那傢伙本來拍著胸脯說會勸動那女孩,最後卻只是臭著臉說他不幹了,要罷工,他就這樣鐵著一張臉,跑了。
於是他就只能自己來。
可不能碰又不能打,不能用刑什麼都不能做……
他被氣到失眠,她也別想睡,他就花了整個晚上在研究室對她施加壓力,軟的硬的都來,怎麼都說不動她,氣得他只想捏斷那隻漂亮的脖子。
才剛把結草叫來換美男計後回家補眠,剛躺下就又被這女人抓回研究所,最後在這間向來都很神秘的5G實驗室裡和她大眼對小眼。
5G,這個設了重重特殊結界的實驗室從幾年前就被潔西卡神秘兮兮地鎖了起來,說是她的秘密花園。
女王說,入者,格殺勿論。
沒有人知道裡面有什麼,也不會有人想偷進觸了女王的逆鱗。
對此連結草也雙手搖得如風扇,所有研究員連經過門口都快速閃過,就怕經過時女王剛開門出來,眼角不小心瞄到會讓他們倒楣一輩子的東西。
好吧,他終於看到了。
現在他知道是什麼了,的確是會讓他倒楣一輩子的東西。
培養槽裡躺著一個漂亮女人,紅色的髮在水中飄蕩如火焰,她的面容安祥平靜,赤裸的身體還頗為性感……
怎麼樣都很難和眼前這個母獅般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這是什麼?」他無力地嘆了口氣。
「我十八歲的複製身體,很美吧?」
「嗯,很美……」他閃身到門邊,打開門就要繞跑:「早安,再見。」
只是原本就守在門口的人更快,身體一撞就將門又重重地重新關上。力道之大,他的手還險些被夾斷。
「幫我轉移。」紅髮的女人將手放在門上,語氣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力度。
酒保按著額頭,他實在很想大聲哀嚎:「妳是人類……」
「人類又怎麼樣了?萬物之靈呀!」
是的,這女人有著強烈的優越感,就是人類獨有的,認為自己就是全宇宙中心點的那種。
「小姐,」他靜下心來,看來就算和她驢很久她也不會明白:「人類很脆弱,纖細,軟弱…… 」
「只要這樣一碰……」他一彈指,指尖如貓爪般彈出,尖銳爪尖在潔西卡鼻頭前閃著冷輝:「就死掉了。」
潔西卡又不是被嚇大的,她不耐地一把抓住他的爪子:「我才沒有那麼脆弱!」
妳有……
酒保只敢在肚子裡想卻不敢說出。
「快幫我換身體!」
「不行…… 」
「叫你換就換!」
「不行就是不行!」
酒保很頭痛,看來一時三刻都跑不了,和這女人共事神經真的要很大條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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