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5

第十三章 演唱會

  化妝室裡,造型師忙碌地幫舞群們做造型,而本日的男主角則是躲在一旁的私人小室裡戴著耳機跟著音樂低聲吟唱,閉眼沉浸在音樂的世界。

  抓住了唱歌的感覺,過去幾日的練習有了明顯的進步。

  於是他想要唱歌,用他真正的歌聲來和他的歌迷們對話,比較困難的部分則是說服音效組的孫叔。

  演藝公司裡的員工都很喜歡這位好相處肯用功的年輕歌手,負責演唱會音效的孫叔也和他處得不錯,但當星子對他提出那個請求時,他卻只能搖頭。

  那可是會讓他丟掉工作的請求,但當星子拉他到練習室唱歌給他聽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這孩子以前的歌聲他當然聽過,但才一個月沒聽到他唱歌,他就有了這麼大的進步。

  原本算是虐待耳膜的歌聲已經成長到雖說不上好,但到卡拉ok唱歌不會被趕下臺的程度……不,他的歌聲中還有些更吸引人的情緒和星空般的透明感,光這點就能將音準等問題拋在後頭,老實說……聽久了會有種飄飄然,如漂浮在海面上看著天空的舒暢,會讓人的臉上浮起不自覺的笑。

  很有感染力的聲音。
  星子很認真地研究了每個字、每句詞的表情與情緒,然後專心地將情緒在他的歌聲中表達出來。

  這孩子,孫叔搖搖頭,他雖然沒有天份,但他是那樣的努力,因此他的歌聲雖不完美,但的確流露出少見的真摯誠懇。要能達到這點,他必定是比別人付出數倍努力,吃盡了苦頭咬緊了牙,在眾人的嘲笑中不退縮地繼續往前,最後才能走到這一步的吧?

  面對如此的認真、如此的努力,孫叔也突然感到熱血起來。

  「沒問題,我幫你開麥克換音樂,小子你就好好唱吧!」他聽見自己這麼說。

  躲在後台的個人休息室裡,星子抱著紅葉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歌,嗓子開了,聲音順了,但他的緊張卻隨著時間增加。

  彷彿感受到他的僵硬,紅葉睜著圓滾的黑眼睛,用濕暖的鼻子蹭著他的胸口。星子抱緊了懷中的小毛團,胸膛相對,休息室裡安靜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呼出一口悶氣,不再緊張。

  「紅葉,還好有你陪著我……我真的……真的很幸運。」

  「紅葉……謝謝。」星子和紅狐狸狗鼻尖相對,他認真地對著紅毛狗道謝。

  紅葉側著臉看他,潮濕的漂亮眼睛噙著困惑,似乎不懂他為什麼說謝謝。

  星子從牠那雙黑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輕輕開口,像是對著紅葉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明天就離開吧,和阿華一起回去,我會一輩子都記得你們的。」

  他已經想好了,等演唱會結束後,他要先飛溫哥華探望母親,然後到魁北克的一間音樂學院進修。他現在總算對自己的歌聲有點信心了,他現在需要的是更多的磨練與技巧。

  他想唱歌,他真的好想唱歌,而現在他已經可以唱歌了。

  「我想,我準備好了,我不能再依靠瑪莉和你,就像是我不能再活在母親的願景中一樣。」

  該是時候了,他隱隱有種奇妙的直覺,這次演唱會過後一切都將改變。

  將紅葉抱在懷裡,他站起往外走:「呵,紅葉,不知道麗姐來了嗎?我很希望她能聽到我唱歌……」

  麗姐呵,星子是很感謝她的,他也知道自己甚至對她投射了孺慕般的情感。也是這種矛盾的心情,他便有些害怕麗姐卻又不由自主地搜尋著她的目光,這個時候,他真的很希望她能夠來演唱會聽他唱出他真正的歌。

  他的母親和麗姐,一位因為他想唱歌而離開他,一位因為他的這份任性才得以親近到。這兩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他私心地希望她們能夠出現在演唱會上,聽他唱歌,讓他藉由歌聲傳達他的心情。

  他是個愚笨的人,除了用歌聲他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又或許他已經演戲演了太久,只有唱歌的時候他才能將面具取下,在一首歌的短短的幾分鐘內做他自己。

  除此之外,他希望能夠為所有幫助過他的人而唱,為他的歌迷們唱歌,更願他的歌能為這個城市帶來一絲絲的光明與希望。

  在城市裡生活是很苦悶的,身為演藝圈人員,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要讓人快樂,讓人暫時忘卻空虛,暫時不再感到寂寞。

  聽起來很傻,但是他希望他的歌能為人們帶來歡樂帶來愛。唱歌的時候,他不用像演戲那樣必須戴著面具,而是用最真實的自我來接觸這些愛他的人們。他甚至以為,這或許便是他想要唱歌的真正原因?

  他一開門便碰到麗姐的特別助理,他愣了一下,笑問:「真巧,我正想請問麗姐來了嗎?」

  特別助理避開他期待的眼神,只是簡單地告訴他麗姐還在錄音室暫時出不來,但她會盡量趕在開場前到。
  星子的眸子暗了暗,卻仍是禮貌地感謝助理小姐的協助。

  再次躲回休息室裡,星子安靜地坐在大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扯出一個黯淡的笑。

  紅葉擔心地舔舔他的手,星子回神,用手重重地撫著臉,然後對著紅葉露出孩子氣的笑:「紅葉,不用擔心喔,我會好好唱的,這是我的演唱會,我的歌迷還在等我……」

  「終於,這一次,我可以唱歌給她們聽 ,用我真正的聲音……我可以做到的……對吧,紅葉?」

  鏡中星子俊雅的臉龐難得的堆滿自信,手心因緊張而潮熱,他一定得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但口袋中手機卻打斷了他的自我調適。

  「喂……」

  接下來卻是長長的沉默。

  他握著手機,血色一下子便從臉上退去,他的眸染上無光的黑。許久,他放下手機,關機後將手機輕輕放在桌上,壓在手機上的手卻抖個不停。

  坐在他腿上的紅色的狐狸抬眼看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我應該要聽她的話,今天早該回去的……」他用手蓋住眼睛,無法抑止地低聲狂笑:「為什麼我不聽話,這果然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聽著他歇斯底里的笑聲,紅葉從喉間擠出一絲咆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般背毛直豎,閃電地跳落地面露出如臨大敵狀。

  笑聲猛地斷成無聲,掩面的手無力地垂下,星子被抽去情緒般漠然,俊秀臉龐像戴了面具般毫無表情的冰冷。

  紅葉和他瞪視半晌,一轉身便跑了出去,一把撲進阿華懷裡。

  阿華原本在外面看著工作人員忙碌地往來,演唱廳裡的佈置早在前一晚已弄好,工作人員用螢光棒做出許多巨大的星星掛在會場,特製的舞臺伸展至觀眾席位中,底下還埋了煙火,現在臺上一群人正忙著檢查舞臺的燈光設備。

  雖然離演唱會還有段時間,但整個會場裡已經如戰場,工作人員緊張地檢查各項細節,對講機間的對話此起彼落,她大概是所有人裡最輕鬆的了。

  所以當紅葉跑來時,她也只以為牠是因為後臺太忙而被趕出來的。也沒多想便抱著牠繼續看眾人忙碌。

  這場演唱會在一個月前票便已經全數賣光,現在門前已排起長龍繞了會場一圈,不斷從外頭傳來為星子加油的歡呼聲。這是阿華第一次在演唱會的現場,還沒開始便能感受到那種凝聚的強烈氣氛。

  孫叔說過,每個歌星一輩子至少都要辦上一場演唱會,花一個夜晚為粉絲將汗流盡,讓粉絲為他尖叫至失聲。只有在演唱會現場的人才能體會那種感受,那種能為音樂將一切都毫不保留地豁出去的熱情。明星和粉絲,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夠如此接近,讓血液中奔流著同樣的音符,讓瘋狂燃燒理智,這將是個不眠的夜。

  隨著時間越近,她看著觀眾魚貫入場,工作人員忙碌地帶位維持秩序,直到臺前已經坐滿了觀眾,阿華才又回到後臺。

  後臺很安靜。

  星子安靜地讓化妝師幫他上妝,讓造型師幫他打扮,如木制娃娃般溫馴地讓人擺佈,一雙垂著的眼卻看不出多少情緒。

  化妝師也只是當他是過度緊張,說了些笑話卻得不到回應,反而是後方舞群笑得凌亂如花枝。

  在一旁抱著紅葉的阿華卻看出些許不對勁,但在這兵翻馬亂的戰場上她卻無法和星子說上幾句話,只能暗懷隱憂地看著他安靜地站在臺邊等開場音樂。

  星子的背影在閃爍燈光下化成一道將要淡化消失的黯淡剪影,阿華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空洞,太空洞了,為什麼她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浮動?
  心死若灰,阿華心中突然出現了這四個不祥的字,她不安地握緊了拳。

  不像是平日的星子,現在的星子換了人似的,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他,脫下星子面具的青年,打破個性上封印的他……

  不好的預感在發芽,似乎有什麼事正在脫出計畫之外。

  音樂響起的那一刻,星子走了出去,身後響起凌亂腳步聲,低聲說話的是麗姐的特別助理小姐:

  「星子……星子收到消息了嗎?聽說他媽媽……剛出車禍……已經不行了……」

  □□


  他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銀色海洋上,面朝著佈滿星辰的天空,世界停止轉動般的寧靜。

  天空墨染的黑,世界卻被銀色海洋的光芒照亮,海洋發著光,星星的影子落在海裡化為深處的閃爍星塵。

  沒有風的世界,海面一點絲毫波動也無。
  
  但海面下卻有水流在流動,帶動他的衣角髮稍在水中飄蕩,他隨著水流緩緩飄移,世界這麼大,他並不擔心會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只因他在這個世界早已失去自己的名字。

  世界太安靜,他的心中有被活生生刨出的空洞,裡面填裝了永遠也填不滿空洞的孤寂。

  他只是看著天空,毫無表情地,但胸口那股痛又是怎麼回事?

  太安靜了……為什麼世界這麼安靜?

  他終於受不了那會壓垮神經的寧靜,張口發出發洩般的尖叫聲。

  □□

  偌大的舞台上,輕靈的音符在流動,所有觀眾屏息地看著眉角憂鬱的王子踏著優雅步伐緩緩地走到舞臺中央,仰著頭望著天空宛若看著滿夜星辰。

  絕世而獨立。

  臺下歌迷忍不住發出尖叫,一群群地揮動手中海報,空靈的樂音壓不下台下的狂亂暴動,所有工作人員屏息著,等著他將手中麥克風舉到嘴邊。

  音樂流暢地進行著,但一直到前奏結束,星子還是沒將麥克風舉起……一分鐘兩分鐘……失去了歌聲,伴奏的背景音樂成了主旋律,星子仍是彎著修長白皙的脖子,天鵝般地抬頭望著天際。

  一直到第一首歌結束星子都沒開口唱歌。

  但他的歌迷卻覺得他這樣帥極了,口哨聲彼此佊落,沒有歌聲的演唱會成了幾群歌迷互相較勁的地方。

  這邊喊著:星子我們愛死你了,那邊吼著:星子我們永遠支持你。

  台下亂,後臺更亂,只有舞台上流露出絕對靜謐的美麗氣氛,誰也看不懂王子的黑眸裡藏了怎樣的情緒。
  靜立舞台中央的,是能讓公主徹夜未眠的優雅身影。

  混亂的後臺停了音樂,台下的歌迷騷動的更厲害了。

  許久,星子垂在身邊的手一鬆,麥克風受到重力吸引,沉重地落到地面發出巨響,麥克風在地上彈了兩下後滾到舞台邊緣。

  空洞巨響讓歌迷們瞬時安靜下來,在她們詫異的目光中,星子突然張口發出高亢銳利的尖叫聲,垂死海獸般的可佈叫聲從舞台中央爆發,龐大音波掃過全場。

  剛開始,哭喊聲在觀眾席中暴開,整個大體育場裡的驚叫哭喊卻都壓不下那非人的尖銳叫聲,許多歌迷摀著耳朵蹲在地上大哭,血從鼻耳不斷冒出,驚恐的人們相互踐踏,體育館內是地獄般的景象。

  然而騷動卻沒能維持太久。

  星子的叫聲停了,但人群卻失去了清醒神志,所有人都眼直地看著舞台中央的人,上千雙宛若人偶般的呆滯的眼神整齊地盯著星子,眼神可怕地空洞著。

  這麼多人的體育館裡有著不協調的空寂寧靜,宛若被消音的影片般只剩畫面,一直到星子重新開口唱歌,聲音才重新在體育館裡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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