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05

第八章 鳳姐

  鈴鈴--
  那是電話在響吧?好吵……

  某個歌唱大賽會場,歌唱者緊張地握著麥克風,被點名的裁判清了清喉嚨,讚賞地看著台上的歌唱者:
  「參賽者唱的比原唱者星子還好,幾乎不是在同個等級上……」

  鈴鈴--鈴鈴--
  不要再打了,他不想接。

  畫面一轉,這卻是某後台茶水間的竊語:

  「星子只是長的好看,唱歌嘛……說真的,他那根本不叫唱歌……」

  「如果他有遺傳到他歌后老媽一半的歌唱功力就好了……」

  「如果我有那種媽媽就好了,你知道嘛,所謂的氣質王子還不是從小用錢堆出來的,從幼稚園起就是貴族學校,要養不出氣質才是怪事……」



  鈴鈴--鈴鈴--鈴鈴--
  為什麼這麼吵?


  「星子又不是演藝學校出來的,只是憑著一張臉迷倒一群小女生,可是演技呀……欸,我怎麼看不到?」

  「你沒看到他私底下的那副死樣子嗎?就是他的隨身助理都可以壓他壓得死死的,一點明星架勢也沒有,嘖,應該讓他的影迷看看那副模樣!」

  「現在的偶像劇呀,就這些沒幾歲大沒吃過多少鹽的孩子來演,像星子那種演技還會紅?演藝圈進入冰河期了嗎?」 

  「星子,我們只愛你……」

  「星子星子,星子最帥了!」

  「星子,我們支持你……」

  「氣質王子……氣質王子……」

  不屑、恥笑、猜疑的目光和大群尖叫少女的臉混在一起,鎂光燈閃爍,舞台上的壓抑氣氛,流著淚的笑臉,女人的唇印及嗆鼻酒味,導演不懷好意地灌著酒,狗仔隊的追擊,桌上的花束及鼓勵卡片……


  鈴鈴--鈴鈴--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星子滿身大汗地從沙發上驚醒,頭腦猶自昏沉。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廚房,手在牆邊摸著電話,碰到電話時他卻猶豫地壓著話筒,最後終於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

  「原來是麗姐,早安。」他鬆了一口氣,往後舒服地靠著牆而站。

  「嗯,一切都還好,昨晚錄影錄得比較晚……是,下午才有錄影……會先在公寓裡練舞……是,好的,是,她直接過來片場……好,希望你們今天錄製順利……」

  「麗姐--我想……嗯,沒什麼,掰掰。」

  星子掛上電話,看看時間已近中午,他對著安靜的房間發愣一會兒後便起身梳洗,他實在沒有賴床的閒逾。

  「今天你也會陪著我吧,紅葉?」

  隨手抱起在沙發上睡覺的紅狐狸,他用鼻子蹭了蹭牠的毛臉,舒服地嘆了口氣。

  「我只有你了,紅葉,現在我只剩下你了……」閉著眼,他的語音幾近呢喃。

  紅狐狸狗睜開潮濕的黑眼,眼中映出他的素面亂髮,星子沒有注意到他正微微顫抖著。

  將紅葉放到腳邊,他一面煮著泡麵一面哼著演唱會的歌,下午有和鳳姨的對戲,他可要打足精神才行。

□□

  水汪汪的大眼裡噙著淚水,女主角低頭站在一旁,臉上的巴掌印尤自新鮮。

  老師卻是披頭散髮,看起來比女主角更慘,身上的套裝也不再整齊,但她的氣勢卻仍是凌駕眾人之上,像個永不言敗的女戰士。

  君樹冷著臉站在桌子旁,和兩人正好形成三角,三人間有著一觸即發的張力。

  「我……呃……」卻是女主角被鳳姐一瞪又嚇得忘詞。

  「卡--!」導演翻了翻白眼,指揮攝影機回到原地重新來過。

  這場戲不論對星子或是其他人都是場惡戰。

  實在是鳳姐的氣燄放得太開,為了要配合她另兩位小輩都卯足了勁,卻仍是被只顧著將自己的戲份演足卻完全不管他們的鳳姐壓得很慘。女主角平時個性也是尖銳自我,但演起戲來那份傲氣卻不見了,被鳳姐一嚇便頻頻忘詞,要不就台詞念得像是小貓在叫。

  星子也好不到哪裡,這一幕他必須將鳳姐怒罵一番然後抓著女主角的手腕憤然離去,照著劇本來看,他的氣勢甚至得壓得鳳姐退縮,但畢竟演戲的經驗有差,每當他終於醞釀足夠情緒時,鳳姐總有辦法再度壓過他。

  又一次被喊停,星子長長地吁出口長氣,故意忽略掉鳳姐拋給他的勝利眼神。

  鳳姐笑得很愉快,那孩子就是不肯看他,但他的心底還是得有她、記得她,不管他願不願意。

  大多數人都以為鳳姐會對星子如此嚴格是因為和他母親同仇敵愾的關係,但仍有少數人知道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撲倒未遂,埋恨於心。

  鳳姐雖然年紀大星子很多,但她一直都保養得當,看起來像是星子的姐姐多過阿姨。她向來都對自己的魅力頗有信心。

  但那個漂亮的少年,明明就被下藥了,望著她的眼神卻像看著羅煞一樣,寧願弄傷自己也要從她身邊逃走。

  鳳姐是看著他長大的,看著他漸長成漂亮的青年,對他的渴望也與時俱增。或許可說是因愛生恨,她之後用各種方式將他周遭的女性都動點小伎倆驅走。星子不會知道,有多少女人想接近他撲倒他。他就像演藝圈裡的唐僧一樣,既乾淨又可口,她們這些妖精誰不想占為己有?就是男人,對他有念頭的豈又少了,只是和她有相同心思的人不少,奇妙的平衡便被維持住了。

  總之,女人的怨念是很恐怖的,既然他不讓她碰,那就也不能讓其他的女人碰到。
  當然,其他的男人更別想。

  像天使一樣美好的孩子啊,她寧願就這樣毀了他。

  想到此,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坐在外頭椅子上的少女。雖然星子說那是他的遠房表妹來訪,但和他母親相熟的鳳姐知道,她根本不是什麼表妹!但這個少女和他又不特別親近,光看他們的互動,鳳姐對那個假表妹倒是生不起情敵間的排斥感。

  再一次喊卡,這次則是鳳姐不滿星子的憤怒不夠激烈主動喊停。

  整個片場的氣氛凝重,一場十分鐘的戲拍了三個小時還未能KO,除了鳳姐外所有人都面露疲色。這次喊卡後導演終於忍不住將鳳姐叫到旁邊相談,低聲下氣地勸著她收斂點霸氣,只差沒有下跪請求她放大家一馬。

  阿華看著場中的互動,也深感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自從知道是這位「鳳姐」收買道士要害星子,她便將戒心都放在這個女人身上。

  鳳姐在演藝圈裡資歷老、人緣也好,和星子的母親直到現在都還是姊妹掏,戲齡已有三十年之久,她的實力及名望都不是星子所能比擬的。

  雖然知道她有問題,但阿華還是沒有關鍵的證據,況且星子也還未經歷到任何危險,現在她便只能小心地在一旁戒備。

  有紅葉跟著星子她能夠稍微放心,畢竟能獨自對付鬼娃的紅葉就目前的情況應該已經足夠,但以防萬一,她在星子的隨身包裡偷偷放了隻傳訊紙蝶,紙蝶成對,如果星子的生命受到威脅她便會知道。

  離演唱會還剩四天,她比較擔心的是演唱會之後。他們不可能永遠跟著星子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紅葉也該回到學府,到時候她也開學了,毫無防備的星子該怎麼辦?

  那個道士失敗了還會再來,目前阿華知道他要養傷,所以到演唱會之前都毋須擔心。

  然而,演唱會之後呢?等道士養好傷後,他或許會有更激烈的手法。或許他只是個三流術士不足為懼,但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會驅鬼懂得使用惡咒的術士是難以想像的可怕。

  要揭穿鳳姐和這個道士嗎?還是先將情況跟麗姐說明,看她是否打算採取什麼行動?

  她按著額頭沉吟,一偏頭正好看到紅葉用爪子不耐煩地抓扒頸圈,但一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將前肢放下,端坐得像隻教養良好的小狗狗。

  微微一笑,阿華已開始習慣他的不坦率,便將注意力放回場中,繼續對著鳳姐思考。

  另一個困擾她的問題是,星子的愛狗瑪莉也是她收買人殺掉再寄回給星子的嗎?

  還是她要注意的敵人不只一位?

  若說有犯罪動機,她手上的名單裡最少有五位有嫌疑,其中一位就是鳳姐。

  那些是室友看過她的名單後扮起偵探拿筆刪刪減減,最後告訴她的推論。她也不懂為什麼她的室友會知道這麼多演藝圈的內幕八卦?但她向來都相信室友的觀察力。

  鳳姐,他剛被母親踢出家門時曾經收留他,下藥逼姦不成惱羞成怒,又怕星子會將這秘密說出去所以一直想除掉他。雖然阿華認為她應是怨恨他不賞臉的成分居多。

  另幾位有嫌疑者,除了這部戲裡在男主角爭奪戰上搶輸他的男明星,其他不是試著推倒星子未遂、便是星子的母親替他結下的仇敵。

  雖說演藝圈裡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但星子的情況卻格外複雜,尤其他又有個佔有慾強大的天后母親,和從小便讓人很想推倒的小正太樣貌,這讓現在的他像是離開惡龍守護的城堡,周遭有一群惡狼虎視眈眈。

  趁這個時候休息喘口氣,星子坐到她身旁接過水瓶喝了口水潤喉,紅葉則是坐在他的另一側揚著頭看他。只一瞬間,阿華不經意看到紅葉望著他的眼神,那是小動物恐懼時才會有的神情,或許--如果不是她看錯的話,那裡頭還滲入一點微妙的恨意。

  阿華對情緒向來都是極敏銳的,但這次她也不那麼確定了。

  因為這時候紅葉已經蹭到星子身旁和他玩起來了,像是剛才看到的那一眼只是錯覺。他笑得眼彎彎,咬著星子的衣角和他玩著拔河,一人一狐玩得很愉快。

  感到星子有些心不在焉,紅葉停下玩耍,抬著頭深深地凝望著他,歪著小小的頭,似乎在問他為什麼不開心?星子和牠回望,一人一狐的眼中映著彼此的影子,剎那便成永恆。

  是的,他不孤獨,他是被關心著的。
  燈光下,星子的眼睛透明如水晶,慢慢滲出氤蘊霧氣。

  閉眼調息,再睜開時他臉上的線條不再緊繃,已經能夠揉著紅葉的頭要牠不要擔心。
  和紅葉玩了一陣後,星子總算能夠稍微放鬆些,等他再回到棚內已經沉著許多。

  這一次他則是自做主張改了劇本需求。
  他豁出去了,不再有所保留。

  與其演出憤怒他更懂得扮演憂鬱及被壓抑的哀傷,這一次他將君樹演得既深情又悲傷,當老師坐在地上哭喊時,他和女主角遙望的目光是那樣的纏綿那樣的深刻,連鏡頭都捨不得移開絲毫。這場戲就這樣一次便結束了,老師的憤怒與撒潑變成背景襯托兩人的小小雜音。

  導演喊收工時,星子能感受到鳳姐那道充滿恨意的目光刺著背脊,但他早就已經習慣這樣莫名而來的惡意。

  這是他演唱會前的最後一場戲。除去明晚的一場通告外,接下來的幾天他便能夠將時間都專心地放在演唱會的準備上了。

  然而當星子離開前和導演做著最後的確認時,阿華無意中看到紅葉盯著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冰冷。
  這一次,她沒有錯看紅葉眼中那一絲恨意。

  □□

  週五向來都是歌星們最忙碌的日子。

  一到週五晚上,平時多到滿街跑的歌星們一下子便供不應求了,慈善晚會、演唱會彩排、街歌晚會、公司機構的定期晚會、五花八門的綜藝節目通告、小型至大型的宴會或演唱會……大部分歌星影星的週五晚上都被搶訂一空,星子的預定時間甚至排到半年後。

  這日星子拍了整晚戲,一直到剛才導演才讓眾人回去休息,讓演員們好存點精神來應對明天週五各項需要打足精神的活動。

  但星子卻沒有回去補眠。

  星子的助理小姐提早告訴他麗姐這日傍晚或許能和他碰個面,討論一下數日後演唱會的細節,於是午後他便來到了經紀人辦公室,坐在和辦公室相連的小客廳裡一面休息一面等人。

  但這一等就是數個鐘頭。

  麗姐剛簽了一組兩人樂團,這一陣子都將心思放在他們身上,就麗姐的認真度和放在他們身上的時間估計,想來這大概又是將會迅速竄紅的組合。

  這整個禮拜麗姐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著他們在錄音室裡錄歌,他們幾乎是整天二十四個小時不離開地在那間頂級錄音室裡,神秘的連音樂類型都是秘密。

  麗姐很注重錄音室的設備及錄音質量,公司裡甚至配備了一間在國外也是最頂級的錄音室,租借一天就要上百萬的那種。其他上好等級的錄音室也有數間,還有練習用的錄音室專供歌手們隨意使用,為了培養歌手麗姐可是下足了本。

  那間白金錄音室,只有出過幾張唱片,已經大紅大紫的歌手才能被獲准使用,星子連進去參觀的資格也沒有。但這個兩人樂團卻是還沒在演藝圈裡露面便已能夠在白金錄音室裡錄音,可見得麗姐對他們的期望有多大。

  對此,星子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該忌妒,此時他只是覺得自己像是快被拋棄的小狗一樣。

  也許他走錯了舞台,但他卻從未放棄過想要唱歌的欲望。

  抱著紅狐狸狗將臉半埋在溫暖的皮毛中,星子躺在沙發上戴著耳機,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自己的歌,他無聲地在默念跟唱。也許,聽久了他就能唱出能讓歌迷滿意的歌聲。

  沒有天份,他就用自己的努力來補足。

  唱歌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雖然他也不清楚為何自己會如此執著,但好不容易有了理想,他不想再拋棄真實的自我,繼續堆砌華麗卻虛偽的假面。

  他想唱歌,除了唱歌的欲望他一無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母親的願望。

  他是那樣的專注,他便沒聽見助理小姐在喚他,直到她粗魯得將他的耳機一把抓下。

  「你耳聾呀,叫這麼多聲都沒聽到?」助理小姐雙手插腰,不耐地將耳機丟在他腿上。

  星子搖搖頭驅走腦中的暈眩,低頭對助理小姐輕聲道歉。

  悶哼一聲,助理小姐簡短地對他傳達麗姐的訊息:錄音那邊還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結束,他們只好取消今日的會面,對此麗姐很是抱歉云云。

  「我們可以走了,先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還很長。」  
  臉色因疲倦而蒼白異常,星子抿著褪色的脣瓣卻仍是溫和地對著阿華微笑,他開始收起隨身物品。

  坐在桌邊的阿華卻突然問他:「星子,為什麼會想當歌星呢?」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阿華闔起手中書冊,加了一句。

  星子臉上的笑容凝成脆弱面具,他不自在地撫著懷中小狗,直到紅狐狸狗舔了舔他的手他才放鬆下來:「也沒什麼好隱藏的,說出來也不値錢。」

  「我只是想要唱歌。」

  他抬頭看著微黃的天花板,神色卻是少見的複雜:「除了唱歌,我沒有能夠任性的願望。」

  「嗯,了解。」阿華點點頭後便不再問問題。


上一章首頁下一章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