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31

大風祭 楔子

三角琴、木魚、嗩吶、口琴、笛子、響板。

方室不過十坪大,地上鋪著波斯地毯,牆上掛著一把三弦琴、一把馬頭琴、一個葫蘆絲和幾個皮鼓,地上則是凌亂地散著各種樂器。

電子琴、鋼琴、古箏、揚琴和一整套架子鼓靠著兩面牆邊,這讓原本就不大的空間更壅擠,許多放置中、西式樂器的黑箱子堆在琴下空位層層疊起。

靠南面的牆邊只放了一把小提琴。

短髮青年趴在地上一手拿著一只銅鈴,另一手在紙上塗塗改改,最後將滿是音符的紙丟到一旁又拿起另一張對著紙皺起眉頭。

曾見過他的人也許會認不出此時的他--山伯滿臉未刮的鬍渣、原本豐腴的臉頰凹陷、眼下青影成圈、身體也瘦了一大圈,平時總是一臉輕鬆的面容上卻只剩下和形象不同的嚴肅。

或許還有無法忽略的疲憊。

但他是那麼專注,便沒有注意身後兩人推門而入。

「人類可以一週都不吃也不睡嗎?」外貌精明的女人雙手抱胸,好奇地看著趴在地上忙碌的青年。

另一位青年聳聳肩,像是連站著都懶,靠著牆滑坐地面。

「有認真的屬下是件好事,但我可不想看著手下過勞死……藍,好歹也唸唸他吧?」

藍搖頭:「他聽不見的。」

山伯每次一開始創作便只聽的見他想聽的聲音,除此之外他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見。他可以不吃不喝一兩週直到最後被送進醫院。他的心臟因為過度勞動所以已經有了毛病,肝也出現硬化,很少人知道山伯外表正常,但其實已經內部早已頹敗。

但他不在乎,他所在乎的也只有自己的音樂罷了。

兩人無奈地看著開始在地上像隻毛毛蟲般爬動的山伯和滿地的樂器紙張,他在創作時的舉動總是讓人難以理解,像是年齡突然便倒退十餘年,此時的他像個小孩多過大人了。

有時候會抱著吉他重複同一和弦超過一個小時、有時候會拉著小提琴發出像殺豬的聲音許久,一點也不反省這對旁人造成的傷害值有多大、有時候則會蹲在角落學貓叫--還是發春的貓叫聲,淒厲得讓藍得換個地方才能夠好好睡覺。

就連和他熟悉的藍也時常無法理解他到底想做些什麼、或是正在做些什麼。

身為「麗皇唱片公司」的大老闆兼一線經紀人,麗音對於屬下的自殺行為實在看不過去了,她不懂人類為什麼總是這麼自虐?

或許是因為人類的生命實在太短,所以人類才會拼命地在短暫的生命中燃燒著所有的一切吧。他們燒掉了森林、燒掉了天空、燒掉了一整片海洋的生命力,最後就連自己也不放過。

但她很喜歡、非常喜歡這樣的瘋狂,這也是人類最吸引人的地方,他們擁有妖族缺少的熱情、詩、歌和故事,他們總能創造出許多難以想像的美好,美好得令她忌妒。

「這樣下去不行啦,藍,你趕快想點辦法,我寧願有個像你一樣懶惰的員工也不想要有個短命的天才。」

「哈,妳這算是稱讚嗎?」藍嘴角微揚,若有所思地望著坐在地上的青年。

這時山伯卻突然站起,抬著頭像是正在看天空,兩人順著他的視線只看到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他指著上方,神色恍惚、神經質地笑了出來。

「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

「鐘、鐘聲,我需要那個鐘!」

「鐘?」

「鐘,材質是青銅,聲音比上次玩的那套宗周鐘還要沉……」

「﹍﹍藍,聽見了嗎?就是這聲音,我要這個鐘。這個鐘會發出和風的顏色一樣的聲音。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鐘聲……」

他像個葫蘆般滾了兩圈站起,對著天花板重重點頭:「下一張專輯的歌,沒有這個鐘是不行的。」

「和風一樣的顏色?」藍似乎有了興趣。

山伯擁有聲音和色彩之間的「聯覺」能力,也就是說,當他聽見聲音,所有的聲音對他來說都有內在的色彩。但這是第一次他用這麼抽象的顏色來形容一種聲音。

風的顏色?

藍似乎想到什麼,抬起眉毛向著他凝視的方向望去。

「鐘,聲音和風一樣……」

露出個疲倦蒼白的笑,山伯再也掩不住倦意,趴倒在地毯上蜷成一團,沒多久便小聲地打起呼嚕。

藍仍是看著天花板,視線卻彷彿穿透了層層鋼筋水泥看到了外頭灰色的天空。

「像風的聲音嗎?」麗音也陷入沉思。

「大風的季節,又要到了呢……」

藍最後的話語又輕又柔,很快便被山伯的打呼聲給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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