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3

大風祭 第二章 大風吹 (二)

大風祭,學府一年一度的大事,校長室一發布祭典日期便如投石入湖,在學府中引起漣漪陣陣。

若說校長室學府的心臟、烏城是學府的胃、MASS八卦社是學府的耳朵和發聲器,那「鴻樓」或許便是學府的頭腦了。

「鴻樓」在學府裏也是一等一神祕的地方。有人說「鴻樓」是座占星塔,有人說那是隱於清影湖底的宮殿。謠言傳來傳去,老府生們對於鴻樓的存在不是知而不談便是笑嘻嘻地將謠言炒熱。

入學數月,連丹已經習慣學長們神秘兮兮的模樣了。

總之,鴻樓負責的範圍很廣,小從排課及師資挑選、大至觀天文計算節氣變化乃至穩定學府的空間都一把包,從這裡發出的訊息最後再由校長室分配執行,就連兩隻校龜也由鴻樓照顧。

連丹不久前才知道,原來學府那囉嗦驚人的校規不是變態校長訂的。學府中有兩條神祕的校龜,據說牠們的龜殼上每年會長出新的校規,而鴻樓則會每年固定時間趁校龜上岸之時記綠龜文並解讀。只不過最終校規還是由校長室發布,新生便總誤認那本校規是由校長親訂。

大風季,那一周學府停課一周,所有和咒術有關的活動都得停止,那周除了由三清學苑主持三天的醮祭,其他府生嚴禁使用任何術法,違者重者休學、輕者則要到校長室打工一周。

連丹從沒到校長室打工過,他不清楚打工的形式為和,但既然是處罰又學長姐的態度令他警覺……最好不要讓他有機會嘗試。  

由於大風祭是學府一年一度的大事,離醮祭還有一周,祭典前的準備工作就交給連丹的學苑負責,所有新生都得額外勞動。要準備的事情很多,要加強各學苑的結界,點出各學苑該修繕的角落……學府裡為了將來的大風祭哄鬧得宛如戰場,從校長室到各學苑,個個忙翻天。

四象學苑,連丹的本家學苑是整個學府位置最高的府院。

他晀目遠望。晨光灑上高聳巉岩,攀石濃綠在微涼的晨風中發出海濤般的聲浪,圍繞秀巒的雲霧中露出長著薄苔的青黑屋簷。偶而清風過後,雲霧中透出雕樓畫柱,憑欄的人影揚起衣裙,飄飄若仙。

連丹的學苑依著山崖半懸空而立,半沒雲中坐看群山,遠遠看去宛如層層互疊的懸空宮殿,神仙的住處。

但連丹已經不是剛入學時,會對著學苑張口結舌的菜鳥了。表像果然不能做為判斷的準則,宛若神仙居所之處其實可能是妖怪張大的幽口,這點在古代神話中已可算是常識了。

從學苑正門一梯路直垂而下直到山腳的竹林裡,這條足有半里的梯路從遠方看來像條半隱樹陰與雲霧間的銀瀑,梯路有數尺寬,所有府生都得從這條路上山。

階梯兩側數株古銀杏木葉子全轉成金黃,遠看宛如幾根火把亮了階道,落葉鋪在階梯上如金黃色的毯子,在陽光下便反射出燦然光照。

他曾經數過,從山腳門的無語岩處開始算,一直到學苑門口的階梯共有九百九十九階。剛開學頭幾周每天爬階梯總累得他一回宿舍倒頭便睡,頭一週天天鐵腿痛得他只想逃課。

人的潛能果然無窮,沒多久他便能一口氣從山腳跑到山頂,這樣的運動量讓他自感到身體輕盈許多,肌肉也比以往結實。

幸與不幸,從來都不絕對,連丹相信大道自有平衡,於是他沒有必要因一時的辛苦、痛苦而哀嘆不公。說他樂天也好,冥冥一切自有定數,再怎樣也論不到他煩惱。

這一日,一位學長帶著他們四五位新生在自家學苑掛風鈴。

那是種特殊的風鈴,個個有巴掌大小,鈴身卻是玻璃,周圍一圈用硃砂寫上符文。連丹已經不是剛入學什麼都不懂的麻瓜了,他知道這種護花鈴被風震動後會發出聲音來引導風繞道,而上頭的符文有增強及替身的效果,遇到超過一定界限的狂風便會破碎擋風。

因為四象學苑位置處學府最高的地段,除了一般的修繕工作和原先的結界還需要多餘補強,現在他們便得在學府周邊的古松上掛護花鈴,就怕大風會吹壞了古木。

忙了一整個早上才將西側的松樹都掛上鈴鐺,懸崖邊緣本就難以立足,山崖多雨常苔,地勢險峻有時有怪風從崖底刮上來。

他戰戰兢兢地掛完自己負責的古木後回到崖上,領頭學長正望著天空出神。

「學長,什麼是大風?」連丹忍不住問了,為什麼全學府都知道的事情他卻是一無所知。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大風。」

很好,有解釋跟沒解釋一樣,連丹也望著天上的浮雲,大風祭前卻是毫無徵兆的好天氣。

「所以說大風……是颱風嗎?」

「不是颱風……是大風。」學長無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大風祭那週的那三日,學府會刮大風,那是大到甚至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能將四象學苑吹垮的風。所以要是先讓學府能夠渡過大風的準備是很重要的。」

「可是學長,大風為什麼一定是那三天?難道日期不會錯誤?」

「呵呵,這就要靠鴻樓的判斷了。其實幾年前鴻樓也有幾次誤判的經驗,但都是大風延遲,最後經過幾次修改日期才等到大風。」

學長突然想到有趣處地笑了:「你們這些新生沒有遇到,三年前大風卻提早來了,在鴻樓完全沒有發出預期的情況下大風就突然殺來,甚至比往昔的大風都還要來的猛烈,這次刮了七天六夜才停止,還將四象學苑颳了半塌,學苑長氣得直跳腳。」

「那之後鴻樓閉門檢討,似乎還內部大換血,桶的簍子太大,說不定全體切腹謝罪了……」學長幸災樂禍地聳聳肩:「總之,這兩年鴻樓的預測都很準確,如果又出差錯可是會引起各學苑不滿的,到時候看他們怎麼收拾。」

從學長的語氣裏,連丹可以感到他對鴻樓似乎不抱多少敬意好感,他便聰明地不再多問。看看時間不早,他便向學長告退。

「學長我可以先走嗎?和三清學苑的老師約好要排練醮祭儀式順序……」

話還未完,連丹看到學長的眼神就叫聲不好,看起來懶散的學長聽到這話眼神突轉銳利地盯著他看。連丹不禁退了一小步,昨天阿徹也是聽到這句話便莫名其妙地將他揍了一頓,雖然他還沒搞清楚問題出在哪。

「大風祭的醮祭,你有參與?」

學長的眼神讓連丹都出汗了,他摸不著頭緒地回道:「呃……只是幫忙捧香爐兼打雜罷了……」

學長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只是一年級學徒?」

連丹有些不自在地用眼角瞄著逃生路線,實在是昨晚的教訓太痛,他決定先溜再說。

「呵呵,不用那麼緊張啦!」學長看穿他似地笑了:「只是一年級生從來都沒有能夠參與祭儀的,而且對於能夠參與的府生來說,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喔。」

「不要小看裏面任何一位被邀請的參與者,就是打雜的也是學府裏的高手,如果沒有一定資格是不會被網羅……呵呵,小子,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呀。」

學長笑得他頭皮發麻,連丹這才想到……所以,他這個菜鳥被邀請而那麼強的阿徹卻沒有被邀請到,也難怪阿徹的心情會不好。早知道當老師問他時應該要拒絕的,但已經答應的事情便不能反悔,看來一直到大風祭前他都不會好過了。



音樂、食物與節慶的氣氛。

大風祭的醮祭參與者只是少數,於是對於大部分府生來說,大風祭其實只是學府的歡樂周,也是不同學苑的府生們能放下心隙、一同狂歡做樂的一週。

大風祭的日期一公佈,能夠進出學府的四界門便全部封鎖,一直到大風季過後才會重新開放。而大風祭期間學府停課,府內又嚴禁術法的使用,無聊的府生們就想出各式各樣的遊樂方式,府方則是由學生社團舉行慶典,重點便是在為期一周的美食節。

由學生總會邀請美食街的眾多店家擺攤位,每年一次的慶典,讓神秘的店家能將特色展現在府生面前。而每日傍晚都有大型的慶祝活動,或是野台戲或是武擂台,據說這次大會還邀請到藍山樂團來演唱,但大多數府生都對這消息保持懷疑,在四界門都關閉的情況下,藍山的進出著實是個問題,而且若消息為真學府早就燒了起來,藍山的眾多歌迷老早就爆動了。

但事實是,早在四界門關閉以前,藍與山伯就悄悄來到了學府,所以小道消息也非捕風捉影。

而很不幸地,阿華知道他們來到學府不是來開演唱會,而是另有目的。

One piece咖啡館裏,一對神祕的客人坐在角落,阿華將點心送上,有著硬質美的青年點頭示意,坐在他對面的同伴卻是罔若未聞,眼睛只是盯著天花板不肯轉開。

藍仍是慵懶地半躺在沙發座椅中,一如往昔能躺著就不坐。但山伯卻瘦了一大圈,滿臉許久不曾刮過的鬍渣,一雙熊貓眼頹廢的程度直逼樂團主唱,兩個人如果一起上台,阿華覺得樂團改名熊貓樂團還更貼切。

山伯從進來咖啡廳後便不曾換過姿勢,兩眼無神地盯著上方,嘴裏還低低地在念些什麼,指節卻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打節奏,就連阿華問他是否需要飲品他都沒有聽見。

阿華雖只見過山伯兩次,但山伯向來給她的印象都是愉快有活力的,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

「失戀嗎?」

阿華趁著將咖啡送上的空檔隨口問,藍懶懶地示意她隨便放。

「不是,是正在談戀愛。」藍的口氣宛如在談論天氣。

雖然看起來不像,但阿華沒有繼續追問的習慣,只將托盤上的鹽罐放下便轉身離開。

早上咖啡館只有這對客人,阿華趁著將蛋糕送進烤箱、等蛋糕出爐的空檔中出來看了幾次。這對客人一直都安靜得近乎無聲,卻又有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強烈存在感。

傍晚當最後一個蛋糕也被賣出後,咖啡館又安靜下來,阿華趁著空閒幫店裏唯二的客人添杯咖啡順手送上店裏剩下的甜點。

藍躺在沙發椅中閒然翻閱一本小說,山伯則是滿眼通紅地望著天花板咬牙切齒,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山伯的咖啡早已冷卻卻是一口未碰,阿華便將冷咖啡收走,然臨走前卻被大力扯住手腕,山伯突然便狠狠地瞪著她看,眼神卻像穿透了她到了很遠的地方,一把搶過她拖盤上的冷咖啡大口灌下。

他喝得很急,褐色液體將前襟染汙了一片,他最後還嗆咳了兩聲。

喝完咖啡山伯便將杯子一把丟下,又繼續盯著天花板發呆,一雙大眼無神且漠然,那表情卻讓阿華懷疑……如果她伸指戳一戳說不定這位大個兒便會哭出聲來。

這實在不像戀愛中的表現啊!

不過也不關她的事。阿華鎮定地將在桌上滾動的杯子收起準備回頭拿抹布擦桌子,那把有著奇妙磁性的嗓音卻停下她轉身的動作。

「過來,坐下陪我聊聊。」那是藍如往常般命令式的語氣。

阿華望了他一眼,藍百般無聊地將手中的書丟到桌上,粉紅色系的書皮,那原來是本言情小說。

他用力撫了撫臉頰,貓樣的眼沉著濃濃的疲倦。真是奇怪,能夠發出那樣漂亮歌聲的人,但此時阿華卻只感到他的聲音彷彿全都睡去了。

這時阿華才發現,當她望著他的時候,她卻只感受到一種空洞般的虛無,像是原本飽滿的果實被硬生生地摘取掏空,最後只餘殘缺虛幻的香氣。

藍﹍﹍他的存在就像是被什麼可怕之物肆虐過後僅存的殘渣,阿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股濃郁的哀涼驀然湧起卡在喉嚨讓她無法問出口,就怕一問便會揭開隱藏著的可怕傷口。

阿華一直以為藍是位強大的非人,也因此對他一直懷著某種複雜的心情,一面警戒地疏離,但那股熟悉感卻又讓她無法不在意。然當她真正地正視他時,她才注意到她早該注意到的事實。

這樣的存在為什麼會衰敗如此?

面對這樣的客人,阿華實在無法拒絕他的要求。她回到廚房和老闆說了聲想休息一下便出來了,倒了杯咖啡拉張木椅在桌邊坐下。

空氣中的蛋糕濃香仍是芳郁,咖啡的香氣卻隱夾著澀味。她暗暗搖頭,果然心不在焉便反映在剛泡出的咖啡上。

她等了許久,藍卻不曾再開口。

山伯這時仍是癱在椅中兩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藍則是瞇著眼盯著同伴許久,這才疲倦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將視線放在她身上卻仍是不開口說話。

那樣的視線頗具壓力,既然對方不說話,阿華只好隨口問了:「山伯在跟誰談戀愛呢?」

藍將目光移開,嘴角彎起一個可稱為微笑的弧度。

「繆斯女神。」

「繆斯女神?」阿華愣了一會才醒悟:「你剛剛所說的,山伯的戀愛對象?」

「嗯,別看他平時一副輕鬆樣,但每次構思新作品都會完全投入,不用半個月就能玩掉半條命……不,不該說是玩,畢竟很少有人像他這樣,將自己的創作看的比命還重要。」

藍的尾音壓著一抹看得過多的嘆息。

「所以他其實不是在談戀愛也不是失戀,而是在思考?」

「他正在構思下一張唱片,但我恐怕他會被靈感蒸騰食盡,就趁著學府的大風祭將他從工作室拉出來要他放鬆一陣子。」

他輕嘆:「這孩子,腦子裡也只裝得下他的音樂。」

「我要他陪我散散心,不過他嘴裏答應心理卻沒有答應,心神都還留在工作室裏沒有帶出來……就算是麻木期吧,過兩日就好了,任由同伴過勞死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藍疲倦地閉上眼睛,似乎就要睡去。阿華見狀便安靜地起身將窗簾拉起,正要離去時藍又開口了。

「這幾日沒課吧,妳就當我們的嚮導好了。」

「……」

又是一道命令式語氣,阿華本能地想要回絕卻發現藍已經鼻息淺淺地睡去。看著他血色盡褪的面容半晌,阿華只能將原本要開口的話語吞進腹裡。

這傢伙一定是她的剋星……阿華望著窗外的漸黯的天色嘆息。

看來就要變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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