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07

文字姬--奈良鹿

「親愛的編輯小姐,妳回來的時機正好,剛好趕上院子整修,還巧遇難得的早雪呢。」

「那麼稿子……」

「稿子沒有,責任編輯卻那麼沒有責任,」男人轉頭對小女孩笑道:「文姬,斑比阿姨沒良心,我們為什麼還要交稿,對吧?」

「不要叫我斑比!還有我說過了,我請了一個月的假嘛……」

「哈,斑比阿姨出去玩這麼久卻沒有帶上文姬,文姬一定很傷心。」

「我說過了,我不是回去玩,真的是爺爺生病了啦!還有啊,你們跑進我的家就算了,還將人家的屋子弄得那麼亂……」

「要不然,妳要我們去哪裡?回來讓等著的妖怪吃掉嗎?」

「那、那也不必將我藏了很久的巧克力吃掉吧!」小編總算指出重點,淚訴:「那是我第一任男友送我的,人家保存了很久了……嗚……」

「那麼沒有價值的東西,難怪會害我拉肚子。」

「你……嗚嗚……人家最美好的初戀……」

月光將走廊染上一片銀白,三人坐在廊下欣賞月下的雪景,兩位大人不時鬥上幾句,文姬倚在女人懷裡,捧著半片甜瓜啃得愉快。

月下的男人浴衣半敞露出性感的鎖骨以及半片晶瑩的胸膛,小編鹿野秋茗覺得這樣的身體給男人實在太可惜了,還有啊,她覺得男人還是要有胸毛比較性感,她是很認真這麼覺得的。

百目喝得微醺,霧眼迷濛地望著她,那種缺少性別的美被月光渲染得極耀目,可她卻一點小鹿亂撞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希望這人乾脆就這麼醉死算了。

下雪的時候很美,只可惜,背景是半毀的屋子與凌亂的院子,院子裡的殘枝碎木在雪的掩蓋下雖沒有那麼觸目驚心,但她能仍想到當時有多危險。

幸好屋子本體沒有大礙,百目重新架起門窗,屋子裡頭還需要花時間整理,目前只整頓出一塊可以睡覺的空間。

「改天我也來幫忙整理吧。」小編心虛地釋出善意。

「那不是明擺著的廢話嗎?」百目一點也不客氣地回道。

「喂,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耶!」

「當然包括在內,妳看這種環境文姬能夠好好的讀書寫字嗎?所以記得每天都要過來幫忙,院子也需要先打掃一番……我最近很忙,院子的規劃就交給妳了。」

「這……」她淚眼汪汪地吞下委屈。

「誰讓妳不在,還好文姬沒事,我們差點就死了耶。如果我們因此死掉的話妳就罪孽深重。」

「怎麼可以怪我?」她淚目:「就算我在這裡也幫不了什麼啊!聽說帶頭的是鴉天狗那樣的大妖怪,除了被吃掉我還能做些什麼啊?」

「哦?」他沉吟半晌,望向不停飄落的雪花:「還有嗎?」

「不、不知道,那些妖怪都不說究竟發生了什麼……好像被下了禁口令……」

「那妳怎麼知道妳幫不上忙?」他冷笑:「所以,我們不原諒妳。」

可憐的小編垮下一張素臉,眼鏡跌到鼻端。她完蛋了,一定會被這腹黑的男人榨乾的啊!

男人卻難得寬宏大量。他的唇紅得如能滴出血來,揚起一抹莫測高深的微笑,遞給她一柄精緻的和扇。

「如果想要我們原諒妳,就拿這扇子跳隻舞給我們看。」

「跳舞?我不會。」

「妳不跳的話我……我可能手滑弄丟那疊照片喔!」

「你這個惡魔!老是用照片來威脅我!」她氣得將扇子折成兩半。

「喔喔~扇子壞掉了要怎麼跳?要不然變身跳鹿舞給我看。」

「沒有那種舞!」

「沒有的話我就要手滑囉?」

「我恨你!」

「要不然……這樣好了,貼著那根柱子跳鋼管我就原諒妳喔!」

「去死吧你!還有趕快還我照片!」

「憑甚麼?妳跳鋼管舞,我可以考慮看看。」他持盞,面容酡紅得宛如上了胭脂,說出的話語卻讓她想跳腳:

「反正妳的裸體都看過了,跳個鋼管又有什麼關係……」他語音一轉,摸著小女孩的頭笑得開懷:「文姬,妳說對吧?斑比阿姨的胸部是不是很平。」

讓她想要嘔血的是,文姬竟然還點了點頭,她實在太傷心了。

「快跳!快跳!」

「要不然就換照片跳了喔!」

她欲哭無淚,記得剛認識百目的時候,他還沒有這麼腹黑啊。

■ ■

記得她剛到京都時只是個小小的外包編輯。

奈良雖然和京都很近,這裡的一切卻都對她來說無比新鮮。

京都很繁忙,觀光客來來去去,是比奈良熱鬧好多好多的地方。

但很快她便發現了,工作上的在地同事都瞧不起她,京都人有著嚴重的京都情節,她在他們眼底只是個從鄉下來的土包子,沒有人肯真心對她。

外表迷糊,但她的性格裡有倔強的一面,她決定要努力工作好讓這些人對她刮目相看。

編輯的工作很辛苦,遑論她這樣的外包編輯,更是身處食物鏈的底端。

她除了要審稿、校稿,公司甚至連教科書的編排都丟給她。她一天工作最少十小時,週末也不得閒。但無論如何,能夠做她夢寐以求的工作,她實在高興得每天晚上都得抱著稿子睡才睡得著。

雖然許多同事總抱怨編輯的工作不是人幹的,薪水又少,還有許多一幢比一幢黑的八卦內幕,但這些都打擊不了她想要成為正式編輯的決心。

沒多久,她收到一份新人的稿子並被指派為那篇小說的編輯。在未來的日子裡,鹿野秋茗時常為當時發生的事情感到很幸運,一定是母神暗中照顧著她。

那是篇妖怪誌,她才剛閱讀便被這個溫暖的故事緊緊吸引住了,讀到最後,面紙用掉一整盒還不夠。她吸著鼻子,想要找作者的連絡資料時卻碰了一鼻子灰。

「什麼?沒有住址、沒有電話,這個作者只給了個郵政信箱?」

「可是,國稅問題怎麼解決?沒有個人資料公司怎麼報稅?」

「什麼?他說他會自行處理?這是什麼意思?」

「那我要怎麼跟他討論稿件?」

「他說要我將意見寄到他的郵箱?就這樣?」

雖然不乏有低調的作者,但低調到如此的作者卻是少見。

「鹿野桑,總編覺得這作者很有潛力,可惜公司目前的人手實在不足啊……如果妳能夠讓這位作者成為出版社的專職作家,總編示意可以聘請妳當出版社的正職編輯喔!」

「真的嗎?那我可以當他的責編嗎?」

「應該沒問題的,如果妳可以辦的到的話。」她的上司露出困擾的神情:「這是他的第二本書,可是到現在公司都還沒辦法和他建立面對面的聯絡方式,這讓人很苦惱啊。」

「我會盡力的!」她湧起熊熊鬥志。

但接下來的日子她都在校稿、追稿的生活渡過,一直過了兩周才有時間將那位作者的稿子校好,又寫了一份長長的感想隨信附上。

那位作者效率很高,沒兩天便回了信,挑出她校稿時改的幾個地方,引經據典地指出她的誤用。

汗津津,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做為一位編輯,她對於文字的敏銳度還是不足,羞得她想回學校重修語言結構學。

她回了封感謝信,卻一直都沒有接到回信。就像將來無數信件往來一樣,對方只回她和作品相關的信,其餘不相關的一律沒有回音。

感覺上是位律己頗嚴格的作家,但他的作品裡又洋溢著一股童趣,究竟怎樣的人寫得出這樣的作品,她對於神秘的作者愈來越好奇了。

兩人合作了兩本書後,她對於這位作者的了解卻仍近乎零,她提出幾次見面討論的要求都被無視了,這讓她很不高興。

她討厭被作者當賊一樣防。她是幫助他將故事用最好的狀態展現在讀者面前的人,如果作者和編輯能夠好好合作,這樣做出的書才能貼近兩人所期盼的理想狀態。

她決定不論代價都要將那位作者揪出來好好的談一談。

於是她找了上司談了她的計畫。

上司聽到時有些訝異,但還是批了她一週的假,讓她去實行她的計畫。

計畫很簡單,她先將一疊厚厚的校稿親自投進該郵箱,然後便在郵局旁守株待兔地等著。

結果沒兩天便被上司招回,將回信交給她。

「可、可是我都沒有看到人進去取信!」

「該說妳是個傻姑娘吧,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先調查一下……那是特殊的付費郵箱,郵件進到郵箱後,郵局裡的人會從裡面取出直接宅送。所以妳沒有看到人取信,但信已經寄到啦!」

「怎麼會?」她咬著指甲,十分地懊惱。

接下來怎麼辦呢?難道她要跟蹤郵差,然後偷翻郵差送信的每個信箱?這樣會被當成變態送警察局的。可是,除了這樣她還能做什麼呢?

只剩最後一個、她本來死也不想用的方法了。

「隼斗君,拜託你了,幫我查一下這個銀行帳號的資訊,你可以辦得到的吧。」

她低聲下氣地懇求電腦桌前的少年,將剛入手的一款限量版鋼彈模型放在桌上。

「看在我們是族人,而且還是同姓的份上,就幫我一次吧。」

「這個我已經有了,不要。」少年終於開口,秋茗才覺得心裡一涼,少年又說話了。

「幫我到年底的コミケ買本,我會列個單子給妳。」

「好!」她點頭如搗蒜。

「十二月底,是在東京喔,先說給妳考慮,不要說我坑了妳。」

「可以,只要你可以幫我查到資料,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她高興地握著少年的手,少年紅著臉將她推出房間摔上門。

「那、那個人的銀行帳號我抄在這張紙上,還有他的資料不能外流喔!」她將紙條從門縫下塞進。

鹿野隼斗是遠房親戚的孩子,他們一家人從兩百年前就搬到京都,已經生根落地成為典型的京都人。她剛到京都時鹿野夫妻給她很多幫助,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發現那個不愛和人打交道的少年隼斗是位厲害的電腦專家、駭客高手。

所以她硬著頭皮來請他幫忙,雖然知道這是不法行為,但她實在沒有其他辦法。

少年的動作很快,沒兩天就送短訊要她去取資料。

「我只需要一個住址或是電話號碼,可這個是……?」

當她拿到那個牛皮紙袋時,她驚於資料的厚度,少年另外遞了份滿滿三頁的列表。

「這是我想要的同人本,記得要買喔。」

她又被推出房間,將門摔在她鼻尖前。這歲數的小孩在想些什麼,她完全搞不懂啊!

她回到公司將那疊紙倒出,裡頭有一名叫「韶白墨」的外國人的護照影印本、長期居留申請、孤兒的收養書、按摩院的營業執照,最後還附上兩則新聞剪報。

從那疊資料和剪報看來,他收養的女孩有著很可憐的身世。她被撿到的時候身上有長期受到凌虐的痕跡,檢方卻找不到關於她的任何資料。女孩經醫生判定是中度智能障礙。還有雖然她聲帶功能健全,卻似乎因為經歷的關係無法發聲說話,也對其他人的話語完全缺少反應,醫生認為是心理障礙導致聾啞的表現。

她被轉到育幼院前,當時撿到她的年輕人提出扶養申請。申請沒通過,最後申請案甚至上了法院,花了半年青年才爭取到女孩的扶養權,雖然真正的原因是沒有育幼院敢收容她。

當時還是轟動的社扶事件。她在半年期間,在三間育幼院輾轉直到沒有人要她。一間育幼院瘋了兩位老師,一間育幼院半棟樓倒下,一間育幼院幾位男生被診斷出精神創傷。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她和這些事情有關,但這些巧合讓她被受傷者的家屬責難甚至上了頭條引發社會輿論。

暫時收容她的警察局每天早上都會發現門口堆滿垃圾,時常有人上門丟石頭,事件家屬甚至到警察局門口靜坐抗議。

「我女兒是育幼院的老師,她是多麼溫柔善良的人,卻被這個人給害了一生。」

「我兒子前天回家還說那個女生很邪門,隔天就被壓死了……社工的命有這麼賤嗎?請還我們一個公道。」

「妳看她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早被惡魔附身,我家附近的神官看到照片也如此確認。」

最後壓死駱駝的一根稻草,該警察局的一位認真且名聲極好的警察在值班時被車撞到。

警察局不肯再收留她,法院便只能不情不願地將女孩判給外國人扶養。

然後,平靜了一陣子後,青年在祇園附近租的公寓卻燒起來,雖然火災沒有釀成大禍,他卻被迫搬離祇園住進他工作的按摩院。

而那女孩也沒有學校肯收,整天跟著青年進出按摩院,按摩院的生意一落百丈。

看著這些剪報,她眼眶不禁紅了,也不知道是為了女孩的經歷傷心,還是為了被牽扯到的無辜民眾難過。

至少她知道那位作者是位按摩師,而他的養女叫做文姬,或許他的筆名是取自養女之名,而且這樣一來,她總算知道他為何會如此低調了。

■ ■

她是個容易頭腦發熱的人。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跑進那間位於荒神口的按摩院,說要預約按摩行程。

按摩院的老闆兼按摩師,那個領養女孩的青年,本人比照片上的好看不知道多少倍,氣質卻是禮貌而疏離,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儘管生意冷淡,聽到她要預約按摩也看不出一點高興的情緒,只是公事公辦地將價目表拿出來問她要選哪樣。

「怎麼這麼貴?」她脫口,得到青年輕蔑的一眼。

「請問客人還要繼續嗎?」

「等等,為什麼會這麼貴?」她很固執,有疑問必定得問出個答案來。

男人突然湊進她耳邊,驚得她心跳如戰鼓。

「因為,這是專門給神靈以及妖怪的服務喔。」

什、什麼意思?她全身僵硬地走出按摩院,等到她回到住所,這才大夢驚醒地跳腳。

「我怎麼會被嚇到?這點小問題就會被嚇到,我真是笨蛋!」

她豁出去了,賭氣到銀行將大半年存下的錢領出,將錢一把摔在青年面前。

「我要預約兩次!這些錢夠吧。」

「抱歉,」青年平靜地回應:「剛剛本店漲價了,所以這些錢只夠一次半。」

就如未來很多次交鋒一樣,秋茗馬上石化,她懷疑這人是故意整她。「因為整妳很有趣。」這個疑慮後來被某次百目酒後喝說溜嘴時所證明。

她一副大丈夫樣:「一次半就一次半。」

「那客人什麼時候開始呢?」

這時候,從門外蹦蹦跳跳地跑進一位個頭很小的小女孩。第一次見到新聞裡的正主兒,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女孩安靜地坐到矮桌邊,攤開一本厚書閱讀。

她試著扯開一個微笑,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

「客人?客人現在要開始嗎?」

她覺得這個人好吵,像是趕蒼蠅一樣隨便揮揮手道:「改天吧。今天沒空。」

她不再理他,逕自在矮桌的另一側端視女孩認真的神情。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這麼安靜又這麼認真的小孩?她好想、好想抱抱她,摸摸她的頭,好想離她更近一點。可是小孩子就像是小動物一樣,她只能這樣看著,保持足夠的距離,就怕會將敏銳的小動物嚇跑。

「茶,喝點茶吧。」

一盞熱茶推到面前,她不專心地捧起茶杯,渾沒有注意到那位青年在一旁坐下。

「妳叫什麼名字?」男人用指節敲桌面拉回她的注意力。

「咦?」她這才趕快收回目光坐正,她這樣盯著人家的小孩看還真像變態。

「妳的名字。」男人又重複了一遍。

「鹿野秋茗,」她忙掏出名片遞上:「您未來的責任編輯,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話一出,男人的臉色變了,她這才後悔自己似乎拆牌得太快。

「等、等等,出去外面我才是你的編輯喔,在這裡的話我是客人,你不能趕我!」

男人瞪著她許久,語音中有著壓抑的怒氣。

「妳想怎樣就說清楚,不要為了博取我的好感而接近文姬!」

「我才沒有!」她從牙縫擠出這句話,就怕會嚇到正在看書的女孩。

「出去。別想打她的主意,妳敢傷害她的話,我會扒了妳的皮的。」

結果,她還是被趕了出去。

接下來的工作很忙,永遠都有校不完的稿子、開不完的會、審不完的稿子,她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一天下來往往一個御飯糰便能打發,深夜回到住所直接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她這才發現編輯這行業的壓力,但她始終不曾想過要退出。她不時想到那個小女孩,不知怎樣,只要想著文姬的模樣她就會像是被充電一樣,繼續精力充沛地工作。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覺得好孤單,好想抱一抱那個小孩。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女孩的身上有很吸引她的特質,或者說,某種她喜愛的氣味。

她就這樣靠著自己的努力,升上了正式編輯。

升上編輯的那一天,同事們幫她舉辦了一個慶祝會。慶祝會結束後,她突然被濃濃的孤寂感給掐住脖子,她感到自己無法呼吸。她沒有回家,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了荒神口,最後停在按摩院前蹲在水溝前就開始抓兔子。

她吐了一會,面前的地上多了道影子,她轉頭發現那個小女孩穿著浴衣側頭看她,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下子便撲過去擁住她,跪在地上將頭埋在她肩上嚎啕大哭。

大半年的壓力和說不出口的委屈一下子便如被肥皂泡沫喚醒的汙垢一樣,她哭到胃都痛了,緊緊抱著小女孩如大水中的浮木。她也沒注意到女孩就這樣安靜地讓她抱著,沒有恐慌也沒有掙扎,像是一隻善解人意的貓咪似的乖巧。

「哭鼻子女人,別將口紅腮紅眼淚鼻涕蹭在浴衣上,不好洗。」

旁邊遞來一條手帕,她一把接過胡亂擦臉,這才尷尬地發現是按摩師靠在柱子上雙手抱胸地看著她。

「嗯?怎麼不哭了?」他一副看戲看的正愉快不想被打斷的語氣。

她放開小女孩站起,手卻仍是抓著她的肩膀不肯放開。

「我、我現在是正式的編輯了,我才沒有要利用文姬來接近你。」她從隨身包裡掏出聘書丟給他,眼淚又將潰提。

「我才不會利用她,你錯了,我是希望能當你的責任編輯,可是如果會傷害到她我才不要……我、我,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她語無倫次地對著青年大吼大叫,將這半年的委屈全部吼出來。

「我只是喜歡文醬,我喜歡她的味道,我才不是要利用她。」她抓著帕子又開始哭,這半年這麼努力就是為了要證明這一點。

「進來吧,」百目將原已關上的木門拉開:「外面風大,別讓文姬陪著妳感冒。」

■ ■

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成了她一輩子的恥辱。

她只記得進門後,百目將門鎖上掛了休業牌,拿出珍藏地私釀和她拼酒,她抱著軟軟的文姬心裡頭感到無比幸福,於是便多喝了幾杯。

「妳是第一個從一開始便能自然直視文姬的人。」

「咦?為什麼?文醬很可愛啊。」她一把抱住小女孩,蹭著文姬的臉頰不肯放開:「文醬身上有股好香的味道,是文字的香味呢!」

「妳的視力?」

「嗯,視力不太好,戴著眼鏡雖然看得清楚,但我的視力只會對會動的東西有反應。」

「而且外貌對於我沒有太多意義,味道才是喜好的標準。」

「妳喜歡文字的味道?」

「廢話,要不然我為什麼要當編輯,我就是想更接近文字啊!」

於是,她不小心便越喝越多,越說越多,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抱著文姬就在榻榻米上睡著了。

等到早上因宿醉而頭痛痛醒,她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衣服散落在桌上和地上,而文姬正抱著自己的脖子睡得很香。

糟糕,她一定是不小心喝太多,人又缺少防備,所以……啊!不行!她不能讓人看到現在這個模樣!

她怕會驚醒這孩子,只能盡量拉長細長的脖子去搆地上的衣服,但內衣褲卻很丟臉地被拋到門邊,她昨晚是有多瘋狂啊?

「早安,要我幫妳撿嗎?」

這聲音幾乎驚得她跳起,眼鏡落在地上,視線中出現一團模糊人影幫她將內衣褲以及衣服都拾起放在桌子上。

「你、你轉過去,不能偷看。」

「呵。」男人輕笑一聲,貼心地幫她將倚在身上的小女孩抱起往內室裡行去。

等她穿好衣服卻怎麼也找不到眼鏡,原本想要偷偷溜出去的,手碰到門把時後面那道好聽嗓音又陰魂不散地響起。

「斑比小姐,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嗎?」

她心虛地回身,百目指著桌上的眼鏡示意她坐下。

等她將眼鏡戴好,那男人將一杯醒酒茶推到她的面前。

「先別急著走,我們應該要好好地談一談。」

「談、談什麼?」

「原來妳是鹿精,從奈良來的嗎?」

「……」

「不願回答嗎?那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些照片了。」

他將一疊照片攤在桌上,十來張照片從她喝醉長出鹿耳朵、不舒服地將衣服脫掉亂丟、裸身變成鹿都完整地記錄下來,最後一張則是小女孩趴在她身上的溫馨合照。

她撲到桌上就要搶過照片,沒想到男人比她更快,手一揮便將照片收走。

「妳的酒品真差。」他好整以暇地看著照片,露出惡魔才有的邪惡笑容。

「你想怎麼樣?」她豁出去了。

「我問妳問題妳要乖乖回答。妳是日本的鹿還是外國來的鹿?」

「日本,奈良。」

「嗯,我就聽說過奈良從一千年前就有很多鹿了,據說還有鹿妖的聚落,是嗎?」

「是。」

「妳也是從那個聚落來的?」

「是。」

「告訴我關於那個聚落的情況。」

「你想做什麼?」女人大怒:「我不會讓你將魔掌伸到鹿丘的,你這個惡魔!那裡只剩老弱婦孺,年輕人都離開了只想往城市跑,那裡沒有你可以利用的地方!」

「妳不也是離開的年輕人?」百目眸色深深地凝望她。

「我、我只是想當個編輯罷了。」她的氣勢一下子便如被戳破的氣球扁掉。

「我決定了,如果妳不希望照片流出去,就帶我和文姬到鹿丘玩幾天。要不然我就將照片寄到妳的公司喔!」

「你、你這個惡魔、壞蛋、變態!」

「天然呆的小姐,妳罵人的詞彙還真不是普通貧乏。」百目受不了地一攤手,起身就要送人離開。

「我準備開店了,妳要當我第一位客人嗎?」

「不要!」她抓起包包便跑出她心目中的黑店no. one。

「準備一下,下週五早上九時在京都站見,不見不散喔。」男人的聲音在後面涼涼地追趕著她,她一口氣跑回家,躲在棉被裡哭了一整天,公司打來的電話都不肯接。

隔天她帶著寫好地辭呈到了公司,她的上司一見到她便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對不起,我昨天沒有請假卻翹班……」

上司打斷她,難得地慈眉善目:「沒關係啦,前晚一定喝多了,辛苦妳了。」

「我……」

「妳收到傳真了嗎?」

「什麼傳真?」她一頭霧水。

「我放在妳桌上了。那位作家指名要妳當他的責任編輯,總編高興的說要慶祝呢。」

「咦?」

「妳現在跟我平起平坐啦,總編說了,現在他就是妳旗下的作家了,要好好幹!」精明的女人重重地拍她的肩膀為她打氣:「這位作家的人氣竄升的很快,總編很看好他的唷。」

她等前上司離開後,才頹然坐到桌前按著額頭嘆氣,她彷彿看到那男人在暗處露出惡魔的笑,桌上的那封信像是在說:「妳別想擺脫我唷」。

她咬著嘴唇,拿著辭職信遞給總編,總編卻以為她在拿喬,將辭職信丟到廢紙蔞,也不聽她說話便笑咪咪地說她懂了,直接幫她將薪水連升三級。

沒辦法辭職,又擺脫不了那個男人,她實在好想哭。

■ ■

「我先說了,我會帶你們參觀奈良,可是絕對不會帶你們上鹿丘。」火車上,秋茗氣呼呼地看著窗外。

「那妳為什麼還要來?」

「我怕文醬等我……」她緊緊地抱著小女孩,像是面對壞叔叔地往旁又挪了一格的距離。

「妳既然是鹿,為什麼不怕人?」

「我們奈良的鹿都不怕人類啊。」

「你們應該要害怕的。」他冷冷地說道。

「哼。」她將頭偏開,看著窗外不想理他。

三人就在這麼沉悶的氣氛下到了奈良。但秋茗已經半年沒有回到故鄉,一下火車便開心得像個小孩拉著文姬跑來跑去,渾忘了剛剛還在生氣。

「文醬餓了吧?」她拉著小女孩在大街裡轉著,最後在街底推門進入一間麵店:「這家是全奈良最溫暖的麵店喔!」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歡迎光臨。」一進門,從門口、店裡頭一直到廚房,一句話如同接力一樣從外而裡、精神飽滿地傳出。

「啊!是秋茗、秋茗回來了!」門口的婦人一見到她便親密地拉住她的手,而廚房內也傳出「秋茗回來了!」的話語,幾個人從廚房窗口探頭用力揮手。

「我回來了。」她不禁紅了眼,張手抱上了門口的婦人。

「都過午了,一定餓了吧。」婦人拉著她入內,對著身後的兩人笑吟吟地招手:「這次回來還帶了朋友,哦,這麼帥的小伙子是秋茗的男朋友吧?」

「不……」她的腰卻被摟住,惡魔的的手往腰間一按一壓。

「伯母您好,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好乖的孩子啊,我們秋茗承蒙你照顧了。」婦人推高老花眼鏡,見兩人神態親密,更是肯定了一開始的猜測。

「餓了吧,阿姨做點好吃的給你們吃。要不要試試看我們的招牌朴葉麵?」

「勞煩阿姨了,您和我的母親一樣親切呢。」

「齁齁齁,這孩子嘴真是甜。」她提高聲量:「朴葉烏冬特餐三份。」

「朴葉烏冬特餐三份。」廚房裡傳出有朝氣的回應。

婦人乾脆在一旁坐下,笑吟吟地打量著三人,渾然沒注意到秋茗的臉色不佳。

「請問要怎麼稱呼阿姨呢?」

「叫我直子阿姨吧,我從小看著秋茗長大的唷。」

「秋茗小時候肯定很淘氣吧,辛苦阿姨了。」

「哪有,她小時候可乖呢,老是抱著書讀,常常讀了讀就不小心將書吃掉了……」她不小心說溜嘴,忙摀起嘴巴緊張地飄移視線。

百目現在知道小編的天然呆是怎麼來的了,看來是她們種族的性格本就少根筋。

「秋茗的事情、鹿丘的事情……我都知道,直子阿姨不用緊張。」

「啊,秋茗連這種事情都說給你聽了,你們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啦?」

「是的,秋茗都沒跟您提起我嗎?真是太見外了。」

秋茗氣得臉都脹紅,可恨他不知道怎麼辦到的,指頭按在腰椎上她便全身酸軟無力,只能軟軟地靠在他身上,連話都說不出來。

可恨啊!太可恨了!她恨不得馬上變身將他踢死!

聽著他和直子阿姨越聊越愉快,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警告族人,這個男人似乎對他們的聚居地很感興趣。

聊著聊著,直子對於這個漂亮又有禮貌的年輕人越看越喜歡,便笑吟吟地說了:「傍晚和我們一起上鹿丘吧。秋茗交了男友這麼大的事情,一定要告訴長老,好好的慶祝一番啊!」

「謝謝直子阿姨。」

來不及了!秋茗臉上滑下一行不知是屈辱還是憤怒的淚水。

「不用客氣,啊,麵煮好了,我去端過來。」

等直子離開後,百目慢吞吞地拿出手帕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

「妳還真是愛哭鼻子的妖怪啊。」

腰上一鬆,她正要尖叫的時候百目卻低聲提醒她:「別叫,妳會害死文姬的。」

「什麼意思?」她雙手得到自由,氣得扯住他的領口掐住他的脖子,也不管兩人的姿勢在旁人看來有多麼曖昧。

「妳知道妖怪如果不理性的時候能有多麼不理性。如果他們發現的話,可是不會問青紅皂白,直接將我和文姬一起殺死的喔。」

「那你為什麼還要帶文醬來?」她咬牙切齒。

「我得帶她來,因為,她才是真正寫故事的那個人。」

「騙人!」

「我可以用我祖先的名字來發誓,文姬才是真正的「文字姬」」。

一時不能消化這個事實,秋茗頹然將他放開,很單細胞地忘了適才的不快,然後失神落魄地將麵吃完。

■ ■

一行人走在向晚的山道上,秋茗無精打采地牽著文姬走在後頭,百目則是在前頭被阿姨們包圍著聊得很愉快。

百目完美地通過這群阿姨們不停轟炸的身家調查問題。那之後他們的聊天便被百目所引導,單純的鹿阿姨們不小心越說越多。

一路走來,百目看到連大馬路上都有鹿在行走,也不懼人,就是路人走到很近的地方也不會轉身離開。

對於這些鹿的缺少警戒,他不禁皺起眉頭。

「這裡的鹿為什麼都不怕人?」

「為什麼要怕?我們在這裡和人和平共處快一千年了,除了近代車子越來越多,鹿有時候會被撞死外,我們也不曾被人類殺掉。」

「可是,他們會取你們的鹿角,侵佔你們的棲息地。妳們現在得自己工作賺錢,不就是因為人類將妳們的自然棲地毀掉了?為什麼妳們不恨人類?」

「世界在變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百目覺得很不舒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聽過多少妖怪說過這句話,這或許就是人和妖怪在根本思想上的不同之處。

「而且啊,我們很多孩子都已經融入人類家庭,像是你知道那個剛娶了女明星清水步的岩崎一樹嗎?他就是我們族人喔!還有你也快要變成我們家族的一員了,我們實在沒有理由仇視人類呢。」

「更何況我們也喜歡融入人群裡,和人類打交道做生意是很有趣的喔。」

百目沈默不語。

「在擔心我們嗎?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呢。」直子阿姨伸手挽住他的肩膀:「別為我們難過了,我們真的過得不錯。」

「人生該快快樂樂地過,太多事情煩惱到頭也只是一場空,有酒就喝吧,有草就吃吧。」

「孩子,我們到了。」

百目一驚,鹿丘竟然就在離城市這麼近的地方。

「奈良這整片世界文化遺產的後山就是鹿丘啊,咦,秋茗沒有對你說清楚嗎?」

■ ■

不但大長老是東大寺的住持,幾乎大部分的寺廟負責人、收門票的服務員乃至觀光商店的店主都是秋茗的族人,連秋茗的父母也在春日大社裡擔任解說員。

百目原本以為會是深山老林,沒想到鹿族就這麼大方地用這個白日被觀光客擠滿的地方作為據點。

秋茗的族人早就聽到消息,聚集在春日大社為回歸的族子接風洗塵。

夜緩緩地取代白日,通往大社兩旁的上千盞石燈籠照亮古道,許多鹿在兩旁相迎,一見到秋茗一行人便走上以身體相蹭。秋茗也早就變回鹿身,身上載著文姬,歡快地與許久不見的同伴擦磨身體,互相親密地互舔耳朵。

很快地,鹿群中只有三人仍維持著人形,直子阿姨怕客人會不自在,便用人形陪著客人。

「秋茗看起來吃了很多苦呢。」

「是啊。」

「百目桑,以後秋茗就交給你了,請務必好好對待她,她是我們都很驕傲的鹿族女兒。」

百目不答,神色複雜地看著這歡慶的重逢場面,眼中醞釀著奇異的情感。

「走吧,大社那裡開了宴席,我們別讓長老們久等了。」

■ ■

夜晚一到,古寺和大社都關起門,開了整整三個晚上的流水宴會。

百目與文姬很快便被純樸的鹿民所接受,只有當大長老用那深沈的目光看著他們時,百目才會覺得自己藏得很深的秘密早被看得通透。

他一直等著,只要他出聲說句話,他或許便會喪命於因被欺騙而憤怒的亂蹄下,但大長老什麼都沒說。

這三天他被招待得很好,秋茗也玩到忘記了他的存在,帶著文姬到處跟她介紹鹿丘的一切。

第四天,兩人得離開鹿丘回到京都,離別時秋茗雙手被族民塞滿土產,短短三天,少女消瘦的臉頰也多了血色。

大長老穿著袈裟跟著人群送他們到鹿丘底,沿路先是對秋茗說了幾句話,又招手要百目單獨和他聊一聊。

兩人故意落後在送行的人群之後,族民們也很識趣地和他們隔了大段的距離。

大長老也不說話,杵著拐杖慢慢地走著,而百目也沉得住氣,敵不動我也不動,一語不發。

好不容易等到大長老緩緩地開口,一開口卻是毫不相關的話語:「你願意聽老衲說個故事嗎?」

百目一愣:「……嗯。」

「這是老衲的太祖父告訴老衲的故事。」

「從前奈良並沒有這麼多鹿,但當時的鹿體型遠比現在的鹿還要大,公鹿甚至可以載得動一個成人。而那時候奈良也沒有這麼多寺廟。先是從海的對面,一個叫做「唐」的地方來了一位出家人,他從港口一路走到奈良。」

「這位出家人白天行走乞緣,晚上便在野外隨地休息。他是有著大德行的和尚,晚上休息時附近的神祉都會出現親自護持,所以妖鬼都不敢侵擾他的清淨。」

「這時候有隻白鹿因為崇慕他的莊嚴樣貌和行止,便一路偷偷地跟著他,只敢晚上出現趁他休息的時候出現用身體幫他遮風阻雨。」

「這位出家人背著的書簍很沉,裡面全是他準備到奈良傳道用的佛經,他珍視這些經書重於自己的性命。但或許因為旅途艱難的關係,他的背讓書簍的木架磨出肉瘡,疼痛非常。」

「他每天忍受著疼痛,直到肉瘡被磨破,血流了一路。因為背上肉瘡發出惡臭,村民都不肯接近他也不願意給他食物,認為他是妖魔的化身將他擋在村外。」

「和尚漸漸消瘦,餓得幾乎走不動了,最後他再也背不動書簍倒在荒野時,那隻鹿便出現了。」

「鹿將書簍頂到背上,又讓虛弱的和尚扶著牠行走。這樣一步一步往遙遠的奈良行進。」

「這一人一鹿走了一個月才到奈良,和尚每天都跟著鹿一起吃生草維生,走到奈良時皮膚都變成青色,人們認為他是由妖魔變成的和尚,武士們紛紛拿著刀圍著他要殺死他和鹿。」

「鹿擋在他的面前跪著向發狂的人們哀鳴,和尚卻宛如看不見眼前的刀箭,閉著眼,雙手合掌,面容平和地誦起經文。」

「那些武士害怕他唸的是妖魔的詛咒,紛紛拉緊弓弦對著一人一鹿射箭,無數隻箭像是會遮住天空一樣,但這些箭接近和尚時卻紛紛化成蓮花落下,傷不到和尚一分一毫。」

「奈良的公主是位多聞有智慧的公主,她停下武士的箭排眾而出,合掌向這位出家人問訊,對著周遭的人說道:『這是有德行之人的祥瑞之相,眾人不可無理。』她問了出家人幾個關於信仰的問題,和尚以大智慧應答,公主大受震動拜倒在和尚面前,請求和尚原諒奈良子民的無理。」

「後來她為和尚建了大寺,終其一生成為護持佛教的大居士,奈良就此成為佛教的護教之城。」

「公主亦感念鹿對於和尚的幫助,封白鹿為奈良護持佛教的神鹿。於是人們尊重奈良鹿為習,鹿便在奈良繁衍越多,也只有在奈良,人和鹿能夠和平共處上千年。」

大長老說到此便打住,兩人安靜地往下坡走,山腳和熱鬧的街道已經很近。

「那最初的那隻鹿呢?」百目終於忍不住問了。

「那鹿在陪伴和尚的路上,總是和和尚一起從缽裡喝同樣的水。沒想到這樣喝了一段時間,或許又天天聽那和尚誦經,牠便頓開靈竅化身成鹿精。」

「現在的鹿妖都是牠的後代,對於這樣的答案,年輕人你可滿意?」

「你說了謊,我也說了謊,我們算是扯平了。」

「呵,真是個尖銳的孩子。」

「你忘了提到和尚帶著的珍貴觀音像。」

「老衲沒有忘了提,而是這個故事流傳到今日,已經沒有觀音像的存在。遺失的不只是觀音像,還有人們對於觀音像的信心。」

「人類忘了,可是我以為妖怪沒有忘。」他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失望。

「這裡的鹿族已經融入人群太久,我們和人類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這一點熟識秋茗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不是秋茗的男友。」

「老衲知道。」

「那……為什麼你……」

「為什麼要拆穿?你又沒有惡意。」

「我討厭你們這些鹿。」

「呵,真是心口不一的孩子。」

「老衲和你很投緣,臨走之前,再給你一個提示吧。關於觀音像的部份,或許你可以找北方的猴族詢問當年的真相。」

「猴族?」

「老衲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就覺得你是有緣人吧。」他目光溫煦地看著百目:「好啦,老衲只能送到這裡,剩下的路你們得自己走了。

■ ■

後來,回來不久文姬便寫了新的小說,以某個未知古城為背景,人與妖族都能和平共處的美麗故事。

秋茗仍是不時被腹黑的男人壓榨,但為了文姬她只能忍著,她實在放不下文姬和文姬的故事。她沒有辦法想像讓其他人編輯、碰觸文姬的小說。這是她的工作,她決定就算是做到死,她還是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繼續當文姬的責任編輯。

就這樣過了幾年,她真希望日子能夠這樣一直下去,能夠當文姬的編輯讓她每日都感到好幸福。

除了那個討厭的男人,一想到他,她的幸福度頓時下降三十個百分點。

「快跳、快跳,再不跳我就要印很多照片到處送人喔!」微醺的男人不肯放過她,從懷中掏出照片張開成扇形,意態悠然地當扇子搖。

「想看?那就給你看啊,怕什麼?」

秋茗實在是激不得的人。對於這個男人的怨氣一口氣湧上心頭,又因為有點醉了,她一怒之下將套裝外套拉掉摔在地上,起身抱著柱子笨拙地挑起舞來。

「哈哈哈哈哈!妳這叫跳舞嗎?」

她一腳勾著柱子一轉身便看到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掌中出現一台攝影機笑得無良至極。

她先是石化了幾秒,這才哇哇大叫的撲了過去試圖搶下攝影機,卻一個不小心跌到他懷裡被他實實地抱住。

這麼近的距離,百目的眸光溫柔得令她一愣,他的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髮。

「真是缺少警覺的妖怪,教妳重要的一課,不要那麼輕易的接近人類。」

「你也不完全是人類嘛……」她不滿地低聲抱怨。

「妳說什麼?」男人壓著危險喉音。

「爺爺說,你是半人半……」她的尾音哽在喉頭,實在是男人的眼神太恐怖,她恨死自己為什麼要口快說溜口。

「嗯?」

「我、我、我忘了。」她縮著脖子哭喪著臉。

「這給妳,收好。」百目將一串鈴鐺作成的手環掛在她手腕上。

「這是什麼?」她搖了兩下,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個手飾。

「鹿鈴。」男人笑吟吟地在她耳邊吹了口氣。

她這時才發現兩人的姿勢實在不妥,一聲慘叫,像隻兔子般跳起三兩步逃到文姬身後,一面搓著手臂上豎起的寒毛。

百目凝視她半晌,難得大量地不再追究。

「算了,過來幫我斟酒。」

秋茗搖頭如浪鼓,將文姬緊緊抱在懷裡蹭充當消毒。

「還有要告訴妳一個好消息,」他自斟自飲,微笑道:「文姬,叫媽媽。」

「媽媽。」她懷中的小人兒開口用軟軟的聲音喚她。

秋茗先是石化了十秒鐘,這才高興地將文姬緊緊抱住,抱著她跳起來轉了好幾個圈圈。

「文醬會說話了!文姬會說話了!」

「大概是因為契約的關係,所以就能夠說話了,但還是無法很流暢的對話。」

「太好了!謝謝銀姐姐,真是太好了!」

她高興得連連親吻小女孩,最後甚至還脫光了衣服變身成鹿,載著文姬在雪地裡跑動跳躍。

月光下、雪地裡、騎著鹿的小女孩,這一幕美得如夢似幻,百目靜靜地喝著小酒一面欣賞這鹿絕美的舞姿,鹿足上有鈴鐺響動,發出宛如孩子清脆的笑聲。

還有啊,他實在很好奇,這隻呆鹿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文姬對她用了什麼稱謂?他壞心地想像起這呆鹿屆時的反應,真是令人期待。


【奈良鹿 完】

(註)關於奈良鹿的故事是我亂掰的,請大家不要用google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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