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08

文字姬--桂香之庭

這一定是織姬的大屋!

找到了!那間長年有著桂花香卻找不到桂花樹的房子。

藤原真從傾圮的女牆裂縫往內探頭,壓低圓帽,他看到一位看起來頗年輕的阿姨正在打掃房子,她該不會是住在這裡的妖怪吧?

那位阿姨將垃圾堆在走廊上,抬頭拭汗,不知是否為藤原真的錯覺,那位阿姨好像盯著他的方向看,嚇得他的心臟像失控的馬達一樣跳得很快,差點沒有冒煙。

他等那阿姨繼續打掃,這才轉身往社區外頭跑。

明天再回來看一看,希望到時候那個阿姨就已經不在,他才可以順利進織姬的屋子探險。

真的希望這真的是織姬的屋子,真希望那個桂花精還在,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告訴桂花精……

大人都說,那是小說、是騙小孩子用的故事,可是他相信這個故事是真實的……一定是真的,看他的吧!他絕對會在那間屋子裡找到線索,他要證明給不相信他的大人看!

■ ■

「我要出門了。」

「等等……」

「怎麼了?」

這週百目似乎有重要的客人,文字居的重建工作就這麼擱置下來了,秋茗天天被他抓到家裡幫他照顧小孩,百目還順便要她將屋內整理一番。

「為什麼不能帶文姬去工作的地方?你那裡不是有很多房間可以讓文姬看書和睡覺?」

秋茗喜歡和文姬在一起沒錯啦,但是她的工作已經累積到可以壓死她的高度,她再不處理就會被總編追殺。

「將工作帶來這裡做吧,」百目瞄了她一眼:「這周的客人不太好打發,尤其不能讓文姬被他看到。」

「喔。」秋茗聰明的不再追問。

「院子裡的結界被破壞了,等我下週有空再來補強,別隨便讓人或是妖怪進來。」

「知道啦。」

秋茗覺得這男人好囉唆,同樣的事情說了那麼多遍不煩啊?雖然她自己也有重要的話沒說出口。

這兩天總有個小男孩在牆邊偷窺,看起來像是普通的人類小孩,只有國小五、六年級大,或許只是好奇吧,她不想說出來讓百目繼續碎唸平安經。

她認識文姬這麼久了,也知道這小女孩有奇特的能力,她時常會吸引在黑暗中徘徊、或是因為某段記憶而無法成眠的妖怪。還有垂死的妖怪也總是會想辦法接近她,想要在死前將自己的故事託付於她保存。

說到底,她也是被文姬吸引的妖怪之一,實在沒有說別人的資格。

文姬並不會將所有妖怪的故事都寫下,而是幾近隨機地寫,十位或許只有一位半的故事會被化為文字,其他的則是被揉進故事裡,變成一小段背景劇情、或只是一句對話。所以,時常有妖怪因此惱羞成怒,想吃掉文姬的妖怪不比想請她寫故事的人少。

就她的觀察,文姬寫下一個故事有個幾乎可以追溯的週期。

她必須先看很多書、很多文字,這些文字有沒有邏輯、故事是否有條理都無所謂,她只是將這些文字灌進腦子裡,字句變成毫不相關的原料。這個階段她戲稱是「煮火鍋」,將所有文字不管好壞通通放在同一個腦子裡煮。

當她的文字量飽和時,她便會停止閱讀,這時候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會刺激字串重組。

她雖然平時很安靜也少與人有互動,但秋茗知道,這個孩子有比任何人都敏銳的觀察力。別說百目,就連她這個已經算得上資深的編輯也遠遠不及。

她會安靜地觀察,然後將字串在腦中重組成篇,等著在條件適當時將整個故事如春蠶般吐出。

最後,在適當條件的刺激下,整個故事在腦海中會像得到生命般膨脹開來,故事的靈魂會大到她無法承受。她得將這故事馬上寫出來,如果沒有,她便像積了過多水的堤防般潰提,過量的資訊會令她崩潰。

她得用筆將整個故事用力擠到紙上,用力將故事「生」下來。

生下故事後,故事便離開她成為獨立的存在。文姬再也記不得她曾寫過這樣的故事,會將她曾經讀到過的文字都忘得精光。而那故事會在紙上緩緩睡去,不再擾亂原主人的睡眠。

過了好幾年了,文姬卻不曾長大過,有時候小編會在夜裡為她哭泣。

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能力?

她永遠不會有疑惑、不會記得自己曾經參與過的故事、不會記得她曾經體會到的幸福。每次將故事生出來,她就將自己抽成空無,就如吐絲方盡的蠶兒,但蠶兒比她幸運,至少還有化蛾的可能,但文姬將故事寫完便只剩空殼。

她剛寫完一個故事,她的眼底便只剩一片空洞。她總是忘了小編,就連百目也認不出來,就像百目剛撿到她的狀態一樣。

但百目始終不在意,總是很有耐心地從頭教起。

幫她梳頭、給她看她最愛的髮帶後綁上、幫她穿上繁複的和服,因為這樣才可以偷偷多點親密的擁抱、讓她記得身體的碰觸。

帶著她重走家到按摩院的路、抱著她告訴她屋子裡每間房間的功用,一回回告誡她哪些東西不能碰、哪些地方不能去。

還有,他總是笑著要她多抱一抱文姬。

「文姬很喜歡擁抱喔。」

當她不確定、怕太過熱情會嚇到已經不認得她的文姬時,他不只一次這麼告訴她。

百目不會哭,她便偷偷地為他哭,每次文姬寫完作品、稿子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都會為文姬也為百目哭泣。然後她會盡她所能地將這些重要的文字印成鉛字,裡面就算有個錯字她也不會允許。成書的品質從排版到插畫、封面都要求得近乎挑毛病,多少插畫家和校稿人員被她罵到哭,她也因為超時工作弄出胃病。

但她是絕對不會倒下的,若要文姬的故事讓其他的人經手,她完全無法想像也無法忍受。

每當文姬剛寫完故事,她總是昏昏沉沉,睡得時間比醒著的多。尤其她昨天才剛寫出一個故事,從以前的經驗來看,她得睡上一兩天才會醒來。

等百目離開後,她確認文姬的棉被有蓋好,人也睡得沉,這才離開小女孩的寢室看著一屋子的狼藉、挽著袖子準備打掃。

雖說是打掃,她也只是將屋子裡的紙屑都掃起來塞進垃圾袋罷了。實在是屋子裡太多書,被風鐮切碎後便蓋滿地板,她花了一整週才將地板清空,走廊上已經堆了十來個大垃圾袋。

她累得一屁股坐在還殘留著紙屑的榻榻米上,隨手拿起一本還剩半本的書翻閱,很快便認出這是她經手編輯的小說。

這是她剛成為文姬的責編後所經手的第一本小說,對她來說也有極特殊的意義。

她一面翻著這本殘書,嘴角不禁揚起溫柔的微笑,當時發生的事件在腦海中很鮮明。她還記得當時文字居的模樣,彷若昨日。

突然,院子裡有一聲陌生的驚呼,她的耳力是非人的好,眼神一凝便往後院衝去。

只見戴著圓帽的小男孩被地上的雜物絆倒,他哭喪著一張小臉,腳似乎扭傷得不輕。但他一看到秋茗便更恐慌了,忍著痛站起來就要往外跑。

「不准動。」

秋茗百米衝刺的速度可不是人類可以比擬的,更何況是個扭到腳的小朋友。她輕輕鬆鬆便擋在小孩面前,嚇得小男孩臉色更慘淡。

「不、不要吃我。」小男孩抱著頭幾乎就要哭出來。

「很抱歉,但我吃素。」

她擰著眉不知道該怎麼辦,實在是人類小孩不比文姬可愛,她討厭這些愛哭又容易受傷的小動物。

「跟我進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腳。」

「阿姨,妳要騙我進屋然後將我吃掉嗎?」

這年頭的小孩怎麼動不動就是吃與被吃?她嘆了口氣,轉身就走。

「隨你喜歡,我還得繼續打掃房子。」

「阿姨,我、我跟妳進去好了,反正妳就算是妖怪也不能吃我。」小男孩固執地咬牙,半走半跳地跟在她後面。

「喔?為什麼我不能吃你?」

「因為媽媽說我的血很髒,我是不能碰觸的人的後代。」小男孩的聲音顯得有些傷感。

「亂說話,沒有人是不能被碰觸的。」她站在階梯上轉身看他,將手遞出:「扶著我的手慢慢跳上來。」

小男孩遲疑地看著她的手,最後才慢慢將手放上,扶著她的手一步步的跳進屋裡,額頭上卻已經布滿豆大的汗。

「真是倔強的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妳要奪走我的名字嗎?妖怪都喜歡這麼做。」

秋茗按著額頭嘆氣。

「隨便你,我叫鹿野秋茗。吶,將鞋子脫下來給我看看。」這次她搶在小男孩之前說話:「我要你脫鞋子不是要從你的腳先啃,你以為你的腳丫很香嗎?我才不要吃臭腳丫。」

小男孩掙扎了一會兒,才乖乖的坐到地上將鞋子脫下。

「腫得這麼大,」秋茗搖頭:「等我一下。」

她到廚房弄了個冰袋幫小男孩敷上,又從鍋子裡舀了碗百目早上煮的紅豆湯給他暖手。

她原以為戒心很重的小男孩大概不敢喝湯,但他聞了聞便一點也不遲疑地喝了一大口熱湯,笑道:「這不是阿姨煮的,妖怪才煮不出人類喝的紅豆湯呢!」

她扁眼,這小男孩的思維實在難以跟上。

「阿姨,妳住在這裡嗎?」他將紅豆湯放在地上,抱著書包埋頭往裡掏東西。

「不是,這是朋友的家。」

「那妳看過這本書嗎?」小男孩抽出一本小書遞給她。

她一愣,那是她經手的小說,她怎麼會不知道?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這間屋子便是那個故事發生的場所。

■ ■

當她站在被燒得只剩幾堵殘壁的按摩院前,她不敢相信昨天才來過的地方,隔天就只剩幾面焦牆。

「是妖怪幹的嗎?」她小聲地問百目。

「不是,是人類。」百目倒是沒有生氣。

「那、接下來怎麼辦?」

「找房子囉,我存的錢大概可以先付頭期款吧。」他豁達地攤攤手,語音有一絲無奈。

「不過在找到房子之前,我們就先住妳那裡囉!」

「不行!女生的閨房不能讓男人進入!」

「反正妳的胸部那麼平,我連看都懶得看呢!」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妳什麼時候有我求妳的錯覺了?」

百目就這麼大方的帶著文姬住進她家,她就只能比正主兒更認真的翻報紙找房子。

百目卻總是對房子挑三揀四,一下子這個位置不好,或是鄰居看起來討人厭,秋茗懷疑他根本就不打算搬出她家。

然後,桂花的季節到了。

她那陣子睡得不好,總會夜半聽到有人敲她的窗戶。某個夜晚,她醒來發現真的有妖怪整夜不休地敲著她的窗。

她素來都有起床氣,臨到清晨她終於受不了,開窗將不長眼的小花妖抓進來丟到睡在外頭沙發的百目身上。

「你處理一下,我要睡了。」她將寢室的門關上,上了三層鎖,又繼續快樂的抱著文姬進入夢鄉。

等她睡醒,她看到百目小心翼翼地用雙手護著一隻脆弱的小花妖。她發現百目雖然對想殺他和文姬的妖怪毫不留情,對弱小的妖怪卻意外的溫柔。

「這是?」

「她是來找文姬的,她快要死掉了。」

她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有些妖怪臨死前會找上文姬,希望將自己最重要的故事託付給她。正好文姬剛進入飽和的階段,隨時文字都能潰提而出,她只能說小花妖選的時機真好。於是他們早餐還沒吃便跟隨著小花妖找到這個奇特的住宅區來到這棟房子。

當時這房子就像廢墟一樣,半棟都被火燒毀,院子的雜草長得人高,只有小花妖發出的桂花香沖淡些許頹敗的氛圍。

「這裡是?」

「織姬從前住的地方。」小花妖只有拇指高,發出鈴鐺般清脆的語音。

「妳的本體呢?」她好奇問,這裡應當有棵桂樹。

「被火燒掉了,已經很久很久了……」小花妖從百目掌中站起,對著文姬拜下:「我、我已經撐太久了,可是這個世界只剩下我記得織姬,所以我一直活著。可是我好累了,只能拜託文字姬幫我保留這件故事,別讓這事跟著我一起被這個世界遺忘。」

「請說吧。」百目柔聲道。

她也看見了,小花妖的身體轉為透明,她的妖氣已經潰散的不成樣子,她恐怕沒有力氣說完整個故事。可惜秋茗實在是鱉腳的妖怪,無法用自己的妖氣護住小花妖。

「那我就開始了……」

平安京時代,這個區域已經是部落,也就是所謂的賤民區。這裡的人沒有姓名,總是身上髒烏衣服破裂成條,每個人的臉都被炭及污垢蓋住看不清面容,所有人都看起來差不多,遠遠便能聞到一股酸臭。

這裡的房子也是簡陋得不像該出現平安京的房舍,一間間像是小型豬舍……事實上,這裡的豬舍還真不少,許多負責殺豬殺牛的屠夫都住在這裡。因當時的人相信魚是沒有靈魂的動物,所以和食裡多半只有魚少有其他肉類。而宰殺四條腿的屠夫則是低賤無比的工作,他們和劊子手等職業被稱為「穢多」,本身便是污穢、不可碰觸之人。

這裡的人也只能吃宰殺動物後剩下的殘渣,每日一餐,將還連著血肉的皮毛和只剩一點肉的骨頭丟在大鍋裡煮,一大群人就圍著大鍋啃著骨頭喝著肉湯,他們的生活就只值如此。

她是這院子裡的一株桂樹,或許是鳥兒銜種、或許是還保有一點希望的人種下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生根發芽。但就算她再怎麼開花也不會有人聞得到她的香味、稱讚她的香氣,她從出生起便以為自己也是臭的。

她緊鄰一棟較完整的木屋,那是給稍微有點身份的部落民居住的。她記得裡面曾經住過屠夫、皮革師、政治犯等等,他們都死在這間屋子裡,死掉的時候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看著天空露出解脫的神情。

屋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住,直到有一天,搬來了兩個穿著布衣的乾淨女人。

他們剛來的時候都是這樣的,身上的衣服光鮮得格格不入,眼睛也還保有希望,臉上也還活著情緒。然而她知道,這些人很快、很快就會髒掉。

女人在這樣的地方是危險的,而且是這樣乾淨、纖細的女人。她很好奇,她究竟為什麼會被流放到這種地方?最重要的是,她竟然還帶著一位侍女,是位整天哭哭啼啼的女孩。

那個小女孩話很多,鎮日像隻麻雀吱吱喳喳地對著女人說話、哭泣,咒罵害她們落到如此田地的女人。

於是她很快便弄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女人原本是布商的女兒,名叫織姬,才及笄便被嫁給一位大名當小妾。

大名有許多尊貴的妻妾,但他卻獨寵這個樣貌不出色、年紀又小的小妾,於是在大名的妻妾中流傳著她是由狐狸化成的女人,她會詛咒其他妻子,並將大名的精氣吸盡。

後來大名生病了,大名的妻趁他病時將織姬趕走。原本按照常規是該讓她剃髮出家,但她恐怕等大名好了又會將織姬接回,便咬著牙將她流放到穢民居住的地方。

就算是淪落到這樣的地方,織姬仍是將自己打理的很整齊,每天都會帶著小丫頭到江邊將衣服洗淨,將頭臉整理乾淨。這樣的她自然流露出一股尊貴的氣質,周圍的男人別說侵犯她,就連走進她周邊五尺內都不肯,就怕會污毀了好不容易出現在部落的花朵。

不知道由誰先開始,部落民會將煮好的肉食放在織姬居所的門口,不願讓她加入他們的圍鍋。

只要遠遠地看著她精神飽滿、很有朝氣的乾淨面孔,看著她抱著衣服到江邊洗衣,他們就會感到滿足,是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了這朵花。

織姬就這麼住了下來,整整半年,部落民都和她保持距離,默契地守護著她的美好。

直到半年後有一天,正在切肉的屠夫驚恐地發現,織姬捧著他在門外玩耍的兒子的臉,用一條乾淨的帕子幫他擦臉。

他丟下屠刀跑了出去,將才八歲的兒子一個巴掌打倒。

「你做什麼?」織姬擋在孩子面前對他怒目。

「他、他、他很髒!」屠夫用更大的聲量回她。

而且還很臭!不能將部落裡唯一乾淨的花朵弄髒!屠夫抖著手,上前想再給兒子一個巴掌。

織姬看著那麼小的孩子被打也不哭,倔強地站起跑掉。

「不准、不准在我面前打小孩!」織姬指著他的鼻子罵,轉身追著小男孩遠去。

屠夫的心裡有很不好的感覺,平時他們都遠離這個女人,但她今天卻主動接近他們。她也要墮落了、要髒掉了嗎?

那天的部落,安靜的像是在舉辦一場喪禮。

傍晚當織姬牽著小男孩的手走回來的時候,屠夫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

他的兒子那頭又油又髒,總是披散的頭髮被洗淨並用條木棒挽起,黑炭弄污的臉也被洗淨,露出清秀的五官,還有他那滿是洞的衣服也被補好。他幾乎認不出自己的兒子,屠夫從屋子裡衝出去,對著織姬和兒子氣得發抖。

「妳、妳……」

他說不出話來,一掌將兒子打倒在地,也不管女人發怒逕自拖著兒子將他丟進房子裡頭摔上合不攏的門板。

果然隔天屠夫之子的模樣引起其他小孩的笑聲,他們紛紛用石頭、砂石丟他,繞著他將他的衣服扯破、將他的頭髮拉亂。

屠夫的孩子就別妄想頭臉乾淨,別妄想能成為其他的人,就算是外表乾淨了,他的血還是髒污會發出臭味。屠夫狠心的關上窗門,他任由其他孩子教會他兒子這個事實。

「住手!通通給我停下來!」

那個女人卻拿了藤條將那群小孩抽得哭爹叫媽,然後和侍女一起,將那些孩子一個個扯著耳朵拉到河邊。等孩子們哭著從河邊回來,孩子的父母驚恐的發現自己的孩子變得乾乾淨淨,煥然一新。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這些部落民恐懼了,像是有什麼保護著他們的東西就要壞掉了,而且是被他們守護著的小花親手毀掉。他們往常般沉默,盯著女人的目光卻漸漸變了。

「小姐,這樣好嗎?」小ㄚ頭常常在夜晚抱著織姬發抖,她真的好害怕。

「別怕,別怕。」她撫著丫鬟的頭,心裡卻也是七上八下。

一個月過去了,部落民卻沒有行動,她每天都將部落裡的小孩子打理的乾乾淨淨,還會帶著他們玩遊戲,孩子們很快便都喜歡黏在她身邊轉。

她還從河邊找到花種,教著孩子將花種種在自己房子前面。每間屋子前都出現一個小小的花圃,孩子們天天到河邊挑水回來為剛冒出綠芽的小花草澆水,殷殷期盼這些小生命長大。

沉默的父母和越來越有朝氣的孩子成一強烈的對比。織姬可以感受到部落民的成人在暗處對她流露出仇恨目光,但是她實在管不住自己,從前她家大人也時常笑她是個心腸過熱的笨蛋。

直到有一天,屠夫終於受不了,拖著被打得半死的兒子跪到織姬的房子前,拼了命的磕頭。

「求您放過我們吧,不要再接近我兒子了,不要教壞他……求您了……求您了……」

「他將來只能是屠夫,他和我一樣,從祖先下來血都是髒的……」

他將額頭撞出血,土地染了血變成烏黑的顏色。

不要給他們不可能的希望,卻又讓他們離不開這裡,不要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乾淨的,卻忘了自己是連血都令人噁心的穢民。

小花妖在樹上哭了,她也覺得自己又髒又臭,她能夠懂得屠夫的感受。

織姬在屋裡頭也哭了,過了許久,她終於抱著一尊觀音像走出房子跪在屠夫面前。

「我聽大和尚說過,佛陀說所有的眾生皆平等,沒有人比較尊貴也沒有人比較輕賤。」

「不可能!天皇是神,和我們就不能放在一起並提。人不可能都是平等的。」旁觀的部落民大叫。

然而他們都知道和尚是非常尊貴的職業,連天皇都敬重三分,和尚的話應該不會有錯。部落民動搖了,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認知被挑戰,他們一方面感到很恐懼,心底又想要接受這個女人所說的話。

「那就是天皇錯了。」女人平靜地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佛說,眾生平等,眾生皆有佛性。」

部落民紛紛倒吸口涼氣,不敢出聲。

天皇說他們是污穢不可碰觸的,但佛又說他們和其他人一樣。

他們也知道有個佛,佛高高在上,住在比天皇還要高的地方,供著他們的佛殿和皇宮一樣漂亮,這是他們聽來取肉的小販說的。

「我相信佛的話。你看,如果這裡真的像你們想像的那麼污穢,這尊菩薩像為什麼會在這裡?菩薩像是有靈之物,為什麼菩薩像沒有離開我們。」她微笑地俯視懷中鍍金的菩薩像,部落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珍貴的東西,不禁都看得呆了。

「菩薩是誰?」有小孩子怯怯地發問。

「菩薩是快要成佛的人喔。要當菩薩必須要經歷過很多困難,曾經是動物、曾經是平民也曾經是部落民也曾經是國王……」

「菩薩也可以是穢民嗎?」孩子們已經圍著她一圈坐下,七嘴八舌地追問。

「是的,菩薩在修行期間也曾經是穢民喔。」

「為什麼她要當穢民?」屠夫的兒子凝視著菩薩像的莊嚴面容,不可置信地問道。

「因為啊,她想要幫助所有痛苦的人。她聽見了我們的聲音,所以從天上來到人間來幫助我們,希望我們的內心不再痛苦。」

「織姬,妳是菩薩嗎?」一個小孩大聲問。

「不是喔。聽說菩薩有一千隻手一千隻眼睛,一千隻眼睛可以看到世界上所有人的痛苦,一千隻手可以幫助所有痛苦的人。你們看,我跟你們一樣都只有兩隻手喔。」

「喔。」孩子們紛紛發出失望的嘆息。

「可是這個菩薩像就是菩薩住的身體,我們只要對她說話,她就會聽的見我們的聲音。」

「真的嗎?」屠夫的兒子突然站起來,走到織姬的面前跪下磕頭:「菩薩啊,求求妳,我爸爸的心傷得很重很重,妳可以醫治他嗎?」

所有的部落民都屏息地看著,連小花妖也睜大眼睛,屠夫的兒子磕了一個頭又一個頭,部落民安靜地屏息看著,人們注意到菩薩像竟緩緩地冒出水珠。

織姬忙用手帕將菩薩像上的水珠擦乾,然後讓侍女幫她捧著菩薩像,她拿著帕子走到看呆了的屠夫面前,用潮濕的帕子蓋上他額頭上仍在淌血的傷。

屠夫只覺得額上一片清涼,等織姬將手帕拿開的時候,他額上的傷竟然不見了!

「菩薩聽到你兒子的希望了。」織姬對著他微笑。

屠夫俯地嚎啕大哭。

小花妖透過淚眼看著織姬,雖然她沒有一千隻手也沒有一千隻眼睛,但在她眼裡織姬卻發出比菩薩像還要刺眼的光芒。

那之後,部落裡的大人們不再以沉默抵制織姬和她的小丫鬟,也放任家裏的孩子整天在她身邊轉著。織姬時常帶著這些孩子沿著江邊,撿外頭人不要的東西回到部落。

部落眾多屋子前的花圃多了個圍欄,裡頭的花種也越來越多,人們聞到自己身上的酸氣與花香相混合,越來越多大人會聽孩子的話,不時到江邊洗衣洗澡洗去一身髒污。

有了花草,部落裡的人臉上多了微笑,許多人想起曾經唱過的歌兒,部落裡開始有了笑語聲和歌聲。

部落裡有很多等死的老人,他們往往要到身體都爛掉了才會被發現,然後被人用草蓆隨便蓋著丟到荒郊野外喂野狗。他們住的地方比豬寮還髒還臭,織姬便帶著孩子幫他們將漏水的屋頂重新釘好、將他們的窗戶打開、被子曬過,將老人們的房子打掃得比一般人地還乾淨。這麼一來,一般的部落民也不願意自己的家像豬窩一樣,原本沉靜如木頭的女人們紛紛將房子裡打掃得潔淨。

有天織姬撿來一台織布機,不知怎麼和外頭送肉的小販談好條件,讓小販不時帶進來紡線。她花了幾天織出一塊漂亮的布,連小販都說他沒見過這麼精緻的織工。

「我是布商之女,小時候曾經很認真地學過,現在只是重新抓起以前的技藝。」她揉著疲倦的眼睛,微笑地取過更多紡線。

她讓小販幫她將布匹帶出去賣了錢,用那些錢幫部落裡的人添衣買被。部落裡的孩子都很聰明,不知道從那裡學會修補房子的技巧,用外頭不要的磚瓦將部落裡的房子修補,甚至重建、擴建。

織姬慢慢老去,部落卻越來越年輕,外頭時常過來的肉販驚訝地發現這個部落竟然和外頭的平民區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個社區的房子甚至都有個比外面房子還漂亮的院子,這裡的人雖然都穿著家紡粗布,但他們的背總是挺直、目光直率,乾淨的臉上總帶著笑,這裡的孩子都很有禮貌、活潑且風趣。

這是個有信仰的地方。社區還有個佛堂,裡頭供著一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像,供奉的鮮花淨水從來都不曾斷過。

而織姬的房子是整個部落裡頭最大最氣派的,可惜織姬已經看不見了,只因她年輕時為了織布而耗費太多眼力,人到中年便已經失明。而她的丫頭已經長大並嫁給部落裡一位流放的書生,兩人還開了個學堂教孩子們讀書。

夜深人靜,小花妖總是默默地陪伴織姬坐在黑暗中。織姬的晚年並不孤單,她的心靈仍是強健充盈,她總是在黑暗裡為部落民頌唸佛號,為眾人祈求平靜。

織姬死後,人們為她辦了個很大的喪禮,小花妖和感念她的部落民哭了好久好久。

小花妖以為人們會一直記住這個改變部落的女人,但沒過幾年,就發生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

他們將食物供給一位路過的出家人,出家人卻嫌他們是穢民而不肯食用,也不肯對他們說話便快步離去。這件事情重重地打擊到部落民的信心,這些同時有著驕傲和自卑情懷的人在深夜將佛堂砸壞,鍍金的菩薩像也不翼而飛。

人們從此不再提到菩薩像、不再提起織姬,他們一面驕傲於自己和外頭的人一樣,卻又一面自卑自己身體中流著穢民的血。織姬的屋子一直都沒有人居住,有人悄悄地在夜裡放了一把火,想將這個女人的一切全部都抹去。

火將屋子燒去一半,也將屋子房的桂花樹燒成木炭,人們從此鬆了口氣,織姬的鬼魂再也不會擾亂他們平靜的夢。

但小花妖苦苦支撐著,她不願讓人忘了織姬,儘管現在只剩下她記得那個女人的光輝。

這間廢墟沒有桂花樹卻長年有桂花的香氣,人們都說這屋子有鬼便不敢進駐,所以從織姬後便再也沒有人居住,只有一位孤獨的小花妖守著一個人們已經忘記的故事。

百目的手掌上,小花妖用盡最後的力量勉力將故事說完,她散發成飛散螢光,很快地,秋茗只看到她的嘴巴張闔卻聽不到聲音了……

最後百目張著空無一物的手,秋茗落下的淚取代小花妖曾有的位置。

「哭鼻子妖怪,」百目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哭什麼呢?不是很美好的故事嗎?」

原本在一旁發呆的文姬驀然起身,瞳仁如墨點般散開充滿整個眼睛。

他們看著文姬從地上拾起一截焦木將故事寫在地上,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文姬寫故事的模樣。她一直寫著、不停地寫著,焦木斷了,她便用指甲將字刻在地板上,指甲斷了,她就用流出的血繼續寫……她不停地寫,白日黑夜,沒有一刻停歇,文字從地上爬到殘壁上,又從殘壁上寫到外面的砂地上,直到十根指頭都裂開流血,寫了三天三夜才將故事寫完倒下。

百目也不阻止她,拿了紙筆在一旁將她寫下的故事謄寫一遍,最後將一整疊紙交給在一旁哭得像是雨人兒的她。

「這是妳的了。」

他抱起沉睡著的小女孩離開。

彙夜京都下起大雨,文姬在廢墟寫的字全都被雨水沖刷乾淨,但小編卻知道那些字都已經深深地刻進她的心裡頭,就算文姬遺忘掉她曾寫過的故事,她還是會永遠幫文姬和小花妖記得,一字一句也不會忘掉。

百目不知道從那裡弄到這間廢墟的所有權狀,就這麼帶著文姬搬了進來。奇異的是,儘管小花妖已經不在了,這個院子卻長年有桂花香氣繚繞,她卻從來都找不到香氣的來源。

「小花妖還在嗎?」

對此,百目只是淡淡一笑,顧左右而言之。

哼!這個腹黑的男人一定做了什麼,她其實注意到當小花妖提到菩薩像的時候,這男人的神情有點怪。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百目很珍愛這間屋子,這裡是他和文姬無法被取代的家。對秋茗而言,這也是她在京都最重要的家。

■ ■

「阿姨……阿姨?」

小男孩有些害怕地喚著她,她剛才拿著他的書就開始發呆,然後莫名其妙地對著書的封面開始流淚。

「咦?」秋茗這才從回憶中回神,忙擦了擦一整臉的淚。

「阿姨,妳既然都哭了,就不要吃我了吧。」小男孩縮了縮脖子:「我知道有種妖怪在吃人前都會哭的,文字姬的故事裡有寫到。」

小編扁眼,那本書當然知道,原來這個小朋友口口聲聲有是妖怪又是吃人,就是因為從她所編輯的書中所得到的錯誤印象。

她正色:「文字姬的故事是很溫暖的,妖怪也不總是吃人……」

「我知道啊。」小男孩人小鬼大地眨眨眼睛:「要不然我怎麼不怕妳,我怎麼會進來這個屋子?」

「而且啊,那有妖怪會像妳一樣哭得那麼醜,臉上的妝都花了。」

真是讓人生氣的小鬼,她氣呼呼地和他對望。

「算了,我幫你將腳踝上點藥,你可以自己回去吧。」她在保健箱裡撈出藥瓶:「還有你這樣亂跑家人不會擔心嗎?」

「不會有人擔心我的,因為我是身體裡流的血很髒,連碰到我都會被我弄髒的喔,阿姨。」

「誰說的?」

「我媽媽說的。」小男孩抱緊了膝蓋:「媽媽說,她不應該嫁給我爸,更不應該將我生出來。」

小男孩緩緩地說出自己的身世。

自從 日本實行「賤稱廢止令」後,雖然已經沒有部落民這個階級了,但人們的偏見還是沒有絲毫改善,住在部落裡的人仍是只能做著輕賤的工作。

他的爺爺是從這個社區出生的,也有能力搬出去,他父親更是偷偷申請更改祖籍,他以為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他是「非人」的後代。

父親過著一般人的生活,娶了老婆生了小孩,但畢竟京都是全日本最重視階級的地方,一般人不知道大企業及家族間偷偷地印刷著一本叫做『部落地名總鑑』的書,上面紀錄了所有部落民的真正祖籍,於是他永遠都被排除在這些企業的公司外,每回面試都要受到歧視的目光和過分的問題。

最糟糕的是,他的媽媽透過銀行不小心流失的紀錄知道爸爸的的身份,從此一切都變了樣。

媽媽總是一直罵爸爸,還會拿藤條抽他,說他讓家族蒙羞。媽媽甚至還得了躁鬱症,試圖自殺且將他殺掉失敗了,便被娘家接回去療養。

銀行或許是不小心的,卻不知道這樣毀了一個原本完整的家。

鄰居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父子竊竊私語,其他的小孩都不和他一起玩了,父親先是失去工作後來又被房東踢出,最後帶著他搬回這個社區。

「媽媽總是說我很髒,還在我的手上開了一個大洞說要讓我將髒血都流光,」他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條蜈蚣似的可怖疤痕:「可是阿姨,我剛剛碰到妳了,妳會覺得我很髒嗎?」

小編的眼眶又開始氾淚,她將小男孩一把擁入懷裡用力抱著。

小男孩在她懷裡閉上了眼睛。

「阿姨,妳可以將我吃掉了。我知道妳是妖怪,拜託不要嫌我髒。」

他就住在附近,曾經在某個下雪的日子偷偷躲在破掉的牆邊偷看,所以他看到了,這個阿姨變成一隻好漂亮的鹿在院子裡跳來跳去,那時候他覺得如果能夠讓這個妖怪吃掉也沒關係了,他也不會很難過。

「說什麼呢?我說過我吃素啊。」這個愛哭的女人就這樣抱著他一直哭,像是要用眼淚將他的不幸都洗去一樣。

「真是個哭鼻子的妖怪。」

小男孩看到一個好漂亮的人就站在門口看著他們,他被看得感到很難為情,奮力掙出女人的懷抱。

「你是個堅強的小鬼,這女人的同情心老是用錯地方。」那男人將地上的書撿起遞給他。

「說吧,你叫什麼名字,你來做些什麼?」

男孩接過書本,回答得一點也不遲疑:「我叫做藤原真,我想要確定,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喔。」

「太好了。」小男孩鬆了口氣,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這個人:「那我就放心了。」

「等等、」小編蹭著發紅的鼻子,淚訴差別待遇:「為什麼他問什麼你就回答,他說什麼你都相信?」

因為妳看起來很好逗。一大一小兩人默契地互望一眼,將答案藏在笑眼裡。

「叔叔、阿姨,我要走了,太晚回家爸爸會擔心的。」他站起將書包背好:「我相信這個故事,我也相信織姬說的話。」

「真可惜不能跟文字姬道謝,這個故事對我真的很重要。」

「這個阿姨是文字姬的責任編輯,妳可以請她幫妳向文字姬傳達妳的心意喔。」百目一點也不猶豫地將她賣了。

「真的嗎?」藤原真激動地看著她。

秋茗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嗯,是真的。」

「太好了,我再給阿姨寫信,寄到這裡阿姨可以幫我轉給文字姬嗎?」

「你可以直接拿進來給我。」

「叔叔,老婆要管好了,讓她這樣隨便邀請男人進門不太好喔!」他吐了吐舌頭跳出門外,秋茗哇哇大叫地抓著藥瓶追出去揍人。

「文姬,妳聽到了嗎?妳的故事可以給人帶來希望。」百目對著剛醒來正揉著眼睛的小女孩微笑。

只可惜女孩的眼睛空洞無光,看著他宛如看著陌生人一樣,直接從他身側無視地走過。

(後記)

三年後,秋茗定期回到廢棄的文字居時,發現信箱裡躺著一封信。信上沒有郵票和郵戳,字跡很整齊,上頭署名是給她的信。

她坐在冰冷的長廊邊緣,在昏暗的天光下展信閱讀。

「鹿野阿姨您好,

好久不見了,您還記得我嗎?我叫做藤原真,我們三年前見過一次面,那時候您還抱著我哭了。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的祖先會被判罪流放到部落?為什麼我們得承受我們祖先的罪?所以我一直在找我的家譜,找了很久,我今年終於知道我祖先是誰了。

我那位被流放的祖先叫做藤原三芳野,是幕末受到一橋派與南紀派之間的爭鬥所牽連的武士,安政大獄期間被流放到部落成為「非人」。即使在一橋派裡,他也主張希望日本能夠平和地和外國往來,不要再強制攘夷,應該要學習外國的技術,卻也要保留日本的武士道精神。

他最後在這裡鬱鬱而終,沒有人知道日本曾有過這樣一個憂國憂民的人。

我在家裏找到很多他寫下來的文章,就壓在榻榻米下,他寫了很多關於蘭學的事情、關於開國的建議、關於想要給幕府以及朝廷的上書。

厚厚的一大疊,紙都黃了非常脆弱,拿在手裡卻很沉。

我讀著讀著,他的用字很難懂,好多看不懂的漢字,可是我卻有點懂了,我深以我有這樣的祖先驕傲。我很高興身體裡流著他的血,這是很高貴、很驕傲的武士之血。

我再也不會因為其他人說我是部落民之後而難過了。我一直都記得文字姬的故事,我知道我們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甚至連天皇也不比我們尊貴。

我真的很以我的祖先而驕傲,我是他的子孫,我將會繼承他的遺志。

愛哭的阿姨,將來有一天妳也會以我驕傲的吧。

祝您青春永駐,藤原真敬上。

P.S. 讀到這裡,阿姨大概又哭得妝都花了,把臉擦一擦吧,這樣實在好難看:p。」

秋茗將紙緩緩地折起放進信封裡,眼中卻是乾的。

她把信貼在胸口閉眼許久,淡淡地笑了,這才站起走出門外,走進被霞光渲染得宛如浮世繪的京都夜色當中。


【桂香之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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