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12

文字姬--父愛

深吸一口京都的新鮮空氣,風塵僕僕的男人脫下帽子和外衣。拉開和式推門,站在熟悉的家門口有種離開太久的感覺。

他才離開了一周,卻覺得自己似乎離開了好久。

這是個漫長的一周,他找到太多令他震驚的事實、太多模擬兩可的訊息、太多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的小道消息,他需要停下來好好消化這一籮筐的資訊。如今終於回到家,熟悉的氣味讓他安心地呼出一口悶在胸臆中的濁氣。

他先到女兒的房間。跪在小床邊,他看到女孩的小臉皺成一團似乎做了惡夢。這孩子近來越來越常做惡夢的狀態讓他很擔心,這也是他必須要離開的原因之一。

有些謎題已經積累出他不容忽視的重量,是時候將問題一次釐清,他得將這些問題造成困擾前拉出來解決。

他拿出懷中的帕子將女兒額上的汗擦淨又幫她拉好被子,這才回到書房工作。

他將地圖攤在桌上,燈下一疊古籍等著他閱讀,手掌壓著的筆記本裡有密密麻麻的記錄和紅線,紅字標起重要問題,筆記本裡出現最多的卻是問號。

他有很多問題還有很多很多的問號。於是他還有工作要做、資訊要分類,為了文姬他還不能夠休息。

百目隱隱有種不安的直覺,他必須要快點看穿這團迷霧,將事情重新納入掌握中,要不他恐怕會失去他心愛的女孩。

就算失去一切他也要保護好文姬。這孩子已經吃過太多苦,他絕對不會、也不願讓她再飽受來自人類的傷害。

■ ■

「零,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女兒喔。」

「零,趕快長大、趕快醒來,陪你的姐姐,成為她最重要的人好嗎?」

「零,爸爸愛你喔。」

愛是什麼?父親,愛是什麼?她伸手往面容模糊的男人求助地探去,男人的臉卻突轉猙獰。

「去死吧!為什麼不是你死!你為什麼不趕快死一死?」

「如果不能說故事給最重要的人聽,你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男人抓住她的頭往地面摜下,她驚叫一聲,滿額汗地醒來。

夜色深沉,樹影在紙門上搖晃,過於寧靜的夜,適才的夢境很快便被充斥大屋的無聲模糊。她呆坐一會,模糊的記憶很快便像風裡的沙畫一樣,她不久便忘了適才的惡夢。

最近夢越做越多了,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的腦袋裡總是一片空白,思想是飛舞的蝴蝶,她怎樣也捕捉不到那些淘氣的小東西。所以她一直在讀書,試著將裡面的詞彙全部都記到腦海裡面,卻怎麼也填補不了那種空虛的感覺。

這些硬塞的東西從來都是外來之物,怎樣也不會化為她的一部分。

她擁有的很少,別人給她的卻總是太多。

而且她少了最重要的情緒,於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被割到手,她會有點痛,可是她心裡卻不會難過,百目抱著她的時候,她會想要黏著他,可是心裡卻不懂得高興。

她只有想做與不想做的事情、想要和不想要的東西,她沒有喜歡或是討厭,也不會高興或是難過。

但她還是可以分辨得出自己和一般人的不同。有時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對著百目笑一笑,她永遠都還不了他的好。

自從那位有著奇怪金色眼睛的叔叔來拜訪之後,她覺得自己不再像是踩不到實地的人,她渾沌的腦中有了一絲絲的清明,且她也能夠比較流暢的說話。

但大部分的時間她仍是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靜靜地坐著看大人們忙碌。

而且她不再叫百目「爸爸」,她現在都直呼他百目。一開始,百目似乎有些難過,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爸爸」這個詞彙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或許,那種感覺是人們所說的恐懼,不過她也不是那麼肯定。

她起身,光著腳在屋裡亂走。她先到了銀的繡房偷偷從門縫看進去。

銀的繡房中有個一人高的木架,木架上三吋高的蜘蛛女郎正忙碌地織網成布。

自從銀跟她簽訂契約、變成這個模樣後總是鬱鬱寡歡,有了繡房之後便一頭栽在裡頭不肯出來。

她想,她大概害了這個對她很好的妖怪。為什麼她總是在傷害身邊的好人?也許,就像是某道常在夢裡出現的聲音所說的,她是個不該被生出來的小孩。

她繼續在屋裡走著,經過書房時訝異的發現房裡燈火明亮。

原來百目回家了。

這一周百目突然便離開京都,離開前要銀和秋茗阿姨照顧她,也摸著她的頭要她乖乖吃、好好睡。她也說不出百目不在的時候她有什麼感覺,但現在這樣看著他的背影,原本那股仿彿踩不到實地的不安全感便消失了。

心裡頭不安的時候就會想要倚著這個人,總是想親近他、蹭在他的身邊,想要為他說個故事,但是她的腦裡頭總是空空的,就像現在一樣。

她一直記得,有個很重要的人對她說過,想聽她說故事,只要能聽到她的故事就會感到滿足。

那個聲音還反反覆覆地告訴她,如果不能為重要的人說故事,她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但就算她拼命看書想要填補那個空洞、就算她將整個圖書館的書都看完,不久她的腦袋還是會自動清空。她沒辦法對著百目說出她想為他說的故事,為此,她總是很焦躁。

她得看更多的書,用那些書來填補她的大洞,大洞補起後,她才能夠說個故事給百目聽,來報答他對於自己的好。

百目一早醒來便發現養女穿著單薄的睡衣赤著腳,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讀書。他擔心的幫她加了外衣,女孩的小手觸手冰涼,眼下有一夜未睡的黑影。

當他抱著文姬幫她穿衣梳頭時,他發現一周不見,女孩兒更輕了。一雙眼睛因缺少睡眠微紅,出現這年紀不該出現的黑眼眶。

她不管什麼時候都抱著書讀,就是聯考考生也沒有她來的認真。百目試著將書從她手中抽走,小女孩轉身便取新書來讀,反正家裏最不缺的就是書。

百目好傷心,他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回到家,女兒看到他時卻沒有驚訝也沒有高興、更不會抱著他撒嬌。

他的孩子現在不叫他爸爸也不理會他,難道這就是孩子長大必經的過程嗎?於是趁著這日休店,百目決定將女兒拖出門散散心,至少到了外面就看不到那些總是搶走他女兒的注意力、讓他哀怨無比的書本。

才剛出門,秋茗就抱著一疊剛校好的稿子出現。

「不要工作了,我們出去走一走吧。」她就這麼被強制放工了。

這是個晴朗的冬日,京都的冬初總是晴朗的日子多,天空一片如被洗過的藍,一片雲都不肯停留。

他們沿著鴨川上游往市中心的方向慢慢走,清澈的河邊時常有一家人在追逐、遊戲,冬季暖陽照在身上很舒服。他們反正不趕時間便慢慢走,風吹楊柳、江鴨戲水,百目不時笑對文姬指點路上風景。

就這樣將近中午的時候到了市區,他們剛上鄰近的陸橋,秋茗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鯛魚燒攤位。

「口水擦一擦吧。」百目拍拍她的肩:「看著文姬,我一會兒便回來。」

這時橋上不遠的地方有一穿著土色風衣、戴著圓帽的男人呆呆地看著她們,秋茗敏銳地注意到這個男人的視線,她不舒服地將文姬擋在身後,卻見那男人快步向她們的所在處走來。

他一走近便粗魯地將秋茗推開,大手抓住文姬的手腕。

「找到你了,跟我回去。」一臉鬍渣的男人扯著她手腕轉身便要拖走她。

「等等!你給我放開!再不放開我就要尖叫了。」秋茗擋住他的去路。

「小姐,是妳沒搞清楚狀況吧。」男人從內袋裡掏出張名片向她丟去:「我是零的父親。我能夠證明他是我的親生孩子,如果有問題找我的律師談吧。」

「零?」秋茗不安地撿起地上的名片,嘴裡仍是口硬地問道:「那為什麼你丟了她那麼多年卻不將它找回,就算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根本就不配當她的父親。」

「輪不到妳說話。」他冷笑,拖著文姬就要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但才剛轉身,一只秀氣的拳頭重重擊上他的臉頰,他因這大力撞上橋欄,痛縮一團如蝦子。

「這個變態想綁架我的女兒。」百目對著圍觀的民眾憤憤地指著倒地男子,隨即有民眾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警察,還有不少觀光客拿著相機猛拍。

百目趁亂拉著文姬和秋茗離開人潮,在橋底下仔細查看女兒的情況。

「手都淤青了,真是可惡的混蛋。」他心疼地撫著纖細手腕上的青痕:「文姬,下次遇到討厭的男人,記得要直接從那人腿中間踹下去喔。」

「不、不會討厭……」

「可是文姬很害怕。」他握緊冰涼的小手,這孩子明明就怕得不敢出聲。

「不怕、不怕,臉都害怕到發青了呢。」

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害怕嗎?文姬的眼神不安的漂移。

百目凝視她半晌,蹲在她面前捧著她的臉正色道:「害怕、恐懼都沒有什麼不對的,也是人類學會的第一個情緒。所以文姬不用想太多,記得以後害怕的話,就從變態大叔的腳板直接用力踹下去就沒錯了。」

「我們回家吧。」

百目站起身,掌心朝上伸手向她,她呆望他許久,這才抬手握住男人的大手。

好溫暖,她真希望自己能夠懂得如何還他的好。

「百目……」秋茗不安地喚他,卻得到青年警告的一瞥。

她握緊手中的名片,心裡有不好的直覺在發酵。

■ ■

那日從市裡回來後,文姬的狀況就有些奇怪。

她晚上總會做很多惡夢然後哭著驚醒,百目便將床舖搬到她房間就近照顧她。

她像是回到幼兒時期,一晚總要哭醒很多回,每次她一醒便會哭得肝腸寸斷,彷彿仍困在惡夢裡醒不來。百目會將電燈打開,抱著她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直到她真正地從夢魘中醒來,睜著大眼看著他的神情卻仍是驚恐。

那個混帳男人!百目在心裡暗自決定,下次若再見到他一定要將他從橋上丟進江裡洩忿。

白晝之時,文姬越來越沉默,就是將書攤在面前也總是在發呆。有時看著百目欲言又止,像是有太多的話不知該如何宣之於口。他很有耐心地等著,但文姬仍是對著地面發呆的時間居多。

或許等她將故事寫出來,她就會忘了那個男人也不會再繼續做惡夢,百目第一次希望她將故事寫下,從此將這段不美好的記憶封存。

不安的不只是一大一小,責編秋茗也從那一日起便一直都睡不好。掙扎了幾日還是找上駭客高手的表弟幫忙。

「川添大輝博士。ECR企業,C.O.部門的研究主任?」鹿野隼斗翻著明信片將頭銜唸出,皺眉道:「ECR我知道,是非常大的私人企業,但那個C.O.部門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隼斗君,你可以幫我找到關於他的資訊嗎?」

「老樣子,」已經是大學生的隼斗將名片丟在桌上:「今年コミケ的同人本。コミケ還有兩週就到了,記得一本都不能漏。」

秋茗苦著臉,她現在已經知道コミケ是什麼了。コミケ,comic market,是日本動漫界每年最大的展覽。上次一路殺到東京去幫這小子買書,沒想到人那麼多攤子也是多到眼花撩亂,她花了整整三天才將他書單上的書買齊,人累得像是被曬乾的玫瑰一樣,休養了好幾天才恢復過來。

但是,當她回憶起文姬被男人拉著時的神情,她就沒辦法將這事放著不管。

「可以走了嗎?」他將她推出房間外準備將門鎖上。

「等一下,可以幫我留意他是否有個名字裡有「零」字的女兒?」

「知道了。」門被摔在她鼻子前面。

她苦笑,這孩子還是一樣如往常的傲嬌。現在她只能靜下心等隼斗表弟的資料,希望事情沒有她想像的糟。

結果這次沒兩天就收到表弟的訊息,她到阿姨家時表弟正臭著臉在門口等著,一見到她便拉著她的手進了房間,反手將房門鎖上。

她正奇怪表弟的反常舉動,卻看到那個穿著土色風衣的男人坐在表弟的床側似乎在等她。

「人來了,磁片給我!」

那人將USB磁碟丟給她的表弟,鹿野隼斗便急忙坐回桌前將磁碟插入電腦側,過了一會兒螢幕的藍屏才有反應,他十指如飛地敲打鍵盤。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小朋友想要侵入我的主機,就被我找上門來。我要他找妳過來,要不然他永遠都別想解開電腦病毒。」

「你為什麼要找我。」她雙手插腰:「那天的事情還沒跟你算帳呢!」

男人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說過了,我得將零帶回去,我現在說的話只會重複一遍,妳去跟那男的說清楚。」

「說什麼?」她突然感到有點害怕,退到門邊手放在門把上。

「聽好,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 ■

最近文姬做了很多夢。

但和往常不同,自從見過那個男人之後,文姬能夠記得的夢越來越多,原本被她封存記憶庫底部的灰塵被擾動浮起。

於是她便想起來了,她在被百目撿到前所過的生活。發生過的一切如拼圖一樣隨著夢境被擺上正確的位置。

她終於知道那個她想告訴百目的故事。那個屬於她的故事。

於是這天傍晚,她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百目洗碗以及整理廚房,等到他忙完在她身旁坐下摸摸她的頭問她今天過的如何。

她抬著小臉看著他的眼睛,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可是一張口,聲音卻卡在喉嚨,像是太多的話黏成一團出不來。

她試了幾遍,張口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腦海中有另一道聲音反覆地催促她:「如果你不能為重要的人說故事,你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她唯一能夠報答百目的事情就是將她最重要的故事說給他聽,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她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但她越急、便越是發不出聲音,她辛苦地擠著喉嚨的聲音直到額頭都冒出細細的汗,她仍是說不出一字一句。

「怎麼了?文姬怎麼會滿頭大汗?」百目掏出手帕幫她拭汗:「累了吧,今晚不要讀書,我們去看銀織網好嗎?」

不要對她這麼溫柔、不要對她這麼好!她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值,她不配擁有百目那麼多的溫柔與愛。文姬艱難地發出聲音:「筆。」

筆,她需要筆和紙,她必須寫下這個故事。

她站起如盲人在架子上摸索,整個視線中、腦海裡只剩下她非得說出來的故事,直到一支筆和紙被塞進手裡。

寫、寫、寫,她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有腦中故事的聲音在哭喊嚎叫。

■ ■

從前、從前,其實也不是那麼久遠的過去,有位父親和獨女相依為命。

可惜女兒一出生就得了嚴重的遺傳性疾病,她見不到陽光、不能離開無菌的溫室,外面被汙染的空氣和水都能夠輕易的殺死她。

女孩兒的父親在東京工作,是位非常傑出的電子以及機械工程學家,但他即便又去修了生物工程的學位,卻仍是對她的病一籌莫展。

他便只能將她養在空氣相對乾淨的京都鄉下,盡量每週末從東京的公司趕回京都陪她。

「爸爸,可以不要那麼快回去嗎?」每次離開前,女兒總是這麼渴望地問他。

「不行喔,爸爸要努力工作,才能找到治療玲子的方法喔!」他心疼地摸著女兒的秀髮,試圖忽略掉她眼底的寂寞。

「爸爸,可以在走前說個故事給我聽嗎?」

「那我說月亮少女的故事?」

「不要,那個聽過了。」

「狐狸結親的故事?還是灰姑娘的故事?」

「不要,玲子要聽爸爸沒有說過的故事。」她抱著父親的手臂不放。

男人很為難,這些年裡他將聽過的、讀過的故事都說給女兒聽了,而且她對於故事很挑,故事一重複她便會纏著他不讓他走,每次從東京到京都的路上他總得先準備好新鮮的故事。

某個晚上他實在太累便隨便找個藉口掙開女兒的小手離開,但女兒受傷的神情卻讓他一整週都食不知味。

他站在研究室裡,看著中央培養槽中沉睡的小女孩許久。看著它和女兒如出一轍的可愛小臉,他的心裡就會有暖意。

這是他所負責的研究項目。

他的部門負責的是生化人的研發。一開始投入這項目,他其實私心地想製造出一個能和她女兒心靈相通的生化人,能讓她女兒控制著在溫室外行走,替她觀看外頭的世界。

於是他公器私用地使用自己女兒的細胞來製造這個生化人,生化人被命名為「零」(ゼロ),零號是公司生化人技術的最初原型。

他和幾位優秀的同事突破很多難關,最後零果然被創造出來,卻仍是無法達到他的需求。

究竟哪個環節出了錯?他恨恨地擊向玻璃,培養槽裡的女孩始終無法和他女兒的腦波同步,或許他一開始就提出了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其實不是不可能的,」他的同事,一位頂尖的腦科專家推了推金框眼鏡:「但你太寶貝你的女兒,如果你敢賭上一睹,幫你的女兒裝上腦晶片來加強腦波,說不定可以辦得到。」

他怎麼可能拿他那脆弱的小花來冒險?他瞪了同事一眼,同事無所謂地聳聳肩便離開。

他看著培養槽裡女孩的蘋果小臉許久,突然有了其它想法。

如果,他先從基本的開始,以創造出可以陪伴女兒的同伴為目的,為女兒做出個可以在溫室裡陪她說話解悶、說故事給她聽的姊妹,這樣事情不是簡單多了?

「零,從現在起你就是玲子的姐姐喔,玲子會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要陪伴她,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她要你說故事,你就要說故事給她聽,而且是不會重複的新鮮故事,這樣玲子才會高興。」

「所以啊,零也是我的女兒了呢!零也要叫我爸爸喔!多了個女兒真是高興。」

於是他全心全力地投入工作,為了早點讓零能夠成為玲子的小同伴,他近乎燃燒生命地將自己投入這項研發裡。

一開始並不順利,零時常因系統負荷過大而高燒不退,他只能日日夜夜緊張的在實驗室裡監測生化人的狀態,因此他一整個月都沒有回家,從早工作到晚,睡覺的時間被壓縮到最小。

他參考眾多網路上的小說產生器,將程式升級後灌進零的系統,又增加了讓零能夠自行擴張詞彙與句型的資料庫功能。書裡的故事遲早有說完的一天,所以他要造出一個能夠自行創造故事的生化人,它的故事永遠都說不完。

工作的壓力很大,當他感到疲倦的時候就將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零的面容和記憶中女兒的模樣重疊。

「玲子,爸爸最愛妳了,爸爸要給妳一個很大的驚喜。」

從此女兒便再也不會寂寞。就算他總是回不了家,女兒也不會再露出那麼寂寞的神情。

等零終於退燒、情況穩定下來一切便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將零的程式都準備好剛上線時,還在測試階段,家裡卻傳來噩耗。

玲子死了。

過度哀傷的父親將身體還未發育完全、骨頭還軟如橡膠的生化人從培養槽裡拖了出來,抓著她的髮將那張令他傷心的面孔用力慣上地面。

「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他聽說在零高燒的時候玲子也同時發起高熱,結果零撐了過來,最重要的玲子卻撐不過去而痛苦地離開了,這世界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

他恨自己在玲子發高燒時卻待在這個昂貴的玩具身旁照顧它。放下最重要的人,玲子最痛苦的時候卻不在她身邊,他永遠都無法原諒這個生化人。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為什麼你還活著?」

「還我的玲子!將我的玲子還回來。」

零血肉模糊地抬眼看他、伸手想要碰觸他,他厭惡地將它扔在地上轉身離開,實驗室的電子牆上跑著生化人系統故障的訊息。

本來就只是測試階段,而且還沒等生化人的身體和電子腦同步就被人從培養槽拖出來,看著生化人在地上抽搐掙扎的模樣,所有研究員都知道這個原型已經壞掉了。

反正實驗就是這麼一回事,至少他們有了需要的數據,這樣的生化人想要做幾個就有幾個。

研究員向上級的金主報告說生化人零號失敗已經報廢,但沒有人注意到,本來應該要按照正常程序報廢的零號卻被其中一位研究員偷偷撿回家。

■ ■

她是負責監測零成長狀況的基因工程學家。每一天、每一天,她看著零慢慢長大,內心也對她產生情感,尤其多年和先生無法育有後代的她,更對培養槽裡的小女孩投射母親般的情感。

所以當零被批上報廢、將要被送到回收室時,她主動接下回收的工作,用了點障眼法將女孩偷偷帶回家。

回到家,她告訴不知情的先生這是個身世可憐的親戚孩子,因為沒有親戚肯要她,所以她便主動收養這孩子。

先生是個長年在家的自由工作者,工作是漫畫家的助手,見到孩子亦心疼女孩被繃帶包著的小臉。

「可憐的孩子,本來漂亮的臉出了車禍被毀掉了嗎?」瘦巴巴的男人緊抱住小女孩:「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由於工作忙碌的關係,她總是待在實驗室的時間多過在家裡。但先生和女孩卻處得很好,她看著先生像是養起小動物般開懷多了,生活也漸漸有了規律,這才知道先生平常有多麼寂寞。

而零,她的養女,大腦的傷害卻始終沒有恢復。

她癡癡呆呆不會說話,平常會乖巧的讓人幫她洗澡穿衣,但她實在離開實驗室得太早,實驗員還沒有將能夠自我學習的程式灌進她的系統中,所以她永遠都學不會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就連綁鞋帶教了幾百遍也怎麼都學不會。

還好對於這些她的先生都不在意,他總笑著說:「女兒嘛,再怎樣都是我們的女孩兒呢。」

她很感動,果然有了孩子會讓一個男人長大,她的丈夫終於有了懂得對現實生活負責的態度。

她愛著她那像個孩子一樣的丈夫,卻時常氣他和現實嚴重脫節,平常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也從來都曾不顧及她的感受。但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她發現丈夫像在生命中找到新的光芒。他開始起居有常、會上市場買菜、注意兒童需要什麼營養、按照時間煮東西喂零吃飯。會幫她洗澡替她穿衣、會帶她出門散步、晚上睡前還會唸童書給她聽。

有時候她會忌妒自己的先生愛零比自己還多,但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因丈夫的笑顏而開懷。她覺得啊,她這個長不大的小男人真像個喜歡玩扮家家酒的小女生,成天抱著自己最喜愛的娃娃,將她擺弄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零該慶幸,她撿了它,還遇上她丈夫那麼好的男人。

「欸,我們的女兒好奇怪,她今天拿起我的書讀耶,而且讀了一整天喔。」

有天她丈夫這麼告訴她,末了還抱怨幾聲:「結果我跟她玩的時候她都不專心,害我好難過。」

「看書是好事啊。」她笑著安慰露出小狗般哀怨神情的先生,一面奇怪什麼時候她被添加了讀書的功能?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如此平靜而溫馨,她希望一家三口的日子永遠都不要結束。

直到某一天,她已經連續在實驗室裡不停地工作了大半個月沒有回家,趁著工作到一個段落結束的時候請了幾天的假打算陪陪家人。

回家後,她發現養女瘦了好多。丈夫告訴她,當她不在的時候零生了一場病。

她心疼地抱著輕得像是會飛走的小女孩,一遍遍告訴她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小女孩無機質的黑眼映出她的愧疚。

因為她的臉扭曲得太嚴重,平時她先生都會幫她纏上繃帶或是帶上面具。

這天她帶的是一個狐狸的面具,配上一身蘿莉塔的裝扮真是可愛極了,女人歡喜地黏著她一整天,讓她先生連連抱怨她獨佔了兩人的女兒。

傍晚的時候,女孩卻從她懷裡掙出,她的樣子很不對勁。

「零,怎麼了?」她感到有些不安。

女孩只是安靜地拾起桌上的原子筆,直接就著潔白的餐桌面寫了起來。她寫了一個不長也不短,剛剛好佔滿一個桌面的故事。

女人讀著、讀著,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巴掌將女孩打倒在地上,用抹布拼命擦著桌子。

「妳這個狐狸精,都是妳的錯,我的先生才不會作出這種事情!」

「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將妳打扮成他漫畫裡筆下人物的模樣,對妳……對妳作出那種事情……」

見桌上的筆跡怎麼也擦不乾淨,一擦便將桌子越抹越黑,她只得放棄徒勞的行為,拿起流理臺上的桿麵棍就往女孩身上打去。

「妳這個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的賤人!」

她見女孩不哭也不躲,如具木頭不動地讓她發洩,她想到當男人侵犯她時也是這副模樣,更是氣得將桿麵棍打到折斷,同時也打斷了女孩纖細的手臂。

「我不該相信一個沒有靈魂的東西,我不該將一個沒有心的玩具當成自己的女兒。」

她看到自己的先生正躲在角落偷看他們,眼中竟然隱隱有著不正常的興奮。

於是她將女孩的狐狸面具一把扯斷,丟在地上踩得爛碎。她決定明天就將零送回回收場,重新將這不該活在人世的失敗生化人按照原有程序處理掉。

但當晚女孩卻逃了。

混混沌沌中,女孩的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呼喚她。

那是道好孤單、好孤單的聲音,那道聲音在西方,不間斷地呼喚著不會出現的父親,希望有人能夠聽得到她的哭泣,能夠陪伴著身體很痛苦的她。

「爸爸,說個故事給我聽,再多陪我一下就好……」她一直聽到這聲音在腦海中呼喚,一遍又一遍,好像壞掉的留聲機重複相同的話。

聲音的方向從西方傳來。於是她知道在西方的城市裡,有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正等著她。

她之後便開始流浪,途中遇見很多將她撿回家養的好人。可惜人類的愛心付出得太廉價,一發現事情和自己想得不一樣便會惱羞成怒,對著她大喊大叫怪罪她不懂得感恩。

永遠沒有反應的女孩如同鏡子一樣,反映出人性最真實的模樣,她看得太多,對於這些人的一切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記得,每次一寫完這些人的故事便會強制自己將記憶庫格式化,直到這行為成為慣用程序。

等她終於輾轉來到京都,那道小小的聲音卻不見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某個夜晚在百目居所附近的巷子前被車子撞倒後,她才總算停止飄零,她才總算有了自己的家。

■ ■

「生、生化人?」秋茗不可思議地重複道。

穿著土色風衣的男人淡淡地說道:「C.O.是「Cybernetic Organism」的縮寫,或者簡稱「cyborg」,也就是所謂的半人半機器的生化人,是我們部門開發的產品。」

「可是文醬餓的時候會吃,割到手的時候會流血……」

「它的身體是利用生物科技製造出來的,所以和人類的身體構造一樣,也需要食物來維持身體機能。但她的大腦是微型電腦,所以她的生理反應完全都是由電腦程序掌控。」

「因為沒有必要弄得太複雜,我只給它加了最基本的程序,只夠維持身體運作即可。它會吃東西,但是吃不出味道,也對於食物沒有任何喜好。它有視覺、觸覺和味覺,但是它不會有任何的感覺,紅色和黑色對它來說都沒有差別,它一開始便沒有擁有喜惡反應的程式在。」

「騙人,文醬會高興也會難過……」

「笨蛋,那是我寫的程式所做出的反射反應,就像是妳的膝反應一樣,沒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我的程式寫得特別精細。」

「文醬、文醬她是喜歡我的,她還叫我媽媽……」

「我說過了,它不會喜歡也不會討厭,它只是個機器人罷了。是妳自己投射的情感認為它對妳有依賴,但我早就說過了,它有自行增加詞彙的功能,妳就是要它稱呼妳為女王也沒有問題。」

「可是、可是……」秋茗背靠門滑落地面,一時想不到該說些什麼。

男人續道:「這是我利用公司資源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公司現在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我得回收她。」

秋茗受到動搖,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文醬的故事很棒,我、我喜歡她的故事,非常喜歡。」

「就說那只是妳所投射的情感罷了。它不管是說出來或是寫出的故事都只是用電腦程式跑出來的產物,這樣的東西根本就沒有靈魂。妳可以去找找看,網路上可以找到一堆小說產生器,只要妳輸入關鍵字,就會跑出一篇文情俱茂的故事來,但那樣的東西有價值嗎?零只是個更高級的故事產生器,我不懂妳這個女人在糾結些什麼?」

秋茗大受打擊,平時文姬的一切都在腦海中被細細地審視,她竟然發現自己無法推翻這男人的說法。原來,她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個騙局,她花了那麼多心血集結成書的,竟然只是由電腦跑出的產物。

「我早該知道的,玲子並不是要我一定得說個她從來沒聽過的故事,她只是想要撒嬌、想要我多留點時間陪她。」男人的眼神落寞:「可是已經太晚了,我竟然花了那麼多時間就是為了創造出一台人型的小說產生器,這種就算能說出一千一萬個不同故事的東西,說出來的故事沒有靈魂又有什麼用?」

「我竟然以為那樣的東西可以陪伴玲子,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是個沒有用的父親。」

男人站起身,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她。

「如果妳還不相信的話,這裡是部份零號的企劃以及設計圖,切記不要外流……」他自嘲地笑了笑:「外流也無所謂,這已經都是老骨董的型號了,滿是破綻,拿出去賣也沒有人要的。」

「轉達那個男人吧,要他別繼續將感情浪費在機器人身上,他所投射的感情不會有回收的一天,最後只會將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他會用剩下的大半輩子仇恨這個零號。」

「讓我們回收,從此忘了有這個瑕疵品的存在……」他想到什麼而停在門口:「對了,雖然還只是個業界的秘密,但如果他想要更新、更好的型號歡迎預訂,我們公司目前生產的人造人已經被各大企業私下訂購一空,如果他想要買我可以打個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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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姬看著百目慢慢地讀著她的故事。

這一次,她寫下的故事不像是小說卻像是劇本,這是她人生至今的劇本。

她腦子裡空蕩蕩的,沒有傷心也不會難過,但從過去的經驗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百目會和其他人一樣將她丟掉、或是想將她送到焚燒爐燒掉,她至今身上還殘留著兩次從焚化爐裡逃出的傷。

可是她不想逃了,就算是百目要將她丟掉或是殺掉也沒有關係,這樣或許可以讓他好過一點。

她從來都沒有騙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指責被她欺騙、將一切問題都歸咎在她身上。路上遇到的人是這樣、在育幼院裡遇到的人也是這樣、警察局裡的那些警察也沒有例外。

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後來她想了很久、很久,她才懂了。原來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是她的錯。所以這一次她跟百目說了,這樣總比讓百目自己發現的好,她是如此認為的。

百目讀完將紙放下,臉上卻看不出表情。

她等著,男人伸手將她抱起。她閉上了眼,她果然就要被丟掉了嗎?

「答應我,以後千萬、千萬不准格式化,好嗎?」卻是百目摸摸她的髮旋,又重重的嘆了口氣:「每次都被文姬忘掉,爸爸也是會傷心的。」

她睜眼,撞上百目的黑瞳,裡面有著他一貫的溫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鬆了口氣,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不管文姬怎麼樣都是我的女兒。」百目抱緊她:「所以文姬要答應我,不可以關機、不可以格式化,文姬比任何人都還要像人,千萬不要忘了爸爸的這句話。」

「是的,」她終於這麼叫了:「爸爸。」

她不再害怕「父親」這個名詞,因為有百目這樣的父親,她才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僅管他們沒有血緣的牽連,但連繫這兩人的是就算血緣父女間也少有的愛與包容。

「走吧,」他將那疊紙珍而重之地收在櫃子裡:「夜深了,文姬該睡覺了。」

話才剛完,一隻蜘蛛悄悄地從小女孩的髮隙中爬到肩膀上。

「等一下!」銀插手腰間:「氣死我了,為什麼沒幾天又瘦成這樣,這麼一來我剛做好的衣服就太寬鬆了!」

「吃!給我多吃一點!」她氣呼呼地指著百目:「餵!給我將她餵得像隻小豬一樣才行!你這父親怎麼當的?」

百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是,銀還真像文姬的後媽……」

「這是什麼話!」

「文姬能有這麼好的後媽,真的很幸福,不是嗎?」

「這才像話。」銀跳到地面,很快又爬回自己的繡房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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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茗已經三天三夜沒睡。

地上堆滿被撕下的書頁,桌上則是一團團被揉爛的廢紙。

她一面壓著紙本一面將紙上的句子打進網路搜尋引擎裡,有時候是短短一句,有時候卻能找到一大段相似的文句。她將書上的字句一行行、一段段地用黑筆劃掉,直到整張紙上的字句都被黑線截斷,她便將那張紙撕掉丟到一旁,繼續在下一頁上劃上一條條的黑線。

她已經將五本書都找過,裡面確實一句原創字句都沒有,而使用的梗也都能在其它書中找到。最後連手中的這本書都只剩書皮,她恨恨地將書皮撕成碎屑丟得滿地。

實在是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太恐怖,正在打掃的清潔阿姨探頭進來看了一眼這個如災後廢墟的辦公室,又默默地轉身打掃其它地方。

秋茗好恨。恨她自己不長眼,被一個小說產生器的程式騙了這許多年。她竟然會被這樣的故事感動,甚至還將這些滿滿都是抄襲來的老梗小說推廣出去成為暢銷作品,她真的很想打自己的耳光。

她終於受不了,將桌上的一疊書全部摔到地上,抓起桌上的牛皮紙袋便往外跑。

等她到了百目家,百目父女正打算出門。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她開門見山,將那個牛皮紙袋交給他。

「出門的時間到了,我回來再看。」

「不行,現在。」

「好吧。」百目奇怪於她今日異常的強硬態度,便將紙袋打開取出文件閱讀。

他很快瀏覽完文件,將之放回紙袋丟給女人。

「所以呢?」

秋茗看他那一點也不意外的神情,這才明白這個男人早就知道這個祕密。

「你、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們騙了我。」

「我們哪裡騙妳了?」百目奇問。

「我不能再當文醬的責編,她以前的作品也不會再版。當然你們的事情我不會拆穿,還有文醬不是人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出去。」她頓了頓:「但是,如果你找上新的編輯要繼續騙人,我會用各種方式阻止你們的,訴諸輿論也在所不惜。」

「妳口口聲聲說著騙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小說不是她寫出來的,是做出來的、抄出來的,全部都是假的,是騙人的!」

「妳錯了。妳有聽過鳳凰的故事吧?」百目溫聲道:「鳳凰本來只是隻不起眼的小鳥,牠幫助了其他的小鳥,為了感謝她,這些小鳥將身上的羽毛贈與牠,一百支不同鳥的羽毛將牠變成了最亮麗的鳥兒。」

「妳怎麼能責怪鳳凰身上的羽毛不是自己長出來的?」

「可是這些羽毛是她偷來的!全部都是偷來的!」秋茗指著女孩尖叫。

她看著安靜端坐著的小女孩,女孩的臉上一點羞愧或是懺悔的情緒都沒有,她更是氣得哭了出來。

她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可以做了錯事,可以像個永遠都不需要負責的小孩子一樣,將爛攤子留給她來收?怎麼可以、永遠都不需要長大,將所有的過錯都由成熟的大人來擔?

接下來是很長的沉默,直到秋茗的啜泣聲越來越大聲,百目才嘆了口氣。

「如果妳非得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他牽起文姬走到她身前:「大家結識一場,就這樣好聚好散吧,以後我們不再是朋友。」

秋茗沒有說話。

「最後一次,妳就再抱一抱文姬吧,這孩子很喜歡妳的擁抱。」

文姬向她伸出小手,就在小女孩的手將要碰到她的時候,秋茗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讓她的小手撲空。

「走吧!我以為妳和他們都不一樣。」百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抱起文姬轉身離開。

「誰稀罕!」秋茗趕在他前頭跑出門外,一路落下許多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的淚。

淚水一旦入了地,便如已經付出過的感情,覆水難收。


【父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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