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商玲扁了扁小嘴，那是師兄們替她取的綽號，誰讓她的拳頭硬是比其他人都小上一號。
「噓！」她將手指放在唇邊，壓下毛躁師兄們的聲音。
此時她正躲在武館外頭從窗的縫隙往裡看，幾位師兄將頭湊過來，悄悄地將縫隙推大一點，被她一瞪才縮手。
「嗚嗚小拳頭不理我，師兄好傷心。」二師兄在旁邊哀怨如棄婦。
「你在看師傅練拳啊。有沒有覺得涼涼的？」猴子師兄故意在她耳邊吹氣。
「煩死了！」小女孩一掌拍掉煩人精，又將眼睛湊在門上看得很專心。
師傅慢吞吞地打了一套拳，比教他們的時候都慢上幾分，她好奇這麼慢的拳要怎麼使力？然而師傅這麼慢的動作裡，卻有平時看師兄們打拳裡沒有的東西，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麼。
「你看得懂嗎？」另一位師兄用氣音問。
「我不懂，你又懂了嗎？」她不開心地頂回。
「俗話說柔能克剛，這是師傅將拳勁只出五分，五分斂於拳中不發蓄為內勁，這是另一種境界你們這些小鬼都不會懂的。」
說話的人是大師兄，站在兩個小朋友身後硬是高了一大截，搖頭擺耳說了一堆自己也不懂的東西來誆騙小朋友。
兩個小鬼只是轉頭瞥了他一眼拋去不屑的目光，又繼續貼回窗邊看師傅打拳。
「嗚嗚嗚！師弟師妹不懂得要尊敬大師兄，太過分了！」剛上高中的大師兄大受打擊哀怨地蹲在一旁哭。
她看著外公師傅打完一次又重頭再打一遍，動作又放得更慢、更柔軟，然而一拳打出卻漸漸有呼呼的聲音，她不懂那麼慢的拳為什麼打出來會有風聲？一遍、又一遍，師傅的動作越來越慢，風聲也從大變小最後沒有聲音了，然而那麼慢的拳頭又給阮商玲另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想，她一定還太嫩所以看不懂，她新的目標就是要學到能看懂師傅的動作。
她學著外公師傅打出慢吞吞的一拳，軟綿綿的模樣讓蹲在一旁看熱鬧的猴子師兄恥笑。
「好娘！」
她扁了扁嘴，一旁兩位師兄將小猴子架下去用拳頭再教育，不可對小師妹無禮。
「我先回去了，要幫阿嬤煮飯。」她對著師兄們擺擺手便往回跑。
就要到除夕夜了，她傍晚幫忙外婆煮飯，幾位嬸嬸也回來幫手。她個子小，就算想站在料理台邊幫忙也要抬椅子當腳墊，於是她在廚房只是在一旁聽大人們閒聊和八卦，偶爾幫手將準備好的料理擺到餐桌上。
她喜歡看外婆以及嬸嬸在廚房裡忙碌的模樣，那種熱鬧的氣氛混合著食物香氣，是阮商玲最深刻的記憶。
過年就是食物、食物和好吃的食物，商玲小小的心靈裡被值入這樣的印象。
除夕夜她被師兄們拉著看電視守夜，師兄說越晚睡父母壽命會越長。然而阮商玲還只是個早睡的孩子，好不容易撐到九點還是頭一歪便在藤椅上睡著，最後被外公抱回房間睡覺。
初一一早，所有人都首先必須在神明廳祭拜祖先，阮商玲也被分到一根香，學著大人的模樣閉眼祈禱。女孩的小腦袋裡卻只是昨天外公打拳的模樣。然而當她睜開眼睛看到太祖畫像時卻心中一凜，默默在心裡向太祖許願望，希望外公外婆長命百歲，這樣她才能夠學到更多功夫。
吃過早飯，師兄們紛紛出現拜年，鄉下地方大家都認識且親戚都住的很近，於是一大群師兄又拉著她到處拜年討壓歲錢。結果年紀最小的商玲討到最厚一大疊紅包，讓其他師兄們都嫉妒得牙癢癢的。
中午飯後，商玲見到外婆又在廚房忙碌便蹭過去看外婆忙碌。
「阿玲，來幫忙撮湯圓嗎？」
「好啊！阿嬤我要幫忙！」
於是婆孫和幾位嬸嬸圍在圓桌邊，桌上空出空間來揉湯圓。用糯米粉混水作成的粄媽已經煮好了，嬸嬸們將粄媽揉成長條切成一段一段的，她在旁邊幫手撮圓滾上糯米粉。
她跪在椅子上撮湯圓，小臉滿是專注，能夠幫忙準備料理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大人。而且看著一顆顆圓滾滾的湯圓成型，而且是經由自己的小手，實在很有成就感。
阮商玲喜歡過年，喜歡撮湯圓，過了年就長一歲，這一天她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外婆是客家人，所以她們煮的是客家鹹湯圓。排骨高湯和香菇為底，加入剛做好的湯圓等湯圓浮起，最後放入茼蒿菜煮到軟就完成了。這鍋熱呼呼、燒滾滾的鹹湯圓一出爐，阮商玲看著鍋裡青翠的蔬菜配上白紅小湯圓，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外婆首先舀了一小碗讓商玲試吃，商玲吃到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似乎經過自己手作的食物特別好吃。
外婆解釋，鹹湯圓原本都是在除夕吃的，然而今年除夕準備太多食物，嬸嬸還從台中帶來一整鍋雞湯，就將湯圓移至初一這天才煮。
「讓你師兄來幫忙搬過去會館，阿玲也幫忙拿些碗筷過去，這是要給大家吃的。」外婆笑得很溫柔。
阮商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外婆惦念新年還跑來的師兄們，於是替他們煮了這一大鍋湯圓讓大家熱肚子。
「這是小拳頭撮的湯圓嗎？」「那我也要吃！」「沒想到小拳頭還滿能幹的嘛！」
師兄門興匆匆地圍了上來，吃了一碗又一碗，偶爾會發出些「喔喔喔喔」的不明呼聲。阮商玲在旁邊捧著臉頰看大家吃得那麼香甜，突然就感到很快樂，原來料理能帶給人如是滿足。
這時候外公走進會館，阮商玲被師兄們塞進一碗湯圓，被推著過去捧給外公吃。
「阿公，我有幫忙做湯圓喔！」
「阿玲越來越厲害囉！」外公摸摸她的頭稱讚，慢吞吞地吃了湯圓。
阮商玲的小臉紅通通的，她覺得很幸福。
於是她決定了，她要好好跟外婆學料理，要煮出更多會讓外公和師兄們都露出這般幸福表情的食物！
傍晚許多親戚上門拜年，正當商玲被複雜的稱謂弄得頭昏眼花時，原本回家吃飯的師兄們又跑了過來，紛紛在門口鬼鬼祟祟的探頭，似乎怕會被嚴厲的師傅發現。
「你們在做什麼？」她趁大人聊天偷偷跑去門口問探出頭的猴子師兄。
二師兄將猴子師兄的頭壓下，對著她燦笑：「小拳頭，一起玩衝天炮嗎？」
「好！」
大手牽著小手，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外跑，不久炮聲響徹馬路，一群大小孩在路邊又笑又跳。
又一支炮咻地衝上天際碰地爆開，阮商玲歡快地拍手蹦蹦跳跳笑得燦爛無比。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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