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03

零能始動 (二) 除了麻煩還是麻煩

煙霧迷漫,水柱不斷噴灑,兩位少女一站一坐,連身長裙皆狼狽地沾黏在身上並變成半透明,露出蒼白的肌膚。

站著的少女一臉憤怒地對著地上的少女咆嘯,水柱隨著她的怒罵聲朝著地上的少女飛射。地上的少女辛苦地閃躲著水柱,肌膚因熱水而泛紅。

跌坐地上的少女不斷尖叫,淒厲的尖叫聲如有實質般地釘入我們的腦海中,就算用手掩住耳朵也沒有用。

由於罵人的少女使用的是德文,我不懂她究竟為何發怒,但坐在地上的少女模樣實在很可憐,我便插入兩人間並擴展力場來中和兩人的力場,水柱隨即變小並且不再炙燙,而那位少女的尖叫聲也不再惱人。

德國少女憤怒地瞪了我一眼便丟下一句不明話語,隨即紅著眼衝出浴室。

我將地上的瘦弱少女扶起,用英文問:「你還好嗎?」

冷水潑濺在我們兩人身上,我握著她的手可以感到她的顫抖,她像隻受傷的小兔子一樣毛髮濕答答地縮著身體發抖。

吳曉凌站在浴室門口對著我喊:「惠子,將水關掉。」

等我將水龍頭鎖上後她才慢吞吞地進來,將手上的浴巾披在少女身上。

「我沒有見過你,你是新生嗎?」我溫聲問她:「為什麼那個人要欺負你?」

她搖頭,只是不斷發抖。

吳曉凌用德文問她兩句話,她訝異地點點頭,隨即哭了起來。

不知道這傢伙又說了什麼傷人的話?我瞪了她一眼,室友則是不知反省地笑了笑:「走吧,先帶她回我們的房間,我找件衣服給她換上。」

也是,室外溫度實在太冷了,全身皆濕的少女已經冷到嘴唇都泛紫。

我們將她帶回寢室,讓她先圍著厚毛巾在壁爐前平復心情。

室友煮了熱巧克力,而那位少女喝了一口就鬆掉皺起的臉和緊繃的身體。

「你是前天剛進來的德國新生吧?我記得你叫做艾蜜莉‧米頓。」

我和室友自我介紹後,她的心情也平和許多,只是一雙大眼仍是水汪汪地藏著些許小動物似的恐慌。她有著蒼白到彷彿就是紙張的肌膚,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她的四肢皆瘦到彷彿只是皮包骨,她一雙深綠大眼下有著睡眠不足的黑影,臉頰也乾枯凹下,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具人型骨架。

「艾蜜莉,怎麼了?為什麼會跟蘇菲亞起衝突?」她摸著下巴沉吟:「蘇菲亞會這麼不冷靜,真是難以想像……」

蘇菲亞是德國學生群的領導者,是位非常理性的少女,我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激動的模樣。德國族裔的新生入學,通常都是由蘇菲亞帶入德國圈裡照顧。不過老人欺負新入者的事件在冬宅裡並不少見,我們或許是介入了別的團體的私事裡了。

「我不知道……究竟這是怎麼回事?我、我變成怪物了嗎?」

室友和我交換一個眼神。

她應該是這兩天才能力覺醒,就這麼被家人當成怪物所遺棄,然後被大媽撿回冬宅。

冬宅裡有許多像她一樣的孩子,進到冬宅時完全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又為什麼自己會突然便成了怪物?當初的我,也和她很像……也曾經封閉過,又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走出來。

「你不是怪物喔,艾蜜莉。這是你本來就有的能力,是很正常的。」室友續道:「就像是對近視數百度的人來說,毫無近視的人視力好到就像怪物一樣。但是如果所有的人都沒有近視,那麼毫無近視的人還是怪物嗎?」

「正常?我現在這樣叫正常嗎?我、我--」她歇斯底里地抱著頭。

我怕她又要尖叫,便發動力場好干擾她的力場。她放在茶几上的杯子飄浮起來,她見狀卻掉下眼淚。

「嗚嗚--不要!你們也是怪物!是怪物!」她瞪著天花板一臉麻木地流著淚。

室友在我的耳朵旁小聲說:「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收起你的能力。我來和她談。」

我解除能力,室友順手將杯子放回茶几上,拉過椅子和艾蜜莉對坐。

「我一直都認為,知識是理性之源。你會無法接受只是因為你不懂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就讓我來解釋吧。」她推推眼鏡問:「我看過你的資料。我記得你的資料裡提到你的物理和化學成績不錯,對吧?」

艾蜜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睜著那雙娃娃般的大眼睛看著她。

我也在一旁坐下豎直耳朵。說實在的,這麼多年下來,我還是沒能弄懂第五力場究竟是什麼?儘管第五力場的概念便是由吳曉凌和一位中東科學家一起提出的,但這個室友始終懶得向我這個數理白癡解釋其原理。

一次上科學課時老師提到第五力場的基礎概念,我聽不懂便回到寢室請室友解說,她卻只忙著和紙上的算式奮鬥不肯理我,被我煩到受不了時才這麼說了:

「惠子,你聽過香腸定理嗎?」

「那是什麼?」

「如果你喜歡吃香腸,那就不要管香腸是怎麼做出來的。」

「……」

所以我也很好奇,室友會如何解釋這些能力。

「艾蜜莉,能力就是場。」她首先這麼開場。

「十年前,人們認為這世界所有的力都源於四種場,重力、電磁力、強作用力以及弱作用力,你應該讀過物理學上的這四種基礎場吧?你應該也聽說過,這四種力場便可用來解釋所有物理現象,對吧?」

雖然艾蜜莉仍是沒有回應,我則是在旁邊用力點頭,這個就連我都懂。

上次的科學課老師提到,所有物質都經由這四種力場互相影響。重力會讓有質量的物體互相吸引、電磁力則讓我們能夠坐在椅子上不會掉下去、強作用力讓原子核成形、弱作用力則是會造成基本粒子衰變的場。宇宙中只有這四種力場,只要能找到理論來統合這四種力場,就能夠制霸物理學界--老師當時是這麼說的。

室友卻說了:「嗶嗶--事實上這不正確。基本力場不只四個,還有第五個--第五力場。第五力場無法使用儀器偵測,理論上卻可以被證明。」

艾蜜莉的眼睛閃了閃,我也因專注而傾身往前。

她續道:「由於前四種場能夠透過物質儀器測量到,被通稱為物質場。然而還是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現象被歸類為不科學。直到一位巴基斯坦原本無名的學者提出另外存在某種用現有儀器無法測量的場,卻能藉由和物質場的干擾現象被發現,通稱為「第五力場」。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那位科學家的論文被政府壓下,於是第五力場的學說並沒有出現在國際論文上,而之後的相關研究也被各國政府封鎖。」

「呵,最後的理論還是我和巴基斯坦的博士一起做出來的,只可惜被當成國家機密無法出版。」她搖頭。

她喝口熱巧克力,確認我們都專心聽才繼續說。

「艾蜜莉,你現在所擁有的能力,可說是場之間的干涉所造成的現象。」

「第五力場只有一種,可以互相干擾、抵銷,還可以影響到前四種物質場。像是你的能力便是干涉電磁力,而且是最微弱、最精緻的一種生物電磁波--腦波。」

「艾蜜莉,你的能力是比較稀有的,但不是非科學的。認真來說,你只是能夠看得比別人遠,力氣能夠比一般人大,就只是這樣。你不是怪物,你和所有人都一樣,都是個能力開發不到百分之百的人類罷了。」

艾蜜莉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室友則是無意識地摸著耳朵,我想她應該在思考該怎麼拉艾蜜莉入團。

我不知道室友算是天才還是什麼的,她確實對有興趣的事物特別偏執。但她的弱項卻也是人際關係,她時常不懂察言觀色,從她和新生交際的經驗看來,她接下來會將艾蜜莉嚇跑的機率實在很高。

所以我見艾蜜莉露出疲倦的神色便插入其中,便先勸艾蜜莉回去休息改天再聊。

將艾蜜莉送回寢室後,我回來時吳曉凌正在筆記本上揚筆疾書,我等她寫到一段落才過去將她那一桌又弄得很亂的資料整理好。

「其實了解香腸怎麼做出來也是很有趣的。」我說。

「喔,知道香腸的材料之後,我相信你以後都不會想吃香腸的。」

「材料很可怕嗎?」

「不,恐怖的是做出香腸的人。」

「……這根香腸不是你做出來的嗎?」

「反正我也不吃香腸。」她攤手,「還有我累了,不要再說香腸,再說香腸我就會讓你知道香腸有多恐怖。」

我將資料整理好,這才想到:「欸吳曉凌,我突然想到……這樣聽起來第五力場很像輔助系魔法呢!用來改變前四種力場。」

室友瞪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用線上遊戲的名詞來解釋第五力場很不滿意。

「感謝你提醒我,該將你的遊戲從電腦裡砍掉了,那個軟體害我的計算程式跑得很慢!」

「不可以!」我撲到電腦前護住電腦。

她似乎也不打算跟我爭,只是嘆了口氣又回到書桌前繼續整理筆記。我則是坐到電腦前打開線上遊戲,這是我在這個冬宅裡唯一的興趣了,就算再累,每天晚上仍是會上線玩個半個鐘頭。

我並不是對線上遊戲著迷,而是這是每天唯一和室友的哥哥能有交集的地方。

在線上,他是個戰士而我是個法師,他時常會敲我組隊打怪,偶爾還會聊個兩句。這是我們兩人間的小秘密。

事情要從我剛到冬宅時說起,那一年,我五歲。

那時候父親被外派到北歐,我和父親一起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地方生活了半年,卻在要回日本前能力爆發。

那一日、和家人在一起的最後一日,父親到銀行匯款並將我帶在身邊。我在旁邊等得無聊便和另一個小女孩玩了起來,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吳曉凌,當時大媽也在鎮上買東西。

銀行裡來了搶銀行的歹徒,我們兩個小朋友手牽著手縮在牆邊發抖,歹徒的槍就抵在我們兩人的頭上,用我們來威脅櫃員將錢交出來。父親跟著一群大人趴在地上,我多麼希望父親能將我們救出去,但父親只是低著頭一眼都不肯看向我。

接下來我也記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或許恐懼引發頭痛,我的頭痛到彷彿就要裂開,等我恢復意識時,我瞪著兩位被壓在天花板上無法動彈的歹徒,四周一群警察拿槍對著我,父親卻站在人群外很遠的地方。

我還記得當時父親看著我的眼神,那麼陌生,他看著我的樣子不再是看著他最愛的小女兒,而是個徹徹底底的怪物。

當晚父親飛回日本,將我一個人丟在這個地方。還好大媽收留了我,我成了冬宅的第三個孩子。

剛到冬宅的時候,我憎恨將我拋下的父親、憎恨我的能力,我總是獨自盯著外頭的雪花就是一天,和誰都不想說話。

吳曉凌花了很長的時間和心力才將我拉出自閉的狀態,但卻是吳曉禕讓我一開始願意重拾生活。

小時候的室友和現在一樣,一旦煩人力場全開沒有人能夠正面接招,所以我時常躲到沒有人的空房避開她,一面對著窗外的雪景放空。

我喜歡一成不變的雪景。雪花這麼白、這麼單調,只要看著雪花落下我就能消磨一整天也不會厭倦。

那一陣子,我像是失去了人的機能,我不會痛也不會冷,不會笑也不會哭,不感到餓卻也不想移動。我只想整日待在窗戶前看著雪花落下,像尊雕像一樣不會動也不會感到疼痛。

我甚至希望自己成為雪花的一員,落了就落了,再也跟雪白的大地分不出你我,再也沒有我的存在。

我看得那麼出神,甚至沒有注意到一位像雪一樣的男孩坐到我身旁靜靜地陪著我看了半日的雪花,還悄悄地將毛毯蓋在我身上。

他總是悄悄的出現又悄悄地離開,就像是外頭的雪花一樣。

一開始我對吳曉禕是抗拒的,但他那麼安靜,不像吳曉凌那樣霸道地入侵我的生活。甚至他的目光和我從鏡子裡看到的很相似,我們的內心似乎都有一樣的傷。所以我並不那麼排拒他偶而的陪伴,甚至會感到有些親切。

直到有一天,當他坐在我身旁陪我看著窗外的雪景時,我終於抱著手臂哭了。

我嚎啕大哭,哭的醜斃了一點淑女樣子也沒有,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悔,不該在吳曉禕面前哭得這麼醜。

我記不得當初自己為何哭泣。或許是因為被遺棄的不安、或許是因為冬宅像個鬼屋,又或許是對能力的不安與恐懼。

但是我記得的是,他那時候摸著我的頭要我不要害怕,說他會保護我們。他的手和眼睛都那麼溫暖,我因此得到新的勇氣。

總之我大哭過後就忘了自己為何哭泣,也重新得回人的機能。

我和吳曉凌成了好朋友,卻也一直記得吳曉禕那無言的溫柔。

我想我偷偷喜歡上這位酷靜的、笨拙的吳家大哥。

兩年前意外得知吳大哥在玩某種線上遊戲後,我也悄悄地安裝了那個軟體,每天晚上睡前都會進入遊戲。我對攻城、破關沒有興趣,每天都只是待在湖邊釣魚。

中國人有句成語是什麼姜太公釣魚的,我可不是在學他,就算玩遊戲我也只喜歡在湖邊放空。

就算吳家大哥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只要跟他在同一個遊戲裡我就滿足了。

吳大哥的人物卻偶遇在釣魚的我的人物,之後便不時會找我組隊。我想他應該不知道那個釣魚的人就是我,但是能和吳大哥一起玩遊戲我就開心到每晚都是好夢。

只不過這個小祕密絕對不能讓室友知道,要不然她肯定會將我的遊戲砍掉的!

□ □

室友花了一天,終於將新學生也納入後宮……不是,是讓她答應參與我們的核桃盃挑戰。

我不清楚室友怎麼騙得艾蜜莉入團的,不過艾蜜莉似乎對室友的研究感到興趣,偶爾會來我們的寢室找室友問問題。兩人時常在紙上比劃,做些我聽不懂的討論。

「理論上來說,第五力場應該可以影響所有的物質場,為什麼我的只能影響到腦波?」有一次艾蜜莉這麼問。

「這跟第五力場的密度和量有關。你知道量子力學吧,根據纏繞原理……」

很抱歉,聽到原理、定理什麼的我就會慣性放空,這些字眼都會讓我想睡覺。

總之這樣一來,艾蜜莉總算比較有精神了,也不再因恐懼自己的能力而尖叫。

確定我們三人組隊後,吳曉凌第一件事便是拉著我們到練習室去展示能力。

練習室其實是個兩層樓高的封閉室房間,地板是特殊處理過的水泥地,而我站到慣常的位置等著慣常的測試。

二樓有個平台,吳曉凌現在就站在那個平台上俯瞰我,非常有精神地對我揮手喊話:「惠子,你準備好了嗎?」

我看了看一旁的觀眾,艾蜜莉正好奇地盯著我看,我似乎不能臨陣脫逃了。

「OK……吧。」我讓自己聽起來很無奈。

「那就來囉!」隨著語音從二樓平台處朝著我的頭落下重物。

一旁的艾蜜莉發出驚呼,同時我展開力場接住就要砸在我頭上的重物。

一公斤、五公斤、十公斤……沙包等重物不斷落下,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每接住一個重物便往旁邊跨一步放開能力讓沙包落在我身邊,隨即又接住新的沙包。

室友一邊丟東西還一面解釋:「她在兩公尺內可以停止二百牛頓的力量,成功率為五十九點八,一公尺內則是可以停止五百牛頓的力量,成功率為百分之八十點三--唉呀!」

她說這話時我正好漏接一個十公斤的沙包,驚險地閃身一旁沙包才沒有砸破我的頭。

「惠子專心!」

「你不要說話我就專心了!啊!」

「背景的干擾也是訓練的一部分!」

「最好是啦!你根本想謀殺我吧!」

我們朝著對方大吼,期間吳曉凌則是趁著我張嘴無法屏氣得當下猛丟啞鈴,這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噗哧!你們感情真好。」卻是艾蜜莉在一旁摀著嘴巴笑。

「我們其實啊--」我的話還未說完卻被上頭的人打斷。

「惠子,接住我。」

「什麼!」

我一抬頭果然看到她跨越平台的欄杆,朝著我就這麼跳了下來。

我忙屏氣凝神,發動力場將她接住。接住她那瞬間,我因壓力而跪到地上,還好她順利地停在我頭上,像個飄浮少女一樣張開雙手並笑得很開心。

「她一直都這麼亂來的嗎?」一旁的艾蜜莉也被她的行動嚇了一跳。

我一將她放下就吼她,虧她還是個聰明人,怎麼老是做這種傻事。

「你這個笨蛋!如果我接不住你怎麼辦?」

「我的體重在你的能力範圍內--」

「可是我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接的到你--」

「我相信你,你每次都接的住我。」

「你真是個瘋女孩!」我腳軟蹲下,每次和這丫頭一起訓練總會被逼出百分之兩百的潛能。

吳曉凌對著艾蜜莉笑了笑。「就像你看見的,惠子的第五力場可以影響重力。她和你恰恰相反,她的能力量大於質,而你的能力則是質大於量,影響腦波是相當細緻的能力操作。」

「那你呢,你的能力是什麼?」

室友的笑容變得很苦澀。

「我沒有這種能力。」她自嘲地露出小虎牙:「我是冬宅唯一的普通人。」

艾蜜莉困惑地看著她,室友卻不願多加解釋,她繼續說:「至於你,你一開始並不是因為能夠影響腦波的能力被帶到這裡對吧?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已經有兩年的時間會出現預知夢,我對你的預知夢很感興趣。」

艾蜜莉抿著脣不肯說話,室友也不催促,帶著我們回到寢室翻出一個厚重資料夾。

「那我先告訴你我的研究吧。這是和Petrom……他是一位心理學者,我們一起研究這個現象已經有兩年。」

我好奇地翻開資料,每一張紙都有一張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那麼多字,我看了兩眼便失去興趣了。

「預知夢是很難控制也很難找到規律的能力。我們蒐集了兩百三十七例Daja vu (註5)的例子,我從這些例子做出一些假設,Petrom也同意我的假設,我們需要更多的例子來証明這個假設。」

她停頓下來,對我點頭,我便起身幫她和艾蜜莉各倒了杯紅茶。

「我發現預知夢的內容和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定理有關……艾蜜莉,你知道測不準定理吧?」

「……就是那個說……如果要精確的測準一個原子的位置,就測不準原子的動量,如果要精確的測準一個原子的動量,就測不準原子的位置……是嗎?」她不確定地看著室友。

「是的,艾蜜莉你應該更有自信,你說得沒有錯啊。」

室友的稱讚讓這個看似神經質的女孩紅了臉。

室友續道:「從這兩百多個例子裡,我注意到預知夢也有同樣的性質。預知第一守則,預言的地點越明確,時間就越不準確,反之亦然。」

「第二守則呢?」我在一旁興致昂然地插話。

「……還沒想到。」吳曉凌雙手一攤。

我扁眼,室友果然只是為了聽起來帥氣才取什麼第一守則的。

「艾蜜莉,你有長達兩年的預知夢經驗,如果你能想到什麼例子再告訴我,不急著回溯,想到再跟我說就好。」

可是,室友先告訴艾蜜莉她的理論,這不就是先將答案透露給答題人,這難道不會讓艾蜜莉的回溯跟著她的暗示走嗎?這樣一來,艾蜜莉的經驗做為例子難道還會客觀嗎?

我困惑地看著室友,她不像是會犯這種錯誤的人。

室友注意到我的目光,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頓時了然,這麼多年來我們已經培養出足夠的默契,一點小動作就能理解彼此的想法。

室友知道艾蜜莉對現在的能力很不安也很恐懼,便用她曾經有過兩年也較熟悉的預知夢來分散她的注意力,主要是引她多思考多說話,這樣才不會因恐懼而將自己關閉在自己的世界,那樣要拉出來比較困難。

所以她並不是真的要採用艾蜜莉的例子做為她的理論的証明,只是拋出一個議題,或者說兩人共通並能夠分享的秘密。室友的秘密是她的假設,艾蜜莉的秘密則是她的經驗,當兩人互相分享並討論這個秘密時,她們便產生了連結。

這是室友喜歡採用的釣魚方式,我該早就想到的。

果然艾蜜莉欲言又止,我識相地起身找了個藉口離開寢室,畢竟她想要分享秘密的對象是室友不是我。

從那時候開始,艾蜜莉便時常翹課到我們的寢室去找我的室友聊天,我時常回寢室時正好看到兩人聊的正愉快,艾蜜莉削瘦的臉龐上泛出淡淡的紅暈。

艾蜜莉終於肯談論自己的能力,我們也開始了每兩日一次的共同練習。

我的練習還是一樣無趣的你丟我撿重力訓練,吳曉凌認為我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增加力場能夠承受的重量以及準確度。而艾蜜莉的練習方式卻更加五花八門,室友認為現在應該要先探索出她的能力能做些什麼,所以我們做了很多有趣的試驗。

像是撿牌遊戲、水波蠟燭遊戲等等,室友花了些時間設計出許多有趣的小遊戲來測驗出艾蜜莉的能力性質。

不久我們便能夠做出結論。

她的能力是反射、折射或轉換微量電磁波,尤其她的第五力場是那麼的精準,她甚至可以操作非常微弱的電磁波如腦波,只是她無法有意識地操作,只能無意識地去產生影響。

所以她偶爾無意識的時候會短暫地讀心,或是讓人在腦子裡聽到她的聲音。

這種精神性質的電磁力操作在冬宅裡非常稀有,畢竟腦波太過微弱,我猜想連大媽都做不到這麼精準的操作。

艾蜜莉進入冬宅第一周就這麼默默地過去了,她第一次能力測試所得到的能力值是驚人的5.9,想當初我剛進入冬宅時的能力值也不過是5.6。但她的弱點在於她無法規律地發動能力,這種無意識的能力使用讓她在冬宅的人緣很差。

一來她需要發動能力時卻無法順利發動能力,所以特殊能力課和她同一組的組員都討厭她,覺得她沒有用途。而不需要她的能力時,她的能力又會無意識地發動並對他人造成干擾,所以她在德國人的群體裡一直被排擠。

平時在冬宅裡偶然遇到,艾蜜莉總是緊縮著肩膀,臉上堆著陰沉的表情。只有傍晚到我們的寢室和吳曉凌聊天時,她才會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再那麼緊繃。

很久的將來之後,我後悔自己早該注意到她在情感上對室友已經產生依賴,但這個時候,我卻只是很單純的認為我們三個女孩將會成為好朋友。

□ □

有時候我會感到好奇,身為冬宅唯一一位沒有第五力場的學生,吳曉凌有怎樣的想法?當她拉著我做能力訓練時,她的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

又為什麼她那麼努力的在研究第五力場?

雖然我們當了十年的室友,我得承認很多時候都不了解她。

她有些很古怪的行為,就能力者來看是很可笑的。

像是她明明就是很厲害的電腦使用者卻不相信電腦,會將重要的資料都記錄在筆記本上,然後會將筆記本藏在抽屜裡並在抽屜設各種陷阱。

她是個物理天才,卻是個缺少一般常識的傢伙,連發育中都不懂得要穿胸罩,第一次月經來時還以為是胃潰瘍,躲在廁所裡不肯出來卻要我幫她叫救護車。

不論如何,她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夥伴。

我也知道,吳曉凌參加桃核盃並非任性,而是她有非常想要達成的心願。而我支持她的心願,所以像我這麼懶得競爭的人也督促自己並參與桃核盃,這是我能夠支持好友的方式了。

我將室友最喜歡的熱巧克力放在桌上,她正咬著筆尾對著空白紙張思考,似乎有什麼事情正煩惱著她。

「欸,惠子。」她往椅背一躺,「你真的沒有什麼願望嗎?如果我們贏的話,真的要將許願的資格給我使用嗎?」

「說什麼呢?我們又還沒贏,甚至連參加的資格還不夠呢--」

「資格絕對夠的,我預估下周的測驗中,艾蜜莉的能力便能達到5.10,到時候我們就能正式向大媽提出組隊申請。」

「怎麼可能?那麼快!你怎麼會知道?」

「呵,你一定沒有注意到吧,她們的寢室就在大媽的寢室樓下。」

「那又如何?」

「惠子,為什麼你和大家都這麼遲鈍呢?好吧,讓你看看我最近整合出的資訊。」

她將冬宅的平面圖癱在桌上。

冬宅共有三層樓,一樓除了廚房與大廳外,東西兩翼各有十五間房,冬宅的學生除了我們兩位都住在一樓的房間裡。二樓的東翼只住了我們和大媽,剩餘的空間則是儲藏室,西翼規劃了練習室以及公共空間。三樓則是上課用的教室。

「你也知道,冬宅寢室的挑選很自由,通常都是相同國籍的學生占用同一間房間,而語言相近的寢室則會在地理位置較接近。像是澳洲學生和紐西蘭學生就住在隔壁,」她指著一樓東翼靠門口的寢室,又將手指挪到東翼靠中:「樓下則是東歐群組,這間是德國人的、隔壁是波蘭和捷克的學生,對面則是義大利學生和葡萄牙學生的共同寢室。」

「我知道啊,德國人就在我們寢室的正下方。」

她將手指挪到西翼問:「離大媽房間最遠的是?」

「……那群法國人?」

「是的。」她拿出紅色自來水筆,開始在各個寢室上標記數字。

我跟著標示將數字唸出:「6.2%、5.5%、3.2%、2.5%、1.6%……啊!」

「你看懂了嗎?」

「這是這個月住在這些寢室的學生的平均能力成長值嗎?」

「賓果。」

「西翼最遠的法國人組群平均只有1.6%的成長率,而離我們最近的德國人則有著平均6.2%的成長率?」

室友糾正我:「不是離我們最近,應該說是離院長最近的寢室成長率就越高,幾乎和距離成完美的線性關係,除去有三公尺的誤差。」

「三公尺不小了吧--」

「囉嗦!我說是完美的線性關係就對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寢室離大媽越近能力成長得越快?」

「是的,這是我的推論。」

我嘆了口氣:「吳曉凌,你有沒有注意到盲點?」

她喝了一口熱巧克力,對著我不悅皺了皺小鼻子。

「我們的寢室才是離大媽最近的地方,可是我的能力成長一直都是很規律的3%,不多也不少。」

她認真地看著我:「是的,如果按照理論,你的能力成長率應該要到8%才對。」

「你真愛開玩笑,如果我的成長率這十年來一直都是8%的話,我現在的能力值應該是--」

「5.15。」她接下去:「你的能力範圍應該可以擴展到五十公尺,你能夠承受五千牛頓的重量。」

「哈哈哈你真愛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的理論應該沒有錯,為什麼在我們的寢室就出錯了呢?」

「能力級數儀是你組裝的,不可能有錯的吧?」

「級數儀不會有錯,但我們對第五力場知道的太少了。」她嘆氣。儘管她已經可以說是全世界對第五力場研究最深的人了。

「所以……根據你的理論,下周艾蜜莉就能夠達標了?」

「是啊,要打賭嗎?」室友兇惡地抬起下巴。

「不要,跟你打賭穩輸的,我在一旁等著看結果就好。」

「唉,惠子你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缺乏好奇心了。」

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想說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這幾周以來艾蜜莉的能力進步的太快了,我完全不懷疑她的能力下周便能夠進入5.10的階段。這卻也讓人很擔心。

她一開始就有了5.9的能力值,在她對第五力場都還未了解的情況下,心智還未成熟到足以駕馭這個能力便有了這麼強的力量,這實在不是好事。

她和其他德國人的衝突越來越多,我曾經幾次撞見她的室友在霸凌她,原因卻是不明。

「欸,惠子,你覺得艾蜜莉會答應將許願的資格讓給我嗎?」

原來這就是室友在煩惱的事情啊。我扁眼,我們目前的贏面低到谷底,她別忘了我們的對手之一是她的兄長,冬宅的學生裡唯一真真實實有著5.14級數的能力者啊!

「你為什麼不問她呢?」

說到這裡,我們的門便應景地被敲響了,說人人到,我猜是艾蜜莉。

果然一開門便是那個臉色慘白的德國少女,只是她一身濕答答的不停發抖,紅色的髮絲上甚至結了一層薄冰。

「天啊!艾蜜莉你怎麼了?快進來!」

我擁著她在壁爐前坐下,又找出大毛巾將她包裹住。

「她們、她們……嗚嗚……」她纖細的肩膀不斷抖動,我和室友的腦中都出現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不禁無奈地互望一眼。

「先喝點熱的。」室友將剛喝過一口的熱巧克力遞給她。

「零……零……零……」她撲上去抱住室友,像隻受傷依賴母鳥的雛鳥一樣緊緊附著她。

「乖,不要怕,沒事了。」吳曉凌一面摸著少女的髮,一面給我使個眼色要我去樓下探看情況。

刺痛大腦的尖叫聲緩緩平息。我小心翼翼地閃身出房間,關上門前,我看到室友摟著艾蜜莉在壁爐前坐下,艾蜜莉將頭枕在室友的腿上,那麼依戀地仰望著室友。

那霎那我不知為何感到很擔心。

或許只是想多了,我將門關上並將那無理由的擔憂趨走。

艾蜜莉是我們的同伴,她受了傷,我們應該要幫助她的!


註五:Daja vu是法文,即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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