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哭泣,明明就不悲傷啊。
淚水一直、一直從眼眶裡落下,我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向斑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胸口彷彿有什麼複雜的東西隨著淚水流出,慢慢地,我覺得自己變得透明了,我有種被清空的感覺。
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從深處有很多手和腳慢慢伸展開來,隨著淚水往外怯怯地探去。彷彿我從出生就有的手跟腳都被關在盒子裡面,那是一個侷促到不可思議的地方,我輕輕對我自己說,不要再將手腳縮在那麼陰暗的地方,將身體舒展開來吧。
於是我的身體就朝著天空舒展開來了,我聽見一聲嘆息,又彷彿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懶懶地睜開眼睛,卻只見到眼中裝不下而滿溢的繁星,天空在很近的地方,滿天星塵彷彿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閃爍。我飄浮著,意識輕盈地伸展開來,往下我可以看到環繞著腳下大地的地磁線,往上我可以看到所有星星的軌跡,這些星辰皆有著那麼的迷人的過去與未來。
天空很大、我很渺小。我的意識如是輕盈,我不知道從何而來、又該往何去。我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在乎自己是誰。
穹空星軌的路跡如是美麗,我想要往上探索這些軌跡,我知道,就算窮盡我一生也探索不完,這個宇宙實在太龐大了。
然而卻有一道急迫的呼喚聲呼喚著我,將我拉回原處。
「惠子!惠子!快點醒來!」
惠子是我嗎?
「惠子!我們需要你!快醒過來!」
對了,我叫做藤原惠子。
在想起名字的這霎那,我又回到了這個笨重的身體裡,無力地躺在並不舒適的飛機座椅上。
斑那麼緊張地看著我,他用能力將我固定在飛機座椅上,整架飛機的人都在尖叫。
我閉上眼睛,腦中浮現駕駛艙裡的景象,所有的儀器儀裡的指針都在瘋狂打轉。我微一轉念,又看到整架飛機失去動力往下墜落,由於太快的墜落讓機翼上的許多鐵片都已經剝離,飛機就快要撞到冰面。
我深呼吸,輕鬆地展開能力。
飛機頓時水平滑行,順勢機頭上昂又飛上高空。
我將半剝離的鐵片都壓平,讓飛機可以平順地飛行。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飛機已經平穩地往上攀升,半個小時後便又回到平流層。
「抱歉,是我的能力暴發導致墜機。」我對斑這麼說:「飛機正在往回飛,恐怕會降落在最近的機場檢查。」
「呼!我以為我們死定了。」他看著我,伸手想要摸我的臉,卻又遲疑地收了回去:「你真的變了,就像艾蜜莉一樣。」
他又流露出那麼哀傷的眼神:「我知道,解開暗示後我一定會失去你。」
「可是你還是這麼做了,謝謝你。」
「你那麼固執,你一定會再回到冬宅,我只能寄望在解開暗示後能增加你存活下來的機會,我只想要你活著。」
這番話應該要讓我感到感動,但我只是張手抱住他半晌,毅然離開座位。
「時間到了。」再幾分鐘我們就會又經過冬宅的上空,這一次我不會錯過。
我不再眷戀,用能力打開機艙門一躍而下,然後在空服員的尖叫聲中將機艙門又復關上。
然而墜落的時候我馬上就發現自己所犯的錯誤。
「瑪莉!你幹嘛跳下來?」
我伸手抓住顯形的少女,她花容失色地像隻無尾熊般攀到我身上。
風壓很大,她在我耳邊吼。「我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果然,她隱身躲在我們後面的座位,我早該查覺到的。她大概從蘇菲雅那裡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她身上的香水味背叛了她的能力,所以那之後我便不曾再發現她的隱身。
「那你幹嘛為了那樣的男人跳下來?」
「他欠我一個道歉!」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笑,胸口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悅,我似乎又能感受到身為人的微妙情感了。
我們就這樣往下墜落,墜落的時候其實沒有什麼感覺,因為地面太遙遠,所以很多時候會誤以為自己是靜止的。但我不會有這樣的錯覺,我的腦子裡有著由地磁線繪成的地圖,我試著調整姿勢讓我們往冬宅的方向偏移。
「你說,小一一……吳曉禕那個混蛋到冬宅了嗎?」
「應該沒有那麼快。他如果一路搭便車,應該才剛到海默鎮不久,或是正在往冬宅的路上。」
我們離地面越來越近,我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第五力場正影響著凍原上的地磁。
「比我預想得快,他快到冬宅了。」
「攔下他!」瑪莉怒吼。
「好!」
我忍著笑轉動身體讓我們微幅偏移,然後在快到地面的時候展開力場。我展開的力場很輕柔,一點也不費力,像是撥弦一樣將地磁線撥動讓我們能夠落地,在我的耳裡是非常美麗的「叮」的一聲。我帶著瑪莉落地時非常的輕盈,腳尖碰到地面時我感到地磁像是柔軟的被舖接住我們。
我們正好落在吳曉禕的身前。
吳曉禕警戒後躍,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們兩個人從天而降。
瑪莉一鬆開我跳到地上就暈眩地蹲下來嘔吐。
「你的暗示解開了。」他淡淡地對我說著,像是講述著再自然不過的事實。
瑪莉終於吐完。她兇狠地走到吳曉禕的面前,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巴掌。
那個巴掌手力之重、巴掌之響,讓我也不禁後退一步就怕會被少女遷怒。
吳曉禕偏著頭,白皙的臉上那道巴掌紅得像血一樣。
「喔,你的暗示也解開了。」他轉頭直視瑪莉,似乎不在乎她是否會再打一掌。
「你、你……跟我道歉!」瑪莉抬著下巴,垂在身旁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為什麼我要向你這種笨蛋道歉?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只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他冷漠地說出事實。
「你、你、你這個……」
她揚起手就又要打下,但吳曉禕毫不迴避也沒有閃躲的表情,他只是一副百般無聊地垂著長睫,又像是他所有的表情已經都從臉上消失了,他的存在感意外的單薄。
預期的巴掌遲遲沒有打下,吳曉禕微帶困惑地抬睫時,他看到的是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瑪莉漂亮的眼中流下,劃過蛋殼般的細緻臉龐,最後在下巴聚集滴落。
「我、我……我最討厭你了!」她語不成聲,掩著臉跑入他身後的凍原中。
「你不去追她嗎?」我對這兩人的發展很好奇。
「不了,她的路在那裡,我的路在這裡。」他就這麼往前走入冷杉林中,我也跟在他的身後。
「你不像她那樣打我一巴掌嗎?等下到冬宅就沒有機會囉。」
「我如果要打你的話,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
「告訴我,你的計畫是什麼?你要怎麼救出你的妹妹?」
「殺進去。遇鬼殺鬼、遇佛殺佛,一路殺到小凌的面前。」
「然後呢?」
「你的問題真好笑,你覺得還有然後嗎?」
「有。有我在就有那個然後。」
他停步。「為什麼要幫我?我對你做了那麼過份的事情。」
「我管你怎麼樣,我只想將室友從那個地方帶出來。我跟她有過約定,我們會一起去台灣吃臭豆腐。」
「可是、可是你和小凌的友情是虛假的--」
我突然很生氣,胸口彷彿有怒焰在燃燒。「去你的,誰讓你隨便決定我們的友情虛不虛假?你以為你的暗示就是絕對?你以為你可以操控人心?就算沒有你,我和室友也注定會變成最好的朋友,因為室友那麼信任我,我不能背叛她的那份信任。」
「你以為你很聰明嗎?你以為這個世界所有的事情都要跟著你的計畫走?我覺得你才是最笨的人,你根本就不懂人心。你想死掉嗎?還沒有將妹妹救出來,你想去哪裡?」我氣的舉起地上的樹枝往他的笨頭拍去:「你給我好好活著,在沒有將你的妹妹救出來前不准死的那麼輕易,給我好好活著,你要用你剩下的一生來疼你的妹妹,來還完你虧欠她的這十年!」
他被我打中頭,愣了一下,突然便瘋瘋癲癲地大笑。
「我不懂人心……哈哈哈哈哈--我真的不懂人心……」
而我也不禁露出淡淡的微笑。
「好吧,那我的命就暫時記下。我們先來討論該如何進去冬宅吧。」
□ □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這是室友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這就是為什麼此時此刻,我們兩個人躲在鐵皮屋裡的原因。
白天不利攻擊,就像上次一樣,我們打算等艾蜜莉睡著了再想辦法溜進冬宅。
目前的計畫就是如此,等天黑後我先吸引大媽和其他老師們的攻擊,吳曉禕從後方直接破窗進入我們的寢室將室友帶出來。目前我的能力應該和艾蜜莉不相上下,然而如果室友在我身邊的話,我便能發揮出比艾蜜莉更強的力量了。
上次那頂安全帽已經找不到了,然而我記得室友說過,艾蜜莉的能力無法穿透金屬。所以我用能力將一塊鐵板凹成頭盔的樣子讓吳曉禕戴著,可惜就算是美少年在這個蠢頭盔下也失色許多。
我試著戴上頭盔,卻發現這會影響到我的能力便放棄。那遇到艾蜜莉怎麼辦?我莫名樂觀地想起室友的另一句名常掛在嘴邊的名言:「船到橋頭就會直」,現在就先不要想那麼多了。
我們在鐵皮屋裡無聊地等著天黑。我們曾經在這裡度過漫長的兩周。再次回到這裡,一股熟悉的感覺讓我能夠感到放鬆。
吳曉禕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觸,他的表情柔軟許多。
「惠子,你眼中的小凌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我看了他一眼。他總算想從他人的眼中了解自己的妹妹,這是個好的改變。
「吳曉凌啊,她非常努力喔。她認為自己是冬宅唯一的普通人,由於她無法像其他人一樣使用第五力場,所以她特別努力。」
「她一直都是個努力的孩子呢,可惜我這個哥哥太沒用了。」
「對了,你知道吳曉凌的願望是什麼嗎?」
「回台灣的故鄉吃上一份臭豆腐?」
我困惑地側著頭:「不是,那是她原本的願望,但後來她又說不想回去了。我是說她另外一個偷偷寫在紙上的願望。」
「想要有第五力場?」
「相反喔,她研究第五力場的真正原因,就是為了要封印起這個能力。」
我將口袋中的紙條交給他,上面是吳曉凌的字跡,只寫了一行字:封印第五力場--first priority。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等將她救出來再問她好了。」
「嗯。」
「想一想真是諷刺,她要封印的能力就是她本身的存在。」
「拜託你,不要告訴她好嗎?」
「可是,如果將她帶到人群裡,那會有很多人都發展出能力來……這個世界恐怕會為之傾斜。這個世界目前無法容忍這樣的情況吧?」
「那又如何,只要小凌開心就好。如果她選擇的道路前方有障礙的話,我就會幫她將這些路障都清空。」
我扁眼。這個死妹控,我看就算這個世界滅亡了,也沒有他的妹妹的快樂來的重要。
突然間鐵皮屋劇烈搖晃,我和吳曉禕對看一眼便衝出鐵皮屋,果然外面站著大媽氣勢洶洶地對著我們揮菜刀。
「果然又是你們這些賊人!」
她每一揮菜刀就有一股力量衝撞過來。我知道她利用刀面急速震動產生強烈的高頻音波,這道音波有實質的破壞力,我則是拉動身邊的磁力弦彈出波動去平復那道音波。
「我來對付大媽,你去找我室友!」
「好!」
吳曉禕從大門衝進屋子裡,屋裡頓時傳出一片慘叫聲,像是放狼進入羊群一樣。
我繼續和大媽纏鬥。我不想傷害大媽,所以便只是隨意化解她的攻勢,如今在我看來她的招式都很容易看透,使用方式也很粗糙。
又過了五分鐘,我已經將大媽的菜刀奪下拋在一旁,大媽則是試圖用重力攻擊我,在我看來更像是小孩子在玩耍,隨手便解除她的重力加速。
某股波動讓我我一懍,吳曉禕將妹妹抱著從大門跑了出來。我可以感覺到她所發出的特殊力場。果然像是水一樣綿密,我的能力更是得心應手的順手,那就像是武器上了潤滑油的感覺。
「你是誰?你要對我做什麼?」
然而此時吳曉凌卻在哥哥的懷裡不斷掙扎,她那毫無殺傷力的拳頭像雨點般打在吳曉禕身上,然而讓他停步的卻是她的尖叫聲。
「艾蜜莉救我!」
吳曉禕只得將掙扎得越來越強烈的妹妹放下,就怕她會受傷。
這時候我聽到一道尖叫聲在腦中爆開。似乎只有我能夠聽到,那道尖叫我曾經聽過許多回,像是蟲一樣在腦子裡鑽來鑽去,劇痛讓我無法動彈只能夠抱著頭在地上打滾。
艾蜜莉就在這裡!我知道這點卻痛到站不起來,她的能力肯定又提升不少了。
我猛力對著冬宅的陰影處發出幾道重力波卻被擋下來了,但至少那道恐怖的尖叫聲從腦子裡消失。我脫力地躺在地上重重喘氣,試著讓精神恢復到能夠發動能力的狀態。
大媽不再理我,呆呆地走到吳曉凌身邊,將藏在腰帶的槍拿出來遞給她。吳曉凌隨即將手中的槍對準前方的人並解開保險。
「小凌?」吳曉禕眼露困惑,似乎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妹妹會拿槍指著他。
艾蜜莉從她身後的陰影中走出來,吳曉禕隨即展開力場用數枚核光砲對準她。
「你不能殺我,我手上控制著零的腦幹,」她懸著的手彷彿拉扯著看不到的絲線:「只要我輕輕一扯,她就會死掉了喔。」
「你到底想怎樣?」吳曉禕將力場收起,身邊的風旋緩緩消失。
「我要零……殺了你,反正你是零的敵人。」
「惡徒!你去死吧!」吳曉凌無表情地扣下扳機。
碰!槍聲響起時我只能勉強坐起無法過去救援,然而吳曉禕卻沒有中槍,他身前的虛空處有血花渲染開來。
天啊!是瑪莉嗎?我的手指頭無端感到冰冷。
果然虛空如冰淇淋般融化,金髮少女跌落地面,就落在吳曉凌的身前。
吳曉凌困惑地垂著頭,又向前走了兩步,舉起槍對著少女的背就要補槍。
「不要碰她!」她的兄長大吼,撲過去將少女抱在懷裡。
吳曉凌將槍口對準了他,卻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開槍。
「為什麼?你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他手足無措地拍著瑪莉的臉頰:「醒一醒,不要開玩笑了。」
我猜想她跑入凍原後便又隱身回來跟著我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跟著吳曉禕?此時我唯一的猜測便是,她就算解開了暗示,對吳曉禕仍是有著深深的愛。
瑪莉嗆咳出血沫,艱難地抬手摸向他的臉:「你、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我其實、其實--」
瑪莉截斷他:「沒關係、喔……不用、說謊。我喜歡、你、就好……」
「為什麼?」
「因為、你、你那麼、笨……如果我、不在、你、這笨蛋……」她露出一個虛幻的美麗微笑:「該怎麼辦……呢?」
「我、我……對、對不起……」吳曉禕的眼睛那麼漆黑,他的聲音在顫抖。
瑪莉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胸口的筋攣揪住,她瞪大眼睛,抖了幾下便軟軟待在吳曉禕的懷裡不動了。
吳曉禕垂著眼將瑪莉放下。
他彷彿便戴上了一張面具,毫無表情地看向艾蜜莉,身側出現許多波紋風旋。
「任何控制妹妹的力量,我都不會允許。」
艾蜜莉的神色動了動,吳曉凌隨即按下板機,兩人的距離很近,子彈一發、一發又一發射進吳曉禕的胸口和腹部,濃稠的血汩汩流出。同時大媽也撿起菜刀往他的背後砍了幾刀。
吳曉禕卻一動也不動,彷彿打在他身上的只是些小石頭罷了。他目光執拗地瞪著艾蜜莉,那些風旋中心泛出更強烈的光。
「依附在妹妹身上的惡瘤,消失吧!」
「你殺了我,我也會殺死零喔,大家一起死似乎也不錯。」艾蜜莉扯動嘴角。
「惠子,我相信你。」最後我聽到他這麼說。
可惡!又是一個自作主張地說相信我的任性傢伙!
他一揮手,身邊的核光砲朝著艾蜜莉轟去,同時我勉力擴展力場將吳曉凌壟罩在其中並試圖截斷艾蜜莉的力場。
彷彿腦子裡有根弦被我繃到最緊,我咬牙切齒往前伸出雙手。來的及嗎?我的行動真的趕上了嗎?然而核光砲轟炸後煙霧瀰漫,我就算睜大眼睛也無從看清結果。
總算塵埃落地。
吳曉禕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大媽則像是失去拉線的娃娃一樣倒在地上,而艾蜜莉的身體被射得千瘡百孔只剩下破碎的殘骸。然而她的頭顱還是很完整,她緊閉著雙眼彷彿只是睡著了,嘴角有抹奇異且放鬆的笑。
吳曉凌跪坐地上,空洞的雙眼朝著天空。
又過了幾分鐘後,我才找回能夠站起的力氣。我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她一下。
當我解開洗腦的同時,吳曉凌像是從夢裡醒來一樣。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低頭便看到她手中的槍,她看著那把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睜大的眼睛裡滿是恐懼與絕望。
「天啊!哥哥!」她尖叫,將槍丟下然後膝行到吳曉禕的身邊,正好接住軟倒的他。
吳曉禕早就斷了氣,他最後發射的光砲用盡他最後一口生氣,如今躺在吳曉凌腿上的只是具兀自圓睜著眼睛的屍體。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室友闔上他的眼睛,將臉貼上兄長冰冷的臉頰。
「我知道,其實是我的錯。都是我的存在才害哥哥的能力覺醒,害死媽媽的人其實是我。」
「吳曉凌……」我在她身邊輕喚她,實在是她的眼神太平靜,看著兄長的屍體宛如看著活人一樣。
「零之力場--哥哥是這麼命名的吧?」她轉頭對我笑了笑,可是我寧願她對著我哭泣。
「你早就知道了嗎?」
她看著兄長的臉,眷戀地說道:「唸做哥哥卻寫做敵人,哥哥一直都是我最大的敵人呢。我這麼努力就是想要趕上你的背影,讓你轉過來看著我,摸摸我的頭說我這個妹妹也很厲害。
就像是哥哥一直在觀察我,我也一直在觀察著哥哥。就像哥哥知道我的東西習慣怎麼藏,我也一樣呢,我知道哥哥的房間密碼其實就是我的生日,就連哥哥在門上偷放一根頭髮的習慣我也知道、還有在抽屜會夾一根筆心,因為我也一模一樣。我們果然是對笨蛋兄妹呢。」
她繼續對著屍體說話和微笑:「我是在艾蜜莉進到我們寢室時開始懷疑起那個理論,然後有天趁哥哥不在的時候,溜進哥哥的房間裡偷看你的研究,嘿,我真是個壞女孩吧。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是第五力場的源頭之一。所以我從那時候起就不生哥哥的氣了,我知道我應該被關在這裡,我不配擁有自由。」
「小凌,不是你的錯。」我改用她兄長慣常叫她的方式喚她,她又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可是現在我很高興喔,哥哥終於不會再轉身背對我。只有你這樣乖乖不動的時候,你才會願意陪伴在我的身旁嗎?」她將額頭貼上屍體的額頭上:「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了。」
我看著她對兄長做著無言的告別,一面思考著該怎麼將她帶出這個地方。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就要睡著的時候,她才又重新開口說話。
「惠子,可以麻煩你嗎?不管怎麼做都可以,請你幫我將整個冬宅跟哥哥一起封印起來。」
「小凌,你的哥哥會希望你到人群裡生活,他不會希望你繼續待在這裡。」
「拜託你,我不想再製造出艾蜜莉這樣的怪物……不,她只是個可憐的孩子,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曾經希望能夠擁有能讓大家都幸福的能力,可是啊,我真正的能力卻只會帶來不幸。」
「小凌,聽我說--」
我想再勸她,她卻截斷我:「惠子,我想和哥哥一起待在這裡,我一直都很任性,但現在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好嗎?」
我眨了眨眼睛,眼睛卻更模糊了,腦海中浮出--對我咆嘯的室友、笑著我獎勵我的室友、雙手叉腰教訓我的室友、吵著要幫我搓背的室友、強迫我練習能力的室友、喝熱巧克力時露出貓咪笑的室友……
我知道我的室友是個任性的孩子,然而這十五年來,她的希望都不曾被實現過,我不能像大媽或是她兄長那樣,再度無視她的願望。
我看著室友平靜到不起半分波瀾的面容,緩緩地點了頭。
身為她的好友,我只能尊重她的願望。
我一把將淚水擦乾,想要將她最後的身影深深地印入視網膜中。
我站在原處看著她將兄長的屍體抱起。
原來吳曉禕也只是個還未完全長成的少年,他看起來那麼輕、那麼瘦小,和室友的身材差不了多少,讓妹妹抱著時,兩人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雙生子。
室友就這樣步履緩慢卻堅定地踏入冬宅中,過了一會兒,原本躲在冬宅的學生紛紛從屋子裡衝出來。我讓他們帶著昏迷的大媽離開。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冬宅裡只剩下室友和她最敬愛的兄長,我想,他們總算可以留在這個安靜的地方,任性地繼續他們喜愛的研究。
我看到四周冰原上的重力弦分布、我伸手按住這些人們看不見的弦,準備為這對兄妹彈奏我最好的鎮魂曲。
我不懂音樂,可是我聽得見這片大地哀傷的曲子。我閉上眼睛,用心聽著內在和外在碰撞時所發出的聲音。於是我的手動了起來,彈奏起這個世界為這對兄妹準備好的音樂。
我挑動弦,彈奏出石頭滾動的聲音,我輕輾弦,石頭便跳起附在冬宅上,我鼓動弦,土地揚起細屑舖上冬宅。我展開力場在冬宅的四周跳著舞,一面彈著重力之弦將石頭和土層往冬宅上堆疊。
土石層將冬宅包圍起來,隨著我的曲子越發昂揚,土石便越疊越厚,像繭一樣將冬宅包圍在中心。
我不斷奔跑、雙手急揮,山便長出來了,緊緊壓在土繭周邊,越長越高,最後將土繭整個掩蓋住。
任何人來看,都會說這裡只有一座山丘。就算這個世界的強權以傾國之力,也無法打穿山脈和土繭到達冬宅。
最後我十指如飛用力彈弦,四周的道路便斷卻,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的安寧。
再見了,我親愛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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