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06

零能始動 (三) 麻煩持續升級中

德國人的群組是冬宅最大的團體之一。

加上艾蜜莉,冬宅裡有七位德裔學生,三男四女,分別住相鄰的兩間寢室。

當我到樓下敲響那間寢室時,開門的人正好是這群德國人的領袖蘇菲亞,印象中是個很理性的知性少女。

「藤原惠子,你有什麼事嗎?」

意外的是向來平靜的理性少女如今顯得很焦躁,語氣也不如平常那麼平靜。

我從門縫裡看進寢室便看到地上有零亂散落的紙張。

「那個,艾蜜莉--」

「怎麼?她跑去找妳們哭訴?」她乾脆將門敞開讓我看清楚寢室裡的狀況。

「發生什麼事情了?」我看到三男兩女都坐在地上抬頭看我,看來我是誤闖他們德國組的討論了。

「你想知道嗎?」蘇菲亞看起來很疲倦,她揮揮手要我進去寢室。

這間寢室非常寒冷,原本是窗戶的地方被木板擋住,透骨寒風仍是從木板的間繫裡透出來。到處都是被撕碎的紙張,我小心翼翼踩在空地走進去,最後靠著牆站著尷尬地看著他們。

室裡的五位德國人都一臉陰沉,一面將地上的紙張撿起拼起,另一位瘦小的少女則是躺在上鋪背對我們,也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哭泣。

「這是怎麼回事?」

蘇菲亞臭著一張漂亮的臉,將一張剛拼起的紙推給我。

我接過那張紙,看的出上面是艾蜜莉的字跡,密密麻麻的,我從不同的字句裡找出吸引我的句子:

「冬宅裡有惡魔。」

我不經意將句子唸出聲音,隨即手中的紙被另一隻手搶走,一位紅髮少年怒氣沖沖地瞪著我看。

「誰准你唸出來的?」那是彼得,德國組裡脾氣火爆的傢伙。

「我什麼都沒看到--」我恍然大悟,馬上禁聲並一面緊緊地貼著牆不敢動。

我現在知道了,這個寢室裡某個人用能力將艾蜜莉從窗戶裡摔出去,所以窗戶破了,這才又用木板將窗戶遮起來。

那張紙上滿滿的是這個寢室裡的成員腦中的思想,我不知道室友是否知道,艾蜜莉大概最近新開發了讀心的能力,她便將她讀到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但沒有人願意將腦中的秘密攤開和人分享,尤其冬宅裡的學生每個人都有一堆秘密,又能力者對自身隱私更加龜毛,她們將艾蜜莉從窗戶丟出去而沒有殺了她,其實已經算很自制了。

「明天我們會將這份証據提報給大媽,她違反了冬宅守則第四條。」

冬宅守則第四條,不能在練習間外對其他冬宅成員使用第五力場。

儘管白紙黑字,似乎沒有學生會認真地遵循這項規則,我也曾多次在寢室裡使用能力。

我反駁:「那你們將艾蜜莉從窗戶丟出去就沒有違反這項規則了嗎?」

紅髮少年兇狠地站起和我對瞪,我頓時一口氣呼出卻再也吸不進氣,我瞪大了眼睛雙手痛苦地抓上喉嚨。

「彼得住手!」蘇菲亞怒喊。

那傢伙不滿地收起能力,我這才脫力跪地喘息。

太大意了,彼得能夠利用重力改變空氣密度,他只要將我的周圍的空氣都抽掉就能讓我無法呼吸。而我發動能力又需要先吸一口氣,突來無法呼吸的狀態差點就能殺了我。

生死一瞬間,我卻也生氣了。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我展開能力正好抵消掉彼得第二次的攻擊,地上的碎紙張紛紛飄浮起來。

彼得憤怒地握緊拳頭:「過分的是你們。你們要包庇那傢伙嗎?那好,我們來打賭吧!」

「賭什麼?」

蘇菲亞插入我們之間:「就拿核桃盃來賭吧。贏的寢室可以當一年的老大。輸的寢室要聽對方的話,還要幫贏家做一年的勤務。」

如果是吳曉凌的話大概就拍板決定了,但我實在對我們的隊伍缺少信心。

「這個……我、我想……」

「哼!不敢嗎?那就現在帶著那傢伙下來,三個人一起下跪跟我們道歉!」彼得用力拍上木板。

「我們賭了。」

我轉頭便看到室友站在門口笑得很陰沉,剛剛就是她的跟賭宣言。

「呵,我不介意多一些小弟可以使喚,你們六個人兩個可以組兩個隊伍一起上。」

「那就來比賽吧。」

蘇菲亞和吳曉凌手勾手印手指,其他德國人則是像看著菜板上的魚一樣對著我們兩人冷笑。

我無奈地拍上額頭,看來我們的敵人除了法國組又多了德國隊,這次的核桃盃肯定會很恐怖。

等我們回到寢室,艾蜜莉仍是一臉呆滯地看著爐火。

「艾蜜莉,為什麼你要將大家腦子裡想的東西寫下來,這是不對的。」我問。

她抱住頭,語音夾雜著哭聲:「好吵,一直一直,我的頭腦裡好吵好吵……好多聲音,好吵我的頭好難過……」

「所以你將腦子裡的東西寫下來,是希望那些聲音不要再吵你嗎?」室友蹲在她身前撥開她的劉海,語音那麼溫柔。

艾蜜莉點頭,伸手摟住室友的脖子將頭埋在她的肩窩上,輕輕的啜泣聲在安靜的寢室中迴盪。

她哭著哭著,便包著毯子縮在地上睡著了,縮成一團像隻怕冷的兔子。長長的睫毛不時抖動著,不知道她是否做了噩夢。

「艾蜜莉得和我們擠一晚,我們將床併起一起睡吧。」室友看著她的睡顏,很快便做了決定。

「我去再拿一床毯子。」

□ □

空氣中有沉悶的霉臭味,遠方有雷聲閃動,我從荒廢農舍角落緩緩站起。

我似乎已經來了很久,但腦裡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我們從何而來?又往哪裡而去?」我想起吳曉凌有一陣子老愛掛在嘴上的話,不禁苦笑。

我想了想,試著發動能力但一旁的木箱卻飄不起來,我頓時了然。

這是場夢境。而且重要的是,這不是我的夢境。

「艾蜜莉!你聽得見嗎?快點醒來!」我對著虛空大喊。

夢境折射,這是艾蜜莉的能力之一。

她的第五力場的能力之一便是能夠反射、折射或轉換微量電磁波,又或者更精準的說法是精神性質的電磁力操作,操控的便是腦波。腦波也是一種微弱的電磁波,而夢境則是更加緩慢的beta波。。

這是種很特殊的能力,然而卻非常難操作,至今艾蜜莉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時常暴走,稍早發生的事情便是這個能力的脫軌。

她緊張時會無意識地發動能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無意中將別人的夢境折射給他人,之前就曾因為這件事而被德國人警告過。我懷疑她是不是也曾無意將我的夢境或者想法轉給他人?一想到這裡我就感到臉上有點燙,希望我對吳大帥哥的暗戀不會暴露。

也是因為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才導致冬宅裡的學生都討厭她,怕她會洩漏自己的秘密。

「艾蜜莉,放輕鬆!然後慢慢解除能力!」我繼續對著空氣喊話,希望淺眠的她能聽到我的話將我從某個人的夢境中放出去,我實在不想碰觸其他人的秘密。

我不想醒來後被人追殺,和冬宅的能力者做敵人不是聰明的選擇。

「艾蜜莉!艾蜜莉!你聽到了嗎?」我還要再喊,卻聽到有人聲連忙躲到一旁。

地上出現兩條影子,影子的手牽著,我順著長長的影子往上看便看到一位小男孩和小女孩,小女孩看起來約四歲,馬尾在腦後方晃啊晃,一雙靈活的眼鼓溜溜的轉,男孩比女孩高了一個頭,半被動地被小女孩拖著走。

「哥哥,陪我來看看小兔子,媽媽今天抱回來給我養的。」那是小時候的吳曉凌,小臉像顆蘋果一樣甜美,我很難想像她小時候是這般無憂無慮的可愛。

「小凌,不要吵醒小兔子,牠剛來到新家需要時間休息喔。」

我幾乎就要尖叫了,吳曉禕果然小時候也是個超級可愛的正太,我好想撲過去抱著他蹭!好吧,艾蜜莉拜託不要醒來也不要停止夢境折射,讓我繼續看下去吧,這大概是吳曉凌的夢境,相信我那神經大條的室友不會介意讓我旁觀。

曉凌興致忡忡地跑到角落箱子裡抱出一團軟軟的毛球,男孩則是靠在門邊揉著額頭露出很不舒服的模樣,看的我的心都揪了起來。

曉凌沒有注意到兄長的不適,喜孜孜地抱著兔子獻寶:「哥哥,我給牠取了名子叫做小吳三號。」

「一號和二號是?」

「哥哥最笨了!一號當然是你,二號是我。」

小曉凌的嗓音柔軟嬌憨,我從來不曾聽過她叫吳曉禕哥哥,更何況這麼親暱地模樣。我突然便懂了,這不是夢境而是曉凌小時候的回憶。

「哥哥,如果你有超能力的話,你會想要有什麼能力?」

「……」男孩沒有回答,但額角已經滲出不少冷汗,他眼神也微微散渙。

或許是室內昏暗的原因,女孩沒有注意到兄長的狀況,繼續說話:「哥哥,我好想要有能讓大家都幸福的超能力,你和媽媽和我,我們三個人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啊!還有小吳三號!」

突然主屋處傳來尖叫和男人的大嗓門,小曉凌突然便失去笑容,小臉上堆著茫然,那是小孩子難以接受現實時的神情。

「爸爸回來了。」男孩牽起她的手勸:「將兔子放回去,我帶你回去睡覺。」

「不要,那個人不是我爸爸!」她掙開男孩的手往外跑,懷裡還抱著掙扎的兔子。

等我追上男孩、男孩追上小女孩時,小曉凌已經踩在椅子上趴在窗台往主屋的客廳裡看。男孩也跟著湊上看了一眼便變了臉色,額頭上的冷汗更多。

我好奇地躲到一旁偷看,只見醉醺醺的男人拖著女人的頭髮施暴,女人只能縮成一團用手護住臉,男人的拳腳重重地落在女人胸腹,看起來就好痛。

我聽見一旁的兩個小孩低聲說話。

「哥哥,可不可以阻止這傢伙?」小曉凌也不稱他為父親,她脹紅了小臉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模樣:「不要讓他打媽媽,拜託你。」

「曉凌,你先去睡覺,哥哥再來處理好嗎?」

「不要!」

「曉凌,你聽話,哥哥怕你受傷。」

「哥哥,你會保護我和媽媽的,對嗎?」

「哥哥會保護你。」男孩說這話時皺著眉頭,但還是帥到讓我想尖叫。

兩個小孩的話語聲還是被屋裡的男人發現,男人停下毆打女人往窗戶看過來,兩個小孩很快將頭低下但還是來不及了。

「小兔崽子,林盃懷疑你們根本就不是我的種!」

男人一面罵並隨手從角落抓了把棍棒便從門口衝出來,原本縮成一團蜷在地上的女人也跟著衝了出來,張手抱住男人的腰哭喊:「不關孩子的事情,不要這樣!」

男人的姿態充滿威脅感,就連我只是在一旁偷看也覺得很恐怖。他憤怒地將女人踹倒,但女人還是揪緊他的褲管不放,氣得他又補踩兩下。

「你這個無能的老混蛋!你想對我媽怎樣?」終於第一次小女孩表現出我的熟悉室友的壞脾氣。

然而這話果然更加激怒男人,男人大跨步走了過來,對著小女孩高舉棍棒揮下。「小雜種,你說什麼?」

然而棍棒落下卻打中男孩的背,竟是吳曉禕替妹妹擋下這一棍。

「滾開!」男孩畢竟還是人小體弱,男人揪著他的領子將他丟到一旁。

男人又用台語對女孩罵了幾句,女孩則是嘴硬地也同樣用台語回了幾句,小曉凌的脾氣太硬看得我好緊張。

男人果然被氣到伸腳將小女孩踹倒地上,小曉凌很快又抱著兔子站起,倔強又挑釁地看著他。

男人高舉起棍子就要重重打下,我緊張到停止呼吸,雖然知道室友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但男人的狂氣讓我很緊張,我想到吳扶桑受傷的耳朵以及受損的聽力,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男人打出來的?

然而這時候一旁出現一道尖叫聲,同一時間男人分心往旁邊看去,只見男孩抱著頭痛苦尖叫。

「你在搞什……」

無論男人想說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為接下來一瞬間他的胸腹出現砂鍋大小的洞,可以直接透過大洞看到後面的背景。

男人圓睜著眼,身上出現更多血洞,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砲彈將他的身體打爛,最後只剩一具破碎到讓人認不出身分的屍體以及滿地爛肉。

男孩繼續抱著頭尖叫,他的叫聲像個女孩兒似的卻沒有人笑的出來。隨著他張口大叫,他面前一直爆出強大的光砲,那是比任何砲彈的穿透力更強、破壞力更強的能量波。

核子分裂,那便是吳曉禕的能力。他的第五次場能夠截斷強作用力,也就是他能夠藉由改變強作用力而讓核子分裂,一顆核子分裂便可釋放巨大的能量,就算只是單一個原子釋放出的能量便能在空氣中產生海嘯造成炙熱的空氣波。這是非常難得且強大的能力。

原來吳曉禕就是在這日能力覺醒。於是我看到男孩不停尖叫,隨著他每一聲尖叫都會有光波在面前爆開,四周的牆和樹木出現大洞,男孩失控的景像很恐怖。

我也曾經歷過能力覺醒,知道那種頭腦就要脹破的感覺有多恐怖,如果撐不過真的會死掉的。

小女孩抬手摀住耳朵,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右耳被空氣波波及,一切都變成慢動作,她抬手的同時兔子跳下地面,然而才跑了兩步便被失控的空氣波炸得血肉紛飛,看不出那團紅色的東西曾經是一隻兔子。

他們的母親搖搖晃晃地站起將小女孩護在身後,對著男孩不知道在喊些什麼,然而她還張大著嘴,半個身體便被光波炸掉,模糊血肉將小女孩的半身染紅。

他們的母親被他失控的能力殺死時,小女孩瞪大的眼睛裡頓時失去情緒,我不忍繼續看下去。男孩終於看清楚他做了什麼事情,他不可置信地停下尖叫,漂亮的小臉扭曲著並壟罩著陰雲,彷彿隨時都要打起狂雷下起狂雨。

然後,大媽便出現了。

男孩張嘴就又要開始尖叫,然而她將手放在男孩頭上,男孩就突然便安靜下來,茫然地看著一地血污。

「對不起,我來晚了。」大媽對著這個場景嘆了口氣:「來吧,你們跟我來吧,我會照顧你們兩個的。」

男孩這才看向妹妹,見到她摀著耳朵的手從指隙間不斷淌出血滴,小女孩的小臉儘管蒼白,她看著男孩的目光,我想就算我只是個旁觀者,我也永遠不會忘記。

「你答應過我的,會保護我和媽媽的,你答應過的。」

她對著男孩大喊,眼中沒有亮光只有失去希望的黑,那是種珍貴的東西被打破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夢境緩緩融化,然後我便醒了。

睡醒的時候,月光映入房間裡,我看到室友已經醒來坐起對著窗戶一臉茫然,在我們之間的艾蜜莉動了兩下又轉到另一邊睡去。

我繼續躺著假裝睡著,瞇著的眼睛偷看她的表情。

她沒有繼續睡,很快起身搭上外衣,然後坐到書桌前工作。

她睡不著,我也跟著睡不著覺。

我硬是在床上又躺了半個小時,才揉著眼睛爬起來。

「吳曉凌,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工作?做惡夢嗎?」

「沒有,我已經很久都不做夢了。」

我拉過椅子在她旁邊坐下,看到她桌上有兩張Lindt巧克力球的糖果紙,她心情不好便會猛吃巧克力。

我抱著膝蓋。「你覺得我們能夠贏嗎?桃核盃?」

「廢話,你跟誰說話呢?」

「曉凌,我是說真的。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我的能力不強,重力操作在冬宅裡又是菜市場級的能力。艾蜜莉的能力很特殊,但她卻無法控制這份力量。」

「別忘了有我呢。」

「就是有你才擔心啊,你會將小事變成大事,小比賽變成大比賽。總覺得我們死定了。」

她放下筆,轉過身來正對著我。我困惑地看著她向我伸手過來,難得她沒有隨便敷衍我,她的行動卻讓我更無法安心。

她捧住我的臉,將她的額頭靠上我的額頭。

「大腦就是我的武器,想像力就是我的能力……不,應該說是我們的能力。」

「惠子,不要那麼悲觀,你的能力不只是重力操作而已,運用你的想像力吧!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你願不願意去付出的行動。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天才,我只是比一般人努力。沒有五次場能力的我都可以做到這麼多,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多的,要贏核桃盃絕對不是難事,我相信你,你是我的王牌。」

她放開我退後,我看著她眼中有著強烈的意志和信任。

「惠子,你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強大,你只是太懶惰罷了。」

此時此刻,我也信任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我最好的朋友。

「惠子,給你一個不要懶惰的機會,幫我泡杯熱茶吧,我好渴喔。」

「自己倒水去!」

「惠子,你最好了!我最喜歡你了!」

「……」

□ □

三人行,必有我敵焉--這是吳曉凌的名言之一。

我們原本打算讓艾蜜莉待在我們的房間直到核桃盃結束。我們的寢室夠大,多擠一個人也沒有問題,但艾蜜莉卻仍是決定回去原本的寢室。

我不懂為何她不肯和我們待在一起,卻要回到那個敵視她的地方。

我擔心她又會被室友們欺負,但觀察兩天後發現她已經戴上耳罩式耳機阻絕現實,不論何時何地都聽著音樂,沉浸在音樂裡的她越發缺少存在感,她的室友也不再找她麻煩。

她每天傍上固定時間都會來找室友聊天。

一開始我擔心她寢室的事件會在這裡重現,但不久便發現那只是我的無謂擔憂。

艾蜜莉的能力讓她只能閱讀表層的思想,室友和我都不用德文或英文思考,所以她就算讀心也只是讀到一堆她陌生的語句,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仍是不時會無意識地展開力場,就像這天我不時都能聽到她在我的腦子裡重複一個德文字眼。我請示google大神後得到翻譯,那是叫我滾蛋的意思。

雖然不清楚她討厭我的原因,受不了噪音的時候,我就找機會出來晃一晃,不經意便晃到院子裡對著彷彿無止盡的雪地發呆。

我喜歡潔白的雪,會讓我想起家鄉每年冬天的景象。

潔白的雪無差別地覆蓋住所有的東西,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在雪地裡睡上一覺,或許就能化為這整片大地的一部分,雪地裡的我和這片土地再也分不出你我。

想歸想,如果我真的傻到將自己埋進雪裡,我想室友大概還是會將我從雪地裡挖出來並用精裝書用力敲我的腦袋吧。

想著想著,我突然聞到一股香氣,那是某種法國品牌的香水。

「瑪莉,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

光線在空中織出一位美麗的金髮少女,那是像個芭比娃娃的瑪莉。

瑪莉能夠利用第五力場來干涉光線,隱身便是她最熟悉的能力。但她的隱身從來都不成效果,沒有人肯告訴她,她不該在身上噴那麼重的香水,只要聞到香味就知道她人在附近。

「討厭,為什麼你也會知道我在旁邊?」她用不精確的英文嬌叱。

其實瑪莉的性格並不那麼討人厭,雖然她有些嬌縱有些傲慢,但我知道她是個很重視友情的孩子,這點上我並不討厭她,就算她是我喜歡的人的女朋友。

「我才想知道,你幹嘛要躲在我旁邊?」

「沒有啊。」她顧左右而言之:「我只是想出來吹吹風。」

她不肯說,我也懶得追問。

我繼續對著雪景發呆,她則是在我旁邊繞了兩圈,一副欲言又止狀。

我覺得有點好笑,想起室友常說的一句話:「敵不動,我不動。」所以便繼續沉默以待。

果然她先沉不住氣。「喂!那個、最近零號怎麼樣了?好像、好像很久沒有跟她吵架了。」

我這才想起來,室友最近都翹掉上午的一般課程,又因為艾蜜莉在躲著那群德國人,所以近期我們都等到大家都用完餐散場後才去食堂用餐,所以已經一陣子沒有碰到法國組了。

原來是因為室友很久沒找她吵架便關心起室友的狀態。我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

「幹、幹嘛這樣看我,她、她是我的對手,我只是想確認她沒有臨陣脫逃罷了!」

「放心吧,她還是老樣子。」

「那就好,她的哥哥其實很擔心她--」她摀住嘴巴,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用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對她眨眨眼睛。

「嗯,你是好人。」她對著我說完這句話便紅著臉跑回屋子。

莫名其妙得到美少女的好人卡一枚,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時天色已暗,從窗戶透出的暖光照亮我腳邊的雪地,空氣中有吸引人的食物香氣。

應是晚餐時間,我的肚子餓了但我卻不想離開這個乾淨的雪中庭院,我彷彿又回到小時候,對著飄落的雪花就能放空一整天。

雪那麼乾淨、那麼潔白,輕飄飄的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然而腦海中不斷浮出一句話:「冬宅裡有惡魔。」那是彼得內心的心聲,或許是淺意識裡的想法卻被艾蜜莉讀到並寫到紙上。彼得為什麼會認為大屋裡有惡魔?他或許有不為人知的煩惱,我暗暗嘆了口氣,冬宅裡的孩子,或許各個都有自己的煩惱,人活著總會有各種麻煩事,沒有人能夠免俗。

瑪莉突然從屋子裡跑出來,這一次她強硬地拉著我的手腕進了屋子。

「跟我們一起吃飯!」她的語氣不是跟我討論而是命令。

「我可以晚點吃--」

「不要!你的眼睛看起來那麼傷心,和零號那個壞脾氣的傢伙吵架了嗎?那就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們沒有吵架……」我吶吶地不知該做何解釋便被美少女強硬地壓在椅子上,一抬頭正好對上坐在對面的吳大帥哥,頓時聲音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偷偷看吳家大哥,他那雙漂亮的杏仁狀眼睛仍是一樣溫暖,只是他注視的對象是瑪莉而不是我,偶爾向我搭話也是疏離禮貌的語氣。

但我那一頓飯吃得我輕飄飄的,像是舌頭被貓吃掉了,不管瑪莉和吳曉禕跟我說什麼我都只會傻傻地點頭。

飯後我直接回去寢室,寢室裡亂得像是被轟炸過,地上零亂散落著紙張,室友從厚書間抬頭,一看到我便不悅地推了推眼鏡。

「惠子,你跑去哪裡了?」

「怎麼弄得這麼亂?」我一面走進一面撿起地上的紙張。

「來幫我整理資料,沒你不行。」

我看到艾蜜莉正坐在我的床上聽音樂,她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

「你們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一起去吧,我也餓了。」

室友推椅站起,我只能尷尬地笑了笑:「我吃過了,你們去吧菜快涼了。我留在這裡整理房間。」

「那艾蜜莉去吧,我不太想吃。」室友又坐回椅子上,繼續埋頭在文書中。

艾蜜莉原本已經拉下耳機站起,見狀臉色變了變,最後仍是又坐回床邊抱住膝蓋。「我、我也不餓。」

我無所謂,反正室友晚點若真餓了會溜進廚房找食物,要不然她也會向大媽撒嬌討著要吃消夜,到時候將艾蜜莉一起拖去即可。

寢室裡很安靜,只有壁爐裡裡柴火的聲音輕響,我感到有點冷便又加了根柴,這才繼續整理地上的紙張。

艾蜜莉湊近我問:「那、那個……零平常都這樣嗎?我叫她跟她說話都不理我。」

「她專注的時候什麼都聽不到,也不會理人,不是針對你。」

「喔。」

她卻露出寂寞且受傷害的神情,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了我們的寢室。

等我將紙張歸類收回資料夾又將房間打掃一遍後已經是深夜,這時房間只剩我一人,看來在我打掃浴室時室友下樓覓食去了。

掃除後看著乾淨的房間,我的心情也轉好。

距離核桃盃大亂鬥只剩下一個月,今天我們總算向大媽提出組隊申請,艾蜜莉的能力測試剛好達到5.10。然而我至今仍看不到勝算,雖然吳曉凌似乎很有自信。

「惠子好有效率!」室友推門而入,看到整齊乾淨的房間便撲過來抱住我猛蹭:「剛剛亂到我也有點心情不好。」

「你也知道自己將房間弄到很亂,那就給我保持整齊啊!」

「沒關係,反正惠子在這裡。」她還給我吐舌頭。

「嗯,你跟艾蜜莉聊過了嗎?那個願望的事--」

「說好了喔,艾蜜莉答應幫我,說是願望可以讓我使用。所以去台灣的時候我們三個要一起去!」

是的,吳曉凌的願望就是想要離開冬宅回去台灣玩。

她從五歲離開台灣來到冬宅便不曾再離開北歐,她對故鄉只剩下小時候的一點記憶,像是稻田、夜市和臭豆腐,她曾跟我形容過夜市有很多美食,臭豆腐配上泡菜多好吃。

所以她一直想要回故鄉看一看,只要能夠贏得核桃盃就能跟大媽許願,讓她能夠再回到台灣,再吃一次她念念茲茲的臭豆腐。

「一起去嗎?」

「對啊,一起去!」她燦笑:「所以我們一定要贏!」

「你有策略了嗎?」

她拿出一個小冊子攤開其中的圖表:「我花了兩天蒐集資料,這是這次報名核桃盃的組別。德國人組兩組、法國組、中東組、澳洲組、美洲組兩組,最後還有我們零能組。」

「零能組這麼名稱是怎麼回事啊?聽起來好弱!」

「讓別人覺得我們弱才好。絕對不要將底牌攤給人看,最好手裡拿著大老二卻翻張梅花出去。」

「我們根本就沒有大老二吧……」

「總之這次核桃盃報名的組別有八組,麻煩的是其中有三隊會將我們當成敵人--」

「還不是你惹來的嗎?」

「好處是中東組和美洲組原本就是天敵,他們自己會先亂打起來,我們可以暫時不用管他們。澳洲組很好慫恿,所以我打算先和澳洲組組成聯合陣線對付德法三組。」

「聽起來不錯。」我在腦中思考那幾位澳紐人的能力,他們不是最強的但防守性高就是一大優勢。

「法國組除了我哥外其他人都不足為懼。至於德國那兩組……呵呵呵--」

德國組應該是這次整體能力最強大的組別,但室友笑得很奸詐,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只是挑撥一下,結果他們自己就打起來了,一群笨蛋。」

「果然……」

「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推論出核桃盃的題目。前兩屆我都靠追蹤冬宅物流狀態來猜到題目,但這一次肯定沒有這麼簡單。」她摸著耳朵思考。

「當然啦,大媽一定會防備你的,誰讓你那麼愛作弊。」

「不是作弊,是必要的戰前準備。」她不滿地皺了皺小鼻子:「惠子,我們是夥伴對外口徑要一致。」

「隨便啦。那你要怎麼聯合澳洲組?我們和他們向來都沒有什麼交集。」

「啤酒節是攻略的最佳時機。」

「什麼意思?」

「下周三是海默鎮的秋季啤酒節,那群澳洲人一定會溜到鎮上去玩,等他們喝得醉醺醺的時候便是攻略他們的機會了!」

「等、等一下!你要在大媽眼皮下溜出冬宅嗎?」

「當然不是啊。我怎麼敢挑戰大媽?」她無辜地看著我:「只是正好那幾天大媽得到美國去開一場超能力研討會,正好不在家。」

「那場研討會該不會是你策劃的吧?」我狐疑地看著她。

「呵,被你發現了。應該說是我請幾位研究上的夥伴將原本應該上個月舉辦的國際會議延到這個月。」

我就知道……

「可是就算大媽不在,冬宅可是有三位常駐導師,要避過他們離開冬宅--」

「對啊,一點挑戰性也沒有,真無趣。」她托腮嘆息。

這小妞沒救了!

「走吧!今晚的特訓!」

「不要吧,已經很晚了!」

「就算再晚,特訓還是要的喔,我想到新的特訓方式!」她露出惡魔的微笑。

「不要啦!雅美蝶!」

□ □

我開始觀察那群澳洲人。

冬宅裡的澳洲學生平均年齡較高,最小的十七歲最大的二十五歲,共五名。這次參加核桃盃的分別是十七歲的凱特、二十歲的塞門和二十一歲的斑。可惜澳洲那群人裡最強的賽特沒有參加,他在前年輸給吳曉禕後就發誓將不再參加核桃盃。

室友的筆記裡對所有人的能力都有詳細的紀錄。

凱特,級數5.10,專長是轉換物體的能量,能讓物體結冰或是起火燃燒。
賽門,級數5.9,專長是和我一樣的重力操作。
斑,級數5.7,四系均衡,專長是精神感染。

三人中最讓我感到威脅的是斑‧羅伯森。雖然斑的能力只有5.7,但他對能力的掌控力以及細緻度都很高,性格穩重且歷練豐富,吳曉凌也曾說過,整個冬宅她最不想面對的敵人就是斑。然而作為盟友,斑也是最能讓人安心的同伴。

這群澳洲人愛好和平,從來不會主動挑釁其他組別,也和其他國家的人都保持距離,不輕易立敵卻也不容易當上盟友。

但他們實在很愛喝啤酒,每周都會挑一天晚上偷溜到鎮上喝酒。

海默鎮是離冬宅最近的小鎮,使用雪橇狗得花上一個小時才能到,但冬宅的眾人都能找到各種不同的方式用更快的時間到達海默鎮。

冬宅的學生時常會找空檔溜到鎮上玩,大媽對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就當是冬宅學生放鬆心情的正當娛樂,只有當室友溜出去時才會被抓回來打屁股。

大媽對於吳曉凌實在太過保護,卻也剝奪掉她作為一般人的生活方式。

她寵室友彷彿像自己的女兒,只要吳曉凌想要的東西都會幫她帶回冬宅,我懷疑就算吳曉凌想要星星,大媽也會想辦法幫她摘回。

所以室友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離開冬宅的自由,為此她們吵過無數回,卻都止於大媽的一句「我是為你好」。

所以我想要幫助室友贏得核桃盃,這樣她就能大方離開冬宅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必勝」兩字。

這時是無聊的數學課,我前方的兩名英國學生正在玩牌。這次英國學生都沒有參與核桃盃讓我感到頗困惑。

我在課堂上東張西望,果然沒有看到那位英國同學--英國團的領導,雨果。

下課鐘響起,雨果卻突然出現在門口,對另兩位英國同學打了個手勢,那兩個英國同學隨即離席。三人一起走到台前對著正在收拾教材的老師一鞠躬,雨果對老師低聲說了幾句話,又禮貌地和老師握手後離去。

雨果三人走出教室後,雨果卻又折回,這一次這位英國小紳士直直地走到我面前。

「我們要撤離了。藤原惠子,我看不透你的走向,或許你會是改變這一切的契機,或許不是。我只有一個忠告,你要小心某個人。」

我張嘴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畢竟我們從未曾有過交集。他說完這番話就瀟灑地離開了。

半小時後,我在同樣無聊的英文課上對著窗外發呆時便看到那三個英國學生背著大背包從院子離去。

他們退學了嗎?

傍晚用餐時,我告訴室友這個小插曲,除去雨果告訴我的話。

「雨果離開了?」她沉吟:「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一直以來他都不曾被捲進麻煩中,不知道是直覺特別強還是有其他能夠趨吉避凶的情報來源?他會在這時機離開肯定有他的原因。」

「能夠連絡到他嗎?要不要問得更清楚一點呢?」

「算了。」室友揮揮手:「重要的是留下來的人而不是離開的人。對了,這兩天都沒有看到艾蜜莉,可以幫我找她嗎?今晚要特訓。」

「喔。」

我這才想到這幾天在課堂上都沒有見到艾蜜莉,偶爾幾次在走廊上擦身而過,她都只是戴著耳機低垂著頭,將自己的存在縮到最小。

我在冬宅裡繞了一整圈,最後才在一間空置的儲藏室裡找到她。

她戴著耳機縮在角落,雙手抱住膝蓋,輕哼一首歌曲。哼歌的時候,她看起來不再那麼緊繃,甚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她像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小公主,唱歌的時候顯得那麼愉快。

就算短暫的夢也好,我不忍奪走她難得的微笑,便悄悄地將門關起。

我想到十年前的我,也是這樣將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只要看著雪就能忘了被遺棄的痛苦、忘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能力。

我知道這種感覺,也知道她有多害怕,她在逃避自己的能力。能力萌發的時候很痛苦,又像是多了隻原本沒有的手和腳一樣,讓自己變成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存在。

但是她還是得走出來,就像我一樣,只要有人願意拉一把的話……

腦中突然晃過一個想法,或許可以試試看!

「吳曉凌,秋祭啤酒節的時候,我們帶艾蜜莉一起去鎮上走一走吧!」

「怎麼突然……」她將下巴放在交疊上沉吟半晌:「也好,她不振作起來,我們很難一起合作。」

我真佩服室友能這麼現實,但這就是她,我也已經習慣她這種性格。

「我記得鎮上的酒吧每個晚上都有樂團會演奏音樂,艾蜜莉聽到音樂一定會很高興的。」

「音樂嗎?」室友敲在桌上的手指突然停頓,她坐到電腦前十指如飛。

我見她又進入工作模式,便到桌前幫她收拾凌亂的紙張和資料。

然而一張計算紙的邊緣的一句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愣住,她或許無意寫下那個句子,但這句話解釋了很多事情,像是吳曉凌為什麼那麼拼命的在研究第五力場、為什麼夢想著離開冬宅。卻也帶來更多疑問。

於是我悄悄將那張紙折起收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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