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要學著當人又要一面學著當妖,每天都好多東西可以學習。
她的妖怪血緣覺醒已經過三年了。
如今林子築能夠順利變成竹子了,變成竹子的她是株一點雜質也沒有,翠綠到彷彿會發亮的小竹子,上頭長著幾片竹葉,煞是可愛。
就連爸爸也說,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竹子了,林子築自己也這麼覺得。
這幾年來,人類的她長高了二十五公分,但竹子的她卻抽高了六十五公分。
她喜歡當人類也喜歡當竹子,能夠不用選邊真好,林子築實在是株很幸福的小竹子。
她現在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和雄仔等人在同一間實驗國小一起學習。她現在已經是個大女孩了,可以幫爸爸媽媽的忙,媽媽也會給她零用錢當作她工作的酬勞。
民宿的工作,平日很清閒,然而周休假日一忙起來又讓人希望多出十幾隻手才忙得過來。如今清明假期,民宿更是忙翻天,她一大早就要幫媽媽打掃家裡和準備餐點。長假期間,很多父母帶著小孩子來住,有小孩的客人需求特別多,而這些客人也都很喜歡她,老客人還會從大城市裡帶些她喜歡的零食送給她,她很喜歡這些可愛的人情事故,而客人的小孩有時候也會跟她玩在一起。
這次民宿七間房間又都滿了,其中有三組是新客人。
新客人裡,有一組客人格外引起林子築的注意力。那是一對父子,兒子看起來只比她大一、兩歲,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男孩有著白皙的肌膚,黑如鴉翼的柔軟短髮,他穿著鵝黃襯衫和英格風背心,看起來成熟又好看,彷彿是個小小紳士一樣,行為舉止都像是大城市裡的公子哥兒,相較下她覺得自己的舉止好粗魯。
男孩的父親是個看起來有些蒼白且有著濃濃黑眼圈的中年男子,他看起來像是男孩長大的模樣,氣質如玉,說話輕輕地彷彿怕驚擾到什麼一樣,然而潔白臉上的鬍渣又讓他看起來頗頹廢。
這對父子入住後,父親一頭將自己鎖在房間裏頭,就連吃飯也躲在房間裡吃。
相較下,男孩似乎習慣父親的宅習慣,自顧自的在客廳裡玩起自己帶來的樂高積木。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男孩這麼在意,她就是覺得,這個小哥哥果然是從大城市來的孩子,就是和他們都不一樣。
晚上吃過飯後,男孩似乎玩膩了積木,拿起一本書就坐在沙發裡翻開,這讓她更佩服了,他竟然在讀只有大人會看的書耶!她都看不懂!
她想要認識那位小哥哥,卻又不敢去打擾他,他讀書的樣子看起來好嚴肅。
想要找他聊天、不能去打擾客人--就在拉扯的心情下她糾結了大半個晚上,直到男孩似乎累了回到房間裡,她才扼腕自己錯過交新朋友的機會。
隔天她起的早,天還沒亮就到廚房幫母親準備早餐。
竹緣民宿的餐點是賣點之一。子築的媽媽擅長各種竹筍料理和晚餐深受歡迎的特製竹筒飯,雖然媽媽都會偷偷稱讚是爸爸的竹子種的好。
這時候是箭竹筍的季節,每天都有從村裡請來的婦女幫忙採筍和剝筍。筍季很短,每天來幫忙的阿姨們都會剝出兩大簍的細竹筍。媽媽會將竹筍做成各種好吃的料理,還會醃製成筍乾和好吃的辣筍。
她幫母親到儲藏室取出一甕醃筍乾。當她抱著陶甕小心翼翼地往廚房走去時,身後的足步聲讓她好奇的慢下步伐。
「你好!」
她停步,回頭便看到那位讓她好奇的男孩。男孩比她高了一個頭,似乎剛睡醒黑髮凌亂地翹著,和小少爺式的西式穿著成一對比。
見她呆呆地打量他,男孩笑出兩枚可愛的小虎牙:「你手中那個好像很重,我幫你拿好嗎?」
「為什麼?」
「爸爸說,男生要幫女生服務,爸爸叫我要當個紳士。」他學著大人的口吻說著。
「為什麼要當紳士?」她好奇問,任由小男孩將她手中的醬菜甕接過去。
「嗚--」男孩沒料到陶甕那麼沉,臉蛋脹得通紅硬撐著,兩條細細的腿微微顫抖。
「很重吧,我拿吧!」她從小就力氣比一般小孩大,見狀便想再接回來。
「不--不用--」
林子築看他強撐著往廚房的方向移步,便只能在一旁幫忙打氣。
「加油!加油!加油!」
然而男孩走沒幾步,手一滑醬菜甕便「砰」的一聲掉到地上砸碎,醃筍乾拋散陶甕碎片中。兩個小孩都嚇到呆住無法反應,直到林子築的母親匆匆從廚房走過來。
「妹妹,怎麼了?」
林子築還沒回答,從城市來的男孩已經眼眶一紅,白皙小手不斷擦著眼睛抽噎:「嗚--嗚嗚--對、對不起……我、我--嗚嗚--」
男孩本就漂亮,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可憐兮兮的模樣能夠引起任何女性的母性關懷。林母見狀忙蹲在他面前小心檢查他的手和腳,就怕他因摔落的甕片受傷,男孩哭著撲到她的懷裡將頭埋在她的胸前,過一會兒哭聲漸息。
「沒事了,沒關係的,不要怕喔!」林母抱著男孩輕拍他的背。
林子築在一旁看到男孩蹭了蹭她母親柔軟的胸脯,淚花已去的小臉上多出一臉滿足的貓咪笑。
這傢伙是故意的!她看到他緊緊抱住她母親豐腴的腰,側臉露出如願以償的奸笑,她頓時氣的嘟起嘴巴,也不懂自己為何怒氣勃生。她不想跟這個傢伙玩,便跑去找正在後院採竹筍的爸爸告狀。
林父聽完她的指責後,也氣憤難耐:「那個小小白臉!太過分了!」
「爸爸,什麼是小小白臉?」
「應該說那是個小色狼!妹妹千萬不可以跟他一起玩!」
雖然林子築不懂什麼是色狼,但她確實也氣呼呼的不想跟他當朋友了!
然而小孩子的壞心情來的快也去的快,下午她的小朋友們來拜訪她時,她又恢復了好心情。
雄仔已經和林子築的媽媽一樣高,寬胸廣背,特別喜歡玩棒球,他總是笑呵呵的脾氣非常好,常讓他們這幾位友伴踩到頭上也不生氣,就如此時一樣。
雄仔的母親在北部工作,時常會寄一些新奇的玩具給他,最近他收到一台掌上型遊戲機,喜孜孜地帶來給朋友們看時卻被李明偵搶去玩,李明偵就這麼霸佔住他的玩具,但他也不生氣,看到朋友玩得愉快他便笑得個大度的彌勒佛,偶爾軟言討好地問:「好了嗎?可以也給我玩一下嗎?」
「不要!」李明偵凶狠地瞪他一眼,又繼續埋頭電玩裡。
「給我玩一下啦,我才剛摸到都還沒有玩到……」
「走開!」
林子築來到院子裡就看到這一幕,而小珠子則是怯怯地在一旁扭著手,怕兩個好朋友吵架。
「都不要玩了!」她一到便大聲宣布:「我爸爸早上砍了幾籠筍子,我們來比賽剝竹筍吧!」
「好唷!」「小珠子也要!」
就連原本沉迷於電玩裡的李明偵也很快存檔收起遊戲機。
「都帶來了嗎?」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王子麵放在桌上,其他小孩紛紛跟進,很快桌上便有了一小堆王子麵。
這是他們近期筍季的賭約,幾位小朋友比賽剝箭筍,固定時間內剝最多的人可以贏得當天所有人的王子麵。幾位小朋友互有輸贏,其中小珠子雖然年紀小,手卻格外靈巧,她已經連贏兩天,其他三人摩拳擦掌,紛紛要雪恥將王子麵贏回來!
當他們帶著賭注到側院走廊時,已經有幾位從山城裡來幫忙的工讀生大姐姐在剝筍,一看到這幾位孩子便笑著推過一籠箭筍並讓出位置。
「又要比賽了喔!阿姐幫你們計時喔!」「十五分鐘,小竹子要加油啊!」「雄仔贏的話會分阿姐吃東西嗎?」
山城裡的大夥兒都像一家人一樣,這些大姐姐從小看著他們長大。四個孩子在熟人的注目下又是害羞又是興奮,圍著筍籠,當大姐姐一聲令下,幾位小孩連忙拿起約有錢幣寬的箭筍就開始動手。剝箭筍相當需要技巧,他們從小便幫家裡剝筍,各自有各自的剝法。
幾位大姐姐們在一旁吆喝助興,小朋友們沒幾下便剝得滿身大汗。
「你們在做什麼?」
那位從台北來的男孩聞聲尋來,在一旁好奇觀看這場比賽。
「好可愛!」「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喔喔過來讓阿姐抱抱,你的小臉蛋真像蘋果一樣!」
他一出現便吸引住少女的目光,男孩天使般的容貌大小通吃,這些原本在為小朋友加油打氣的少女馬上轉移目標,圍著男孩露出愛憐的神色。
男孩早就習慣被大人注目擁簇,他大方地任由其中一位豐腴的少女摟住,不著痕跡地往她的胸口貼近。
「漂亮的大姐姐,他們在做什麼?」男孩露出令人炫目的甜笑,周圍的少女們都快融化了。
「他們在剝筍。這是箭筍,要剝開才能吃喔!」一位少女碰了碰他細嫩如水煮蛋的小臉蛋,觸感好到讓她笑得合不上嘴。
「喔!我昨天有吃到這種竹筍,我爸爸很喜歡!大姐姐,可以也教我剝嗎?」
「就這樣,壓住上面細細的尾巴,這樣轉--轉--轉--就剝好啦!」
其中一位少女熱心示範。她畢竟比那四位小孩更熟手,拿著竹筍轉幾下就如變魔術般剝出一條漂亮白皙的筍肉。
「哇!」
少女們見到小男孩驚嘆地亮起漂亮的眼睛,更是紛紛拍胸說自己更快,握著他的手要教他剝筍的技巧。
一旁的紛紛擾擾讓原本速度便不快的幾位小朋友更是緩了下來。林子築更是慢了好幾拍,一面剝筍一面分心看著彷彿在花叢中好自在的男孩,不知不覺嘴巴翹的老高。
「欸,我總覺得早就超過時間了耶!」雄仔首先放下手中箭筍,對著旁邊玩小孩玩得正愉快的少女高喊:「阿姐,幾分鐘了?」
果然原本在計時的少女完全忘了這回事,於是一陣兵荒馬亂、互相指責後,這次的比賽就又由完全沒有受到影響、穩定表現的小珠子獲勝。
當小珠子抱走那堆王子麵時,從台北來的男孩在一旁問:「可以分我吃嗎?」
他問得很自然,彷彿別人手中有好東西就應該分他吃似的,他的厚臉皮卻也讓他不勞而獲地得到一包王子麵。
小朱將獎品給他,並將其他幾包又還回給她的朋友。「吃。大家一起吃!」
於是所有小朋友手中都有一包王子麵,除了小珠子自己之外。
「小珠子,你真的是齁!」林子築又氣又感動,將手中的王子麵塞回給她,兩個好朋友最後決定一起吃掉。
小珠子這個大方的舉動卻也將那位從台北來的男孩圈入群體裡。當幾個小朋友打碎王子麵然後一起分享鹹鹹又脆脆的點心時,友誼便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他們都喜歡這位粉嫩可愛的新朋友,就連原本對他有點成見的小竹子也發現她越來越在意這位漂亮的男孩。男孩的名字很難唸又很難寫,所以他們都叫阿喜。
阿喜喜歡軟軟的女性,最喜歡被漂亮的大姐姐抱和偷摸女孩子的胸部和腰,偶爾會私下和雄仔和李明偵分享手感心得。當然他和男生在旁交頭接耳的內容不會讓女孩子聽見,但林子築就是很討厭那幾個男孩子在一旁吱吱喳喳很開心的模樣。她會偷偷看著阿喜白皙的臉上染上桃花的顏色,燦笑的對象卻不是她,心裡就會有種悶悶的感覺。
當她罵他色狼他的時候,男孩卻老氣橫秋地這麼說著--
「我不是色狼,我跟爸爸一樣,都是紳士。」
其他時候,阿喜對她和小珠子都很好,會搶過她手中的工作,說是不能讓女孩子搬東西或做雜工。他很愛面子,明明手力遠不及她卻仍要逞強,時常讓她在一旁捏把冷汗。
尤其阿喜懂很多東西,他和李明偵可以聊電動玩具聊得很開心,和雄仔也可以聊雄仔喜歡的棒球,自己一個人拿著書讀的模樣也很帥,小珠子問他書裡的內容時,他會很有耐心的說故事給小珠子和她聽。
阿喜說,他的爸爸才真的懂很多、讀過很多很多書,是個真正的紳士也是位作家。他談著父親的時候小頭顱驕傲的仰著,一雙黑玉般的眼睛閃著微光。
「我長大要像爸爸一樣。」阿喜說這話時,漂亮的小臉上有著欽佩敬服的表情。
「我也是。我長大也要像爸爸一樣!」林子築也不甘示落,她想當跟爸爸一樣厲害的竹子妖!
直到阿喜父子住在民宿的第三天,阿喜的父親終於不再窩在房間裡,似乎趕完稿心情很愉快。然而這位阿喜欽敬的父親卻不是林子築原本猜想的模樣。
他整天拿著相機追在鎮裡可愛的少女身後像個變態跟蹤狂,就連在民宿裡也曾因為偷摸打工女孩的屁股而被林母鄭重警告,林子築終於知道阿喜的糟糕性格是從何而來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這是阿喜剛教過她的成語,她馬上現學現用放到這對父子身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儘管如此,她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的阿喜,每天醒來便到他的房間前等他醒來一起玩,一直玩到晚上被母親抓去洗澡睡覺才結束忙碌的一天。他們在竹林裡捉迷藏、到雜貨店老婆婆那裏抽番薯糖、一起讀故事書、一起蹭她父親幫他們做各種竹製玩具、拿著竹水槍打水戰、灌蟋蟀……他們似乎有玩不玩的遊戲,一群小孩聚在一起怎麼玩都不會膩,林子築以往也常和同伴玩這些遊戲,但她覺得似乎是因為有阿喜在,這些遊戲才會這麼好玩。
睡覺的時候她會出現一點小小的煩惱。她很喜歡阿喜,但阿喜也喜歡她嗎?有時候想到白天阿喜對小珠子流露出的體貼,她就會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胸口悶悶的。
阿喜在民宿的第五天下午,他首度露出無精打采的神情。在新朋友們的追問下他才說出原因。
「爸爸說,要開學了,所以明天我們就要回家了。」
雄仔習慣和外地工作的家人道別,當先收拾好心情,重重拍在他纖細的肩膀上:「以後要常常來找我們玩喔!」
「哼!」李明偵討厭離別、討厭這些從城裡來偷走他們的心卻又輕易離去的都市人,被背叛的憤怒讓他轉過身背對阿喜,低頭從口袋裡掏出遊戲機玩,任由阿喜怎麼軟語道歉都不再理會他。
小珠子則是如往常般體貼,見阿喜眼眶微紅,便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並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
阿喜始終沒聽到林子築出聲或有任何反應。他緩緩轉動視線看向她,卻見到女孩目光空洞地看著他,像是無法接受現實一樣,直到她的視線終於和他的相對,她才如夢初醒,扁了扁嘴便轉身就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她覺得很生氣又很難過,無法控制那種很難受的感覺。她跑到民宿後的竹林裡躲起來,她聽見同伴們追在她身後呼喚她的聲音,她卻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被他們找到。於是她變成一株竹子躲起來。
她躲了很久,作為一棵竹子隱藏在濃密的竹林裡讓她感到很安心。
她靜靜地待著,慢慢沉靜下心緒,她這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渴望--
--她不要阿喜離開。
--她想要阿喜留下來。
--她要阿喜永遠留在這裡陪著她。
她想通之後,內心感到安穩許多,卻又滋生出更多的陰影。
但要如何將他留下。
那個念頭一開始很微弱,卻如燈泡緩緩發亮,她彷彿看到一道曙光趕走她的煩惱。
對了!她可以將阿喜留下來,就像爸爸將媽媽留下來一樣。她決定化作倒竹將阿喜打暈然後將他藏起來。只要阿喜藏到明天過後,阿喜無法跟他父親回去,那他就可以留下來了!
想通之後,她心情頓感輕鬆,又變回人類回到民宿。
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喜見到她時低頭道歉許久,又說:「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來。」
這句話讓林子築心情大好,更讓她覺得她的決定沒有錯。她沒有回應他愧疚的眼神,只是跟他約了個時間要他晚上到後院的箭竹籬笆旁找她,她有重要的話要跟他說。
當阿喜依約來到後院時,林子築已經化身成一株翠綠的小竹子倒在地上等著他。
阿喜一面呼喚她的名字一面走來,後院昏暗,他並沒有看清地上的倒竹,他毫無所覺接近小竹子時,小竹子便越緊張,貼近地面的竹葉輕輕晃動發出沙沙聲響。
阿喜狐疑地停下步伐,他只離小竹子一、兩步的距離,小竹子甚至可看到他那雙如黑玉的眼睛裡漾著遲疑的微光。
阿喜收回腳步,似乎就想轉身離開,小竹子覺得胸口彷彿有顆不存在的心臟蹦蹦地跳著。
--再一步就好、再多走一步就好!
阿喜轉身離開,小竹子看著他的背影都快哭了,然而阿喜沒有回到民宿而是在後院繞了一圈,不久又回到小竹子之處。這一次小竹子偋住呼吸不敢亂動,等著阿喜接近他的那一刻--
--用力彈起!
當她擺動柔軟強韌的腰朝著他正面彈起時,時間彷彿慢了下來,她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倒映著她的身影卻盈滿恐懼,他那微單薄的嘴唇顫抖著張開發出慘叫聲……她馬上就後悔了,她不想要他對她如此恐懼,於是她飛快往旁一閃,原本應擊中男孩的竹枝錯開,只擦過男孩的額角。
男孩坐倒地上,一棵翠竹立在他面前妖嬌地搖晃著。
他想到李明偵曾私下告訴過他的竹子妖傳說,他驚恐地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額角被擦破火辣辣的痛,他就要被竹子妖打死了!他真的好害怕!
然而父親曾告訴過他的話晃過腦海,他這才想到自己的秘密武器!
他顫抖著站起,手卻毫不遲疑地脫下褲子對著面前搖曳的翠竹撒尿。
熱呼呼的童子尿撒在竹莖上,同一時間,他在腦子裡聽見女孩的尖叫聲,充滿痛楚,那根竹子隨即動了起來,動作像隻竹節蟲從他面前逃走,抖著枝葉往細密的箭竹林裡鑽。
這詭異的一幕讓他嚇到不敢動,直到翠竹從視野中消失,他腦中那道淒厲的慘叫聲才緩緩消失。
儘管他仍是嚇到心臟蹦蹦亂跳,他心中卻隱隱有股擔憂如低垂的烏雲壟罩心頭上。
他腿軟一屁股坐到草坪上無法移動,不久民宿裡的大人被他先前的叫聲吸引出來。大人忙將他抱入屋裡送上甜薑茶壓驚並幫他治療額上的傷,他斷斷續續地說出經過,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民宿老闆白了一張臉悄悄離開。
他的父親緊緊抱住他,緊到像是怕他會消失。父親的懷抱很溫暖卻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他在父親懷裡扭了扭,小聲說:「因為爸爸教過我,童子尿能夠避邪,所以才能將妖怪趕走。」
然而他腦子裡卻又浮起腦海中那道淒厲的尖叫聲,心裡頭那片烏雲又更濃了,悶得彷彿就要大雨閃雷。
「爸爸我好累,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他決定要暫時逃避那股不安。
隔天他趁著父親打包的時候,跑到廚房打算找民宿老闆的女兒好好道別。他很喜歡那位活潑又性格堅強的妹妹。
他珍惜他在這個山城交到的所有朋友,尤其是這位有著明亮大眼,笑起來燦放到彷彿會出現陽光衝破烏雲的小女孩。儘管只有短短的五天,他已經習慣她的陪伴--
--他習慣一早醒來,一打開門就看到坐在他門口的小女孩,像是等門的小狗一樣可愛極了。
--他習慣她上餐點時會送上甜甜的笑容,並偷偷告訴他吃完飯後要去哪裡玩。
--他習慣她溫潤小手的溫度。她怕他會迷路,總會順手牽著他的手,帶著他在山城裡東奔西跑。
--他習慣看她在山裡跑動的身影,可愛又充滿靈氣,她彷彿就像山的精靈。
--他習慣她總有數不完的點子,和她在一起似乎永遠都不會厭煩。
城裡的女孩子沒有她的明亮大方靈巧可愛,他回去後一定會很想念她的。
誰讓爸爸說他還小,不能夠只喜歡一個女孩子,要他可以從阿姨到小妹妹都試著去喜歡。但此時此刻,他只想只喜歡一個人、想要趕快看到她的笑顏好驅散他心底那股越來越濃厚的烏雲。
但民宿靜悄悄的,廚房裡的民宿老闆娘匆匆忙忙準備好早餐便消失了,和他擦身而過時一眼都不肯看他,他卻看到老闆娘的眼皮紅腫似乎狠狠哭過。
那天的早餐很難吃,他心裡頭的烏雲更黑更濃了,悶的他喘不過氣來。
之後是由民宿老闆來幫他們退房的。民宿老闆黑著一張臉,當他詢問他女兒在哪裡時,只模糊得到一句「她生病了」的回答。
當父親的車子載著他離開民宿時,他貼著玻璃看著竹林做成的圍牆消失在視野內,悄悄地擦去眼眶裡的淚水。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到很後悔。
上一章 | 首頁 | 下一章 |
0 comments: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