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0

變裝技巧 (十二)

白霧漸濃,漸漸只得一雙金眼在霧裡如淬火流金,大衛拉出無形之弦,彈了幾聲卻振不開濃霧。

原來石影真的是妖怪。

他的人類化身一點妖氣也不顯,就算聽阿華說過,石影老師是妖怪,他卻也沒有多少警覺。

石影回復妖怪型態時,妖氣沉重的驚人,彷彿從深海撈出的壓力壓上他,壓的人幾乎喘不了氣。

大衛避開那雙金眸,實在是他那雙金眼非常眼熟,龍小少爺的墨鏡下也有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金眼,於是他猜想這個妖怪的能力主要是幻術。

大衛的眼睛轉成血色的紅,犬齒也變長,身體周圍有黑暗的剪影將白霧悄悄吃掉。

他不再壓抑自己身為夜之幻子的血緣,他深吸一口氣,四周的黑暗宛如他的身體,此時此刻,黑夜便是他的一部分。

他討厭打架,但有些架不得不打。

「你到底想要怎樣?」

白霧微微退去,繞著一抹高潔的銀色狩衣緩緩轉動,石影微笑,掌心歇著一發著微光的種子。

「人生如場夢,榮華富貴、成功失敗,愛情親情,這一切都只是夢幻一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他的金眼燦燦,彷彿有能讓人陷入其中的魔力:「我這裡有顆種子叫做黃粱一夢,讓我種在你身上,如果夢醒之後,你還能維持初衷的話,那我也不會阻撓你們。」

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無聊,大衛轉身就走。

「要不要在一起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和你沒有關係。」

他還是擔心阿華,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去找學妹,他也不想在此繼續浪費時間。

「你以為走的了嗎?」

「我想走,自然就會走。」

大衛深呼吸,四周的黑暗如被食物引誘的黑鳥襲上他,他如滴入黑夜的墨滴緩緩消失身影。

「啊!阿華你怎麼會在這裡?」石影往他後方一指。

「阿華,不可以過來!」大衛一臉擔憂,從黑暗中顯露出身形。

他才剛從黑夜中浮出,便被瞬移到他身前的石影緊緊掐住脖子,石影的身形比他還高了半個頭,輕輕一抬手,大衛便離地而起,和石影四眼相對。

「呵,跟小貓一樣好騙。我沒有要傷害你,只是要讓你睡場好覺。」

石影空出的右手心躺著那顆發著光的種子,他見原本脫離大衛的黑暗又如飛鳥襲向他們,便將右手一拉,隨即利指成爪,帶著種子狠狠插入青年的胸膛。

■ ■

阿華看著兩人在草原上對峙。

她突然感到害怕,朝著兩人所在跑去,卻因看不清路徑而摔到兩次,手和膝蓋都火辣辣的痛,她仍是趕快爬起來繼續跑。

為什麼石影叔叔會出現在這裡?他肯定不是剛好也來爬山,他定有所圖謀。

先前在小木屋的時候,她注意到石影眼中一晃而過的算計。

一定有問題。

她衝下斜坡時,遠遠便看到石影掐住大衛的脖子將他抬起,另一隻手化成利爪。

她曾見過這個姿勢,感受到同樣的殺氣--

六年前的那一天,石影叔叔雙手沾著血,她親眼看到石影叔叔一次又一次的抬起那雙修長的手重重插入那個人的血肉裡,帶出鮮豔到噁心的血花。

「不可以!」她的慘叫比想像中的破碎。

石影的手一頓,便重重往青年的胸膛插入。

阿華張著嘴尖叫,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去,頓時眼中的色彩全然都消失,觸眼所及只剩一片黑暗。

■ ■

大衛感到有些暈眩。

一定是太幸福了,他握著女人的手,掀起婚紗後那一雙熟悉的茶色眼眸中有著新娘特有的羞怯,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經過十年的愛情長跑,他終於如願娶得阿華學妹。

這十年很漫長,他花了好幾年才打破阿華的戒心,又花了好幾年才讓她愛上他。

他總算讓她知道,她可以全然毫無虧欠的依賴他,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能讓他這樣好好的寵她、珍愛她就好。

總算、他們總算進了禮堂。

盛裝打扮的阿華很美麗,小鳥依人的緊緊抓住他的臂彎。

此時此刻,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他們是在冰島度蜜月的。

兩人在藍冰洞裡定下十生情緣的約定,那一刻即永恆。

只可惜永恆總是太短暫。

婚後,當他回到工作岡位,阿華卻變了。

她突然變得很黏他,或者說全然缺少自信。只要他身邊有其他女人,她便會問東問西的,將她們當成賊來防。

他不只一次摟著她安撫她:「阿華,我愛的人只有你。」

可是妻子卻總緊緊地抓住他如浮木:「大衛,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麼?」

「我的人生只剩下你,如果你愛上其他女人的話,我會死掉的。」

他總是很心疼地緊緊抱住她,深深地吻住她。

「我不會愛上其他女人,我愛的只有你。」

然而就算他守住承諾,妻子卻越來越害怕,不論他工作時間或是非工作時間,都緊緊的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只要待在他身邊,阿華便會很開心,然而一但他必須在她視線在離開,她便會焦躁不安,甚至會躲起來哭泣。

他很快便注意到,阿華無法融入他家族,也無法參與任何上流社會的交談。她儘管會普通程度的德語,卻在嫁入他家後拒絕說德語。

他試著讓妻子獨立點。

妻子卻哭著控訴他:「是你要我愛上你的,可是我現在愛上你了,沒有想到,愛是這麼痛的一件事情。」

「如果當初不要愛上就好了,是你拔掉我的翅膀,讓我只能像這樣依附你。當初你說只要依靠你就可以了,要我什麼都不用做。可是結了婚你就變了……」

他不禁茫然,當初為什麼會愛上這個女人?

為什麼,女人結了婚便會變成一個不同的人?

他要的是一棵緊緊依附自己的絲蘿草嗎?然而確實是他的錯,他的確在追求她的期間,將她寵成一位公主。

柴米油鹽最是消磨感情,就算再濃厚的愛都會被不信任和爭吵給磨平。

於是他越來越晚回家,時常半夜推門而入時,會看到妻子等在沙發上哭泣,哭得很是傷心。

「你們這些男人,得到了便不再珍惜。當初你不是這麼說的。」

當初,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草原上起了風。

石影一轉頭便看到阿華站在不遠處,散開的黑髮在風中如墨流。

少女的眼睛裡已經沒有光亮,她的雙眸是全然的漆黑,比高山上所見的天際更無邊際的暗。

「殺了你。」

「混沌。」少女輕輕呼喚。漆黑瞳仁裡的情緒都消失,少女呼吸時吐出灼熱的吐息,俯身將手貼在地上,便有金色的陣法轉動,從地上竄出大量荊棘往石影撲去。

石影忙將沉睡中的青年扛在肩上,一面閃避荊棘一面喊:「阿華,快醒過來,我沒有殺他!」

少女彷如未聞,繼續催動陣法,荊棘從草上竄過去如帶著刺的毒蛇,從四面八方朝著石影攻擊。

石影的腳被草原上的草勾住、綁住,讓他行動受限。

可惡,為什麼這片山林都在幫她?石影勉強避過擦過臉頰的荊棘,伸指將另一刺向他胸口的荊棘彈開。

他金眼一凝,影子中長出暗影如不規則的觸角,觸角所碰觸到的荊棘都被腐蝕斷裂。

阿華這時卻已經不再招喚荊棘,從法陣中竄出的是每根樹枝都直徑足有半輛車大小的蛇木,如九頭怪蛇一樣在草原上低低盤旋,越長越高,少女站在其中一個蛇木上頭,居高臨下俯瞰他,黑瞳幽深的彷彿能夠直通地獄。

巨大的樹木像蛇一樣緩緩蠕動,分支緩緩開起琉璃似的花朵,在風中輕輕晃動發出風鈴的聲響,那是和這個世界不同的生物。

石影抬高聲量:「阿華,你不是不願意使用貪狼的力量?你不是不想變成他們那樣?」

只可惜少女完全聽不到他,幾支蛇木朝著他撲去,彷彿急奔的巴士撞上他,巨大的力量將他擊飛。

石影輕飄飄的飄起如片葉子,適才的撞擊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少傷害,只是怕傷到揹著的紅髮青年才稍微退的狼狽些。

他飄起時,往四周一看,一旁的山丘上有一大群水鹿俯視他們,領頭的一頭山羌有著金色的皮毛,在黑夜裡彷彿自發著光一樣。

山羌和他目光相對,抬頭發出尖銳的狗吠聲。

他懊惱的拍了拍額頭,像他這樣的大妖,到人家地盤上應該要先拜會當地的守護者,沒有打招呼就跑過來,難怪山神會生氣,也難怪這整座山林都在幫阿華小朋友。

他繼續扛著睡王子躲避纏來的樹藤,一面思考要怎麼將氣昏的阿華喚醒。

■ ■

傍晚的時候,一群人在雲陵山莊不期而遇。

熱舞社社長和八卦社社長大眼瞪小眼,錢鬼顯得很疲倦又暴躁。

「錢鬼,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吳天晴奇問。

「來爬山,不行嗎?」錢鬼臭著臉,心情很不好。

被錢鬼拖來爬山的八卦社幹部甲比社長心情好,問:「那晴學姊你們呢?」

吳天晴笑嘻嘻的說:「我們來練舞啊!」

「練你的鬼啦!」

錢鬼氣的將一旁正幫他搧風的幹部乙的手中扇子搶過來,自己用力扇著風,試圖熄滅濃濃火氣。

錢鬼一行人下午就到了雲陵山莊,就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背起背包殺去黑水塘時,卻一直在山裡鬼打牆,最後只能摸著鼻子回到雲陵山莊。

錢鬼儘管是頂級術士,卻很少爬山,這麼一趟腳和腰都酸死了,全身都痛,八卦社社長這時看起來比鬼可怕,所有人都離他三公尺遠,就怕不小心變成為洩恨對象。

熱舞社的社長領著社員在傍晚的時候也出現,和八卦社的眾多宅宅不同,平常都有在運動的她們沒有那麼狼狽,還有力氣和八卦社的幹部們鬥嘴。

兩群人平常少有交集,一邊是阿宅一邊是現充,兩邊在雲陵山莊裡各占了一邊的通鋪,廚房的位置不夠,動不動便吵了起來,非常熱鬧。

各位八卦社的宅男,都忍不住視線跟著熱舞社的社長轉。

熱舞社社長吳天晴既窈窕又美麗,尤其那雙露在熱褲外的長腿,更是被票選為今年度學府最美的腿。吳天晴還上過學府那個很權威的美人榜,她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舞蹈一樣充滿韻律感,一個轉眸都是熱力四射,於是一群八卦社的阿宅目光都圍著她轉,可以這麼近而不是透過雜誌上的圖片,果然現場看,那雙美腿給人的震撼力很強大。

吳天晴看錢鬼躺在通舖上裝死,難得有可以離八卦社長這麼近的機會,她原本就是不怕死的性格,當然要趁機過去撩撥一下。

她笑嘻嘻的在錢鬼旁邊坐下,彎著美腿擺出最撩人的姿勢:「啊,真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在山屋裡做什麼?說不定吻都吻過了,穩穩的朝著四壘邁進。」

錢鬼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你還是死心吧,我想你心目中的王子殿下,應該對個帶把的沒有興趣。」

吳天晴幾乎就要跳起來了。

「你、你--」

「煩死了,你喜歡那個人,就算瞎眼的都看的出來,真是沒有用,我才不管你們怎樣呢,如果你有用一點的話,去把大衛那傢伙把走,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吳天晴一張俏臉仍因他的話而蒼白如紙,果然沒有什麼能夠瞞過八卦社的社長。

「拜託你,不要跟別人說我的秘密。」她低聲懇求。

「我才沒有興趣說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祕密,我對於秘密向來都是守口如瓶,需要的時候才會將手裡的牌放出來。只要你不要跟我作對,我什麼都不會說。」

吳天晴囁嚅的道了謝,連忙移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正在煮菜的八卦社幹部,看到這一幕更是覺得自己的社長太可怕了,才兩句話就讓一個大美人躲到角落唯恐避之不及。

這一群人吃過飯之後也混熟了,便在山屋裡一起在大通鋪上打牌聊天,八卦社的宅男們和熱舞社的美人原本少有交集,但難得能有這樣的機會,雙方很快便打成一片。

一行人玩到深夜才入睡。

凌晨時有愛好攝影的八卦社的社員,拿著照相機和角架到山坡上找地方拍銀河,卻急忙跑了回來。

「社長!外面有人在打架!」

錢鬼本來就因為腰痠背痛而睡不著覺,一聽到便起身穿上羽絨外套,將睡在一旁的八卦幹部踢醒。

「都給我起來!」他轉問傳訊的社員:「在哪裡?你看的出來是誰嗎?」

社員忙將數位相機遞給社長,裏頭有幾張模糊的照片。「在審馬陣草原上,很遠但看不清楚,我只看到有個很巨大的怪物似乎在跟什麼東西打架。」

錢鬼瞇著眼睛看那幾張模糊的照片,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率先出門,八卦社的幹部跟在後頭還刻意隔點距離,他們就是知道自家社長很生氣。熱舞社也跟在後頭,反正都被吵醒了,她們便也好奇的跟了過去。

當他們爬升到山坳,剛看到審馬陣草原便看到那個巨大的影子,其實是一棵巨大的樹,粗大的枝幹彷如活物,又像蛇一樣靈活,追著一個銀影,從草原裡竄出許多藤蔓同樣朝著那個銀影纏去,這景象實在很超現實。

錢鬼瞇著眼睛,黑著臉看著坐在巨木身上的人影。

黑髮白膚,少女的眼睛比黑夜還幽暗,她的嘴角不斷溢出血絲,仍是催著巨木和藤蔓試著絞殺在其中輕盈飛舞的銀影。

那銀影看似狼狽,但實質上還游刃有餘的躲藏著纏來的樹枝,每當藤蔓纏上他,都會莫名的被腐蝕掉,殘枝斷葉落了一地。

他也看到山丘上有一群水鹿當觀眾,領頭的是一隻金色的山羌,應該是傳說中這片山林的山神。

在樹枝間周旋的銀影注意到他們,輕飄飄避過蛇木的追擊,落到他們一群人面前,將背著的紅髮青年放在他們中間。

「保護好他。」石影丟下這一句,又輕盈的躍起,踩著蛇木的樹幹如一道月光,一路避過纏繞過來的樹幹與藤蔓,任由它們絞成一團打結,最後落在阿華的身前。

這時少女的眼睛也流出兩行鮮豔的血,劃過白皙的臉頰很是顯眼。

「阿華,醒來,我沒有殺他。」

這時四周的樹幹和藤蔓化成籠子將兩人包圍其中,隨即木籠朝著中心縮緊,似乎要將籠子裡的兩人一起擠碎。

石影嘆了口氣,身形化為黑髮青年的模樣,呼喚她:「小草。聚水坪的小草。」

收縮的木籠停止動作,巨大木籠化成的牆就貼在兩人周圍,阿華眼中的黑潮退去,便只見熟悉的俊美面容離自己只有幾釐米,兩人由於木牆的擠壓幾乎貼在一起,青年摟著少女將她護在懷裡。

儘管是和隴一模一樣的面容和姿態,但這麼近的距離,阿華不會錯認。

「石影老師,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她醒來的時候,九頭木以及藤蔓緩緩退回地下。

最後偌大的草坪上只剩他們兩人,石影仍是維持著緊緊摟著少女的姿勢,就算阿華試著掙開,他仍是不肯放手,就像是她小時候那樣,曾經許多次將小貓護在自己的懷裡。

「對不起。」他伸手將她臉上的血淚擦去,終於說出遲來了許多年的話:「對不起,讓你看到那一幕,我們都不想讓你看到的。」

阿華想到那道雷擊和石影將他支解的景象,想要將石影推開又沒有力氣,又氣又怒,又因為他的話而感到無比委屈。

「為什麼,你可以不要殺他。」

「然後讓他拖著一口氣痛苦到死嗎?小貓,就算不是我,渥萊君也會找別人下手,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親手讓他不再痛苦。」與其讓他死在別人的手裡,還不如自己來,石影是這麼想的。

其實阿華也很清楚,但她就是很生氣。其實她氣的不是石影叔叔,而是弱小的自己。

終於她抓著石影的衣領,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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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s:

少主 提到...

接著聚水坪看這段我也想跟阿華一樣大哭Q口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