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01

第二章 任務

  「麗姐大概又睡遲了,我們先等一下吧,」白皙的青年接過助理小姐的茶盤穏穏地放在桌上:「先來點紅茶吧。」

「要加糖或奶精嗎?」

阿華搖頭,接過手中紅茶放在桌上,繼續對著牆上的抽象畫發呆。

  星子揚起從小被訓練出的溫雅笑容,只是那抹漂亮的弧度卻有些僵硬。

結果,麗姐果真找人來幫他,大概是由那個神祕的G Host派來的人吧?對面的女孩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高中生,蒼白樸素,如果不是出於對麗姐的信任,他大概會以為她是個走錯地方敲錯門的影迷。

星子用拇指食指夾著湯匙,攪動的手勢中帶了些許女氣,深褐色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安靜的少女,她真的有能力幫他解決問題嗎?

向來被眾追星少女捧著追逐著,他對於自己的被忽略及無視感到很不習慣,能維持臉上禮貌性的微笑已是極限。他只懂得和影迷相處,但實際上他並不懂要怎樣和一般人交流。

麗姐怎麼還不來?他卻只能將不自在壓下,臉上始終帶著面具似的溫和微笑。

阿華懷中的毛團動了動,星子這時才發現她帶了隻紅色的小狗過來。他忍了忍,最後仍忍不住輕聲喚醒恍神的少女。

他的面容柔軟下來:「我可以摸摸嗎?」

阿華懷中的小毛團動了動,曲卷如扇的大尾巴打開,露出一對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只望了他一眼便將頭轉向一旁露出不屑的神情。

星子屏息看著這團毛茸茸的生物,他的神情搖擺不定,似乎不知道該接近還是遠離。他最後仍是克制不住情感:「可以讓我摸摸看嗎?」

阿華遲疑著,最後才將懷中的毛團遞出放在他身前桌上:「這是紅葉。」

星子小心翼翼地抱起紅色狐狸狗,宛如捧著易碎器皿般輕輕在腿上,眸光複雜地低頭看著牠,修長白皙的手卻遲遲不敢撫上。

紅狐狸狗抬起骨溜溜的圓眼和他對望,深褐色的大眼裡倒映著他的矛盾神情,牠用濕濡的鼻子碰碰他的手背,這麼簡單的動作就打破了他的矜持。

他終於將手輕輕放到那柔順的皮毛上,觸感棒極了,漂亮的薄唇自然地彎起好看的弧線。

鼻子皺起怒聞,紅葉很快地一口咬在他手背,竟敢對牠不敬,這個人類太超過了!

牠咬得很緊,嘴中滿溢血腥味,但被牠咬住的人類看似娘氣卻沒有露出驚恐模樣,卻深深地看著牠露出一抹蒼白的笑。

那是抹如釋重負的彎度,宛如滿身罪惡的罪人臨刑前的笑容,既苦澀卻又複雜得宛如死亡獨留世人的謎題。

被那抹怪異且充滿死氣的笑容所攝,牠放開那只缺少勞作的手,抬起頭和他相望。烏溜溜的圓眼和一雙清澈的黑眸相映,兩雙眼睛互印出彼此的孤寂。

「你們等很久了嗎?」

正當他將注意力放在紅葉身上時,身旁的椅子突然被拉開,一紅衣麗人款款地坐了下來。

「麗姐,」一見到她,星子的眸子亮了亮,卻隨即如受無法直視晃耀陽光般低下頭顱,盯著腿上的紅狐狸狗放低音量:「今天MV拍的順利嗎?看,這是紅葉。」

麗音,星子的經紀人,看似熟女一族,她的眉眼間畫著低調淡妝,卻用鮮紅脣膏將嘴角勾出一誘人稜角,紅唇任性且個性地翹起。她的眉眼是精明且幹練的,再搭配上端莊的灰色套裝,她整個人流露出強烈的風采自信,讓她的年紀變得更加難以界定。

阿華怔怔地望著麗姐的眼睛,從某個角度看來,她眼珠似乎泛著詭異的酒紅色……可是,她一點異類的氣息也沒有,應是個完全的人類,阿華對此卻感遲疑。

「是狐狸呀,」她眼角彎成月牙,打量著星子腿上的毛團:「看起來瘦了點,這麼小隻塞牙縫都不夠。」

「麗姐,這是狐狸狗,不是狐狸。」仍是低著頭,他吶吶地糾正難得犯錯的經紀人,這個時代哪來的狐狸呢?

「哦,是這樣的嗎,小狐狸狗?」麗姐笑得眼彎彎。

這時,從發愣狀態中回神,紅狐狸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漆黑的眸子轉了半圈,落在麗姐身上的那剎那牠卻突然跳了起來,四腳打直地站在星子腿上,背上的紅毛豎起,尾巴也如貓般高高立起,頭卻是低垂警戒地咆嘯著。

「呵,小狗狗不套狗環怎麼行?我看看……剛好有帶出來呢……」

麗姐隨手從隨身手提袋裏掏出一條銀色項圈,狐狸狗四肢一使勁便要跳下星子的腿逃走,但麗姐一手優雅地按到背上牠便動彈不得,麗姐緩緩地將頸環套上扣緊,狐狸狗垂頭發出嗚咽聲。

「好了,」麗姐拍拍手,「看,銀色頸圈多配紅色皮毛。」

這時阿華才發現情況不對,忙從星子腿上搶過紅葉,試著將牠頸中的項圈解下,但她卻怎麼找都找不到扣環,整個頸圈竟如一完整的環,一點縫隙也無。

她才剛將狐狸交給星子就發生這樣的插曲,阿華忍不住對著星子擰眉,等著他出聲指責自己的經紀人。但白皙秀氣的青年卻只是低垂著頭顱,怯懦的模樣讓阿華有些心寒。

「打開這個頸圈。」不再理會他,阿華直直盯著麗姐,低喝。

『沒有用的,我帶上的頸環,隴或許可以輕易取下,但妳一個人類女娃是拿不下來的。』麗姐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聚水坪的小女孩?』

「幹嘛那麼緊張?只是條頸圈而已,本來買來給朋友的,剛好用的上真是太好了。」笑得毫無芥蒂,她嘴裏亦是說得輕鬆。

「妳是什麼人?」阿華訝異抬眸,麗姐嬌媚一笑。

『好好把事情做好,一個星期後我會幫小狐狸打開頸鍊,就這樣說定了。』

麗姐看著腕錶驚呼:「等下有通告,我得趕快走了。」

她站起身,對垂頭喪氣的青年露出歉意的笑:「星子,真的很抱歉,我最近比較忙,不過我已經吩咐助理如何打理一切……至於歌唱上的問題,要相信阿華,不用擔心。」

星子站起送她出去,臉上一直維持著的笑容卻有些勉強。

臨出門口前,麗姐對著阿華揚起一抹神秘的笑:「阿華,就麻煩妳了,妳有我的手機號碼吧?有問題打電話給我,沒事的話就演唱會那天再見囉。」

抱著紅狐狸,阿華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而星子仍是垂著頭像個怨婦多過明星,阿華對他的第一印象分已低到破表。

等兩人重新坐下,阿華馬上切入正題:「星子,可以仔細地回憶一下這幾個月來所有不正常或是讓你不安的事情嗎?」

隴是她小時候時常親近的非人,會以此名喚他,麗姐定是非人,而且是和隴相熟的非人。她會在這裡絕不是只是個意外,一開始的成見在短短的五分鐘內如被烈陽曝曬的雪團般消失無蹤。

老實說,她對於這整件事感到不安,非常的不安。

□ □

桌上攤著照片,照片裡星子抱著愛狗笑得燦爛。

星子的瑪莉是隻毛色深褐夾雜銀絲的混血犬,混得雜了,有約克夏犬的長毛特色,卻比一般的約克夏犬還大上許多。

當他一日結束後疲倦地回到家,開門便會受到瑪莉的熱情攻擊,那才是他一整天最快樂的時刻。

星子平時雖然忙碌,但仍是盡可能將瑪莉打理得極好。照片裡,瑪莉的毛髮亮澤,額上的毛髮被剪短作出造型,身為演藝圈裡人,他已習慣對外貌保持一定要求,對於瑪莉亦是如此,會定期帶瑪莉去讓寵物美容師作造型。

平時瑪莉都關在家裡,牠個性溫馴,星子平時沒有空打理公寓便請了鐘點女傭,而瑪莉也和一周來打掃一次的陳媽相處融洽。但也許就是缺少防備的緣故,有天當他回到公寓時,瑪莉已經不見了。

家裡的擺飾沒被動過,只有那個原本應該會撲上的小小身影不見了,他站在玄關等了許久,最後才如夢初醒,焦急地在不大的公寓裡找過一遍。

「瑪莉就這樣不見了,我哪裡也找不著她!」星子崩潰掩面。

「可是……」阿華在筆記本上畫下問號:「你之後卻什麼事也沒做?」

星子微微閃神,過了一會兒才回道:「我以為是綁架,所以不敢聲張……我……我想等贖款電話……」

阿華沉靜地緊盯著他半晌,星子被那目光壓得又習慣性地垂下頭顱。

「然後,那個盒子就被寄到公司給你,同一天你還收到封警告信,對吧?」

「嗚--不要說了……」

阿華卻似對他的哀傷毫無所覺,殘酷地冷靜著,將相關存證照片攤在桌上:「那段時期還一直收到剪貼出的警告信?」

就快化為蝸蝓的青年無意識地攪動桌上的咖啡,垂下眼眸以掩飾住眼中的恐懼。

「你覺得哪些人有嫌疑?」

青年遲疑了一下,最終仍是搖頭。

「那麼,那個鐘點女傭有嫌疑嗎?」

星子很快地搖頭,問他原因又說不出所以然,只是訥訥地回應:「陳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也喜歡瑪莉……」

「公司裡的人呢?」

搖頭。

「朋友圈裡的人呢?」

又搖頭。

很好,阿華搖搖頭在筆記本上又添一問號。

她看著筆記本一會兒,續問:「然後,你一直夜夜做惡夢,可醒了卻記不起來……然後,你唱不出歌來?」

「多久了?」阿華看著他的目光很安靜:「無法唱歌這個問題有多久了?」

「一週……嗯……半個月……」他在阿華的注視下躲藏著目光,那位少女的目光猶如深潭般,彷彿能看穿出口的謊言。

最後,他出口的話語如嘆息般沉重:「好吧,超過一年了。」他抓著手心中的一把汗,深恐少女會問出讓他難堪的問題。

阿華淡漠地看著他,一直到他感到背脊發麻時才將視線放回紙上,她續問:「可以找間練習室唱給我聽嗎?」

「這個……」星子滿臉猶豫,手指不安地拉平衣角:「可是……我……」

「好吧。」

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

□ □

兩人從練習室走出並肩往休息室走去,兩人間的氣氛凝重而尷尬。

宛如頭有千斤重,星子從頭到尾都低垂著頭,一副罪深惡極的模樣,但阿華猶自頭昏腦脹,卻也沒有勸慰的力氣了。

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歌聲,該怎麼說呢,那大概抵得過五十隻烏鴉大合唱吧,真是太驚人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之前問他不能唱歌的問題他卻遲疑,他根本就從一開始就是虐待耳膜的大音痴,一年前出的唱片應是經過重重處理過的吧?

回到休息室,阿華逕自坐到沙發上休息,魔音亦能繞樑三日,她的指尖按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隨意翻著筆記本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這時候星子的助理小姐出現,拿著通告單和星子一條條確認。助理小姐是個講話很快宛如機關槍的女人,年紀雖輕,卻和麗姐有著相似中年女性的幹練感,氣質是綽綽逼人的強硬,毫不掩飾地對星子個性上的怯懦露出不耐,星子唯唯諾諾地道歉,一顆頭壓得更低了。

阿華在旁邊看著兩人互動,星子明顯被助理壓得死死的,有時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助理從鼻子噴口氣便低頭道歉,像個做錯事被責罵的小孩一樣。

才半天不到,她便注意到了這個青年有兩面。面對舞台和粉絲的是維持著良好氣質的明星,早上最先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面;然而一但離開舞台和支持者,他的肩垂下,臉上表情也隨之垮下,那是個蒼白畏縮、宅氣質很重的青年。

非常兩極的表現,尤其這副畏縮的模樣,讓人懷疑早上從容面對她和麗姐的人是否為同一位。

阿華並不認為這是他本來就有的個性,這青年是被自己的罪惡感緊緊綁住,但他又是為何會有這麼沉重的負罪感?

星子平時畏畏縮縮,總是低頭宛如小媳婦狀,遇事便像將頭鑽進洞裡的鴕鳥般。但他一旦站上舞台,即使聽眾只有她一人,他突然便迸發出強烈自信,拿著麥克風宛如國王的權杖,一唱歌便忘情到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整個人沉浸在看不見的力場裡。

那也是最恐怖的地方,阿華感到耳中仍是轟然做響,竟然有人能音痴到如此程度,就連配樂都能被干擾到,那已經不是一般人的境界了。

腦中轟轟然,驀然間她卻聽見了,耳鳴聲底下卻有奇妙的律動如海的共鳴。

若聲音也有顏色,那應該是晃耀的銀色,比山巔之風更冷冽,比黑水溝的浪濤更險,她一時恍神,偌大壓力撲頂而來,她頓時感到種被絕望壓頂的窒息感,眼前卻是一片銀晃晃的光亮--4

指甲掐進大腿,她如離水的魚般大口喘息,四周又回到熟悉的環境。助理小姐仍在對著星子發怒,原來阿華只閃神了一瞬。

或許只是有點疲倦,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任務,壓力也比往常來的大。耳鳴仍是不停,她嘆了口氣,在助理小姐離去前向她要了份星子的作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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