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戒備地豎起背毛,他聞過這個味道--原來星子公寓的結界是這個恐怖的女人畫的。
如果沒有陣圖的話……紅葉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或許什麼事也沒有,或許結果會出乎意料的恐怖,他也無法預測。
他不知道這個叫「麗姐」的女人知道多少他現在知道的真相?
麗姐注意到他的視線,馬上回以他深深的一眼,紅葉承受不住那份嘲弄般的目光般將頭偏開。
不,這個女人知道,這個女人一定知道!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那隻鬼娃娃始終沒有得手、為什麼夜夜都有那麼多鬼靈在外頭伺探、為什麼瑪莉身上會有那些傷痕……一但看到那件事後,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這幾晚阿華似乎看出他的不對勁,也曾問過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去,但他也不知道在生什麼悶氣,明明就非常想跟她回去學府,但就是拉不下臉點頭回應。
啊阿!他實在受不了自己的脾氣了,幹嘛這麼假啊?到這個時候還在賭氣是為了什麼?他恨死自己的狐狸個性了!
今晚呢?阿華如果問他要不要回去,這次他只會推拖一下,然後故做為難的……跟她走啊!
□□
臺上的演唱接近尾聲,雖是對嘴,但星子的臉上流露出透明的單純美麗,高台上的歌唱者宛若無性別的天使,發出屬於人類的聲音。
吸引人的,就是他這份演藝圈裡稀有的真摯,這份令人移不開目光的純淨高貴。
臺下的人認真地看著臺上的人,臺後的人之間的氣氛卻有些緊繃。
「為什麼當初找我而不是其他學長姐?」阿華疑惑地盯著麗姐。
「因為,」伸指扺住下巴,麗姐笑吟吟地看著她:「我想看看妳呀。」
阿華偏開頭,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可以……告訴我關於他的事嗎?他旅行的故事……」
「這個嘛,我是個生意人,沒有賺頭的事我才不做呢!」麗姐打了個哈欠:「用點什麼來交換吧?細節可以晚點再討論,我家的小朋友表演完了。」
一曲既終,台下響起如雷掌聲,星子優雅退場。
他一下臺便看到麗姐,單純的笑容在臉上盪開。
「麗姐!」臺前仍是震耳的鼓掌與安可聲,他暫時忘了假唱給他的不愉快,步伐輕快地往兩人走去。
麗姐終究沒有放棄他,他頓時覺得自己還有希望。
「錄音順利嗎?」
麗姐露出疲倦的笑:「遇到一點瓶頸,我先跑出來看看你的演唱是否順利,這幾個禮拜都沒辦法照看著你,再幾天就是重要的演唱會,等下討論一下吧。」
於是半個小時後他們回到天母總部,麗姐讓他們先到會議室等她,她得先去注意新人的錄音情況,答應過一會兒便會過來找他們。
寬敞的會議室裡,阿華和紅葉坐在沙發上看著星子,而星子在角落五音不全地哼著他的歌,一面踩著已經熟練的舞步。
星子的助理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哼,明明就唱得那麼難聽還敢出來混……學烏鴉叫嗎?」她大聲地抱怨著,將一整疊計畫書重重摔在桌上。
星子的歌聲斷掉,他的頭垂得更低了,默默地坐到沙發上將耳機又戴上。
助理小姐是個二十出頭的女性,她的個性尖銳,對於被指派作星子的助理已經很不滿了,身為助理卻要作私人經紀人的工作,這讓她對星子更是反感,平時總看他畏畏縮縮的一點也不像明星,她實在看不出這個年輕人將來會有什麼前途。
演藝人員大多都有私人的經紀人替他們接通告、安排活動、爭取薪資等等,一個成功的演藝人員,背後必定有個厲害的經紀人。
但是,星子沒有經紀人。
他從出道以來母親就是他的經紀人,而他和母親決裂後,沒有人敢當他的個人經紀人,所以這個職缺便一直空下了。麗姐是他在演藝公司裡的負責他歌唱事業的經紀人,卻也只是掛名而已。麗姐平時就很忙,手下歌星多到數不完,她便指派這位助理負責打理安排他的行程。
麗姐一忙起來便脾氣不太好,於是助理被罵了幾回後,莫名其妙地接起了經紀人的工作,但她拿的只是個小小助理的薪水,這個工作量便讓她很不開心。
當然她對於星子的不滿還不只如此。
越想越不高興,星子的助理乾脆走了過去,又是一把扯下他的耳機。
然而刺人的尖銳話語還未能出口,她便痛得尖叫又尖叫。紅葉跳回星子的腿上,滿意地看著那女人甩著見紅的手哭花了臉。
「我被咬了!狂犬病,這隻狗有狂犬病--」她尖叫,一面哭得像是她馬上就會死掉一樣。
她又哭又叫又跳,卻見星子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氣得揚手就要給他一個巴掌,紅葉卻從喉間發出憤怒的喉音威脅地瞪著她,牠已經準備好隨時都能再咬一次。
助理驚叫著後退一步,像個瘋子般繼續尖叫:「我的手斷了!我的手被瘋狗咬斷了!這隻狗會咬死人的!」
星子則是愣愣地看著紅葉。此時牠……正擋在他之前維護他?這種感覺實在太陌生,他頓時回不過神來。
然而,當他的掌心按上正對著助理露齒咆嘯的狐背,或許是因為激動的原因,紅葉的身體很熱且微微抖著,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溫度化為勇氣流進他的血管裡。
第一次,他緩緩抬頭,挺直了身體面對這個個性兇悍的助理,用種因冷漠而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你……你……」她突然感到很驚慌:「你任由這隻狗咬我?你……你竟然縱狗咬人!」
星子無動於衷,用種極為安靜的眼神看她。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助理突然感到很恐慌,她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尖叫:「不是我!是那隻狗先咬我的!如果牠沒有咬我我也不會捅牠,是牠瘋掉了,我沒有選擇!」
她頓了頓,突然便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大罵:「是的!我沒有選擇!我受夠了!不是我的錯!是這些狗不好!跟那隻狗一樣竟然咬我!咬人的狗本來就不應該活著!誰知道有什麼病啊?我這樣做沒有錯……根本沒有錯!」
她的語聲嘎然而止,星子抓得她的手腕極緊,眼底的情緒結凍成冰:「妳!是妳殺死瑪莉的!」
「只不過是條狗……」助理對上他的眼神,肩膀往後縮去:「我本來沒有打算弄死牠,那是意外……對了!我拿到牠的時候牠已經全身都是傷了!而且是牠先咬我的!」
面對這個她向來都瞧不起的青年,她不禁又理直氣壯起來:「我……我沒有錯!是你的狗先咬我的!咬人的狗本來就該死!有狂犬病,說不定有狂犬病,誰知道會不會有小孩子被牠咬到!所以我沒有錯!」
她睜大了眼,態度越發綽綽逼人:「你說!我有什麼錯?是你的狗家教不夠的,這你能怪誰?」
他能怪誰?星子辛苦地閉了閉眼睛,胸口彷彿卡著一口灼熱的怒氣,不上不下,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對方似乎清楚他的作息、知道他的住所、能夠收買陳媽、為什麼助理那陣子總是鬼鬼祟祟--許多疑問都連成線。他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一陣暈眩襲上他讓他站立不穩,星子放開她的手腕頹然坐在沙發上,一手按著額頭說不出話來。
助理搓著被握紅的手腕,下巴勝利地一抬,這小白臉也只敢這樣嚇嚇她罷了,他哪敢對她怎樣!然而她的冷笑還未到達唇邊,星子卻說話了。
星子聽見自己發出冷酷的聲音,那一刻的心也是冷的。
「妳不用再來了,而且我可以告訴妳,如果妳從今天起還找得到工作的話……我就……」他沒有說完,喉嚨實在太乾,他苦澀地斷掉原本想要出口的話語。
是的,或許對她來說那只是一條狗,但對他來說,瑪莉卻是家人。即使將她揪到警察局也沒有用,殺了人是殺人犯,但殺了狗呢?法律是不公平的,但他卻可以做得更多。
「你敢威脅我?」助理抬高音量,環顧整室,兩個人一隻狗的神情都漠然。
她氣得臉都脹紅了。
他們根本就不了解她的痛苦!一隻狗算得了什麼?他們根本不懂得她有多辛苦!
他不能也不可能炒掉她!
他的演唱會不能沒有她,這個沒有經理人的小子不知道她有多重要!
「你敢?」助理頓時一把無名火湧上:「你懂什麼?你根本就不懂我有多痛苦!當了你的助理後,其他明星都故意給我難堪,他們的助理也都不敢跟我說話了……我作這行的很需要人脈,可是因為你的關係,我沒有人脈沒有朋友了……嗚--為什麼是你這個只會抱狗玩的小白臉?然後,那女人說如果我能讓你知難而退就會幫我安插更好的工作,我本來只是想藏起來嚇嚇你,可是那雜種狗咬我,我便只能……」
她停住,星子抬眼和她目光相交,她從來都沒有看過那樣的眼神,四周變得好冷--她突然,感到很恐懼,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血液像是要結冰一樣,她會死掉--她真的會死掉的!
「怎麼了?」麗姐站在門口發聲打破室內怪異的氣氛。
「老……老闆!」助理發現自己又能動了,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邊想對她解釋整個事件,當然是用她自己的方法來解釋。
但麗姐只是隨意揮揮手道:「惠君,跟總務部說一聲,這位小姐不用再來了。」
她身後的特別助理答應了一聲,剛失去工作的女人還想解釋卻被後頭的警衛架出去,一路哭叫不休。
「我聽到惠君說這裡有人在鬧,就趕快過來了,一切都還好嗎?」
星子茫然地看向她,剛才似乎又出現一段記憶空白,他一清醒便發現那女人已經不在這裡,而麗姐正拉著他在沙發上相靠著坐下。
「是她殺死瑪莉的。」他很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喔,乖,狗死不能復生。」麗姐拍小狗般地摸摸他的頭,星子被她的態度弄得不知該哭該笑。
「好啦,我等下還有事要忙,現在只能抽空出來講幾句話……」麗姐面露倦意,眼下的青影頗深。
「你這周還是繼續接了演戲的通告嗎?這樣不會太累?我以為你會請假準備呢?」
星子搖頭:「已經花了半年籌備,不差這個禮拜,而且我也有抽空練習,接下來這三天都會用來準備演唱會。」
「而且,」他深吸口氣:「我想趁機趕點進度。攝影棚那裡的進度趕得差不多了,導演答應在演唱會之後可以讓我請假……我想去看看我的母親。」
「她已經不認你了喔。」麗姐笑瞇瞇地說道。
「她不認我,但我還是認她的,不論如何,她就是我的母親,去看看她也是應該的。」
麗姐看著他,微笑更深:「如果我有個像你的兒子就好了。」
「我不是合格的兒子。」
「我也不是合格的母親啊。」麗姐聳肩,不在意地大爆八卦:「我也曾有過一個兒子呢,不過剛出生就被我拋棄了……怎麼,幹嘛那麼驚訝?」
「那……現在那位……」
「我兒子嗎?早就死啦!」
星子無言以對。
雖然早就知道麗姐是個多麼任性的女人,但實際聽到這樣的話語仍讓他暗地同情起麗姐的兒子。相較之下,他的母親說不定還比較負責任一點?但他也不那麼確定了……星子暗嘆口氣,雖然他母親有盡力將他養大,但這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教養方式,兩相比較卻是不知道誰比較不幸了。
「好啦,我得先去工作,明天看看能不能抽空來看你排練……惠君,這場演唱會由妳負責,這事就交給妳和老孫辦好了,你們討論一下,不用等我了。」
麗姐爽快地將特殊助理、也是全公司做事最俐落的助理指派給星子後便款款離去了。
麗姐離開不久,阿華突然接到由社長打來的電話。趁著幾人討論得正熱烈,她拿著手機離開會議室,走到走廊底端接起電話。
黑夜包圍了整棟建築,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遠方街道燈火通明,熱鬧的景象卻襯得這裡格外寧靜。
她的手按上冰冷的玻璃面,一面聽著社長的話。
社長一開口便直接切入正題:「那個道士死了。」
「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
阿華吸了口涼氣:「他怎麼死的?」
「從高樓摔下,雖然屍體已經摔得爛碎,但是……」社長停在這裡,阿華也不催促,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法醫發現,他在跳樓前就死去已久,而且他的皮膚和心臟都不見了。」
「是那隻鬼娃的反噬嗎?」
「我想是的。」
阿華按著額頭,她知道社長想告訴她什麼了,他們之前的猜測完全錯誤。
他們以為星子之所以沒被鬼娃娃攻擊是因為這個術本來就不完全,也就因為這是個失敗的術,所以被紅葉破壞後的反噬才會那麼弱。但現在看來,真實的情況應該是這個術並沒有失敗,而那個道士大概用了什麼方法拖了兩日,但最終還是被反噬所害了。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麼能讓鬼娃娃一整個月都毫無動靜呢?
她突然有種不太好的直覺。
星子的公寓裡,是不是有比鬼娃娃更恐怖的存在?又那個存在因為某些原因至今還沒有傷害星子,但以後呢?
她想到在星子公寓時感受到的奇怪氣氛,她怎麼會忽略掉那股詭譎的氣氛?
星子很危險,她得勸星子搬出來先住到旅館,等明天天亮之後,她再回去那間公寓探一探。
在那之前,紅葉或許知道什麼?阿華決定先問問紅葉。一想到紅葉曾經露出的神情,她的不安越發擴大,像是有什麼超出預期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望著窗外安靜的夜空,仰頭卻看不到星星及月亮,城市的天空早就被林立的高樓切割分屍成塊,城市的燈火吞食夜色,她向來都不喜歡城市的夜晚。
城市的夜,看起來熱鬧,實質卻是那樣的寂寞。
她無法想像自己必須要住在城市的可能性。
住在城市的人要很勇敢啊,她忍不住這麼想,要不然會被整個城市的寂寞淹沒。她在星子和眾多城市人的眼中都看過那種快被寂寞壓垮的疲倦,但是大家都很勇敢。
她將溫熱手心貼著冰冷玻璃,目光溫柔地穿透了窗外五光十色的街景。
是的,大家都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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