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26

時差事件簿 第四刻鐘

「阿時,我們是好兄弟吧?」

「阿時,如果兄弟有難,你會幫忙的對不對?」

「阿時,你有聽過,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這話吧,你一定要幫我呀!」

自從阿時回到學校後,輝仔就越發聒噪了,總是迫不及待地和阿時分享各種校園八卦,從班上班對的動向到三年級有學生分錯班都在八卦範圍裡,尤其一到下課輝仔的聒噪度似乎如沸水般直達沸點。這天一到中午,輝仔就又拉了阿時跳牆偷溜出校,到小吃店大擺鴻門宴,午飯還沒吃完就露出馬腳。

阿時打斷噪音,淡淡問:「要我幫什麼忙?」

輝仔大喜,忙用最簡短的幾句話來解釋事情。原來輝仔接到他進了校刊編輯社的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就是……

採訪校園靈異故事。

絕對不是他的錯覺,他剛剛提到某個關鍵字的時候,阿時的眼神不自在地飄了一下。

但阿時很快地這麼說了:「沒有鬼,那只是人的幻想。」

啊阿,他將關鍵字說出來了。

「阿時,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不怕,不過我又不像你那樣,我可是個普通的初中生哪,我還想活到當記者的那一天…… 」

「拜託啦,陪我幾晚…… 好啦,最多兩晚就好了,我真的不敢晚上一個人在學校裡晃……」

阿時無奈地打斷他:「要寫專題報導,你只要找些資料和訪問各屆學生就可以了,不需要留下來夜遊。」

「不行,這是我的第一份專題報導,我一定要放幾張靈異照片,這樣才有公信力!」輝仔鬥志高昂地握著拳頭。然而尾音未散,剛激起的鬥志馬上像扁掉的氣球,他討好地對著阿時雙手合十:「拜託你了,我知道阿時你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還有一身好功夫,別說鬼怪,人都不敢惹你…… 阿時,就拜託你了,幫幫忙吧!」

「好,就一晚。」

「別這麼無情嗎…… 咦!你你你…… 答應了?」
輝仔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原以為以阿時的個性他應該會直接拒絕,想不到阿時竟然這麼快就答應了。

他盯著阿時半晌,阿時只是老神在在地將湯喝完,對他的注視毫不在意。

輝仔拉拉臉頰,又伸手向著阿時:「打我,捏我,我一定是在作夢。」

阿時微微扯動嘴角,卻不多加解釋。

「晚上九點在第一校區大門前見,五分鐘內不見人我就回去了。」

「我一定到!」
輝仔忙點頭如搗蒜。

於是夜落後,兩人拿著手電筒在漆黑的校園裡巡迴著,輝仔還不停地拿著照相機在各個怪談的地點拍照。據他說,要拍出靈異照片就要拿著相機將底片當成不用錢地在怪談地點上到處亂拍,這樣亂槍打鳥,總會照出幾張有著無法用曝光來解釋的陰影。

對於他的做法,不信鬼神的阿時當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生,反正夜深了陪他也只是為了盡點應有的義氣。

他們就這樣從第一校區的二樓女廁一路拍到地道之前。輝仔膽子不大不敢在怪談地埋伏等待,總是隨手拍了幾張照片便拉著阿時往下一地點直去,他才不想以身測試怪談的真假,就是有阿時相陪他也還是一直感到腳板發涼。

地道的兩端鐵門深鎖,不知怎麼,阿時看到鐵門卻是鬆了口氣。輝仔隔著鐵門往裡拍了幾張照片,陰冷的風從另一端直撲而來,輝仔不由得牙齒打顫。

「阿……阿.……阿時.……裡.……裡面.……好像有.……有……」

輝仔的聲音顫得厲害,阿時只得將眼湊上鐵門上往裡看。
一片漆黑。

「什麼都沒有,別自己嚇自己。」

阿時乾脆拉著腳宛如生根了的輝仔往外走去。

「不.... 不是…… 紅…… 紅色的.……光…… 」

輝仔被拉的跌跌撞撞地,卻仍是口齒不輕地試著要解釋。

「飛蚊症。」

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語,阿時將他拉到門邊,逕自攀過鐵門躍下,輝仔忙跟了下來。

黑雲移開,露出缺了角的月亮。

無雲遮攬,月輝將校區映得異常明亮,整個校區泛著藍灰色澤,偌大的操場透著入骨的冷感,透出染血般的不祥氣味,當然那是純心理上的感覺。他們沿著鐵絲網走了一陣,就是隔了圍籬也能感到整個第二校區透出的不祥冷冽。

第二校區,才是校園怪談的集中地哪!

阿時不遲疑地攀過鐵絲網跳了過去,伸手接過輝仔的照相機,輝仔還有些不願過去。

「不照了嗎?」
阿時揮揮手中相機挑眉問。最好就到此為止,他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輝仔吞了口口水:「當…… 當然要繼續,做事要有始有終。」

話說得漂亮,他卻仍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才躍過圍籬,在阿時失去耐心前。

一進了第二校區,輝仔卻又聒噪起來,彷彿想要打破凝結空洞的氣氛。

「阿時,這幾天第二校區的大新聞,你應該知道吧?」

什麼大新聞?阿時聳聳肩假裝沒聽見,他母親就是給他少生了顆好奇心。

「太過分了,還虧我將第一手消息都講給你聽,結果你都沒有在聽!」輝仔叫了起來,受不了地對著天空翻白眼。

「算了,再講一遍也沒差。」
他們一面穿過操場的邊緣往教學樓走去,輝仔一面細細地講著將那件轟動學校的怪事。

在第二校區的二年級部有位學長,他長的不出眾成績也只是中下,近來在校內卻是名聲甚響,因為他的家族長輩大多都是地區有名的乩童,他也似乎因血緣的關係,也有乩童的體質。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那位學長又向來內向低調,原本也只有一些知道內情的同學會去找他問些問題。但這一週下來,他卻突然每天都在朝會的時候跑到操場中央當著全第二校區的同學面前起乩,聽說他還曾在上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跑到操場上起乩將老師嚇昏,頓時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說不定是裝的,」阿時冷冷地打斷輝仔:「也許他只是想要出風頭罷了。」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教學樓樓底,腳前便是上二樓的樓梯。第二校區的教學樓是一L形建築,直長板處是二年級教室,而底端的短長板則是音樂、美術等特殊班級的教室。這兩側建築雖然一長一短,但怪談量卻是不相上下。

月夜燦然,教學樓雖是被照得通亮,輝仔卻覺得它更險惡了,彷彿是張著潔白利齒的惡獸等著笨蛋自行進入。

不行後退!輝仔暗自握緊了拳頭給自己打氣。
他可是不能在自己的夢想前退縮呀!如果連小小的校園靈異故事都會嚇得寫不出來,他要怎麼成為台灣最棒的記者呢?

輝仔吞了口口水,有些怯怯地放低聲量:「我們先去那位學長的教室前面拍張相吧……」

他們上了樓,有些刻意地放輕了腳步,就恐腳步聲會驚擾了沉睡中的影子。正當他們要踏上二樓前,阿時卻拉著輝仔退到牆角,對他做個禁聲的手勢。

「有人。」
壓低了聲線,阿時神色戒備地豎起耳朵。輝仔也嚇得心臟像是要跳出來般,卻連一聲大氣都不敢喘,他覺得心臟就像要從喉嚨間跳出般難受。

兩人壓低身形躲在一旁,二樓話語聲順風而來。阿時小心地探頭出去,月光將二樓廊上的一切映得分明。

廊上一男一女相對,影子被拖得長長。

有影子,阿時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往那兩人臉上看去卻微微一驚。

那男的,竟然是籃球隊長!
他這麼晚了為什麼還在學校裡亂晃?他身邊那位滿臉煞氣的女生又是誰?

輝仔這時也探頭出去,在阿時耳邊低呼一聲:「咦!校草和班長的姐姐?」

那是班長的姐姐?
阿時微微皺起了眉頭,一點也不像。

和班長雖然認識不深,但她的確是位甜美善良的天使,雖然有時雞婆囉嗦了點,但她的個性真誠且單純,人緣又是很絕對,幾乎全班同學都很喜歡她。

但她姐姐卻是全然相反,即使第一次見面也會對她滿臉的煞氣皺眉,彷彿全世界都欠了她,阿時沒辦法想像她笑起來會是什麼模樣。

或許她們兩眉目間有些相似之處,但阿時就是沒辦法將她們兩當姐妹般聯想,分明是天使與夜叉的組合。

她背靠著欄杆,滿臉無聊地用腳打著節拍,偶而轉過頭來和籃球隊長不時有奇怪的對話。她的嗓音是毫無掩飾的又大又亮,躲在牆角的老鼠們就是不想偷聽也沒辦法。籃球隊長倒是用平常的聲量,隨著風傳到耳中已有些模糊,但兩人仍是可以分辨出對話內容。

「還要多久?你的工作還真無聊,難道要等整晚?」

「嘛,等也是我等,妳不用跟著湊熱鬧啦……」

「誰管什麼熱鬧,我已經被困在那傢伙的夢境裡一個禮拜了,我快受不了了!」

「誰讓妳要不遵守遊戲規則的?只是被困在裡面算是點小小的懲罰。」

「哼!還不是你這個混蛋害的?」

「是你要先揍我的,也不想想妳是兇惡的柔道黑帶而我只是柔弱的籃球隊長,重點是…… 妳把我摔得好醜,害我好沒面子。」

「哼!」

「翡翠呀,妳的問題只能在夢境裡解決,妳不好好想一下要怎麼擺脫那個惡心的夢境,半夜跑來學校堵我幹嘛?」

「我看你要搞什麼鬼…… 」

「唉呀呀,女孩子不要隨便說『搞』這個字,我就知道妳對我有不好的意圖…… 」頭一偏,他閃過重拳繼續說著:「妳這樣說話,我很為難呀…… 成天用這些字眼來騷擾我,想也知道妳…… 唉呀!」

卻是翡翠板著他的肩膀用膝蓋重重頂上他的胃,校草幾乎沒痛得在地上打滾。翡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蒼白著臉卻按著肚子笑了起來。

「幹嘛笑得這麼變態?」翡翠退後一步,擺出守備的姿態。

「啊,我知道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狀:「翡翠,我就知道妳最好了……嘛,妳一定是知道我怕鬼所以特別留下來陪我,就知道妳捨不得讓我一個人面對危險…… 」

「神經病!」
翡翠氣的重重一甩頭,轉身就往另一端走去,腳步聲的力道和怒氣成正比。

他痞子般地撲了上去抱住翡翠的手臂:「喂,妳要去哪裡?妳不是要留下來陪我嗎?」

翡翠兇惡地一挑眉,一個過肩摔將他重重地摔到地面,聲音之大讓輝仔縮了脖子,真是一位兇狠的學姐。

狼狽地以大字型躺在地上,校草臉上的笑容卻如水般盪漾開來,他低低地笑了出聲。

看到這裡,阿時也忍不住在心裡跟著罵了聲神經病,看到籃球隊長的吃鱉他卻開始欣賞起班長的姐姐,那拳打得真好!輝仔則是暗暗詫舌,班長的姐姐果然像傳說中的一樣潑辣兇惡。

沒事般地站起身,籃球隊長輕鬆地拍拍身上灰塵,黑檀般的眼睛在月光下卻看不出情緒。

「翡翠,別走呀!」
他涼涼地在被氣走的少女身後喊著,頗沒有誠意地。

「翡翠,下次再來呀!」
他最後趴在矮欄對著離開的背影喊著,語氣中有種貓逗弄老鼠的味道,那也是阿時最討厭他的地方。

籃球隊長有時露出這種好整以暇地玩弄獵物般的神色,總會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阿時當然不承認他自己也是獵物之一。

「咦!來了嗎?」籃球隊長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出欄外,對著籃球場上瞇著眼睛。

然而輝仔卻發現了不合理的景象。

月華如水,籃球隊長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成奇怪的樣子,像是寬大有著不規則邊緣的寬袍,泛著水波似的波紋。輝仔忍不住揉揉眼睛,莫不是他實在太累,看花了眼?但怎麼看,籃球隊長的影子都和本人不搭,不但過分寬大還發出奇怪的波動形狀。

深吸口氣,輝仔冷靜地拿起相機,對著隊長和他的影子連續照了幾張照片。

喀嚓,喀嚓,喀嚓!
萬籟俱寂當中,相機的快門聲格外清晰。透過設定了夜視功能的鏡頭,輝仔看到籃球隊長猛回頭的詫異神情,若不是他眼花,輝仔敢肯定他看到籃球隊長的瞳仁竟透著詭異的鐵鏽紅!

照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輝仔手心裡滿是汗水,嘴角揚起滿意的笑。

校草的臉色變了,阿時忙將輝仔拉了一把,大步衝下樓梯往外奔去。

「快跑!」

他們很快地衝下樓梯,阿時分了點神去聽輝仔的腳步聲,確認他跟上便要往操場衝去。然而還沒跑到操場,一股涼氣直衝上心頭,他頓地停下了步伐。

他跑得快,這時輝仔才追了上來,站在他身後撐著膝蓋喘息著:「怎…… 怎麼.……停……停下來……了……」

阿時無法動彈,他感到自己被巨大的影子壓住,霎那間眼前發黑視線不清,他的心口因為恐懼而冰涼。
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景象只維持了一瞬,彷彿只是他眼花,一眨眼,世界又恢復原狀。

清風明月,風中有淡淡的夜來花香,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站在操場中央的人有著正常的影子。

但,站在操場上的人…… 是誰這麼晚還在學校留連?

月光將那人照得分明清晰。那個人穿著學校制服,圓臉短髮,眼睛卻是反白,他不斷抖著臉上的肉,微微駝著背雙腳大開地站著,嘴裡發出赫赫怪聲,雙手卻握的死緊,週身不時閃過電擊般的筋攣。

「童……童學長!」輝仔低低叫了出聲。

這是羊癲瘋吧?

阿時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但強烈的危機感卻讓他駐足不前。腦海中的滴答聲更響了,心底警訊大作,他忍不住退了一步,順帶將輝仔往後推一大步。

「童學長…… 該不會…… 被鬼附身?」

輝仔牙齒打顫,緊緊地拉著阿時的袖口,卻被他不耐地揮開。

「沒有鬼,」阿時對此很堅持:「那是羊癲瘋發作。」

「阿時,童學長是在起乩呀!校醫也說過他那不是羊癲瘋!」輝仔幾乎要慘叫。

阿時緊緊地盯著童學長,只見他滿臉痛苦地抬起了緊握的拳頭,竟開始往自己臉上身上重重擊去,下拳一下比一下重。

輝仔不再遲疑,拿起相機很快地照相,然而沒照幾張他卻聽見底片回收的卷軸轉動聲。重要關頭卻沒底片了,他忍不住慘叫:「怎麼會這樣!」

聽到相機的聲響,童學長突然停下動作,像具斷了線般的人偶般垂著頭,一雙反白的眼睛卻是向著他們,嘴角詭異地上揚。

阿時實在受不了輝仔的粗神經,不論是誰都看得出情況不對。緊張時刻,那傢伙不想著怎麼逃跑卻只是一味地翻弄著相機。他一把扯住輝仔低吼:「快跑,繞過教學樓到牆邊,快!」

然而他才剛跑了兩步,原本在二樓看好戲的籃球隊長卻突然翻過矮欄跳了下來,像貓一樣輕巧地落在他們面前。他的姿勢優美地宛如體操選手,彷彿地心引力對他失去作用般,他落到地面時竟不驚起一絲塵埃。

太不合理了!
輝仔看得嘴都合不攏,他根本忘了要跑。而阿時則是退後兩步,他就知道籃球隊長有問題!

「欸,這不是學弟嗎?怎麼,你也半夜失眠睡不著,跑來學校散步?」籃球隊長雙手抱胸,輕笑出聲:「身體還沒好就亂跑,難道不怕不小心在學校又跌跤,天黑無人,說不定就再也爬不起來?」

淺言輕笑,籃球隊長輕鬆的語氣中卻有著難以忽略的威脅,但阿時向來就吃軟不吃硬,他嘴硬地回道:「死有什麼可懼?是人類總是會有傷有病,不是人類的東西當然會難以理解。」

「阿時!」輝仔幾乎就要慘叫。

籃球隊長無所謂地聳聳肩:「看看你們後面吧,你們惹怒了他們,今天晚上你們能全身而退,我就將名字倒過來寫。」

身後獸嚎般的赫赫聲越來越近,阿時即使沒回頭,輝仔快掐進肉的箝捏也正告訴他情況的危急。

前有虎後有狼,他們的確有大麻煩了!



如果要阿時說出他的恐懼之物,他腦海中最先出現的肯定是一抹看不清形影的暗影。

那是他從有記憶以來,便躲藏在他影子中的狩獵者。
它總是在很近的地方窺探著,對著他的後頸吐著腐惡氣息,裂嘴發出暗啞的笑。

它是無光的黑,是恐怖,是希望的終結者。
它的目光是顛倒,是險惡,是能奪走希冀的無情。

當籃球隊長從二樓跳下,如片枯葉般落在他面前的剎那,阿時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從第一次見面,他便對籃球隊長感到如此厭惡。

他和他的狩獵者發出相似的氣味,他們的目光是同樣的無情。

彷彿是他天敵的實體化出現在他眼前,阿時的瞳孔放大,下意識地退縮了一大步。

他恐怕不是人,阿時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手裡捏著冷汗,阿時仍是不放鬆地和他緊迫相對,但誰知道他心底的緊張已化成冷汗濕了背。

身後傳來野獸般的低嚎,輝仔緊抓著他的手臂發抖,聲音也是毫無骨氣地發顫著:「來…… 來了……童學長……」

身後雖有危險迫近,但阿時卻知道籃球隊長才是最大的危機。相較之下,像具被操控的人偶般的童學長雖然外表看起來可怖,但他的動作緩慢僵硬缺乏協調,危險度還比不上籃球隊長的小指頭。

幾個呼吸的時間,阿時已經做好決定,他壓著輝仔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

「等會我一出聲便分頭跑,你往左我往右,走遠離教學樓的方向穿過操場跑到鐵絲網,童學長追不上我們的…… 」只要不要被籃球隊長追到就好,他將這句嚥了下去。

「可…… 可是……」輝仔實在嚇得腿軟。

腎上腺的潛能可是無窮的,阿時才剛鬆開輝仔,輝仔忙緊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阿時等一下!」他將硬物悄悄塞到阿時的口袋裡:「相機,幫我保管,如果我有個…… 咳,意外的話,幫我洗底片交給我社長。」

「底片不比命重要,要洗自己去洗。」

阿時伸手就想將相機還他,輝仔卻緊緊地按住了他的手,眼神毫不退讓地盯著他看。輝仔的眼神有著阿時一貫的固執,阿時不禁暗暗地嘆了口氣:「好吧,先幫你保管,晚點找我拿。」

「準備…… 跑!」

他往操場的方向拔腿就跑,起步前瞄了籃球隊長一眼,只見他好整以暇地退到教學樓下,雙手插在口袋裡舒服地靠在廊柱上,一副準備看戲狀。

於是他們兩人從滿臉狂氣的童學長身邊一左一右繞過,分散地大步奔跑在操場上,越跑越遠。很快地便要穿出操場到達自由的區域。但阿時卻很快地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他竟然正往教學樓的方向跑去!

正前方,童學長垂著肩膀,全身仍不停地筋攣抽動,但他斜著眼嘴歪了一邊透出詭異的笑,彷彿正在等他們倆自行撞上。

阿時身體一偏,利用重力狠狠地改變了方向,隨後追來的輝仔也忙改了方向往外跑。明明換了方向,但他們很快便發現自己又正往教學樓的方向跑去,童學長對他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還不斷搖搖晃晃地對著虛空揮著拳頭。

「嗚!是鬼打牆……」
輝仔停了下來,宛如世界末日將至地拉扯著短髮。

「沒有鬼。」這時阿時還要嘴硬。

輝仔一停步,童學長竟向著他衝了過來,用非常沉重笨拙的步伐。

「嗚哇!那你怎麼解釋現在的情形?」

慘叫一聲,輝仔拔腿就跑,他和阿時卻怎麼也跑不出操場的範圍,童學長嘴角垂著唾液發出荷荷的怪聲追在他們倆後面,偶而揚頭發出如泣般的可怖狂笑。

「怎麼辦…… 阿時.…… 快想想辦法呀!」
輝仔的聲音中有著哭聲,他嚇得褲子都濕了!

阿時也很苦惱。他從來都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這真是太不科學了。最討厭的是,靠在廊柱上看戲的籃球隊長竟然抱著肚子大笑,笑到腰都直不起來。

看到這一幕,原本還有些懼意的阿時突然覺得很生氣。一股被看扁的憤怒讓頭腦發熱,他突然轉個方向加快了速度迎向童學長,最後壓低身子像顆保齡球地撞上他,他抱著童學長的腰兩人重重地摔上了水泥地面。

雖是狂怒中,阿時將力道拿捏得不錯,他摔在童學長身上而童學長摔在地上,阿時還聽到了骨折的聲音,清脆的一聲。

雖然沒有大傷,但阿時的手臂膝蓋都擦破了,火辣辣的很是狼狽。
不過這點傷是值得的,阿時相信墊底的童學長一定更慘,肯定爬不起來了。

他用手撐著地從童學長身上爬起,然而一口將吐的濁氣還沒到嘴邊,他的喉嚨一緊,竟是童學長身直手臂掐住他的脖子,用了可說是怪力的力道。

這麼近的距離,他可以看到童學長眼裡的血絲,嘴角的獰笑是那樣的可怖。似乎是受到他身上血腥味的刺激,童學長更興奮了,圓臉抖了起來,臉頰上的肉像拳獅狗般顫動著,手上緩緩地加了力道,幾乎是可以捏碎喉骨的力道。

阿時不斷掙扎著,很快地視線蒙上了陰影,他快要看不到東西了。

但是不明的視線中卻有狂亂的拳腳如雨般落下,卻不是落在他身上。

「媽的!不准動我兄弟!」

「放開他!你這個混蛋!放開他!」

脖子一鬆,阿時軟軟地倒在地上,發黑的視線中出現輝仔滿臉的緊張,童學長則是在不遠處蹲著矇著臉,全身得了傷寒般地顫抖著。

「阿時,你還好吧?」輝仔拍拍他的臉,將他小心地扶起:「我們趁現在趕快走。」

阿時靠著他的扶持站起,手腳仍有些麻木。

阿時聲音粗啞地問道:「怎麼了?你打倒他..... 的嗎?」

「不是,」輝仔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不是我,是他自己放開的…… 他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哭了起來,然後蹲在旁邊發抖,還不知道在唸些什麼。」

「我們趕快走吧!」

「嗯,我們走。」

阿時動動逐漸恢復的四肢,警覺地盯著教學樓底的籃球隊長。他卻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懶洋洋地靠在柱上對他笑笑,卻是沒有要追出來的意思。

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童學長,阿時耳尖地聽到了童學長的自言自語。

他的語言破碎,語音中有種令人不忍的悽慘。阿時只勉強聽得出他不斷重複喃喃自語著……

快走,快走,趕快走呀。

阿時加快了腳步。

一朵黑雲飄過月邊,阿時心裡突然有種恐怖的感覺,他忙轉頭望向教學樓。籃球隊長仍是輕鬆地靠在廊柱上好整已瑕地看著他們的離去,對著阿時用誇張的嘴型說話。

來。不。及。了。

阿時一驚,再望向童學長時他已經站了起來,仰天流下兩行血淚。

「快跑呀!」
他大叫,叫聲是那樣的慘厲,充滿了不甘與怨怒。

然而他再低下頭時臉上已是慘白地如假面,眼睛裡竟是眼白居多地向上翻著,薄唇彎成不祥猙獰。

「齁齁!」

他衝了過來越過兩人,兩人還沒反應過來被他手臂一揮便被遠遠地打飛出去,狠狠地撞在教學樓的牆上。

那是怎樣的怪力呀!

輝仔和阿時痛得內臟彷彿都移了位,幾乎站不起來,只能靠著牆半跪在走道上抱著肚子呻吟嘔吐。

「就告訴你來不及了,我說的對吧?」
籃球隊長在一旁涼涼地說著。

阿時艱難地靠著牆邊撐起身體,剛才不小心咬破嘴巴,滿嘴腥苦的血腥味,他狼狽地吐出一口血痰。

「學長…… 幫我們。」阿時終於低頭。

「呵呵,」籃球隊長頗感有趣地看著他:「可以呀,不過我可不做白工,你的條件是?」

條件?
阿時腦中一片空白,他只能看著被附身的童學長用種夢遊般的步伐向他們緩緩走來,張嘴又嘔出一口血痰。

混蛋!學長是個超級白目的大混蛋!
阿時幾乎想殺人。



輝仔覺得他實在很倒楣。

他只是來學校照幾張照片,竟然就被他遇到這種事情,別人幾十年都遇不上的怪事就被他遇上了,他今年一定犯太歲,要不他怎麼會這麼倒楣?

如果能平安的回去,他一定要去拜拜!

五臟似乎都移了位,他痛得在地上打滾,額上的流下的冷汗遮住了視線,隱隱約約看到被附身的童學長往這裡走來,在他的眼中彷彿是魔神的化身。

不過,一想到今晚照到的照片,他覺得受這幾下也是值得的。儘管情況危急,輝仔還是露出個米老鼠專屬的微笑,還好他早將相機交給阿時。

他相信阿時一定能脫困的,帶著這些重要的相片。

對於輝仔來說,阿時人長得帥,家裡又有錢,個性自制功課又好,他有著同齡男生夢寐以求的一切。他們從一開始便不是同路人,珍珠即使放在沙礫堆中仍是不同的存在,他和阿時怎麼都看都不可能成為朋友,更別說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守護。

想也好笑,剛開學時,輝仔並不喜歡阿時,那時的他和書呆劃上等號,正常情況下輝仔一定會敬而遠之,他才不想和書呆當朋友呢。

但這位書呆卻是那麼的奇怪。

開學不久,他便發現這位書呆同學雖然看起來是個聰明的好學生,但他似乎沒有什麼常識…… 或是精確來說,他缺少了很多普通人的本能。
於是,一開始的接近只是實驗,只是試探。

輝仔從小便喜歡說話,他總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他的朋友紛紛受不了他的聒噪而紛紛找藉口離開他。他只是頭腦裡很多雜音塞滿了想法,這些文字訊號不斷地往外衝,逼著他化為語言出口。他只是停不下來。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討人厭,但他就是沒辦法改,就像逼著人不準上廁所不準去解放,這種壓迫真是超不自然的。

於是他的朋友很少很少,而他和這些朋友在一起時他總會小心地壓抑著想說話的慾望,他不想再失去這些最後的朋友了。

很難受呀。
他很快便開始討厭和這些朋友的會面,他總得忍呀忍,將指甲掐進肉裡來忍受著腦中的雜訊,彷彿有蟲在心裡撓騷著,他的大腿被掐得紫青一片。

剛開始認識阿時,他有些討厭書呆的他,在他耳邊製造只是為了打斷他那讓人看不下去的用功。一般人遇到這樣的騷擾,脾氣再好也會抓狂,他原等著阿時失態地對他大吼大叫,或是當個報馬仔去向老師抱怨請求換位。

被罵也不在乎,輝仔早就豁了出去,反正阿時不是他的朋友,失去了也不可惜。

但阿時卻是那樣的奇怪,他從不抱怨也不生氣,不報告老師也不曾私下警告過他。那時他隱隱地發現阿時的怪異處…… 他似乎缺少一般人會有的本能,該有的底線似乎異常寬鬆。

阿時是位好脾氣的好好先生嗎?
不,阿時是把銳利的刀,一出鞘便毫不留情地對著敵意反擊,即使面對權威也毫不留情,這傢伙根本不懂情面兩字怎麼寫。

那他是對自己過分寬待嗎?
不,也不是的。

他很快便發現原因,原因在於阿時的過份理智。

阿時自有套和別人不同的底線,只不過他剛好踩在線內。若問阿時原因,他大概只會奇怪地回問:每個人都有說話的權利,不是嗎?

於是他開始喜歡對著阿時說話,就是他不回應也無所謂,在他身邊有種解放天性的自由,對著他說話內心就能感到很舒服、自由。

於是阿時是朋友,他能用真我面對的朋友,他出自內心信任的朋友。

他相信他的朋友會保護好他最重要的東西,那麼厲害的阿時一定會安全地脫困的。

視線仍是模糊,一張大臉出現在被冷汗打濕的眼中,扭曲而猙獰。脖子一緊,他被掐得離地,他張嘴卻呼吸不到空氣,四肢痛苦地掙扎著。

奇怪的是,他卻不怎麼害怕,可能是因為他並不孤獨的吧?

突然間,箝制著他的怪手鬆了些,他的膝蓋重重地撞在地面,但脖子還是被掐住不放。

「阿時..... 快走…… 照片……」輝仔斷續續地掙扎著。

他即使陷入半昏迷狀,仍是偏執地喃喃道:「阿時,快跑,社長…… 照片…… 」



發狂的童學長掐住輝仔的脖子高高抬起,阿時沒有時間去思考他為什麼會有如此怪力,他只能對著童學長又踢又打卻彷彿落在鐵板上,試著扳開他的手指也都沒有用。

童學長似乎對他像蒼蠅一樣的騷擾感到厭煩,一揮手便將他又重重地撞到牆上,阿時覺得背脊都快斷了,五臟六腑都像碎了一樣。

他落在地上狼狽地乾嘔著。
他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力道,那絕對不是一個人能發出的力量,他究竟面對的是什麼東西?

然而還沒等他有進一步的動作,童學長卻突然放鬆了箝制,輝仔像具被玩膩的布偶般落下,只有脖子還握在那人手中。

「阿時..... 快走…… 照片……」輝仔無力地喃喃自語著。

阿時頓時感到難受,這傢伙生死關頭還惦記著照片,他的夢想果然不是在嘴上說說罷了。這種執念他雖不認同卻感到親切,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固執的人。

童學長垂下了頭,又回到最初的模樣,全身顫抖如羊癲瘋發作,啜泣聲溢出嘴縫。

「快…… 快…… 玉佩…… 封…… 封……」

「哦?還有意識?」靠在一旁的籃球隊長頗感有趣地摸摸下巴:「童家的小弟還滿厲害的嘛!」

「玉佩?什麼玉佩?」阿時用袖子擦掉嘴邊的酸液,使力站起。

「玉佩…… 玉佩..... 」童學長卻只能像出水的魚般大口喘息,血淚斑斑點點地流了滿面,異常痛苦地翻著白眼,全身抖的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雖然放鬆了對輝仔的箝制,但他的手仍是如鋼鑄般穩穩地握著輝仔的脖子,不管阿時怎麼扳都不動絲毫。

阿時急了,狠狠地衝到籃球隊長面前,粗魯地抓起他的衣領。
「學長,快點幫我們,你開條件吧!」

「這麼大聲,我快聾了啦!」
籃球隊長受不了地拍開他的手,不滿地摳摳耳朵。

「學長!」

「好啦好啦!你還真開不起玩笑哩!」籃球隊長張手做無奈狀:「那麼…… 將相機給我,我就幫你們。」

阿時愣了一下,陷入半昏迷的輝仔仍是嘴裡不斷地叨念著照片和阿時快跑,他伸進口袋的手抖了一下。

「想清楚,命只有一條,要我幫忙就要快點。」

輝仔的囈語被猛然切斷,童學長又捏緊他的脖子將人高高抬起,他翻白的眼睛中露出一小塊瞳仁透出狂暴的惡意。

阿時一把將口袋裡的相機掏出丟給他。

籃球隊長接住相機,笑得人畜無害:「嘛,要相信學長我可是很照顧學弟的,看到學弟有難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呢?」

他將相機上下拋著,笑嘻嘻地往被附身的童家小子走去:「喂,搶夠了沒?若只是論輩分你們都比我大,所以我本來不想逼得太緊,讓你們玩這麼久也回本了,可以停手了吧?」

「我知道你們聽得懂人話啦。你們年紀都這麼大了,我也不想做得太絕,請你們就此罷手吧,看在這是小子我的地盤,你們在搶的乩身現在開始我罩了……」他加了一句:「欸,我只是對你們客氣不是在怕你們,再怎麼說我也是有執照的,如果惹我生氣就糟糕了。」

童學長對他露出陰側側的笑,挑釁地將人高高舉起。

不對勁,阿時大叫一聲往前撲去,卻仍是不夠快。

像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音,驚人的血量往外噴射,點點的鮮血將視線都染成可怖的艷紅。

阿時睜大了眼愣在原地,星星點點的血噴在臉上,嘴裡的血腥味嗆的他想吐。他只能看著斷臂被拋開,向著他劃出帶血的弧形。

不完整的月夜,整個世界都被染成血紅。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眼前血紅一片,他的頭腦轟轟作響,血液的飛濺似乎在眼前定格。

宛如臨死前的迴光,腦中晃過許多景象。
他從來都沒有朋友,不論輝仔怎麼煩人,他都是他第一個朋友。

一開學的時候,他的確是很討厭這個聒噪的同桌。

然而,這個並不聰明,有些傻氣的同桌,他靠近他從不是為了要得到什麼好處,也不是同情他如孤狼般的個性,卻只是很單純的將他當成是朋友。

輝仔待他以誠,待他以朋友。
為什麼呢?或許沒有原因,或許不為了什麼,或許…… 只是一個緣字。

輝仔莫名其妙地就這樣變成了他的朋友。
沒有友誼認證的階段,也不需要確認『我們是朋友嗎?』這種笨問題,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順理成章。

他困惑了,有朋友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很討厭,很煩人,輝仔有著和他老爸如出一轍的傻氣,他總是感到很不耐煩。

他極討厭這種傻勁。
到現在他還是很討厭輝仔的囉嗦,輝仔的聒噪,輝仔的傻勁。

但是他不能不承認的是……
這個他很討厭的輝仔是他的朋友,是他生平的第一個朋友。

誰說朋友不能討厭朋友的呢?討厭和喜歡其實是相似的情感,只有對自己來說不同於大眾的存在,才會被賦予喜惡的標籤。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朋友……
而他的朋友,他第一個朋友,卻在他面前被殘忍地斷了手臂!

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怎麼能讓這種事情在他眼前發生?!

太可恨了!

他仰頭痛嚎。
頭痛,眼前被潑染的紅色佔據,一切理性都被消磨殆盡。

他的大腦彷彿成了緊扭到極限的鋼線,腦中的滴答聲慢了下來,他猛地抓住了失去的專注……

不,這種專注是從未感受過的銳利。

緊緊地閉著眼皮,他從來未曾感受到這種程度的專注,專注到腦殼都發痛,他感到自己彷彿像是在鋼線上開著保時捷,速度是無比危險的快,若一晃神便會墜入深淵。

轟的一聲,幾乎要崩裂腦顱的壓力找到宣洩的孔道,腦中的時計受到那股壓力的影響失去了規率,喀地一聲緩了下來。他的憤怒比海濤還猛烈,他身後的狩獵者也被迫得躲在影子裡顫抖。

霎那間,無數的影像宛如五光十色的光流般,飛快地從眼前竄流過去。他是那樣的專住,飛速掠過的影像他卻能看得仔細,那是他從出生以來所有的記憶。

不過眨眼的時間他已『看完』這份龐大的記憶,於是他記起來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 他將『時間』緩了下來,狠狠地狂毆了那群小混混。

他是怎麼做到的?
阿時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做的到。

是的,他能夠改變時間的流動。

當他終於覺察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他有種脫蛹般的清爽感受。壓力鍋掀了蓋,長久以來他的恐懼與困擾都如被風吹散的迷霧般緩緩消失。

腦中很安靜,時計的刻度良久才動了一格,阿時緩緩地張開了眼。

他的眼倦倦,剛睜的的眼底有著看盡世情的疲憊,卻又清澈單純地宛如第一次張眼看世界的瞳眼。阿時宛如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似的,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卻又是那樣親切地熟悉著。

無數透明的影子從睫間掠過,扇著細小的薄翅,迫得他得垂下長睫來避開牠們的碰撞。當牠們化為一小道微風離開後,阿時才真正地張開眼睛,觀看這個世界的模樣。

紫紅的月亮比紅寶石更耀眼,比血色更艷麗,泛著水波般的波紋,一波又一波的月輝如水般地被灑在地上。

大地寬大地展了開來,地平線緩緩地退到視野的盡頭。

世界很大他很渺小,操場也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奇怪的影子在操場上匍匐著。那些影子卻是非人非獸,阿時一時分辨不出他們到底像什麼。

眼前所有可見的一切都隨著時間的變緩而改變了形體,被無形的手緩緩拉長,教學樓更是如惡獸般巨大得恐怖,壓著無數如蛇狀不祥黑影,密密麻麻地在教學樓的影子裡掙扎竄動。

教學樓染了青色的月輝,高大的宛如蜷伏的巨獸,黑影被拉長到遠方,門窗宛如有生命般地微微顫動著,發出奇妙的呼吸聲。

他抬頭向月。

天空中有數量龐大的奇怪灰影如蛇般地遊動著,彷彿飲月輝般地追逐著月波。

時間很慢,落葉幾乎停頓在空中,沒有風,即使有風也緩慢得吹不起一根髮絲。偶有成群昆蟲般的異物扇著薄翼低飛而過,掠起一陣難以察覺的清風。

斷手正好掛在身前,雨滴般的血珠星星點點地掛在空中,無數異物從遠方飛來,密密麻麻的灰影團團地包圍著血珠與斷手,彷彿被邀來參加宴席般熱烈。他看到幾隻有著奇異花紋的扁蛇在空中如海蛇般游動著,優雅緩慢地捕捉吞食著被引來的灰影。

突然間,阿時睜大了眼,被遺忘的憤怒又捲襲而來。
沒有聲音,他看到輝仔痛得臉都扭曲了,張大的嘴卻沒有聲音,剛出口的痛嚎聲在空中慢跑,無比緩慢地震動著空氣。

斷手?
是了,那是輝仔的手。

阿時接住了往他以極慢速砸來的手臂,將附在上面的灰影驅走。抱著斷臂,阿時再抬頭時眼中已有冷凝的光。

他看到了,那幾個控制著童學長的怪物,籃球隊長口裡的老傢伙。



當阿時能力覺醒的那剎那,校草不可置信地張大眼,手一翻,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手中的沙漏被翻了過去。應變雖快,但他的胸口彷彿被巨槌擊中,他哇得一聲嘔出鮮稠的血。

太大意了!
沒想到一點也不可愛的學弟竟然有這麼稀有的能力,這明明是那個子祠稀有的家族專有的能力,聽說他們這一代只剩兩兄弟,學弟明明就不姓葉。

深吸口氣,他盡力擴大自己的領域來抵銷阿時的能力,抗力卻比原本想像得還要強大,喉頭一甜,他將湧到喉嚨的血吞下。

太可惡了!
害他浪費掉珍貴的血液,他本來就有低血壓和貧血,如果晚上回去因此失眠學弟要怎麼賠他?

哼!這個樑子結下了!

抗力雖強,但這種初萌的力量他卻也不看在眼裡。一開始吃悶虧也只是太過大意,有了準備後這種不穩定的力量就無法動他半分。

他不慌不忙地伸指抹過唇邊,指尖沾上血珠。他將滴血彈到沙漏的玻璃上,沙漏頓時亮了一亮,原本米白色的漏沙轉為金黃,發出如麥田般耀眼的金光。

垂著眼,他的手掌平伸,燦然的沙漏漂浮在上,黑夜中宛如燈塔般的存在。同一時間,他的影子簌然襲上了他,化為墨羽般的寬大黑袍,遠遠望去宛如泛著波紋的黑浪,陰森而鬼魅。

足不點地,他如烏鳥般飄浮於空,神情也森然。恢復了真正模樣,他不再需要奮力張開領域來抵抗阿時的能力所帶來的遲緩作用,因為此時此刻,他就是凌駕於時間之流上的生靈。

這時候,阿時已經和那三個老傢伙打了起來,他看了一會兒,困惑卻越來越深。

不可愛的學弟有這種能力,他應該和那個家族有關係。但他為什麼在面對那三位老傢伙的時候卻是那樣的笨拙,竟似完全沒有受過任何應有的訓練?

真是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
他撫著下巴,困惑地看著底下的打鬥好一會兒,最後決定介入將今晚的鬧劇結束。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想回去睡覺了。



他們很老,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五官被埋在皺折當中。他們頭上長了奇怪的觸角,紅膚長毛,嘴裡的利齒突出。他們很高大,幾乎有一層樓高,細長的手臂鋪滿了細細的氣根,單腿卻宛如石柱般粗大落在操場之上。

他們身上泛著奇異的刺鼻香味,像濃烈的青草香又似過熟的香花,其他的異類都遠遠地避開,對他們恐懼異常。

老人的模樣,他們卻有著孩子般的性格,彎著身子發出怪異的笑聲打鬧著,玩笑般地搶奪著手中玩偶的操控權。他們立在操場上不動,卻從手指上長出細根般的線條插入童學長的身體裡,如人偶師操控著他的動作。

然而受到時間變緩的影響,他們的行動也變得緩慢而艱難,一動身上的關節都吱吱戈戈地發出抱怨。

他們是什麼怪物?
阿時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東西,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他突然有種原始人看到汽車的荒謬感。

不不不,他一定是昏頭了,才會有這麼糟糕的比喻,他應該說是現代人看到比恐龍更原始生物的感受,連化石都沒有記錄的生物,比看到活著的三葉蟲更令人難以接受。

他猜想,當時亞歷山大大帝帶著軍隊打到印度時,第一次看到戰象時大概也是這種感覺。

人們看到長頸鹿還能用四不像來形容這種陌生的生物,但他就算絞盡他貧乏的形容詞庫,也無法形容眼前所見的怪物到底像什麼。之所以覺得他們像老人也是拜籃球學長曾說過的話,給了他先入為主的想法。但看久了,他卻越發困惑了,它們沒有人的形體,乍看之下卻有無數的『眼睛』布滿軀體,但等他靠近了才發現那些只是氣孔,緩慢地吞吐著溫暖的空氣。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們的確很老很老了,它們是怎樣的存在卻是一團迷霧。

不再遲疑,阿時衝了過去,一把扯斷他們穿入童學長身上的細根,將童學長連著輝仔一把推倒。

細線被扯斷的剎那,它們頓了一下,個子最大的怪物發出憤怒的嚎叫,所有月光下的暗影都被驚得快速游離。他雙手一揮,大量細根往三人處竄出,交錯的線條遮住月輝,天空微之一暗。

但還是太慢了。
阿時好整以暇地扯斷對他們瘋長的細根,阿時不清楚究竟是它們的行動變慢或是自己的行動變快,反正他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將所有根系都狠狠地扯斷,那怪物將剩餘的細根都抽了回去。

那些被扯斷的細根一落地便鑽回土裡,彷彿有生命般地。
更奇怪的是,剛才在扯斷根系的時候,手感不對,阿時有種和幻影博鬥的感覺,這種感覺真是討厭。

它們突然變安靜下來,人類幾不可聞的低音音波顫動著地面,它們正暗暗地用自己的語言在進行討論。阿時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經過花圃時還順手拿起了園丁遺留下的圓鏟,然而花圃裡的一樣異物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東西發著青碧色的光芒,那光芒像水一般的柔和,乍看便能感到清涼。他隨手撿起了那東西,入手的觸感頗為溫潤涼爽,他隨手將之放進口袋裡,抓著圓鏟便往操場快步而去。

竟敢傷害他的朋友?

在他面前,怪物高大得彷彿遮住了天空,阿時毫不畏懼地將圓鏟狠狠地插入其中之一的氣孔中,力道用的老了,他向前撲了個空。

他又戳又砍,卻像是砍在虛空中什麼也碰觸不著。

那三個怪物週身的氣孔發出嗚嗚的笑,其中之一揮手向他用力擊去,這次阿時雖閃過那隻粗大怪手,臉上卻被細根擦過留下火辣辣的血痕。

太好了,阿時苦悶地彎彎嘴角,它們碰的到他而他碰不到它們,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殺意很盛,他狂亂地作著徒勞的攻擊,而它們笑得更大聲了,幾乎東倒西歪地顫動著,它們的笑聲引起奇異的地鳴。

黑影如大鳥般落在他身前,阻住了他失去理智的行為。

「學弟,沒有用的,」他露出招牌痞子微笑:「你就是揮斷了手也傷不到它們一根寒毛。」

「學長?」阿時退了一步,頭腦突然便清醒過來,實在是學長換的那身衣服有驚人的戲劇效果。

阿時就知道今晚學長會出現在這裡,真正的原因是打算要裝鬼嚇人,你看,他連衣服都準備好了,而且是這麼誇大又俗到極點的萬聖節專用黑袍。

「啊嗚!」籃球隊長打了個誇張的哈欠:「實在看不下去了,我要回去睡覺,就到此為止吧。」

阿時冷冷地瞪視著他,眼神中充滿敵意。

他只能暗暗地嘆了口氣,溫聲問:「學弟,你要怎樣才會罷休?」

「它們各斷一臂。」

「別這樣嘛,」他聳聳肩:「情況又不是多糟糕,我們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萬事以和為貴嘛!」

「小事?」阿時的語氣中有濃濃的火藥味:「那你也斷一臂給我看看。」

「欸,真是火爆的孩子,好好聽我說完嘛…… 你的朋友我帶回去,我保證明天早上你看到他的時候,身上連一絲小傷都沒有,兩隻手也好好的長在身上,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這樣總可以了吧?」

阿時的眼神有些動搖,但他還是狠狠地瞪著那些怪物,咬牙道:「那它們呢?」

「人類就是麻煩……」籃球隊長有些頭痛地按按額角:「這裡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你們剝奪了他們的原生地,逼得他們陷入長眠。」

「今天他們莫名其妙地被那傢伙和搶奪他的鬼魂吵醒,」他指了指昏迷中的童學長,續道:「如果不是他們出手的話他早就被搶得只剩一個空殼了,誰讓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狀態很糟,不回家還敢在虎狼之地獨自亂晃,也是他運氣太好,這幾位大咖被吵醒救了他一命。」

「他們也不過愛玩些,力氣太大些拿捏不穩力道,他們雖然沒有人類的善惡觀念,但他們真的沒有惡意。會不小心拉斷你朋友的手實在是因為控制力不好,他們已經很久不吃人了。」

「別看他們這麼老,他們其實是…… 嗯,算是某個古老存在的孩子,智力大概和紅毛猩猩差不多,有些貪玩好勝罷了。」

讓他這麼一說,阿時果然覺得他們有那麼一點點像紅毛猩猩,當然這只是純粹心理上的感覺,猩猩和他們相比實在可愛太多了。

「要不然,你有什麼辦法能傷到他們?如果你能砍下他們的手臂我也不介意。」

阿時深吸口氣,他也知道籃球隊長說的有他的道理,只不過一股怒氣仍是難消。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但洩了氣,他突然覺得無比的疲倦,濃烈的倦意湧了上來,他的眼皮很沉重。

專注力猛地跌落谷底,他腦海中的時計又恢復原狀,世界回到原本熟悉的樣貌,清風明月,微風如昔般地吹動著落葉。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腦中時計恢復前的那霎那,他彷彿聽見了嘹亮悠遠的地鳴從地底發出,那三個怪物也發出稚嫩的鳴聲迎合著那地鳴,柔軟地蜷起身子鑽回地底,就像三朵睏倦的夜花般閉合入眠……

一直到世界恢復原狀,他的腦中仍是充滿了那道無法形容的奇異地鳴,他被震得幾欲跌倒,原本的渴睡也被驅走些許。

時間如往常般的規律運作,這時他才發現從輝仔斷臂到現在,時間不過才經過了半分鐘。

「好啦,人我得趕快帶走,這樣的傷處理起來才不會留下病根。」

「不過,學弟,」籃球隊長將沙漏收進懷裡後向他走來,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你的問題才是最麻煩的,我就好心幫你一把吧。」

阿時眼神一凝,他的手便停在他的額前無法繼續前進半分。

「學弟,讓我將你今晚的記憶拿走,要不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不勞你費心。」

他搖搖頭,將手緩緩伸回。

「你的能力其實是種不祥的能力,能夠封起來是最好的了…… 欸,別一副不相信我的樣子,很快你就會知道了,這個能力真正的壞處…… 」

「可惜我沒有將你的能力封起來的力量,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我將你的記憶取走,只要永遠都不記得你有這種能力就好了。過了今天,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學弟你可要想清楚。」

阿時固執地搖搖頭。

「好吧,過去已逝未來充滿不定之數,世上沒有後悔藥,一但走錯一步便要付出無可復原的慘痛代價。這對你這種能夠操控時間的能力者來說更是殘酷的事實。」

「到時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學弟,你…… 好自為之吧。」



阿時很累,等到他撐到回家後便睡死在沙發上。

他睡得很沉,沒有夢境,但他的眠中卻充滿了嘹亮的地鳴,滿溢悠遠到無法追溯的情感。

等他再醒來,晨光微微,窗外下起了大雨,他雖然還是覺得疲倦未退,但肚子已發出響亮的鳴聲,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餓。

一面打著哈欠,他無精打采地下樓,管家一看到他便很快地為他弄了份清淡卻豐盛的早餐。早餐端上桌,管家才親切地問道:「小少爺,昨天睡了一整天,先生讓我幫你請了假,今天還要請假嗎?」

「我睡了一整天?今天是幾號。」

管家報了日期,阿時愣了一下,他竟然睡了兩夜一日。

他低頭將早點吃得精光,這才請管家幫他請一早上的假。
他還有事要忙。

鎮上唯一的攝影店一開門,阿時便推門而入,將一捲底片交給店員說是急用。

「那就一小時後來取。」店員幫他開了份收據。

「我在這裡等,請盡快。」阿時在店裡坐下,拿著書便讀了起來。

一個小時後,相片終於洗出,將照片交給他的時候,店員的臉色實在很難看。他拿著整包相片像拿著燙手山芋般,一交給阿時後便鬆了一口氣,卻不敢將照片倒出當著他的面清點。

阿時倒是無所謂地將整疊照片取出很快地瞄了一下,最後表情仍是沒有絲毫改變地出了攝影店。

但他一回到家便將自己關在房裡,一整個早上對著那疊相片發呆。他將整疊三十六章照片過濾過,真正有價值的只有十張,但這十張就足以讓那整晚的勞動值回票價。

那晚,他記得輝仔共用掉了六捲底片,這最後一捲最後連同相機被輝仔偷塞給他。當時被學長逼著將相機給他,阿時卻暗中動了點手腳,交給學長的只是沒有底片的相機,而底片則是安穩地躺在口袋裡。

本來他是打算拿到相片後便去上學,他對輝仔的安危很掛心,但拿了相片後他卻得回到家裡平復一下有些混亂的心情,好好地思考他該如何處理這些照片。

中午一過,他背著書袋回到課堂上,輝仔一看到他便拉著他問個不停,不斷追問他昨天為何請病假。

「回去醫院做檢查。」
阿時隨便掰了個藉口。

阿時『不小心』用力扯了扯輝仔那天斷掉的手臂,輝仔看起來不感痛楚,仍是聒噪一如平時。連他那天摔傷時臉上的烏青和血痕都無影無蹤,若不是阿時看到那疊相片,說不定還會將那日經歷過得一切當成一輪噩夢。

「阿時阿時,」輝仔忙將一大疊相片拿出來,獻寶似地攤在他面前:「這是前天晚上我們在第一校區照的照片,我過濾出看起來比較不正常的照片,你看有這麼多。」

「來來來,幫我看看哪幾張看起來像是靈異照片?」

「對了,阿時,」他突然抓抓頭,有些困惑地問道:「那天在第一校區逛完之後我們就回家了,我是不是在翻牆的時候掉了相機呀?回去怎麼也找不到那台相機,被我爸罵到臭頭……」

「還是我將相機交給你了嗎?」他更困惑了:「可是我記得我沒有給你呀…… 有嗎?」

「大概是翻牆的時候掉了吧?」阿時的眼神卻是頗為複雜。

學長不但將他的傷勢復原,大概還連帶改了他的記憶。那天學長也說過要取走他的記憶,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看來他對輝仔做了同樣的事,也省了他不少麻煩。

阿時本來就不打算將那疊相片交還給輝仔,想了一早上,他終於決定將那些照片藏起,若有必要可以做為對付學長的底牌。

本來他還很擔心輝仔會固執地向他要那疊照片,畢竟那一晚他對這些照片有那麼強烈的執念。現在他記不得後半夜發生的事情,他就不必想藉口來隱瞞這些照片的存在。

無知是種單純的幸福,輝仔不知道這些照片的存在,也好。

「我想也是啦,可是昨天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可能是被撿走了,真是倒楣。」

「本來呀,還想找你再去第二校區夜遊,可是相機沒了,我爸說什麼都不肯再借我相機。」他苦惱地一攤手,頗為無奈地看著手中的照片。

阿時拿起那疊相片,一張一張地仔細看了下去,大多都只是曝光的問題,還有幾張根本就是輝仔的手指擋住了鏡頭一角。他隨手抽出一張:「這張可能有問題。」

「是呀,阿時果然也是這樣覺得的吧!」輝仔興奮起來,很快地進入熱烈的討論模式中:「我覺得這個白影好像是一個人的上半身…… 還有這張,看起來像不像有人的頭擋在鏡頭角落?好啦,我在唬爛,那是我的手指頭啦!不過這張就厲害了,你看看……」

阿時看似認真地聽著他的話語,但他早就恍神微微晃神,腦裡想的是之前和童學長的對話。

午休前,他先去了第二校區一趟,找到了童學長。



那晚,被操控的童學長雖然可惡又可怕,但起碼頗有乩童應有的氣勢,所以當他乍看到童學長時,阿時還以為他找錯人了。

童學長有張說好聽是善良的圓圓臉蛋,說穿了便是在人群中會自動降級為路人甲的面孔,身材高大卻是一點氣勢也沒有,畏畏縮縮地躲在角落的位置裡,就是沒人看他眼神有總不自然地飄著,眼睛像兩條菜板上的魚,死氣沉沉。

「童家和外找。」
窗邊的同學喊著他的名字時,阿時看到他縮了脖子跳了起來,彷彿被驚嚇的不輕。

那晚給他好一頓苦頭的罪魁惡首竟這麼虛,阿時實在很想嘆氣。

童學長低著頭,用眼角悄悄地瞄他,縮著身體像是被欺負的小媳婦,阿時有轉頭就走的衝動。

「我們下去說吧。」阿時遙指了教學樓不遠的花圃。

「可…… 可是…… 」童家和被不認識的學弟叫出去,想要推拖又沒有膽子,被阿時一瞪便乖乖跟著下去,表情是快要哭出的慘淡。

花圃旁,阿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拳頭張開,掌上歇著一塊溫潤的玉珮。

「啊!我的玉珮!」
童家和突然便激動起來,伸手便要搶那塊玉珮,阿時卻回手躲開他的搶奪。

「求求你,這個玉佩對我很重要,這是我爺爺的爺爺傳給我的爺爺,我的爺爺再傳給我的。」

「真的很重要!」

魚在怗板上跳兩下,阿時看著他因激動而活了過來的魚眼問:「所以,你一個星期不回家,晚上還在學校混就是為了要找到這個玉珮?」

童家和閉嘴如蚌,阿時將玉珮放進口袋,轉頭就走。

「等等,」童家和想拉住他卻又不敢:「這個玉佩真的對我很重要,沒有它我會死的。」

阿時停步,挑眉要他解釋。

「對,我整個禮拜一直都在找這個玉珮,可是被他們藏起來了…… 我怎麼也找不到…… 如果再找不到的話,我就死定了…… 求求你將玉珮還我!」

「那前天晚上,你還記得你做過的事情嗎?」

「前天?」童學長滿眼困惑,想了很久才很悲慘地說道:「啊不就和昨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大大大大前天一樣,一到傍晚他們就不放我出去,整個晚上在學校裡鬼打牆,被他們當玩具搶著玩……」

阿時看了他半响,他果然不記得了。

他對著童學長張手,手掌上玉珮發出瑩綠光澤:「好,玉佩可以還你,不過如果以後我有事要找你幫忙的話……」

「我一定幫!」
童學長大喜,一把搶回玉佩戴到脖子,放鬆地舒了一口長氣。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認識你隔壁班的三號嗎?他是籃球隊的隊長。」

童學長愣了一下,眼神飄了開:「那…… 那個…… 校草嘛,誰不認識呢?」

「就你來看,他是人嗎?」

童學長被這個突來的炸彈炸得跳起,魚眼活了起來,興奮地進入八卦模式:「校草不是人嗎?那他是什麼?難道他是外星人?還是他是吸血鬼?」

他果然什麼都不知道,阿時暗暗下了結論。

原本他以為身為乩童,又似乎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之物的童學長或許會知道…… 學長的真實身分,但他很明顯的連懷疑都不曾懷疑過,或許是因為學長實在隱藏得太好了。

「算了,」阿時對著陰雲密布的天空皺眉,他本來就不期待事情會這麼簡單:「就這樣吧,有事再找你。」

他和學長,就這樣槓上了。


【第四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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