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1

南離之書 第四章 冠名大典

大典的清晨,鳳雛寢宮裡的氣氛緊繃,少女搖動著綴滿珠玉的髮髻,語音卻低沉得像在打雷。

「王弟?那是什麼?」

「您的雙胞皇弟。」

「我什麼時候多出個弟弟來?」

「今天。」容總管平靜地回道。

以夏按著額角,睡眠不足果是精神集中的大忌,一早聽到這樣的消息以為自己還未清醒。

「為什麼會多出個弟弟?」

「因為鳳雛是沒有性別的,但百姓並不知道,數千年以來人民都以為鳳雛總是成對出現,等其中一位成王後,另一位便會離開皇城。」

「等一下,所以王弟是假的?唉!」以夏因突然扯緊的綁帶而差點梗息。

很好,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性別,她卻得穿著女裝,因為她是鳳雛裡的王姐,現在她又多了個沒有血緣的假弟弟。

容總管指揮著侍女為她穿上繁複禮服。貼花黃、上胭脂水粉、她的眼睛被描得細長幽豔,鏡子裡的她像隻神情苦澀的暹羅貓,認命地被十幾雙手擺佈上緞帶。

「殿下,氣勢呀氣勢,請不要露出那樣的神情。請務必保持微笑,王族不論什麼時候都要謹記優雅的笑,」容氏板起她的下巴輕笑。

她怎麼笑得出來?以夏給了她一個氣人的白眼。

「拜託,我該知道的事情都說給我聽吧,欸……」她的抱怨被壓到頭上的沉重鳳冠打斷。

「殿下,請不要著急,時間到了,您自然就會知道的。」

以夏恨死容氏那副慢吞吞的從容,襯得她像個長不到的小女孩似的。

打扮完畢,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市政府前的那顆聖誕樹,只不過聖誕樹還比她幸運不需要走路。

暗紅色的禮服層層疊疊將她包得像顆大肉粽,後方還拖著幾尺長的布料,沉重的髮飾和鳳冠壓得她脖子都痠了,她拖著這些重物行走還得注意儀姿,她實在恨死了這些騙人用的行頭。

但她應該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想到那個假王弟她便心情感到好些,總算有人和她一樣倒霉,料想他的行頭也不會比她少。

終於在天剛大亮妝飾已畢,侍女浩浩蕩蕩地擁著她離開寢宮,外面則有儀仗開路。

她光是挺胸走路就耗費太多精神,便沒能夠觀察附近地形及路線。印象中笙樂不斷,擁簇著她的儀隊皆著五彩錦服,且歌且舞,只可惜她沒有置身花叢的輕鬆愉悅,只覺得自己是被擺在錦盤上的沙西米。

這陣子惡補的儀態只能勉強維持個五六分,果然臨陣磨槍不亮只有一點光,容總管寸步不移地跟在一旁,不斷用眼神及手勢提醒她抬頭挺胸,但她已經沒有微笑的力氣了。

跟著浩浩蕩蕩的儀隊,好不容易終於撐到天台,卻已有一整隊的司祭等在那裏,接下來又是令人疲倦的灑水祈禱儀式。她完全不懂那些穿著狩衣的老先生們在念些什麼,只是任人將水灑在頭上衣上,又喝了杯嗆人的酒--後來她才知道她原來毋須整杯喝完,只需要沾唇即可--她被嗆到一路咳到鳳鑾上,周邊的侍女花容失色的搧風又遞水。

鳳鑾由四匹長著翅膀、身體形狀如虎、毛如刺蝟的獸拉著,那四匹獸看似溫馴地收翅垂首,但眼中有以夏無法忽略的兇光,她有些恐懼於那獸隱藏著的凶氣。

她被擁著上了鳳鑾,等到容總管將竹簾放下,她這才毫無形象地攤在錦墊上,反正現在車裡只有她和容總管兩人。

「我那個假弟弟呢,怎麼還沒看到人?」

容總管嘆了口氣,卻也不再強迫她要維持儀姿了。

「剛剛在您身邊並立,也喝了祭酒的那位便是。」

「啊?那他現在呢?」她剛剛實在被弄得暈頭轉向,便沒有察覺到身旁有人。

「您後方即是王弟殿下的鑾駕。」

她好奇地轉身透過細簾往後望去,這才發現後方果然還有另一台相似的車駕。原本天台邊緣早停了十餘台車駕,獨以這兩台最精緻體型也最為寬廣,車頂亦是與眾不同的金色斗笠狀。

她打量這部像個活動小閣樓的車駕,只見四角掛著巴掌大的精緻銅鈴,連烏木車柱亦細雕上遊鳥戲魚圖,車裡則備有沉香薰爐及茶桌茶點,坐在裏頭只感到氣派又舒適。

後方的鑾駕亦垂下竹簾,她看了許久仍是看不到裡頭的人影,此時車外突然有嘹亮的角鳴之聲,似嗩吶又似頭管,端的是高亢嘹亮。角鳴之聲一停,輕快的絲竹樂音一起,車駕便動了起來。

「殿下,請您坐正。」容總管端正地坐她對面,語音淡淡地提醒她。

車駕越跑越快卻頗平穩,最後突來一股震動讓她忙坐穩,等她掀開竹簾往外探去,這才發現此時車子竟然奔馳於空!

但讓她驚訝的卻是,鳥,很多很多的鳥!

伴隨著車駕有飛鳥成群,各種羽色的鳥在四周飛翔,數量不斷的增加,一直有鳥兒加入行列。她驚得將竹簾摔下,身體亦不由自主地往車內退去。

「殿下,您懼高嗎?這樣是不行的。」容氏冷笑搖頭。

她才不是懼高!她是怕鳥啊!以夏只差沒有尖叫地跳起。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鳥?她果然有鳥類恐懼症,一看到便想尖叫逃跑,若不是在這麼高的地方,她早就跳車逃跑了。

以夏恨死這些有著尖嘴利爪、眼神不坦率的生物,如果不是這些恐怖的動物,她也不會和默書分開。

總之,任何有翅膀會飛且有鳥嘴鳥爪的動物,她都非‧常‧討‧厭!

就如逢遇天敵一般,而且是那樣鋪天蓋地的數量,以夏的寒毛全都豎起,比發現自己被無數蟑螂包圍還討厭!

然一迎上容氏那招牌的嘲笑眼神她卻感到更討厭了,骨子裡不能被小瞧的傲氣發作,誰都能瞧不起她,但她就是不爽被容氏低看。

於是她抬起下巴悶哼一聲,強忍著手臂上豎起的疙瘩和想要尖叫的本能,又回到窗邊裝做無事地望外看去。這次她盡量將視線放在底下的景致。那些可惡又恐怖的飛鳥被她盡可能地忽略掉,雖然她實在很想直接尖叫後望外跳下。

至少這些鳥都很安靜,沒有讓人神經斷裂地亂叫,如果這些鳥還喧鬧的鳴叫著,她肯定會忍耐不住而抓狂的。

就像是船划過水面,車駕亦輕鬆地滑過虛空,以緩慢卻難以忽略的速度上升。首先是層層堆疊的宮殿,接下來視野內多出了城牆及方正的大片民居,烏瓦圍成一個個交疊的方院,偶爾可觀得翠綠的庭院及姆指般大小的池塘。

車駕漸升,烏色瓦楞的方正民居越來越小,她看到一整個方城被高牆圍起,牆上有反射微亮的兵甲。

城外則是大片樹林,那些樹木卻有些枯黃。

離開城外後,底下的景象便單調許多,總是一望無際的綠,這綠卻不是令人舒暢的翠綠,而是微帶焦枯的黃綠,這樣的森林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心底有不祥的警鐘敲打出矛盾感。

不該是這樣的,她愣愣地望著下方,卻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錯。

偶而穿越涼爽的雲氣,她這才有騰雲駕霧的感覺。以夏從未搭過飛機,她不知道是否搭成飛機的感覺也是這樣?但一想到從前世界的科技物,她頓時有滄海桑田之感,卻不知道這樣算是前進還是倒退?

和現代科技相較之下,這些都是如此的不實際,就像是處在醒不來的夢境一樣。現在她正坐在飛行中的車上,車子則是被幾隻有翅膀的獸拖行著,四周則跟了大群鳥兒……多麼夢幻的情景--當然對她而言和惡夢差不多--她有些頭暈地放下竹簾,抓個絲枕扯著上面的流蘇洩憤。

容氏為她倒了熱茶,開始為她複習等會儀式上的儀規順序。她悶悶地答了幾句,她實在厭煩了容總管一成不變的碎念,便又倚到窗邊無聊地支著下巴翻開窗簾。

但這麼一眼她卻驚得坐直。

海,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底下大片鋪開如藍綢的,應該是海!



碧海如綢,海上有島浮空,島上盤踞蒼然巨木。

笙樂不斷,一行莊嚴車乘緩緩越過天際,無數彩鳥相伴而行。

這是島上的大日子,越來越多鳥兒加入行列,翠羽翻飛,歡欣喜悅的氣氛在發酵。

其中兩部最華麗的車乘掛著聲音美妙的銅鈴,紫紗薄帳飄動露出底下的四面竹簾,拉著車乘的獸拍著巨大的翅膀對空咆嘯,驚走靠得太近的一小群鳥兒。

翻開一角竹簾,以夏張口結舌地頻頻回望。

海上漂浮著一整座巨大的島嶼,島嶼的森林一直鋪展到懸崖邊,老樹高挺結瘤根系盤錯,連邊緣都可見穿透崖邊的樹根,整個島底呈鑽石狀,底下露出大片大片的樹根如鬚,遠遠看去……還真像是天空之城那部卡通裡的城島一般。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那島越來越遠,他們又經過大小不同、森林的茂密度亦不同的浮空島數座。浮空島的底下是碧色的海,隱隱可見珊瑚礁鑲在海上如寶石串。

這麼高的地方,她卻完全不感到恐怖,應該說,她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懼高感。她將竹簾撐開,高空的風灌入鼓動她的衣袂,那一瞬間,她有想要踩上窗檻躍下的衝動。

但幾隻鳥從窗外不遠處斜上,和車乘保持同樣高度,這樣的距離她可看到鳥兒轉動眼睛看她……她便被嚇到了,將竹簾摔下轉身便往裡躲,一把抱著繡枕發抖。

她真的是非常的討厭這些鳥!

所有有翅膀的禽鳥都是一樣的!牠們都有著不坦率的眼神,眼睛總是藏著恐怖的計畫似的,她怎麼看都覺得這些不坦率的生物太討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又胡亂攻擊人?

用力將腦中鳥眼中那種彷彿醞釀著陰謀的眼神揮走,她想著那些奇異的島,實在太虛幻了,究竟那些島是怎麼浮空的呢?

雖然之前有聽龍先生提過,但還沒親眼見到前她都很難當真。

「眼見為憑,殿下,婢等告訴您的永遠及不上您自己親見到的。」容氏將她從恍神狀態拉出。

以夏終於看到容氏的眼中多了少許溫度,她續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現在請讓婢等向您解釋一下浮空島的位置。」

她不慌不忙地將桌上清出位置,這才從桌底緊盒內取出一捲軸。

容氏將捲軸攤在桌上,以夏湊了過去,原來那是一幅地圖。

她指著偏南也是最大的島:「這是皇城所在的棲鳳島,皇城則是五族共同居住的地方。島國有貴族五大姓,分別是青鸞、朱鷺、孔雀、翡翠及夜鴞五大姓。這些貴族也分別掌有不同官職,等到大典後您就必須要開始接觸這些貴族。」

「您上回已經見過邵見公了吧?他是三公之一,也是大姓夜鴞之家主。您的『王弟』即是他的大兒子,青釉公子。」她忽略以夏臉上微露的厭惡,續道:「三公即是島國的宰輔,位置雖在您之下但所有決策都是由他們負責的,島國內鳳凰並無實權,和他們打好關係是有其必要性的。」

「主島週圍這五個島是精衛五島,住的是上族十五姓,這十五姓主要負責的是與各國的貿易溝通等等。五島外有十護島,住的是中姓五十姓,這些是島國的勞動階級,負責耕種、釀酒、看顧園林等。而你所看到的,散布在十護島周邊的細碎小島群叫做珍珠島,那是只有野姓才能居住的地方。」

「野姓?」

「賤民,」容氏不理會鳳雛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他們只能做些低下的工作,且上姓及以上的島民有權徵招野姓為其工作。」

「那你呢?」以夏冷冷一問。

「婢是朱鷺族女。」

「喔,好了不起啊。」以夏反諷地回視她。她實在很討厭這種階級制度。

容氏像看著孩子胡鬧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這才續道:「最北處有一島名為雨師島,這是大典開始的地方。雨師島只居住著神官,島上有一塔名迴光,那是大祭司與大神官祈禱之地。」

「而每年年底您必須在迴光塔裡齋戒一月,但若到時候您還未能『初翔』的話,我們恐怕會有點麻煩。」

「『初翔』,那是什麼?」

「即是初次以鳳凰之姿翔空,殿下您別忘了……」

「我是鳳凰不是人,對吧?」以夏按著額頭接了下去,這句話她聽到會背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變成一隻鳥啊,這哪有可能?要不然你變給我看好了……」以夏嘆氣。

沒想到開玩笑的話語剛出,容氏便微微一笑:「婢謹遵殿下之命。」

以夏困惑地看著她,只見她將寬袖抬起遮住半身,以夏明顯感到袖子遮著的身形突然便變瘦拉長,最後絲服落下,座位上站著一隻將近一人高的淺色灰鷺,驕傲睥睨地俯視著她。

見鬼了!以夏被突然出現的鳥嚇得往角落擠去,一聲尖叫便將繡枕直接便往那鳥砸去。

灰鷺挪動細長的腿優雅地避過繡枕,困惑地側頭看她,張口發出幾聲鳥鳴。

以夏的理智完全斷裂,她毫無預期地和最討厭的鳥兒待在同一部車上,現在是在幾千米的高空上,但她想也沒有想地掀開竹簾便要往下跳,卻又被一隻靠得很近的鳥嚇得跌回車內。

她全身顫抖,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又往灰鷺處丟,灰鷺一跨足便避開凶器,又詢問似地叫了幾聲。鳥叫聲讓她幾乎抓狂,她衝到車乘的另一側就想跳出窗外。

「殿下,請等一下!」

熟悉的語音停下她的動作,以夏一腳踩在窗台上一手抓著竹簾回望。

此時那隻灰鷺不見了,椅子上端坐著的是原本的容氏,只不過現在她穿著一件灰色的單衣而長髮也放下披在肩後。

「殿下請自重。」

以夏這才驚恐未退地坐回車內,看著容氏將落在一旁的宮服穿上一面向她解釋:「殿下,我的裏衫是以自身褪下的羽毛織成,所以化為鳥形時還能穿在身上。所有的鳥民都有這樣一件羽衣。」

她優雅且快速地將衣服穿起、梳好髮髻。

「剛剛……那是你?」以夏不自覺地咬著指甲。

「是的。」

「外面那些都是?」以夏都快哭了。

「是的,您的子民。」

容氏無奈地問道:「殿下,您……怕鳥?」

「不要跟我提到那個字!」壓抑著的恐懼爆發出來,以夏搖動滿頭玲瓏的翠微冠飾。

「那真是遺憾。」

容氏好整以暇地將衣帶整理好,神色一凜:「殿下,我們就要到了,請謹記您的身份,不能像適才那般失態了。」

以夏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手腳仍是顫抖不止。

到處都是鳥,這比任何惡夢還要恐怖,她這時跳海還來的及嗎?

「我不懂,」她曲著膝蓋用手指抓著腳沿,語音微微顫抖:「你們是人還是鳥?如果是鳥為什麼又要化成人形?」

故事裡的妖怪總愛以人形出現,這點讓她很困惑。究竟人類的身體有什麼好的,會讓妖怪如此嚮往?即使要花上那麼多的時間才能練成脆弱人形也無所謂?

只見容氏揚起一絲傲慢的笑:「彼界的人族就叫做人類吧?」

她續道:「殿下,您弄錯了,是人類在模仿我們,不是我們在模仿人類。我們是天生的神民,和那種失敗的模仿物不同。」

「當初人類是神明看著自己的影子創造出的東西,徒具神體的形狀卻明顯失敗的作品。和真正的人相差甚遠,更別說有一絲神性的保留。」

「看起來像神像人,卻是四不像,請別拿我們跟那種東西相較。」

當她說出「東西」兩字時,以夏覺得很不舒服。為什麼這裡的人會對於他們世界的人有那麼大的偏見。

「而且,所謂的變化人模仿的也從來都不是人類,呵,他們看著的從來都是真正的神靈,想要將形體及精神都淬煉成長直到他們越來越接近神的境界。殿下,您已經不是人類了,這種以人類為本的思考方式應該要改一下,要不您會有越來越多困擾的。」

「再說,殿下,您覺得人類像我們嗎?」容氏挑著眉看她。

以夏不語。是的,人類和這裡的人相比,外貌是那樣的醜陋,的確就像模仿這裡的人失敗的物種。

這種差距大概是人與猴子那樣程度吧?她搖搖頭,她又習慣性地以人類的思維來思考了。

容氏將桌上的地圖收起:「我們是神民所以有人身,鳥形是我們天魄所取的形體。殿下,您將來便會知道,越是高等的神民能做更多的變化,甚至無形無體。」

車身突然一頓,她微微一笑:「殿下,我們到雨師島了。」



外頭響起角樂,她感到車子不再移動,應是已到實地。

車門打開,已有侍者在外等著扶她下車駕,畢竟她的衣飾太沉重,即使有侍者的幫助,想要優雅的下車仍是讓她逼出一身汗。

然而她一旦出了車門,山風猛然刮得她一陣不穩,衣裙翻飛、滿頭翠飾相擊,正當她因高底鞋而重心不穩時,一隻手從後方握住她的手肘穩住她,她這才不會跌倒出糗。

這時她才看清楚環境所在--她和整個車隊現在正停在半山腰階梯中央的平台上,兩旁各有一道瀑布如銀龍落下,底下是蒼綠的山谷,中央空出大片綠地,兩條小溪繞著空地邊緣進入遠方的森林裡。

綠地上站的滿滿的是穿著五彩羽衣的人。

還有鳥,很多很多的鳥。

空地邊緣有許多大石頭,石上歇了鳥,山谷邊緣的林木亦棲息了成千隻不同種類的鳥,所有的人與鳥都昂首看著她,他們的目光讓她很緊張。

上千雙眼睛的關注下,如果真的摔倒那會很糗,她感激地看向身後扶住她的人,但一看到那人她的眼神卻是一凜。

少年有著密色肌膚、碧色眼睛,暗紅長髮在腦後綁成高馬尾,額上精緻的額環閃著柔輝,他的面容是那樣的熟悉--她曾在鏡子中見過很多次了,這少年竟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他穿著燙著金線的雪色羽織,胸口露出大片細緻的密色肌膚,一串獸牙頸飾掛在胸前,讓他在柔媚中又多添了點男性的氣韻。

「王姐,小心。」他放手退了一步,臉上淡淡的毫無情感流露,她這時才看清他的裝扮。

她瞪著他不語,幾乎是有些氣憤地打量著他。羽織肩處垂下和髮色相似的暗紅流蘇,鑲著寶石的額環圈在光滑額上,節節玉環固定長髮,在風中少年有種隨時能飄然遠去的謫仙氣質,很好看沒錯啦,但是……

為什麼只有她得打扮的像棵聖誕樹?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狠狠地打量著他那身莊重卻不沉重的裝束,容氏在身後喚了幾聲她都沒能聽見。

那少年懶懶地看了她一眼,這麼近的距離,以夏能夠看的到他眼中不隱藏的嘲弄。

又是這種眼神--傲慢、高高在上、似乎覺得她只是個笑話的眼神--以夏凝著眼不退縮地回瞪,直到容氏在她腰間推了一把。

「殿下,時辰將近,請往祭壇。」

她一轉身,兩邊海螺聲又大響,底下的人與鳥皆鼓噪起來,頓時整個山谷迴盪著巨大的聲響。山風鼓盪、銀瀑的聲音也蓋不過人和鳥鳴的聲音,她的耳朵因此轟轟作響。

她並沒有照容氏的話往階梯上去。

站在平台邊緣,她俯瞰山谷底下的景況。

此時她所站著的平台較底下的谷底高出數百尺,但她的視力是非人的好,這麼遠的距離,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清晰可見。

盛裝是為了最重要的典禮。

所有的人都穿著色彩繽紛的羽衣,身上配帶著五彩玉石,爭奇鬥艷,這是個喜愛色彩的民族。

所有人,不論老少,皆有著雀躍、期待的神情,每個人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大多人肩上都停了鳥,有些人還拄著倒L型的木杖,木杖上方停了許多鳥兒。還有更多的鳥停在周圍的樹椏上,彩羽在陽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澤。

翠綠草地襯得五彩更豔,斑斕的色彩在眼中化成模糊色塊,她彷彿看到鋪天蓋地的鳥遮住視線,她記起了鳥爪落在身上那種火辣辣的痛感,她憶起了那些鳥冷默的目光,和眼前這麼多的眼睛重疊。

鳥的眼睛總是那樣的冷、那樣的不坦率、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靜,卻會發出那樣尖銳、不隱藏情緒的叫聲,以夏一直都覺得這兩者是非常矛盾的,於是鳥類在她心中便是一種出奇矛盾的恐佈生物。

你不會知道,這一秒牠們還唱著好聽的歌,下一秒是否就會用那尖銳的爪子在你身上留下深深的爪痕。那些瘋狂的爪痕早已侵入比表皮更深的地方,在心底留下無法復原的血痕。

她的手微微發抖,空氣中除了水氣外還有鳥類獨有的怪異氣味,鳥鳴聲穿透耳膜宛如魔音,她感到不存在的傷口在皮膚上出現,一痕又一痕,尖銳的刺痛幾乎深入骨頭,又從靈魂深處透出。

心底有道尖叫聲要她趕快逃跑。

牠們要來了!又要來了!

她不穩地退了一步,肘間感到股支撐的力量,卻是那個偽王弟扶住她。她側頭對上那雙翠綠的眼,他的眼中卻沒有絲毫溫度,冰冷中還帶了絲令人不快的嘲弄意味。

這些鳥、這些人……

睜大了眼,她用力甩開偽王弟的扶持,動作大了引起頭上珠飾相擊,她退後一步卻踩到裙角踉蹌踩錯幾步,還好新的身體平衡感甚好所以沒有摔倒,但髮上珠玉卻落了一地,狼狽非常。

整個山谷都靜下,所有的人與鳥都直直地呆望著她,空曠的山谷頓時被巨大的無聲填滿,過多無語言的期待壓在身上,這樣的壓力讓她感到無法承受。

這些日子累積的擔憂恐懼一下子便爆發,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清楚,為什麼她要被逼著成為不是她的人?

容氏的態度、侍女們的眼神、宮裡的沉悶氣氛……這一切都在腦海中被放大、播放,她突然感到很恐懼,她直覺只要登上這階梯一切都沒有辦法重來,她便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壓力好大,肩上的負擔好重、身上的華服讓她無法自由呼吸……

她想逃、想逃回從前的生活、想回去當遊民時自由的生活、想回到父母的家裡、想回到能和墨書一起看天空的天臺上……

她討厭這些鳥、討厭容氏、討厭這些侍女的眼神……

她討厭被禁錮、討厭不自由的感覺。她得逃走,她不能接下更多的負擔,她受不起更多的壓力和操控,她扛不下這麼沉重的責任,她無法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她、她不是夢裡的那個女人!

望望那道高得讓人有壓力的階梯,又看看底下的人群與鳥群,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又一步,第三步的時候容氏嚴厲地低喝:「殿下,請自重。」

自重?她要自重什麼?

以夏不知道她的神情多恐慌,她只是想逃離這個地方,這些日子累積的恐懼與壓力一下子便爆發開來,她猛地轉身拉起裙襬抬腳欲跑。

能逃到哪裡?

此時的她並沒有足夠的理智來做思考,她只是想躲在看不見這些人、這些鳥的地方。她的車乘還停在不遠處,她那剎那的反應便是跑回車子裡躲起來,最好能駕著車子離開這個國家、這個世界越遠越好,最好能夠帶著她回到她的世界……

華服很重,她的腳卻很輕。

她迴身,翠綠的景物緩緩在視網膜內掠過,她抓緊兩側裙襬,右腳抬起施力一踏,她便輕盈地躍起如長了翅膀的蝶,容氏伸手卻抓了個空。

她的裙擺在空中簌簌作響,固定髮髻的髮簪與笄被風壓吹落,髮冠與珠玉清脆地落了一地,赤色長髮如火焰般在空中飄舞。

她跳得很高,壓著上身動作像是隻敏捷的母豹 ,在谷底掠下一抹如燕子落在水面的影子。

她似乎聽見鼓譟的聲音,許多人影在她底下慌亂地移動著,所有的一切都宛如慢動作在她眼裡播放。

她瞇著眼睛,迎風躍在空中的感覺很自由,側過頭,她望了眼底下的人群,料想或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這些人了。

然後她便看到了他,整個世界驀然安靜下來。

她的躍勢已盡,輕巧地落在車乘上方的金頂上,視線卻仍是和那個人相交,她移不開目。

底下有這麼多的人,所有人都有著仙容玉膚、穿著五彩羽衣、身上飾著金玉,每個人都像是畫裡走出的仙人般麗質。

只有他,粗布單衣,面容亦在周圍人的襯托下普通至極,那是彼界人類所擁有的外貌。

但她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了。

不管他用的是怎樣的外貌--或是龍神的絕麗真身、或是人類的普通外貌,她都能一眼就將他從人群中挑出,和外貌無關,畢竟只有他擁有這樣的氣質、如此柔和的目光。

原本躁動的心跳慢慢緩了下來,她看著他的眼睛,突然不懂為何適才會如此恐懼、那麼焦躁?

他看著她半晌,嘴角緩緩地彎起鼓勵的微笑,以夏突然便不怕了。

深吸一口氣,她也笑了。



兵荒馬亂之後,大典重新進行。

以夏披散著如火如霧般的長髮,容氏原本請她進車乘內重新整裝卻被她拒絕,以夏只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根髮簪將長髮挽成公主頭的樣式,便強硬地示意儀式繼續。

她也不懂為什麼,只要感受到龍先生的目光,只要確認了他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以夏便一點兒也不感恐懼。

大抵是,陌生的地方……畢竟還有熟人那種感覺吧。

長長的石階就著石壁一斧一鑿地以人力完成,整座數尺寬的階梯其造勢如把刀般嵌進山裡,這座在山谷裡的階梯也展現了鳥民的喜好--低調的奢華。

遠看只是座簡單無華的階梯,必須要這麼近的距離,她才注意到別說每階的邊緣都平整得宛如刀子切出的豆腐、每個階梯都被打磨得平滑細緻,甚至在不起眼處皆嵌入了素色玉石,而兩邊的山壁上則懸掛上長條布幔,從出口的淺色直至上方的深色,更顯得上方的出口更加幽暗神秘。

階梯兩側,每隔幾階便站了一對盛裝小童,手中俱持著長杖,杖上有五彩帆條。

山口有絲絲寒風吹動布幔、帆條以及她的髮梢,她仰頭望進出口的一小塊天空卻只感壓迫,像是古代神話裡會吞食人的幽口。

她又回頭望了眼底下的群眾,人們的臉上都有著期盼和景仰,那樣的目光讓她無所適從。她很快便找到人群中的龍先生,他仍是一派從容,目光溫煦如冬季裡的暖陽,他對著以夏緩緩地給了一個鼓勵性的點頭。

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動作,卻在她心裡定下一塊定心磚,以夏深吸口氣,終於抬步拾階而上。

身後有人跟著上來,聽腳步聲應是那位偽王弟,她也不想去理會身後人,便將注意力放在前方。

沒有光照,兩旁的小童都定定地望著地面,她只聽到布幔被風吹動的聲音。階道上有些涼、有些過於安靜了,她突然感到股沉重的孤寂。

階道幽冗長,她感到她似乎正踏在她曾有過的過往上,緩緩地、麻木而愚蠢地走向她的未來……彷彿從以前到現在她的命運都不曾變化過,她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一片空蕪般的孤寂,她只是命運之神掌間操控著的小小螻蟻。

她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父母,想起了高中同學們,想起那些缺少自主的學校歲月……但即使到了這裡成了這個國家的王,她仍像存在於一個醒不來的夢境,被操縱、擺布、毫無自主的權利。

她仍是惶然、困惑,但臉上只有一片空洞的情緒,她已經沒有力氣再逃了。

只能這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上走,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她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的心情很重,步伐卻很輕,裙角安靜地擦過階梯邊緣,身後隊伍的步伐聲亦是輕巧得被風一吹便不見了。

她偶爾回抬頭望著頭上那被壓縮在一線裡的天空。天空是那樣的藍、那樣的遙不可及,而她卻是那樣的輕、那樣的渺小。

很多目光落在她的背脊上壓得她難以喘息,底下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注視著的不是她,而是在她之前歷代鳳后的幽靈,她則是那幽靈徒具形式的外殼。

她是誰?以夏迷惑了。

就在惶然困惑之際,以夏卻是眼前闊然開朗,原來在她不注意間已走到階梯盡頭。

一陣風吹來拖住一撮火色長髮掩住視線,她撥開調皮的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豁然寬廣的藍天和一個足有半個足球場寬闊的天台,從底下看不出山頂竟然有這樣廣闊的地方。

天台的地面是一整片毫無接痕、打磨得平滑如鏡的大理石,環著天台的是玉石鑲成的欄杆,天台中央只有一祭台,背景是兩座平行的白色高塔,高塔頂端似乎有人影幢幢。

在階梯出口,一對穿著紫炮持著長杖的女官正等著她,一見到她便俯身行禮,隨後引到她到祭壇之前。

她迴視四周,大概是在這上面已不需要偽裝,偽王弟退到一旁低頭站著,嘴角那絲嘲諷的笑卻是怎麼看怎麼討厭。其餘宮女亦是測立兩旁緩緩拜下,連容氏也是低著頭不敢抬頭相望。

她看到祭台上整齊地用高腳漆盤擺放著各種祭禮,後方有一整排穿著神官服的長者,其中正對著她的是一位看起來很老很老的長者,銀白色的長鬍鬚垂至胸前,他那雙只剩一線的眼睛上方有兩條長長的白眉毛垂至耳下,一手緊緊地抓著一柄長杖用以支撐身體,看起來像睡著了多過醒著。

她跟著女官的指示在身前的拜團上跪下,她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恭謹地低垂著頭,她仍是高抬著頭好奇地觀望祭典,反正也沒有人糾正她。

神官們用她不懂的語言低聲唸誦著什麼,她困惑地看著她前方的白眉毛老頭蘶顫顫地將長杖交由身旁的神官,再慢吞吞地將他身前的一個瓷碗捧起,嘴唇貼著碗緣唸著什麼,發出嗡嗡然的音聲。過了許久,這個碗被遞到老人左側的神官手裡,那位神官亦是以唇貼著碗緣嗡嗡地唸著什麼。

這個碗就這麼從一個神官到另一個神官手中繞了一圈,整個場面陳悶無聊,以夏暗暗打了幾個哈欠。最後女官將碗放到桌前示意她飲下時她著時嚇了一跳。

她端著碗,碗中液體有著蜂蜜色澤和香味,微晃便會漾出醉人的花果香氣,她知道這是由鳥民釀製的酒。

碗中金黃液體映出她的一雙翠色眼瞳如最貴重的寶玉,她困惑於這與平日果酒不同的香氣,她那過於敏銳的嗅覺抓出那一絲奇特的灼熱辛辣,這當不是普通的果酒。

她困惑地凝眼,一雙碧眼更顯翠綠,正當她不確定是否飲用的當下,老神官卻突然用力擊杖於地,大喝:「諾!」

那一下擊杖宛如擊在她心頭,她一驚捧起酒碗便飲。

芬香的酒漿一入喉,卻如條火龍般火辣辣地從喉嚨處燒進胃腸,她的碧色眼瞳瞬時如兩盞精緻的琉璃燈,隱隱從中燃起一抹能量驚人的赤火。

是很烈的酒,她險些就嗆咳出聲,她抱怨地望向白眉老者卻見他倚著長仗緩緩站起身,貌似沉重的杖又重重擊地。

鼕!

杖聲又宛如擊在心上,她險些跳起,心臟跳得很快。

像是有什麼就要發生了,她抓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地喘息。

老者乾枯的唇開闔,蒼老的聲音穿越猛烈的心跳聲直達腦際:「子之名為離迦古魯。」

輕脆一聲,她彷彿聽到珍貴的東西碎掉的聲音,她睜大了眼心跳漏了一拍。是了,這是她過去、現在、未來的真名,她怎麼就忘了?但同一時間,她似乎忘失了更重要的東西。

鼕!最後一杖重重地擊在漏掉的那拍子之上。

「子之冠號丹曦。」

老人扶著木杖瞪視她許久才離開,祭典就這麼結束了。

神官們安靜地退席離開,容氏帶著宮女們過來行禮,紛紛稱她為丹曦殿下。

她感到腦中一片空白,似乎忘掉了很重要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做離迦古魯,但……但這不是她最親切的名字。

她不由自主地環抱著肩膀發抖,睜大了眼睛看著一片蔚藍,試圖在廣大的天空裡找到她所失去之物。

宮女試著將她從拜墊上扶起卻被她反握住手腕:「我叫什麼名字?」

「丹曦殿下,您……是丹曦殿下。」宮女被她握痛,抿著脣不敢多說。

「不對,我的名字是什麼?」摔開宮女的手,她只記得她似乎還有個很重要的名字:「那是爸爸媽媽給我的名字……」

容氏淡淡回道:「鳳凰是沒有父母的。」

她止不住語聲中的顫抖:「不,我有的,我有的!」

「您真的確定那就是您的父母?」

容氏淡漠地回問,梗得離迦古魯說不出話來。

她猛一迴身,提起裙襬便跑,宮女皆驚呼著追在後頭。

她輕巧得宛如一片影子,在長長的階梯上無聲地落下,又如片被風吹動的葉子往下方沉。最後回到一開始的階台,底下的人民一看見她便歡呼,但她只是一臉焦慮地在人群中找尋那個最初讓她來到這世界的人。

沒有,那個人不見了,她頹然在階梯上坐下將臉埋在雙手間。

「起來!在你的人民前這樣成何體統?」容氏的聲音在耳邊冷冷響起。

她抬頭,果然底下的人們安靜下來,不論人鳥皆神情疑慮地望著她和圍在她四周的女官們。

她頓感手足無措,容氏壓低聲音提醒她:「微笑,慢慢站起來,對著人民揮手致意。」

同一時間,兩旁的侍者吹著海螺,響聲充滿整個山谷。海螺音一落便有人大聲宣布:「納言大人得諭,凰女之名丹曦,鳳子之名朱曦。 」

她聽話地凝起一抹勉強的笑,緩緩地站起,僵硬如機器人般地對著底下的人們揮手。

頓時歡呼聲響徹整個山谷,底下群眾紛紛拜倒大呼「丹曦殿下萬歲」、「朱曦殿下萬歲」。

離迦古魯感到有人站到身旁和她並肩,她側眼一望,卻見那偽王弟正對著底下人抬著手致意,竟是比她更有鳳雛的風範和氣勢。

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典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她安靜地坐在長廊上,背靠著紙糊窗架,一身月白長衣蓋過赤裸腳踝。

天上銀色月亮已近圓月,其他兩月一枯一榮,於是大地一片霜白。底下的次第宮社、魚鱗般的屋瓦與龍脊皆被染上銀色光華,而其間穿插的梧桐樹亦如純銀鑄成。

觀之寒意驟生,她抱緊了雙臂,霧般長髮滑下肩膀環繞著大半身軀。

她一直想、一直想,卻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名字,那個爸爸媽媽給她的名字,那個墨書才知道怎麼喚她的名字。

想不起來,離迦古魯這個名字太重,一出現便如大槌將她原有的名字敲碎,關於那名字的記憶都被碎裂得難以拼湊。

那個失落的名字對她非常重要,失去了那個名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仍是完整?她不知道是否能和前代鳳后那幽靈般的記憶相抗衡?

她就是她,她不要變成那個女人,她不要變成她不想成為的人。

身後的內室裡出現騷動,她聽見在光滑木板上跑動的雜亂腳步聲,她就知道自己躲不了太久。

暗嘆一聲,她起身拍拍衣襟,才將長髮撥到身後,朝著她的門便全部被刷地拉開,裡頭跪了一地的宮女。

「丹曦殿下,請自重。」容氏跪在地上雙手觸地,語音卻是嚴厲。

是的,她不是她,她是那個毫無自由的丹曦。

她什麼人都不是,她只是離迦古魯,也只能是離迦古魯。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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