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她已經太久沒有一個棲身處可以遮風擋雨,更遑論能夠蓋著棉被、睡著彈簧床,這個被窩實在是難以想像的溫暖。
她是不是死了?這其實是死後的世界?
但為什麼她又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和被子上的男人體味相混?死後的世界不該有這些味道才對。
她盯著天花板上的光影,緩慢的轉動著遲鈍的腦袋。
然後,慢慢地,她記起來了。那個只應該出現在電視裡的人出現在她面前,牽起她的手要她跟他回去。不是請求更不是規勸,理所當然的語氣,但他的眼神卻讓她無法反抗、無法拒絕。
於是,她溫馴地跟著他,手心交握,但她卻感受不到太多溫度。
果然是幻影吧?暈呼呼地,她額頭的溫度熨紅了臉,跟著他在小巷間穿梭,最後似乎進了一棟公寓。
老舊的公寓,樓梯間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牆壁龜裂漆落了滿地,這裡……是哪裡?她突然慌了起來,掙了兩下卻發現對方握的那麼緊,亦或是她已經太過虛弱,她分不清楚了。
那人仍是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拿鑰匙開了門,一開門,門內宛如廢墟一般。
桌上空的泡麵保麗龍碗堆成一疊發出臭味,地上到處都有揉爛的紙和報紙,用過的襪子掛在沙發邊緣,沙發上還有揉皺的牛仔褲和襯衫……他毫不在意地踩過地上紙張,她則是小心地踏在安全地帶上,雖然幾乎沒有所謂的安全地帶。
他將沙發上的衣物隨手揮到地上空出位置坐下,揚頭看她。燈未開,客廳很暗,後方些微天光將地板上的雜物照出形影,她料想客廳後方便是寢室。
背著光,他的面孔幽暗,她卻看得比剛才隔著晨霧要清楚多了。他臉上的妝掉了一半,露出半張慘淡無血色的凹陷臉頰,眼眶下的黑影深深,沒有光照,黑色的瞳仁毫無光彩,他彷彿尾只能在影子中慢慢衰敗的魚。
他揚頭的姿態也像是必須浮出水面才能呼吸的魚,她對這張本應熟悉的面孔感到陌生,想要掙開他的手,眼睛對上那雙毫不透光的黑瞳那霎那,所有的動作卻都被凍結。
悲傷、喜悅、哀愁、憂慮、愁苦、懇求、告解,那麼多矛盾、互相牴觸的情緒全攪在一起,她從沒見過一雙眼睛裡有那麼多難已解讀的情緒,他像條快被絕望淹沒而垂死的魚,看著她眼神卻是空洞而遙遠,她這才發現他的眼底壓了太多的疲倦。
他就這樣凝視著她,卻像是在凝視著她不熟悉的存在,他的眸光蒼白而熱烈--她不懂蒼白和熱烈怎麼能夠同時存在,這個人就是這麼矛盾,被他這麼看著她只覺得心跳加快,腦中一片空白。
「為我唱。」他要求。
他的聲音低沉,彷彿有著她無法拒絕的魔性,她不由自主地開口唱起一首溫柔的歌。
他看了她半晌,卻慢慢地低下頭,正她以為他要吻他時緊張地閉上了眼,見許久沒動靜,睜開眼才發現他已經趴在她腿上沉沉睡去。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全身僵硬,歌聲卻不敢停下,任由他的頭將腿壓得發麻。
他睡得很熟,睡容平靜得如一孩子。
時間或許過了很久,直到唱到喉嚨乾了,她還拿不了主意是否繼續還是停下,響亮的電話鳴聲卻突然攪亂沉靜的空氣,同時也截斷了她的歌。
趴在她腿上的男人一下子便醒了,似乎困惑於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呆坐著任由電話響著許久,這才緩緩地起身到電話旁,沒有接起話筒而是按了擴音鍵。
「星子,大家都在等你,你怎麼還沒來?你從來都沒有遲到過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擔憂滿溢的女聲如子彈般從小盒子中掃射而出。
青年好整以暇地到廚房為自己倒了杯水,任由女人「喂」、「喂」、「你在家嗎」地緊張大叫。
「星子!說句話吧!需要請假嗎?你現在在家裡嗎?還是我讓人過去看看?」
他將空杯放在桌上,一面將東西往旅行袋裝:「我睡遲了。」
「睡、睡遲了?」聽到這個回應對方似乎矇了,許久都沒有答話。
「我現在就過去,讓劇組等我十五分鐘。」
他戴上墨鏡背上背包,不等回應便將電話擴音一把按掉俐落地出門了,渾忘了剛剛才撿了一個人回家。
門打開、關上,也將她和一室的無聲關在裡頭,她在逐漸被黑夜環抱的室裡呆坐著,她或許餓昏了,這只是奇怪的夢境一場。
她起身,搖搖晃晃地繞著房子像個夢遊者亂走,直到她進了房間倒在柔軟的床上睡去,這一切都還只是場奇異的夢境。
她是被餓醒的。等她醒來卻已是天明,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許久才找回昨日的記憶。
身體好久都沒有這麼暖過了,她豎著耳朵聽著屋裡的聲音卻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那個人還沒回來。
她摸黑起身,還踩到地上的衣物和不明物體,跌跌撞撞地道廚房開了冰箱找出幾瓶過期的罐頭加熱後胡亂吃了,這才覺得離開她很久的力氣和溫度都回到身體裡,她這時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不管這是不是只是夢境一場,她決定將這個亂糟糟的房子打掃一遍,她實在看不下這樣的髒亂。
■■
星子一直到天黑才回,一臉疲倦、恍恍惚惚地踏進公寓裡,完全沒注意到地上不再堆滿雜物,更沒注意到沙發上、地板上堆著的髒衣物都不見了。他將原本背著的旅行袋丟到角落,將襪子和外衣隨地亂丟,再將自己丟到沙發上對著天花板發呆。
她怯怯地從房門後探頭,見他似乎忘了她的存在,這才小心地貓步走出,很快將地上的髒衣服和襪子收走。
星子困惑地轉動眼睛向她,原本攤著的身體警戒地挺直,像是不懂為何家裏會多出一人。
青年的眼神讓她原本便忐忑的心情更加不安,她覺得自己像是誤入民居的骯髒流浪犬,或許等一會便會被主人以大棒打出。她縮著頸子彎著背,小心翼翼地倒退著躲到門後,從門後怯怯地探頭偷看他。
慢慢地,青年看著她的眼神柔軟下來,他放鬆地靠回沙發上懶懶地對她招手。
「瑪莉,過來。」他的眼中有著暖意,拍拍沙發示意她坐下。
被那麼漂亮的人如此期待地注視著,她便無法再繼續躲在門後,只能怯生生地從門後探出,走到沙發邊緣屁股挨著邊角小心坐下。
「再過來點。」
他伸手向她,她怯怯地伸出手,才剛訝異於他手指缺少溫度的幽涼,他卻在雙手交握的同時傾身向前結實地抱上了她,將下巴擺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頭半埋在她油膩髒污的頭髮裡。
很緊張。她僵硬的像塊石頭。
「瑪莉,妳終於回來了……妳終於回來了……」
耳邊的囈語那麼輕,聽在心裡卻又讓她一痛,雖然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因他的話語而心疼。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眉間憐惜地擰起讓她不捨的皺摺。
「怎麼會弄的這麼髒……妳受苦了。」
他起身,溫柔卻不容掙脫地執起她的手,牽著她進入浴室,將她壓著坐在澡盆裡。
她頓時有點慌,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些什麼。
她坐在浴缸裡,青年跪在浴缸外,她看到青年的襯衫半敞著露出細緻的鎖骨和形狀美好的頸子,背著光青年的面容陰沉不定。他伸手探向她,不管她恐懼地在浴缸裡縮成小小的一團,一手壓著她的肩膀一手卻開始解開她的扣子。
他想做些什麼?
她這時才意識到對方畢竟是個男人,她突然感到很恐懼,她再也不要被男人碰了!這個人不是電視劇裡那個溫柔又深情的君樹,他是個現實中的男人,意識到這點她這才恍然夢醒,抓著敞開的衣領便開始發抖,一面扭著身子閃躲他的雙手。
兩人便像演著一齣默劇,女人咬著牙不出一聲地在浴缸裡扭動,男人壓著她緩慢地剝著她的衣物。男女的力量始終有別,又她實在太久未能好好進食,氣力弱得小兒也能扳倒,沒多久不但連上衣和胸衣都落地,就連已經穿了太久的牛仔褲也被拉掉丟到一旁。
她感到很屈辱,只能恐懼地抱著肩膀護著胸口,蹲在浴缸裡縮成小小的一團,將下唇要出血來忍著不哭。
她覺得自己好輕賤,就連最後一層保護著她的自尊也被輕易地剝離,於是當男人伸手褪下她底褲的時候,她終於嚎啕地大哭出聲,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信念被重鎚打碎了。
她已經不是對男女之事懵懂無知的少女了,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要在這裡、不要當她以為自己被拯救的時候將她推入更深的地獄裡,她掏心撕肺地大哭著,尤其當那雙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肌膚時,彷彿被爬蟲動物碰觸到的噁心感讓她哭得更大聲。
她不敢抬頭,就怕看到那個她曾經偷偷在心裡描繪過很多遍的男人會變成她的惡夢,恐怕他的臉會和她丈夫那癡呆的面孔重疊。
但她所想像中的痛苦卻遲遲未落,赤裸的她在漸冷的空氣中顫抖著,哭泣著。
直到溫暖的水從頭淋下,她愕然抬頭卻差點嗆到。
浴缸的水孔被堵住,水慢慢地漫過她的腳踝、蓋過她的膝蓋。蓮蓬頭的水溫暖而細緻地撒在頭上髮上,她不再因冷而顫抖,顫顫地抬頭望向那人。
那個人將蓮蓬頭放在浴缸裡繼續放水,在手掌中擠了洗髮精搓出泡沫後往她的頭上抹,泡沫流下額頭讓她反射地閉上眼睛,她感到頭上有一雙手反覆地搓洗著她的頭髮,動作緩慢而輕柔。
水從頭上沖下,那人又重複洗了她的頭兩次後才換洗她的臉、她的脖子和她的手。當他一手握著她的手腕一手從肩膀往肘間撮洗時,她注意到她的手被他如玉般的肌膚一襯更如一截燒黑的火柴--粗黑、乾枯、缺少少女肌膚應有的生命力。
但他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只是那麼專心地洗著她的身體。實在是他的眼中毫無一絲情慾渲染,她被他那雙乾淨如水晶,卻又專注得令人難以移開眼的淡色眸子所吸引,於是她緊張的肩膀放鬆下來,便沒注意到他不但洗了她的四肢甚至連她的隱密處也仔細地清洗過。
她應該要害羞的,然一旦赤裸後,低頭看到自己如老太婆般乾枯的身子她這才悲哀地發覺自己這副身子已經沒有吸引異性的能力了。況且星子又這麼漂亮,光裸著醜陋的身子她不禁感到自形慚愧,也為先前的猜想感到羞愧。
這個澡洗了很久,久到浴缸裡的水都涼了,當她蹲在冷水里發抖的時候,青年帶著大浴巾將她一把包起,扶著她踏出浴缸最後在床邊坐下。
她不再猜測,任由青年找出吹風機將她的髮吹乾。
這位宛如精靈、有著空靈美的青年吹乾她頭髮後便心滿意足地笑了,淺色眸子裡蒙上一層迷濛的水光。
「瑪莉,妳果然還是不喜歡洗澡啊。可是洗一洗這樣不是香香的好睡覺嗎?」
他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隔著大浴巾抱著她便倒在床上鼻息沉沉地睡了過去。
最後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掙開他的懷抱,拉過被子幫他蓋上後便坐在床邊端視他的面容,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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